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北回来后，顾盼最先要补录的片段就是《追夜》第一案后刘李二人达成合作的场景。这段戏已经拖了太久，为了不穿帮，原定在公园的外景已经被迫改成酒吧的内景，台词也删改了些。
陈导看看今天格外晴朗的天气，指挥摄像第一个镜头从窗边取景，一路拍到了被吧台分割开来的沈明飞和顾盼。
“不错。”陈春生看着屏幕上呈现出来的画面，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阳光透过酒吧暗色的挡光玻璃照进来，刘存远坐在吧台看着正在擦杯子的李志。
“刘大队，虽然我这还没开始营业，但现在是你们的工作时间吧。”李志给面前的不速之客倒了杯白水，“你这个点跑来酒吧不合规吧。”
“所以是来聊公事的。”刘存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次三起命案你都在现场，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
李志转过身，换了个杯子：“案子不是结了吗？现在还怀疑我啊。”
“没有怀疑过你，只是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刘存远看着李志的背影，“李志，你这五年还一直在查那桩案子。”
“刘大队说笑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的，查什么案子啊。”
“五年前你走之后，我回去又看了一遍卷宗。”
李志擦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但他背对着刘存远，让人看不出端倪。
“你当年是对的。”刘存远看着眼前的玻璃杯，“那起案子确实有问题，而且可能比我们预想的都要麻烦。你一个人没法解决。”
“这个案子麻不麻烦，我是不是还在查，都和刘大队没关系吧。”李志放好杯子，转过身看向刘存远，“刘存远，你在这消磨时间，小心我去举报你旷工啊。”
刘存远叹了口气：“李志，我不是过来劝你停手的。”
“但我是在劝你不要插手。”
“这件案子非同小可，要找出真相，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刘存远是对的，敌人在暗，而他们在明，若能联手里应外合，必然是最优解。
李志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声音极轻地问道：“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的不是刘存远为什么需要自己的帮助，而是在问刘存远为什么要回去再看一次卷宗，为什么要插手这件案子。
“我也是当年那起案件的负责人之一，我既然已经知道我经手的案子出了错，那我不可能放任它一直错下去。”
“你何必呢？”李志说，“老白为此失联到现在，我也被开除了。牵扯其中不会有任何好下场。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但你没必要搭进来。”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刘存远目光看向别处，“真相不能蒙尘，这就是我的坚持。”
李志沉默了良久，最终开口道：“你知道的，我在这件事上很极端。你想做什么我不会管你，但你要清楚，一旦你趟进这趟浑水，你就没有任何退后的余地了。”
“李志，五年前的案子是我们一起破的。”刘存远站起来，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水，“我早就已经在水里了。”
……
和好朋友和好的过程不比和恋人复合少揪心多少。
至少坐在摄影机前旁观的徐佳佳是这么认为的。
沈总结束的时候，给顾盼的镜头还没有停。
李志嘴上对着刘存远离开的背影骂着“真犟啊”，眼底却泛着红，露出一个称得上高兴的笑容。最终画面拉近，定格在了李志的脸上。
“顾老师好会哭。”徐佳佳感叹。
顾盼的眼睛大，眼眶一红便是水波流转，黑色的瞳孔晕得像一块浸水的卵石，确实是很漂亮。
沈明飞应了一声，盯着显示屏上的画面一眨不眨。
“那我们上午先这样吧。”拍到满意镜头的陈导大手一挥，拍了拍顾盼的肩膀，“吃个饭下午继续。”
顾盼一边拿着纸巾擦眼睛，一边不忘应着陈导：“好的。”
“顾总！”小刘此时见缝插针般地飞速跑来，看起来像是待命在一边早有准备，“中午和沈总一起吃饭吗？”
“嗯？”顾盼有点迷茫地看看站在摄像机后方的沈明飞，低下头，开始轻声询问小刘，“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小刘其实比顾盼对此还要疑惑一点，“沈总突然让我来邀请哥一起吃饭的，说跟顾总昨天已经约好了。”
