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播放的、属于任闻正和顾方圆的视频戛然而止,下一瞬,屏幕切成了一条普通的校园回廊的照片。

  顾方圆只看了一眼那回廊,就认出了,那是他当年向谭申告白的地点。

  似乎也是确认他看到了这张照片,屏幕开始渐渐变暗,最后归为黑暗。

  顾方圆听到任闻正在他的耳畔平静地说:“派人去查一查后台的控制人员,另外,监控媒体,我不希望今天有任何负面的消息载出。”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方圆的视线,任闻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不要怕,只是很好打发的不速之客,我去联络安保人员,很快就回来。”

  顾方圆“嗯”了一声,他并没有害怕,他只是不太高兴。

  明明谭申已经说过了他不会来,仿佛也听了他的话,决定为他们之间的纠缠画一个句号。

  但他竟然又来了。

  不止来了,还切断了他精心制作的视频,尽管只放了一张看起来不会让陌生人生疑的照片,但顾方圆很清楚,除了他之外,任闻正绝对也认得出。

  他来是做什么么?

  他要破坏他的婚礼么?

  可是,他十年前就嫁给了任闻正了。

  他晚了整整十年,现在来也无济于事。

  谭申关上了门后的门,耀眼的日光被门扉遮挡后,终于能看清他此刻的装扮。

  谭申只穿了一身便于行走的运动服,但他容貌实在惊人,依旧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在场的媒体有人认出了他,低声喊了句“松柏”,然后试图举起摄像机,但被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温声拦下了。

  谭申的脸上带了一点红,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顾方圆,径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顾方圆短暂地走了个神。

  他想起十多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拦住了他和谭申并肩同行的脚步。

  女孩子的笑容像骄阳,自信而羞赧地对谭申说:“学弟,我可以和你单独说一件事么?”

  顾方圆以为谭申会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女孩的请求。

  但谭申却沉吟思考了一瞬,他说:“我们去楼后面的回廊说。”

  ——是觉得不应该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的面前拒绝一个女孩子么?

  ——是想给她留下一点体面和自尊么?

  顾方圆和谭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低声说:“我先去图书馆给你占座。”

  “好,多谢。”谭申笑着说。

  顾方圆目送着他们离开,但他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隐隐约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他该选择相信谭申,但事实上,谭申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

  顾方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他悄悄地绕过了教学楼,沿着少有人踏入的回廊向前走,一步又一步,悄悄地靠近正在交谈的男人和女人。

  他的脚步很轻,但谭申依旧有所察觉,他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

  像是因为看到他很高兴,而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笑容。

  下一瞬,谭申却转过了头,带着那个自然的笑容,对女孩子说。

  “我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顾方圆的耳畔“轰——”地一声,他的整个世界,因为这一句话,在这一刻天崩地裂。

  “学弟……”

  “我很想这么说,”谭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但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虽然在社团里见过几次面,但就这么草率交往,还是太快了。这样,你先回去想想,我也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如果明天你没有反悔,就再来找我,我们以交往为前提先接触几天,好不好?”

  “好!”女孩子高兴地、大声地说,“谭、谭申,我特别喜欢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我愿意和你交往。”

  谭申又笑了起来,很宠溺地看着她,温声说:“明天再来找我。”

  “嗯嗯。”

  女孩子边走边跳,活力满满,满心喜悦,等走了几十步后,又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边摇晃边冲谭申喊:“学弟,明天见哦!”

  谭申对着她摇了摇手,等人再次转过身,才放下了手,转过身看顾方圆,嘴角的笑容也不知不觉间抹平成了冷漠。

  “不是让你先去图书馆占座?”

  “谭申,”顾方圆能听出谭申话语中的暗示,他知道,他是不希望他追问的,但他完全忍不住,“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学姐的?”

  “社团里认识的。”谭申言简意赅地说。

  “她喜欢你。”顾方圆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

  “你要答应她么?”

  “你管我答不答应她做什么?”

  谭申的脸上是很单纯的诧异,他像是很诧异顾方圆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方圆的手指慢慢蜷缩成了一团,又一根接一根地散开。

  他听到了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他听到了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

  他看到了谭申脸上的疑惑,也看到了谭申眼底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复杂与祈求。

  他意识到,谭申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理智告诉他,停下来,什么都不要说,或者干脆只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交女朋友”。

  但他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像是孤注一掷。

  也像是祈求奇迹。

  他说:“因为我爱你,谭申,我爱你,可以不可以和我交往,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爱你骑着单车、载着我从高坡上冲刺而下。

  爱你在雷雨天闯进我的家门,一边用我的浴巾擦头发,一边问我:“喂,你把吹风机藏到了哪里?”

