余非夏知道苏乔和卫西曾经关系不错, 也知道因为外公的缘故,一直有所往来,他联系不到苏乔, 所以问卫西,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卫西觉得,余非夏是故意的。
他凭什么要说?
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不知道余非夏怎么认为,反正他就是这样做了。
但他并没觉得开心。
他是真的有点不高兴。
苏乔却完全没明白:“你不高兴?”
卫西点头:“不高兴。”
苏乔:“为什么不高兴?”
卫西:“因为你在乎别人而不在意我, 你双标。”
苏乔有点莫名其妙, 不懂这算什么双标, 但他不想跟卫西说这么多:“你想多了。”
卫西:“我没有。”
苏乔:“你真的想多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双标?”卫西不依不饶的, “如果今天是别人跟你一起被绑架,我找不到你从而联系他,你知道后, 会跟我解释吗?”
苏乔被问得一愣,还真的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
会吗?
似乎——
不会。
因为没有必要。
而且以卫西的性格,也根本不会追问。
“不会。”
卫西轻轻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苏乔淡定地看着他:“不会发生的事, 假设这么多没意义,你受了伤,好好休息吧。”
卫西:“不会发生?你是说我不会去找其他人询问你的行踪?你觉得我不关心?”
苏乔:“是。”
卫西:“呵,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没这样觉得。”苏乔平心静气,毫不动气,“我不了解你, 你也别装得好像很了解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发疯, 我们虽然认识许多年,现在也是同学,但关系没到那个地步,你对我至少要有基本的尊重。”
他稍作停顿,“从上高二开始,你说的话、做的事,常常让我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而是一个承担你脾气的目标,你让我承认什么穿越和重生,逼得我要用跳楼来证明我的立场,即便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的做事方法也太过极端。”
苏乔拿过床头柜上的饮用水喝了一口,“还有今天的事,余非夏是我们的同学,你也认识他,他联系不上我,所以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换作旁人,很可能也会这样做,这跟我是不是关心他、或者关心你,还有我有没有双标,都没关系。”
“我觉得,你或许只是纯粹看我、或者看余非夏不顺眼,才会这样,后来我仔细思考,你跟余非夏除了平时在班里,好像没有其他接触,没什么可能结仇,所以你针对的是我。”
他摆摆手,示意卫西不要打断他,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外公对我好,我非常尊敬他老人家,无论如何,我都把他当最亲的长辈,但是卫西,如果你实在觉得,跟我当朋友很难受,难受到你无法忍耐,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尽量避开你,两不接触,你就不会觉得厌烦,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苏乔性情温和,跟人交流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点到即止,不算寡言,但也绝不多舌,更是极少会如此长篇大论。
卫西在记忆中扒拉一圈,想起很久之前发生过一件事,那次的苏乔也像现在这样说着许多话。
那时他们大学刚毕业,他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因为非常紧急,他忘了联系苏乔说一声,等四天后忙完事情回去,看见苏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憔悴不已,好看的眼中布满血丝,右手紧紧握着手机,全身绷紧的模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苏乔问他为什么不事先说清,怎么能够无声无息失踪一个星期,他找遍所有地方,联系所有可能认识卫西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那次的苏乔也说了很多话,不停质问他,极度疲倦高度紧张,像是处于崩溃边缘。
那时和此时,都是同一个人。
但那次的苏乔敏感脆弱,情绪激烈,像悬崖边的红色花朵,在风中摇来晃去,鲜艳中满是浓烈的不安;
而如今的苏乔,依然说着质问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困惑,然而平静无波,像一棵参天大树,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从前的苏乔和如今的苏乔,都是苏乔,可因为拥有不同的人生,所以对待事情的态度方式,也有着天壤之别。
卫西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在他的人生观中,既然已经重生,来都来了,再去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当下。
但眼下听见苏乔似熟悉又陌生的质问,回忆从前,想着从前和如今两个很相似又很不同的苏乔,卫西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
苏乔显然没心思等他想清楚,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去了洗手间。
不一会卫至承到了,带了牛肉米粉给他们当早饭。
过了不久,医生过来查房,表示苏乔一切无碍,只有手腕脚腕上有勒伤,随时可以出院,但卫西磕到了脑袋,要住上两天,确认没事之后再走。
卫至承跟医生出去聊了几句,回来后对侄子说:“一会有人过来带你去做检查,家里的事我安排好了,请了一个人照顾你,晚上过来。”
卫西:“不用人照顾。”
卫至承:“你伤了脑袋,夜里得有人在。”
他不管侄子同不同意,转向苏乔,“小苏,我跟你去办出院手续,再让人送你回去,对了,你手机不见了吧,我带你出去买个新的。”
已经麻烦人家很多,怎么好意思继续,苏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处理。
卫至承笑道:“出院要缴费的,你身上有钱吗?”
