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来, 秦和瑟苏醒的时候,天空在风雪的遮挡下没有一丝光亮。

  秦和瑟算了算时间,确实已经天亮, 他便翻身下床, 把被子里的小蛇捂好, 起床准备早饭。

  昨天他们已经获得了雪山的地图, 现在的打算是先把这些在地图上标识过的地方逛一逛, 而再向内走的冰原深处,先不去探索。

  秦和瑟是想去的, 但毕竟冻原里的情况未知, 为了两人的安全,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

  在游览差不多之后, 便可以去准备些木材把船修好,继续往南边走;往南就是之前最为混乱的战场, 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奥罗巴斯说过,他的故土是一片与大海相连的赤色荒原。

  其中魔神众多,最强的,也是将奥罗巴斯驱逐出大陆的魔神, 名为赤王阿赫马尔。

  而在此之外, 除稻妻和海祇, 剩下提瓦特的其他地区情况他并不了解。

  不过奥罗巴斯现在已经不是魔神, 回去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秦和瑟虽然是魔神, 但一没信徒, 二没领地,被针对的可能性很低。

  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乌库也没有醒, 秦和瑟便拿出之前存的面粉,打算和面做疙瘩汤喝。

  昨晚专门剩下的猪棒骨焯水去末, 再小火熬煮,加上番茄和和好的面糊,一份暖胃香醇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缩在被窝里的奥罗巴斯被一阵香气稍稍唤醒神志,细舌探出,沾满了空气中浓郁的香气。

  奥罗巴斯睁开眼睛,秦和瑟并不在旁边,被窝里的余温和面食的香气告诉他秦和瑟现在八成在厨房。

  化为人形穿上衣服,奥罗巴斯轻脚走到厨房;秦和瑟刚盛出一小碗尝过味道,见奥罗巴斯来了,就将碗递给了他。

  “来的正好,尝尝味道怎么样?”秦和瑟根据自己的口味,往碗里加了一咩咩盐:“如果觉得淡就再加点,我好往锅里加。”

  手里的汤混合着肉丝和番茄块,还有大小不一的疙瘩裹在粘稠的浓汤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汤有点烫,奥罗巴斯小小地嘬了一口,疙瘩虽然有大有小,但都已经熟透,浑厚的荤香裹挟着轻盈的面香,佐以酸酸甜甜的番茄,油润又清爽。

  “淡吗?”秦和瑟看奥罗巴斯面无表情,但又主动喝了一口的举动,眉尖一挑,往汤里加了一点盐。

  看来是正好。

  乌库也起了床,在秦和瑟的“热情推销”下,获得了一大碗暖呼呼的汤。

  吃饱喝足,奥罗巴斯利落地收拾好物品,准备进山。

  山里路途遥远,只驻扎在一个地方明显不现实,好在两人之前就准备好了防风保暖的帐篷,以备不时之需。

  乌库望着窗外的高山,有些心不在焉,等秦和瑟二人向他告别的时候,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抱歉,走神了。”乌库摆了摆手,将杯中血酒一饮而尽:“我送送你们。”

  奥罗巴斯想说什么,但秦和瑟提前拉住了他,在乌库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摇头。

  奥罗巴斯明白了秦和瑟的意思,没有拒绝他的跟随,一起顺着路从海岸线走向路口。(1)

  路口之上,狭小的山路曲折向上,连绵的大雪让这条路看起来没有尽头。

  “两位,我知道这有些不合时宜。”乌库哈出一大口气,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手套。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乌库在怀里摸索着,拿出一个用鲜花干制的书签。

  “山顶上面……应该还有一点生机。”乌库轻柔地抚摸着书签,眼中流转着悲伤:“如果在山上看到这样的花,可以麻烦您帮我带三朵下来吗?”

  “只要三朵就好,如果没有就算了。”

  “它叫塞西莉亚花,它曾经开满整座山;但现在,这朵花要彻底消失在寒冷之中。”乌库再次吐出一口气,将书签被郑重地递给了秦和瑟。

  “我已经年迈,登不上这陡峭的山崖,所以只能拜托各位。”

  “等您归来时,我会给予您足够的报酬。”

  “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吗?”