  爱你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压在我的录取通知书上,对我说:“顾方圆,我们又要当同学了。”

  爱你在雪夜里弹着吉他,礼堂里的唯一的灯光落在你的身上,而你的眼中只有我。

  爱那一次又一次的牵手,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一次又一次的偏爱。

  “顾方圆。”谭申近乎温柔地喊出了顾方圆的名字。

  顾方圆惊喜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他会回应我的告白、他会答应我和我在一起的错觉”。

  “你怎么这么让我恶心,你竟然是个同性恋,你他妈的竟然是个同性恋。”谭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方圆,眼里充满了震惊与鄙夷,“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天生的么?你和我好,就是为了和我上床?”

  “不是的,”顾方圆上前一步,他试图抓住谭申的衣角,他的心中升起了无数的忐忑与不安,他怕他再也无法触碰、接近他的谭申,“我只是喜欢你。”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谭申打落了顾方圆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满脸都是愤怒,“我很厌恶同性恋,我只喜欢女孩子,顾方圆,你离我远一点。”

  “我……”

  “我真的有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啊?”谭申冲着顾方圆咆哮,“你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样恶心的念头?”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顾方圆也回吼了回去,“这十年来,我和你每天每夜在一起,你对我那么好,我还能喜欢谁,我还会喜欢谁?”

  谭申仿佛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谭申,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顾方圆用被打得通红的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我那么恶心同性恋,你凭什么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谭申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也笑出了眼泪,“顾方圆,我一直在祈求你别说出那句话,但你还是说出口了。”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如果你放弃的话,我可以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依旧是最好的兄弟。”

  “谭申,我没办法放弃。”

  “滚……”谭申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顾方圆其实听到了,但他选择自欺欺人。

  “滚——我说让你滚啊——”谭申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面容扭曲,“顾方圆,滚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谭申,我……”顾方圆不想滚,他想和谭申再聊一聊、再谈一谈,他很清楚,或许他只有这么一次告白的机会了。

  “哗啦——”

  顾方圆其实不太知道、也不太记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好像是,摔倒了。

  也好像是,被人推到了。

  回廊里的石板路又冷又硬,他的身体摔得很疼,他的脚踝好像被摔伤了,动一动就很疼。

  他没办法从地面上爬起来。

  只能喊人求助。

  “谭申——”

  “谭申——”

  但每一次都会帮他的谭申,却第一次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他看不清他的背影。

  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告白了。

  他好像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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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满脸通红、情绪激动,他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跟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顾方圆看着谭申,过往无数的记忆在他的大脑中循环播放。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没办法忘记谭申,不管是好的他,还是坏的他。

  顾方圆对谭申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下一瞬,他挣脱了他的手指,扬起手,重重地扇了过去。

  “啪——”

  顾方圆用了很大的力气,掌心都有些发疼,谭申的头被他扇得偏过了一边。

  谭申像是被打蒙了,过了几秒钟才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却倔强地,还想要说什么。

  顾方圆没再理会他,他喘着气,侧过身,一步又一步,走向了他的丈夫。

  他用刚刚打过谭申的手、抱住了任闻正。

  任闻正搂住了他的身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劝:“别气了、别气了、交给我、交给我……”

  “顾方圆——”谭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你知不知道,当年——”

  谭申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变成了呜呜的声响。

  顾方圆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任闻正托住了后脑勺。

  任闻正俯下身,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熟稔而强势。

  顾方圆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个吻,他被亲了一会儿,然后头部重新被按到了任闻正的肩头。

  任闻正对着被递来的话筒说:“抱歉,有人精神上出了些问题,他有妄想症,一直在骚扰我和我太太,好在他只是想破坏宴会,也并没有得逞,接下来大家玩得开心,为表歉意,各位离场时,我会让工作人员赠送一份伴手礼……”

  优雅的舞曲重新响起,宾客们重新开始跳舞、享受宴会。

  任闻正抱着顾方圆,有礼貌地悄悄退场。

  宴会的主会场外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除了顾方圆和任闻正外,他们的身后还有几道脚步声。

  顾方圆很清楚,其中一道脚步声,属于他曾经的朋友。

  任闻正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顾方圆并不知道,任闻正想做什么。

  但顾方圆听到了——他的身后传来了拳拳到肉的声响。

  ——有人在挨打。

  ——是谁?

  任闻正松开了束缚顾方圆的双手,温热的唇贴在了顾方圆的耳垂上。

  他咬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孩子肚子有点痛,现在在楼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你怎么不早说。”顾方圆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提着礼服的下摆,三步并做两步,径直向前冲。

  顾方圆依旧能听到那拳拳到肉的声响,也能分辨出,属于谭申的细微呼痛。

  顾方圆知道,任闻正又给了他新的选择。

  那种,不容拒绝的,已经画好了选项的选择。

  顾方圆也知道,任玄顾只是配合任闻正的表演,或许并没有病那么严重。

  但顾方圆爱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他愿意做一只被关在房间里的金丝雀,因为他的房间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有很爱他的温柔的饲养人,还有嗷嗷待哺、需要他呵护的幼鹰。

  所以啊,不要告诉他,他当年为什么会和一起在窗外淋雨的同伴分开。

  所以啊,不要破坏他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他不想知道,也不想清楚。

  他只想抓住,他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