苏乔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的事:“……没有。”
卫至承:“所以,还是我带你过去,交完钱买了手机补个卡,你再把钱还给我就行了,我也不充大款,有借有还,行不行?”
别人想得这么周到,再要推拒就显得矫情了:“谢谢卫大哥。”
卫至承叮嘱了侄子几句。
苏乔没再跟卫西说话,但离开前,他对卫西摆了摆手以示道别,对卫西的态度,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好像刚刚才用长篇大论表达不满的,并不是他本人。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大概算是宽容和大度,但卫西知道,苏乔会如此,其实是觉得无所谓,哪怕说话时也带着些许愤怒,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放在心上。
通俗点说,他不在意。
只有不在意,才会无所谓。
原本卫西提起余非夏,是真的不太高兴,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他在苏乔面前素来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
结果这一顿操作下来,不仅没有让他的不高兴淡一点,反而在苏乔拿着混不在意的态度下变得更加不开心。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还有点晕。
卫西朝枕头上一歪,冷哼一声,闭眼。
楼下,苏乔办好手续,跟着卫至承去医院外的手机店买新手机,又补了卡。
一切调试妥当后,他问卫至承的支付宝账号,要立即转账给他。
卫至承笑着看他操作,说:“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也没关系。”
苏乔:“我怕回去之后忘记。”
卫至承知道这是托词,这个孩子不过是不想欠人情,也就不再说什么。
转完账,苏乔再次道谢。
卫至承摆摆手,说:“小苏也太客气了,总是感谢来感谢去的,再说,我是为了我侄子啊。”
苏乔则觉得,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是受益者,理应道谢。
卫西:“我安排了律师,该做什么他们会安排,如果需要你配合,我联系你。”
苏乔:“是,我明白。”
两人聊完正事,苏乔拒绝了卫至承派人送他的好意,打车回家。
爸妈去餐厅了,苏乔迅速洗了个澡,将衣服扔进洗衣机,分别给未接来电和联系过的人回复消息,忙完后他打开冰箱,想拿点喝的。
他们一家三口都很不耐热,夏天冰箱里随时装着饮用水和几样饮品,苏乔通常喝茶和矿泉水,偶尔无糖可乐雪碧。
自从重生,他有意节制,如今对这些东西几乎没有什么欲望。
但今天,他忽然想喝点甜的。
倒了一杯他妈榨的西瓜汁,一口入喉,冰冰凉凉,带着水果的清甜。
人果然天性喜爱甜的东西。
他又喝了两口。
苏乔有些庆幸如今在暑假中,否则发生这样的事,他必然得跟学校请一两天假,到时候怎么跟爸妈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上次打架的事,他爸妈去派出所找他,本来就对他和程蔚然的恩怨有所了解,何况他爸妈从来不是不闻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性格。
可那必然招致他们更多的担心和不安,哪怕苏乔告诉他们程蔚然已经被抓,也阻止不了亲人天然的牵挂。
他不想这样。
虽然表面上还不满十八,可内里早已是个成年人,许多事,他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就解决,而不要牵扯更多。
小黄哒哒哒跑来,绕着他的两条腿转圈,苏乔放下杯子,将狗子捞到怀里,就听见客厅的沙发上,有铃声在响。
手机是新买的,还没有设置各种东西,铃声是手机自带,很陌生,因而苏乔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小黄“汪”了一声,苏乔抱着它去客厅接电话。
是卫西。
苏乔看了看号码,轻轻点开,将手机放到耳边:“什么事?”