  书签被递到了秦和瑟面前;他和奥罗巴斯对视一眼,同时隐晦地凝起眼瞳,观察起乌库被手套层层遮盖的双手。

  “……好,我答应你。”秦和瑟细细将花朵在脑海中描绘,在现实中,他将书签推回去,摇了摇头。

  “我已经知道了它的样子,可以向你保证,两个月之内,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

  乌库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秦和瑟速写出一张塞西莉亚花,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他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奥罗巴斯看得出乌库的隐瞒,并且他还在乌库身上闻到了某些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这让他觉得,这件事里面有诈。

  “放心,没有什么大事。”秦和瑟将速写收起,拖着还在望着乌库的奥罗巴斯往山上走。

  “而且说实话,我们下来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到他了。”

  “这两个月的期限,是给我们的,也是给他的。”

  顺着陡峭的石壁向上行走,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呼号的风声在耳边刮过,让人心生烦躁。

  奥罗巴斯本想和秦和瑟并排走,好利用披风遮挡一些风雪,但秦和瑟却主动走在前面,和大蛇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里山崖陡峭,走两个人太危险了。”秦和瑟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在疏远什么,很自然的继续向前。

  作为两个有着神明级别能力的生灵,这悬崖看着可怕,但对于两人并不是难事。

  奥罗巴斯虽然不理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跟在秦和瑟身后上了山。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只要保护他的安全就行。

  上山的路曲折遥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一处遗迹。

  和之前的遗迹一样,里面空无一人,原本的木质结构已经被狂风摧毁殆尽,只剩下被雪掩埋的痕迹,和伫立在原地的石壁。

  靠着背风的石壁还有没完全黑下的夜色,两人搭好帐篷,捡来树枝在旁边升起一团小小的篝火。

  石壁没有缝隙,将帐篷和篝火保护的严严实实,秦和瑟架起简易的炉灶,挂起铁壶烧起热水。

  奥罗巴斯在帐篷里铺好保温隔湿的兽皮,还有秦和瑟自己缝制的两个兽皮睡袋,金属做的名为“拉链”的连接让人可以自由进出睡袋,格外方便。

  等奥罗巴斯将帐篷归置好,秦和瑟已经烧好一壶热水,给自己和奥罗巴斯各倒一杯。

  “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寒冷不少。”秦和瑟搓着水杯,从热水中汲取温度。

  “据乌库所说,整个冻原的高度都是高于海平面,海拔高度加上本就不息的狂风,温度要比海边还要低不少。

  “难怪他选择搬下去,这里太遭罪了。”

  “但他也可以搬到山顶。”奥罗巴斯接过水杯,坐在秦和瑟身边,帮他盖上披风:“他自己也说过,山顶的生机还没有完全褪去。”

  “可那里已经被毁了,只剩下废墟。”秦和瑟下意识往热源靠近,贴在了奥罗巴斯身上:“如果海祇成为废墟,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还愿意回去吗?”

  “……”奥罗巴斯没有说话,他轻轻抿过表面凉下的温开水,将秦和瑟搂紧。

  干制的日落果和提前冻好的肉末一同扔进沸水中,很快一壶简易肉汤就制作完成。

  在狭小的缝隙中,“强大”的两人相互依偎着,像是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凡人一样,用棉衣和裘服保暖。

  其实很多时候,秦和瑟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完美解决问题,但他就是喜欢“伪装”成一个凡人。

  穿着厚重的衣服,脚踏坚实的土地,像凡人探险家一样,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土地。

  如果不是偶尔的特殊情况让他选择用元素或因果解决问题,奥罗巴斯都要认为秦和瑟就是一个普通人了。

  并且在旅行之前,秦和瑟就和他强调过这件事。

  “我比较喜欢‘自己走’,就是不借助外力,一点一点慢慢游览。”

  “如果你要跟着我,那你也得和我一样,以防‘作弊’。”

  秦和瑟当时还是不太希望奥罗巴斯跟着,言语中存在着些许严肃:“怎么样?能做到吗?”

  奥罗巴斯同意了,也做到了。

  木材劈啪作响,秦和瑟被揽在奥罗巴斯怀中,宽大的裘袍里,两人的身躯被紧紧包裹在一起,抵御着低温。

  如同相伴多年,相互依赖的伴侣。

  奥罗巴斯喝着汤,有些心不在焉。

  秦和瑟撇到脸旁的细长刘海落在了衣服间细小的缝隙中,颈间传递阵阵痒意。

  眼镜不知是由何种金属制成,即使贴的很近,也没有任何属于金属的寒意从此传来,或者说不像金属,到像是一块暖玉。

  奥罗巴斯想将它拿开,但还是那不知名的情绪,牵引着他,将手臂牢牢固定在厚实的毛绒之中。

  秦和瑟也呆呆的,望着风雪中的杉树与隐藏在山峰;他喝着用于饱腹,缺乏风味的肉汤,心里忍不住挑剔起来:

  好淡,只有一点日落果的酸味和肉味,肉里血沫没有清理干净,还有一丝腥,汤也非常混,不像以前的汤,要不清澈味爽,要不浓稠绵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这样吧,等下山了再挑。

  囫囵喝下肉汤,身子渐渐暖起,秦和瑟才注意到,自己和某人靠的实在太近了。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在意。