那算哪门子约好？顾盼哭笑不得。
“来吧顾哥，一起吧。”沈明飞突然蹿出来，搭着顾盼的肩膀把人直接亦步亦趋地带进了自己的房车。旁边赶来的小苏满头问号，只能步履匆匆地跟了上去。
沈明飞把人请到沙发上之后低头问道。“你中午本来打算吃什么？”
恍若经历了一场强买强卖的顾某人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有打算。这不是在打算之前先被你拉来了。”
“那我中午打算吃面，要一起吗？”沈明飞脱下外套，挽起了袖子，“我昨天让小刘去买了鲜面，今天做煎蛋焖面。
“我饭做得不错的，顾哥要不赏个脸尝尝。”
只说自己做得不错是沈明飞在过分自谦了，他在做饭这件事上应该可以被评价为相当拿手。虽然沈总开始学做饭纯粹是兴趣使然和个人爱好，但没想到尝试过后他发现这件事不仅自己天赋异禀，干起来还异常解压，因此只要得空沈明飞便会自己下厨，长此以往，手艺不好都不行。
顾盼咽了咽口水。
他哪能不知道沈明飞饭做得不错，他那糟糕的肠胃以前全是靠沈总一顿顿饭养好的。
“我知道。之前吃过的。”顾盼站起来靠在灶台旁边的柜子上，一双眼睛看向台面上的食材，“那一起吃吧。”
小刘在顾盼回答的那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猛地转头和苏卓对视了一眼。
一起吃饭这种事情在三年前发生过无数次，两位老板此时就好像昨日重现般，在两个小助理的眼里和过去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那我俩去外面吃了。”小刘和小苏肌肉记忆苏醒，像两块吸铁石一般迅速贴到了一起，“哥你们吃。”
说完跑得十分干脆，一点挽留的机会都没给自己老板留。
“……啊？”
沈明飞探出头，又疑惑又无奈地说：“不是，他们这样显得像是被我的厨艺吓跑了似的。”
顾盼忍不住笑了，习惯性地顺毛哄他：“我不是留下来了吗？”
但他说完之后自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语气这么放松。
不过好在沈明飞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感叹了一句“这俩家伙没福气”，便开始忙活手头的工作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口平底锅，开火倒油，单手打进两个金灿灿的鸡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然后他把葱蒜辣椒切断备用，切完后便伸出一只手，轻巧地颠锅给煎蛋翻了个面，接着继续调制等会儿焖面用的酱汁。熟透的鸡蛋很快散发出焦香，沈明飞盛出鸡蛋放在一边备用，之后再把切好的配料放进去爆香，淋上了刚调好酱汁。
“往后退一点，小心。”沈大厨伸手拦了一下顾盼，另一只手往锅里倒入了热水。
锅里霎时间升腾起水汽，沈总把鸡蛋和面一起放进锅里，盖上了锅盖。
沈明飞做饭的时候有种杀伐果决的美感，而且做完后台面仍然很干净，溅出来的水渍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擦干净。
“等几分钟就好。”沈明飞盯了会儿锅，“再拌个黄瓜好了。顾哥你坐着等吧。”
“好。”顾盼在厨房一向十分听话，“我先去拿餐具。”
“好的，餐具在……”沈明飞刚想转头想告诉顾盼一次性的餐具收纳在哪里，就看到顾盼自己已经准确地打开了放餐具的柜子。
房车原本应当放餐具的区域早已堆满了沈明飞大大小小的厨具和调料，因此小刘给他整理出来放餐具的位置很不常规——见缝插针地塞在他那些未开封的护肤品之间。
顾盼拿着东西关上了柜门，转头看见沈明飞正在看他。他刚刚没听见沈明飞前半句话在说什么，于是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沈明飞有点疑惑地转过头，“面马上好了。”
七分钟之后，沈总把锅端上桌子。色泽诱人的焖面配上旁边颜色青翠的黄瓜，令人胃口大开。
顾盼看着眼前的食物，情不自禁地说道：“我好像确实很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
“下次来我家吃。这里地方小，只能随便做点。”沈明飞闻言笑着开了瓶气泡水，喝了一口，“而且我家厨房装得很漂亮。”
顾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默不作声地换了个话题：“你现在住哪儿？”
沈明飞报了个地址，怕顾盼不清楚，还辅助说了些定位的地标建筑。