那头却传来卫至承的声音:“小苏吗?是我卫至承。”
苏乔:“卫大哥,是我。”
卫至承:“小苏,你现在方不方便?给卫西的外公打个电话,随便找什么借口,就说西西跟你在一块,过两天回家,请老人家别担心。”
苏乔微微一愣:“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问:“卫大哥,出什么事了?”
卫至承:“西西又晕过去了,医生说可能还是因为脑震荡,现在送去检查,他外公早上打过电话来,让西西下午过去看他,但西西现在的样子,这两天都出不了院,所以得麻烦你。”
“我明白了,我会跟外公好好说的。”苏乔抿了抿嘴唇,“卫西还好吗?”
卫至承:“暂时没有大碍,不过脑袋的问题不好说,我在这边看着,还要注意封锁消息,不能让卫家其他人知道。”
苏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卫至承:“医生出来了,我过去问情况,小苏,老人家那边就拜托你了。”
苏乔:“好。”
挂掉电话,苏乔立即找到外公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个时候,和卫西身为同班同学的好处显露无疑,他告诉外公,同学们有个封闭式学习的计划,需要在外住宿几天,为了心无旁骛地补习,期间不能使用手机。
卫西到的早,手机被没收了,他则刚到,受卫西的嘱托,跟外公说一声,请外公不要担心。
外公素来疼爱苏乔,对他抱着十万分信任,苏乔一说,老人家二话不问就同意了,让他们学习之余顾着身体,同时不忘叮嘱苏乔去他那里玩。
从卫至承和卫西偶尔的言语中,苏乔知道外公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否则卫西大伯和二伯不会那么忌惮,但在他心里,外公就只是慈祥的长辈,在他最艰难的岁月里,帮助他、扶持他,给了他一个新的家。
这是无论重生多少次,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今对老人家撒谎,哪怕出发点是好意,也觉得愧疚。
于是外公提出明年高考之后一起去旅游,苏乔便没拒绝。
外公很高兴地挂了电话。
刚把手机放下,又一个电话进来。
依然是卫西的号码。
距离上个通话结束不足十分钟,这么短时间又打来,莫非是卫西出事了……
苏乔的心紧了紧,点上屏幕时,手指微微颤抖:“……喂……”
那头安静了一会,才传出声音:“苏乔……”
苏乔怔忪:“卫西?”
“是我。”卫西咳嗽着,声音很虚弱,“联系外公了?”
苏乔:“是。”他将编造的理由说了一遍。
卫西:“咳咳咳咳……麻烦你了。”
“……”
突如其来的客套和礼貌让苏乔不知所措,好久才回道:“不客气。”
卫西沉默了一下,问:“我有点事是跟你说,你来医院看看我吧?”
苏乔:“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卫西:“我昏迷刚醒,不能打太久电话,小叔出去了。”
苏乔犹豫了一下。
卫西打电话来,或许真的有重要事。
如果是程蔚然的事,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拿着手机站起来。
就在这时,电话里有人问:“卫西打电话给谁呀?”
声音透过信号,飘进苏乔的耳朵。
这是……
“卫西?干什么呢?”/“早跟你说了,卫西跟他就是玩玩,你不信。”
不同的两句话,一样的声音,在苏乔脑海中深深重叠,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苏乔站在那,不动了。
卫西:“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