  秦和瑟在脑海中安慰自己,但身体还是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和奥罗巴斯保持了一些距离。

  颈项间的痒意消失,奥罗巴斯微微一愣,看着在披风里捣鼓的秦和瑟,用眼神表达了疑问。

  “怎么了?”秦和瑟假装不明白他的疑问,用同样的眼神回望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奥罗巴斯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肉汤喝完。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照普通人的道理来说,应该留一个人守夜。

  但秦和瑟为了两人能睡一个好觉,主动开启了“欺骗”,将整片石壁和他们自己全部隐藏了起来。

  在细微而连绵的呼吸声中,风雪渐渐停下,遮天蔽日的乌云露出缝隙,雪山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第一百零一章

  柔软的阳光透进厚实的帐篷, 秦和瑟撩开帐门,被光恍惚了眼。

  天晴了?

  秦和瑟被这难得的景象镇住,雪山高耸入云, 洁白的雪面反射着清晨的阳光, 圣洁而纯粹。

  这副美好的景象虽然壮丽。但看到它的秦和瑟并不开心。

  他昨天特意推演了天气, 在一个月内, 雪是绝对不会停的。

  问题有点大。

  奥罗巴斯察觉到秦和瑟的停顿, 也一并掀开门帘,望向远方的绝景。

  “雪停了?”奥罗巴斯还在感叹眼前的景色, 秦和瑟突然站起身来, 走向了旁边积累的厚雪之地。

  还未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扬起一阵白雪;奥罗巴斯拿起外袍, 跟上秦和瑟的脚步。

  秦和瑟站在石板之上,将双手插入积雪, 无数条纤细的因果向外延伸,探究着昨晚未知的过往。

  雪花没有异常,土壤依旧封冻在积雪之下,但在那些杉树的树根之间, 确有着微弱的联系。

  因果再次向下探究, 在极深的土壤之间, 红线触及到一片银白。

  够了。

  因果被迅速收回, 秦和瑟感受到感知的灼热, 下意识甩了甩手上的温度。

  手掌被擒住, 一副手套被套上,秦和瑟一扭头, 奥罗巴斯专注地帮他将手套上的绳子系好。

  “没事,不用戴这个。”秦和瑟想把它脱下来:“我们只是以凡人的身份旅行而已, 身体不像凡人那般虚弱。”

  “这个只是我做着玩的,没必要……”话还未说完,奥罗巴斯便不由掣肘,将手套牢牢系在微微发红的手掌之上。

  “但你的手确实很容易受伤。”奥罗巴斯拿出之前的证据:“我们刚来的时候,你的手就被冷风冻伤了。”

  “为了保险,还是戴上比较好。”

  “之前你做出这副手套出来,不就是用来防寒的吗?”奥罗巴斯看秦和瑟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在纠结什么:“有什么不妥吗?”

  “那到没有,只是……”秦和瑟收了一下嘴角,没有再多说:“没事,戴着吧,也挺好看。”

  两人回到帐篷,等收拾完全就可以出发前往下一个驻地。

  据本地人乌库所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能走到一处未封冻的湖,名为“冰湖”。

  虽然叫冰湖,但这是龙脊雪山里唯一没有被冰冻的大面积水源,环境虽然寒冷,但比起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四季如春。

  周围有着大量树木生长,也算是雪山为数不多的可以生存的环境。

  冰湖旁有很多道路,四通八达,很适合长期扎营,在旁边的天然石壁下驻扎营地,不用担心东西被风吹跑。

  没有了大雪的遮挡,沿途的风景更加壮丽;远处连绵的雪山耸立,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大雪,从雪山旁边一绕而过。

  这就算是没有因果,也能看出这座山肯定有问题了。

  “你探究到什么?”奥罗巴斯想起早上秦和瑟的异常举动,结合自己看到的风景,有了些许猜测:“这座山……是在恢复吗?”

  “这我不好说。”秦和瑟轻盈地行走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一排脚印:“我只是触及,还没有到探究的程度。”

  “只能说,地下的古老根系,也就是乌库所说的‘银白古树’,并没有完全死亡。”

  “如果有足够的契机,它还有恢复的可能”(1)