顾盼在他报出小区名字的时候顿顿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很清楚这是哪里——这是当年他们一起选的楼盘。他当初和沈明飞同居的时候租房住，后来他们两个收入上涨，便自然而然地开始考虑买房的问题。沈明飞现在嘴里说出来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后敲定下来之后要买的公寓。
顾盼以为沈明飞不会再买这个地方。因为他自己都买不下手。他一看到这个公寓就会想到他们俩以前对于搬家这件事的畅想，而这种畅想和苍白的现实相映照，对他而言称得上是一种折磨了。
“是好楼盘。地段不错，小区私密性好，物业服务很到位。”顾盼说，“我差点也想买那了。”
“那怎么没买？”沈明飞笑了笑，“不然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小户型采光没那么好，大户型采光好，但是一个人住太空旷了。”
“这倒是真的。我买的大户型。”沈明飞说，“齐哥说我在那住三年了，但是房子还是空荡荡的，搬进去的东西少得可怜，感觉跟样板间似的。”
顾盼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空荡荡的吗？”
“对啊。太陌生了，不太像自己的家。”沈明飞说，“所以我也没回去几次。”
空荡荡的是正常的。
顾盼想。人要迎接新生活，就一定要把旧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才对。
分手的时候顾盼拿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出租屋，把所有和沈明飞有关的东西都留在那里了。他也是空荡荡走的。
某种程度上他和沈明飞的底色是一致的。
顾盼突然使劲锤了捶胸口，看起来像是噎到了：“有热水吗？”
“有。”沈明飞站起来，去给他倒水，“你怎么吃面都会噎住啊？”
“谢了。”顾盼接过水，礼貌地说道。
其实顾盼在入组前那次和沈明飞见面的时候就多少推理出来了。
——但凡沈明飞现在家里有留着一点点和顾盼有关的东西，那十九岁的小沈应该也不至于到要去上网检索他们关系的地步。
他和沈明飞，在对过去斩草除根这一点上，都是好狠的心。
“顾哥，”沈明飞盯着他喝水，过了半晌突然开口道，“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自从那天顾盼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之后，就一直萦绕在沈明飞的脑海里。
“你和你前任为什么分手？”
“……你成天都在琢磨什么呢？”顾盼心想自己幸好水喝完了，不然又要呛住了，“别八卦了，吃你的面。”
“真狠心啊顾盼老师，我那天被你折磨了一整晚诶。”沈明飞说得凄惨，很难说里面几分真情几分戏，“苦都受了，我总得知道点什么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沈明飞把话拐回到前几天，把顾盼心虚和理亏的劲又重新勾了上来。
“……说实话挺无聊的。没有什么好讲的。”顾盼埋着头说，“不是什么狗血的故事，就是觉得两个人不合适了，我就提了。”
沈明飞疑惑：“你提的？”
顾盼听着对面这质疑语气略感不爽：“怎么了，我不能提？”
“不是不是，”小沈立刻摇头，“只是我以为你还喜欢他。”
“喜欢就不能提分手了吗？”顾盼问。
“喜欢为什么要提分手？”男大很朴实地反问，“难道他喜欢上别人了？”
“也不是，说了不是什么狗血的故事。”顾盼无奈地重申道，他说完停顿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我们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
“顾哥，这样说话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吧。”
“唉。”顾盼叹了口气，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说，刘存远和李志五年前为什么会分开？”
“啊？”话题一下绕回戏里，对面的人显然费了一些时间才转过弯来，“因为……”
沈明飞将要回答的时候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发现三两句话讲不清对不对？”顾盼说，“所以你一下要我讲，我也讲不清楚。但等以后有机会吧，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