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画直直地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灵泽,脸上挂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

  在座的其他弟子也是各个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以林墨画这个人精的提问能力,连秦姗的事他都能用一个问题问出来,要问出小二三的情|事,那简直易如反掌。

  可就在众弟子期盼的目光中,灵泽轻轻挑了挑眉毛,然后——

  他抬起手,捏起面前的酒壶,一口将整壶酒灌进肚子里去。

  “喂——!”

  林墨画见状,抬手就想去拦,奈何灵泽动作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灵泽喉头滚动,酒液穿喉而入。

  他抬起一根手指,将酒壶悬在空中,瓶口倒过来,确认里头一滴酒水也不剩,然后淡道:

  “我选喝酒,不选结契。”

  “嘶……”

  林墨画恨得咬牙切齿,却拿对面一点办法没有。

  他空有一肚子问题,却没想到灵泽把他从根上断了,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事不能怪林墨画大意,因为林墨画根本没想到竟然会有人选择喝酒而不是回答问题。

  要知道,如果不结契,那可是要喝完一整壶酒的。

  虽说他们玄天宗内门弟子,修为最弱的灵泽,也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普通的酒水,是几乎没办法醉倒他们的。

  可是此时餐桌上摆着的,根本不是普通酒水。

  这是山泉清酒,是用玄天峰渡劫台脚下的山泉水酿的,又用玄天山最醇厚的灵脉滋养着,发酵九九八十一日,再提炼浓缩七七四十九日,才制成的。

  不要说灵泽这样金丹境的修士了,就是此刻饭桌上修为最高的大师兄临川,喝下半壶这样的酒液,也未必能受得住。

  所以大家默认所有被飞花符选中的人,肯定都会选择结契的。

  看到灵泽就那么毫不犹豫地将那整壶山泉清酒一口闷了,大家都着实吃了一惊,吃惊之余,有的佩服灵泽的气魄,有的感慨灵泽的酒量,也有担心灵泽身体的:

  “小二三,没事吧?”

  “就是个游戏,你别玩命啊!”

  “对啊,如果不舒服,我帮你灌些灵气,把酒水逼出来吧?”

  “对,趁现在酒水还未散入血液中,还来得及,赶紧逼出来吧?”

  灵泽笑起来,喝都喝了,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他摆摆手,

  “没事,我酒量好,区区一壶酒,难不倒我的。”

  大家仔细地观察着灵泽的每一处细微神情,见他眼神清澈,讲话清晰有力,连脸颊都没怎么红,便相信了他确实是酒量奇好,

  “小二三,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海量?”

  “这也不奇怪,至纯至阴的水灵根嘛,可以轻松化解那酒水的后劲,也正常。”

  “那倒是……”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原本就是玩笑的小游戏,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

  只有坐在灵泽怀里的天劫,满眼失落地抬头看一眼灵泽,又看向对面的林墨画。

  林墨画朝小鬼头赧然笑笑,又耸耸肩,眼神示意对方:墨画哥阴沟里翻船了,对不住了,小鬼头。

  待到聚餐结束,大家帮着灵泽把场子收拾干净,纷纷告辞,各自散去的时候,天劫飘去林墨画脚边。

  林墨画蹲下来,摸了摸小鬼头的脑袋,又伏在他耳边,与他低声聊了两句。

  .........

  后半夜,送走了师兄师姐,灵泽立即就着手开始准备第二天一早要送去给那掌柜的二百四十份韭天擂茄。

  去后院小菜园里把藤上挂着的所有茄子全摘下来,灵泽抱着茄子,刚抬脚跨过小厨房的门槛,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猝不及防地涌现。

  灵泽是金丹期的修士,照理说,许多天不眠不休,连轴转地工作,身体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今晚却有些不同,他喝了一整壶的山泉清酒。

  他其实酒量并不好,无非只是酒品好,醉了和没醉时,状态看起来差不多,所以刚才在饭桌上才能糊弄过去的。

  可此时他吹了半夜的冷风,那山泉清酒的后劲上来了,这才发现脑袋昏沉得厉害,脚步也变得虚浮。

  灵泽用力闭上眼,甩了甩头,再睁开眼,非但没能摆脱那突如其来的醉意,眼前反倒越发天旋地转起来。

  眼看着快要站不住,灵泽摇摇晃晃地走到案板边上,一把将怀里的茄子丢下,转身准备去灶台边的柴火堆打坐调息。

  一道身影飘进来。

  “哥。”

