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道人讲完那一番话,布了一张古老的传送法阵,直接从灵泽面前消失。

  那张传送法阵,将疯道人从天龙寺的后山山脚下,带到了那张笼罩在天龙寺外的金色结界的另一侧。

  其实这只是很小的一段距离,如果没有那张穹顶隔断的话,步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完。

  可是,因为有那张金色穹顶的存在,能全须全尾地走过这段路的修士,整个北斗大陆,只有两个——

  疯道人和南烛真君。

  除他二人之外,哪怕是那位让修士们闻之色变的国师,想要穿过这道金色结界,也是十分困难的。

  南烛真君那独一无二的创造小世界的术法,让他对结界一门,有着其他修士都只能望其项背的极深造诣。

  而疯道人之所以能轻易穿过这道金色结界,是因为这结界最里面的那一层,是他打造的。

  这张金色结界,看似无色无形,极为纤薄,实际上却是由贴合得非常紧密的三层法阵融合而成——

  最里面的那一层,是疯道人布下的,是一张双向隔断法阵,名为乾坤阴阳阵。

  此阵之内,无论是修士、法器,甚或是术法、气息,都会被隔断,阵内万物,不能出,阵外万物,不能进。

  中间那一层,是天机道人布下的,是一张可以极短暂地抹除命格的法阵,名为斗转湮灭阵。

  有这张阵在,无论是哪个境界的修士,不管用多么精巧的卦爻符箓法器,都不可能算得出这阵内的人与事。

  最外面那一层,是国师布下的,是一张有着加固和延长效果的法阵,名为星移莲花阵。

  这只是一张单纯的起着辅助作用的法阵,法阵本身乏善可陈,但是这法阵的加强效果,与布下法阵的修士的境界和灵力息息相关。

  在堂堂国师手上,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法阵,却能产生奇效,因而多年以来,国师形成了一个习惯,在送出自己的一道分|身之前,往往会先往目的地送出这样一张法阵,以保证自己的神识不被有心之人暗算。

  一天前,在天龙寺所有修士都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金色穹顶之内,斗转星移,三张法阵最终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张整个北斗大陆,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可以单独完成的法阵——乾坤斗转莲花阵。

  这张法阵不是任何一个修士独立打造出来的,自然也不可能由某一个修士单独摧毁。

  因为中间那一层天机道人的法阵和最外层国师的法阵的作用,疯道人从那金色穹顶走出来容易,再想要进去,也不可能了。

  不过那穹顶之下的事,已经不是疯道人可以左右的,他留在里头也无用,出来了,也没打算再进去。

  疯道人抬头看一眼不远处,正缠斗在一处的白光和紫烟。

  仔细看去,很快就会发现,那是一个白衣修士正与一道紫色的身影斗法,双方带出的残影绞在一起,像一道双色彩虹似的。

  紫色的身影是国师的分|身,没有那星移莲花阵的加持效果,国师的分|身并非不可战胜的,但白衣修士依然落了下风。

  因为白衣修士也不是本体——那是天机道人操纵的傀|儡。

  疯道人蹲在那金色穹顶边上,一只脚还踩在那穹顶里头,大半个身子探出去,从乾坤袋里丁零当啷倒出一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法器,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天上那两道纠缠的白光和紫烟丢出去——

  乍一看,很像某个衣衫破烂的老疯子,硬要不讲道理地揪住某个路人不放。

  虽说招式看起来实在有失体面,但效果竟然不赖,看似破烂的法器丢出去,没过多久,那白光便占了上风,紫烟眼看要败下阵来。

  这给了天机道人喘息的机会,很快,一个白袍修士缓步来到疯道人身边。

  疯道人双手仍旧一刻不停地往天上丢着“垃圾”,手臂都挥舞出残影,看到白袍靠近,竟还有闲工夫顺手往白袍道人身上丢出去一个破碗。

  破碗穿过白袍的身体,径直飞了出去。

  白袍目光阴冷地看向疯道人,“是神识,不必费心试探了。”

  疯道人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帮半空中的白光对付那紫烟,中途朝那白袍咧嘴笑着,“你那傀|儡行不行啊?我可是把半个洞府的家当都掏空了来帮你的,别最后连那小书生的一个小分|身都打不跑,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

  白袍修士懒得与疯道人讨论这种话题,只淡淡回一句“放心”,立即转换话题,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之前那七世童,能从摘星阁那一位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就是因为这张乾坤斗转莲花阵?”

  蹲在地上的老头仰着头看白袍修士,“嗯?什么七世童?什么乾坤斗转莲花阵?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袍修士长叹一声,忽略了疯道人装疯卖傻的话,继续问:“是你设局,帮那七世童逃离魔域,摆脱摘星阁那一位的控制的?”

  “嗯?设什么局?什么魔域?”

  疯道人依旧是那同一套说辞。

  天机道人声音平缓,娓娓道来,不介意帮这记性不好的老东西回忆回忆过去,

  “那七世童为什么能从魔域逃脱,一直是个迷。

  “他的命格被彻底抹除干净,所以摘星阁那一位,始终怀疑是我干的,不停地与我纠缠。

  “可其实我一直也没能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在里头动了手脚,可你这个老不死的,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做出那样一张大阵的。

  “如今看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当时根本不是某一个修士出手,竟然是你我二人,还有摘星阁那一位,同时出手,才造就的那场局面?

  “老不死的,你倒是有两下子,能想到为那七世童,设出这样一个局来,骗了我,也瞒过了摘星阁那一位。”

  想到这里,天机道人苦笑摇头,

  “你个老疯子,设好了局,便像没事人一样拍屁股走人,却将我害得好苦,这些年,不停地被摘星阁那一位纠缠。”

  听到这里,疯道人不说话了,眼底难得带上几分愧疚神情来。

  天机道人这时抬起头,视线从疯道人仍旧放在结界里的那只脚,缓缓往上移,看向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那张巨大的金色穹顶,

  “这次这张法阵,又是你设的局?”

  “那不是,”疯道人脱口而出,难得流露出真挚的语气来,“这次绝对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你俩这么快能同时赶到。”

  天机道人点头,“那就是说,之前帮七世童的那一次,你承认不是意外,而是你刻意设的局了。”

  “嘶,”疯道人被套了话,挑着眉毛看对方,“老白,这些年,你好像有长进了,不像以前那么笨了。”

  天机道人闻言,冷哼一声,一甩袖袍,正要动怒,这时,余光中,红色光芒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根红线。

  疯道人为了帮天机道人的那傀儡,确实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腰间的几个乾坤袋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破烂”法器,全部都掉落出来,那其中,就有一根红线。

  那红线被扯掉了一截,那断口处,此时正闪烁着幽幽红光。

  天机道人立即认出那是什么,拧着眉看向疯道人,

  “你……什么时候转行做月老了?”

  疯道人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脚边那根红线,耸耸肩,叹息声又深又重,

  “没办法,两个小崽子不省心,老头子我作为长辈,不出手帮忙,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

  天机道人的目光顺着那红线缓缓挪到那金色结界上。

  这张结界是双向隔断的,又有国师那强大的灵力加持,饶是天机道人能卜算万事万物,如今也无从知晓这穹顶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从这根红线,还有疯道人的只言片语,天机道人很快猜到了里面的问题,眉眼之间立即布满阴翳,

  “这一关……能过去吗?”

  疯道人耸耸肩,眼底难得带上几分忐忑,

  “我也不知道,这是那两个小崽子的命数,我做不了主。

  “是分,是合,是去,是留,只有他们两个自己可以决定。”

  天机道人看向那金色穹顶上布满的裂痕,

  “这法阵的持续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疯道人点头,“嗯。”

  天机道人又抬头,看一眼半空中的那道紫烟,“如果那孩子留不住他,摘星阁那一位,必定会对他出手。”

  疯道人再次点头,“嗯。”

  天机道人最后看向疯道人,“如果天劫落入摘星阁那一位的手中,他一直在做的那张大阵,便成了。”

  疯道人依旧是那一个字:“嗯。”

  天机道人被对方这冷漠的态度激怒,抬高了音量,

  “那张大阵落成,必将导致整个北斗大陆动荡不安,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疯道人短促地笑一声,

  “这些,你与我说,有什么用?我如果有能力挽回局面,很久之前,我就出手了,何必等到今天这一步?”

  天机道人面色漆黑似墨,

  “所以……这是一盘死局?”

  疯道人腾出一只手来,捏起地上那根红线,

  “死局,能不能盘活,全看那小鬼能否被留下来。

  “那小鬼能否被留下来,全看那孩子了。”

  疯道人说着,抬起头,视线仿佛要穿透背后那层金色结界,看向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年轻修士,和他怀里那一团奄奄一息的球状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