  熟悉的少年声线在耳边响起。

  灵泽循声转头,就看到那银发雪肤的少年,站在门口,直直地看向他。

  灵泽原本就不太清明的脑袋,嗡的一声,越发乱了。

  他体内躁动不安的真气,开始冲击着每一处筋脉,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你……你怎么变作人形了?不是说了,化形的机会,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是因为被酒精熏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灵泽的声音有些嘶哑。

  天劫心想,现在就是他心底认定的“不时之需”了。

  他抬脚跨过门槛,缓步走到灵泽面前,目光将灵泽的脸颊扫视一圈,然后说:

  “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那山泉清酒……”

  灵泽说着,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少年,口中吐出的气息,莫名变得越发灼热。

  灵泽收回视线,垂下眼,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绕开天劫,往外走,

  “我去厅堂调息打坐片刻,应该很快就没事……”

  灵泽话说到一半,视线被少年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天劫随着他的脚步,也往旁边挪了一步,刚刚好将灵泽的去路重新堵上。

  灵泽眉头轻拧,沉默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的脸。

  他想要像平常那样,看似随意地问一句小鬼头需要什么,可又隐约觉得此时的氛围有些奇怪。

  双唇翕张,最终灵泽没有开口,唯恐开口了,接下来的话题,便会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们沉默地僵持一阵,天劫抬起手,想要去捉住灵泽手臂。

  在少年的掌心快要触碰到灵泽裸露在外的小臂时,灵泽触电般将手收回去,又往后退了半步。

  天劫将灵泽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一点点翘起来。

  之前在乾元山金光洞里,他第一次化形时,灵泽也是类似现在这样的反应,不敢碰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那时候天劫只当对方对他所化的人形不满意,可现在,天劫知道,不是这样的。

  刚才宴席散去之后,他去找了林墨画,林墨画伏在他耳边,告诉了他一个颠覆他认知的猜测——

  “小二三,他对你,应该是有些那方面的意思的。”

  那时候,林墨画笃定地说,

  “小鬼,你相信我,以我的经验,小二三他情愿喝下一整壶酒,也不愿意回答问题,就是心里有鬼。

  “他怕了,他怂了。

  “他如果对你完全没有感觉,那他怕什么,怂什么?

  “他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就说明他自己对自己的感情,都没有信心,他怕自己的回答暴露他不愿意面对的心底的真实想法。

  “原本你这事,我觉得希望渺茫的,可小二三今晚这样的回应,反倒让我觉得,你俩……有戏。

  “你要是相信你墨画哥,就趁热打铁,自己找个机会,去跟他摊牌,让他把话挑明,反正这事你也没有什么损失,是吧?”

  林墨画的话,到现在仍旧回荡在天劫的脑海中。

  他哥在怕什么,在怂什么?

  他哥,其实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他化作人形时,他哥每次和他肌肤相触,便会触电般缩回去,根本不是怕天劫,而是怕自己,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而就在天劫想着这些猜测时,对面的灵泽,却在酒气熏蒸下,思绪开始飘远。

  天劫重新穿上了灵泽给他的那件粗布麻衣,衣服太大了,灵泽这样近距离地垂眼看过去,可以从敞开的衣襟,一眼看到他系在腰间的裤带……

  灵泽的眉头拧起来,心想,要找个机会,给小鬼买几套合身的衣裳,不能再让他穿这个到处跑了,否则给其他人瞧见,太不像话了……

  灵泽不着边际地想着,对面却倏然朝他又靠近了半步,伸出双臂,像是要将他抱进怀里似的。

  灵泽慌张回神,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大腿磕在灶台边上,才停下来。

  天劫将刚才灵泽走神的模样看在眼里,有些不满,他又往灵泽靠近几步,在两人胸膛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才堪堪停下来。

  灵泽退无可退,想要往旁边挪,却被少年伸开双臂,困在自己和灶台之间。

  少年仰起头,红润的双唇几乎要吻上灵泽下巴。

  这一次,少年转守为攻,他不再直白地诉说自己的喜欢,转而向对方寻求一个答案,

  “哥,你喜欢我吗?

  “我只要你一句回答,以后,都不再纠缠你。”

  少年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瞳,直直地望着灵泽,仿佛要透过灵泽的双眼,看到他的心,

  “哥,我是九天雷劫,不要对我撒谎,我会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