  没有阻碍的山路格外顺畅,两人只花了原本所估计的一半时间,便到达了未冻结的冰湖。

  冰湖澄澈,水里有生命活动的迹象,杉树挺立在湖边,如同在守护这一方净土。

  在旁边的石壁下,一大片只有一层薄雪的土地如同铺着金砖的广场,在秦和瑟眼中熠熠生辉。

  两人借着石壁搭起行囊里最大的帐篷,隔开一半,将大部分食物和工具保存在里面,剩下的一半作为休息的地方。

  奥罗巴斯整理行囊,秦和瑟则去往湖边,找了几个将死的杉树,用工兵铲将它砍下,用于生火,顺带还从湖边找了些形态规整的鹅卵石,好搭一个简单的灶台。

  工具整理完毕,木材捡回来了,石头也准备好,两人简单对视一眼,自觉做好分工。

  奥罗巴斯负责劈柴和搭炉灶,秦和瑟则前去周围探路,顺便逮几条鱼回来晾成鱼干,当做干粮在路上吃。

  长期据点完工,秦和瑟煮着鲜美的鱼汤,想念起之前在海祇吃的烤鳗鱼。

  他也想烤点鱼吃,但这些鱼不适合烧烤,虽然脂肪丰厚,但烤制出来的肉干柴噎人,只适合炖鱼汤喝。

  算了,就当是暖胃了。

  秦和瑟在湖里抓了七条鱼,全都肥美壮硕,一条就够他们两人吃。

  处理好剩下的六条鱼干,鱼汤也煮制完全,将压缩的小麦面饼泡到汤里,晚餐就这样做好了。

  裹着厚实的裘服,秦和瑟吸了一口热乎的鱼汤,感觉自己的精神又回来了。

  “我看过了,周围大致有三条路。”恢复了些精神的秦和瑟一手端着鱼汤,一手摊开乌库的简易地图。

  说是简易地图,其实内容已经被秦和瑟改的面目全非,尤其是他们已经走过的地方,描绘地格外详尽。

  乌库的原图只简单画了三个不同方向的箭头,而秦和瑟则将方位,距离,周围的地标建筑都重新绘制了一遍。

  宽阔但简单的地图上,一个角落的画风与整张图都格格不入,莫名有些滑稽。

  “从这里向北走,就是通往银白古树和芬德尼尔旧址。”秦和瑟指了指带有“攀爬”标识的路口:“这里,也是通往山顶的道路。”

  “这里有一小节需要爬石头,但不高,问题不大。”

  秦和瑟喝了一口鱼汤润润嗓子,点了点东边有着“建筑”标识的路口:“这里是通往星荧洞窟的道路,路是向下的,而且有些曲折,从路口看不清情况。”

  “但据说里面虽然魔物众多,但景色也很壮观,值得一览。”

  “而且,星荧洞窟四通八达,可以直接通到古城旧址。”

  秦和瑟在两条路之间画了一大圈,将两条路连接起来:“所以,我们可以直接绕一圈,不需要原路返回,更加方便。”

  “但毕竟里面情况未知,一切视情况而定。”

  “那这一条路呢?”奥罗巴斯指了指南边画着两棵树木的路口:“我记得这里是通向‘仓库’(1)的路,不去看看吗?”

  “当然去。”汤快喝完,秦和瑟又挖了一勺汤,嚼着面饼,在路口画了一个圆:“这个仓库并不远,在距离上,一天就可以走上好几回,所以不需要格外扎营。”

  “我的打算是明天就去,正好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可以来填充我们的行囊。”

  一锅鱼汤泡饼被吃的干干净净,奥罗巴斯非常自觉地拿起锅和碗,躲到角落用雪擦去油污。

  秦和瑟缩在篝火边,如同吃饱喝足之后的放空,大脑松懈下来,望着天空一块形状奇特的云朵发呆。

  利索地洗完了碗筷,奥罗巴斯没有打扰他的发愣,而是坐在旁边,和他一起望着那朵云。

  云虚无缥缈地变幻着,秦和瑟默默地数着云的变化,没有注意到一只雪狐闻着肉的香气,悄悄靠近了他。

  雪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柔软的尾巴擦过披风,优雅地衔起一块藏在角落的鱼肉。

  它好像认定秦和瑟对他没有恶意,衔起鱼肉后,还颇为“懂事”的用头蹭了蹭秦和瑟的裤脚。

  等目光挪移到他的身上,雪狐还主动亮出肉块,灵动的双眼仿佛在告诉他:这块肉我拿走了啊,谢谢。

  秦和瑟瞧着雪狐主动送上的头顶,眼眸微微亮起。

  取下手套,手指抚过雪狐毛绒的头顶,顺着脊背一路抚过,又从头顶顺着耳廓,挠起它的下巴。

  雪狐眯着眼睛背起耳朵,秦和瑟的手像是附上魔法,抚摸带来了极度的舒适,让它差点一个侧躺,在地上打起滚。

  雪狐矜持又不舍地主动结束秦和瑟的抚摸;水灵的眼眸看看秦和瑟,又舔了舔嘴里的肉,像是做出某些决定,欢快地跳进了树丛之中。

  没过一会儿,小狐狸就回来了,还带着一颗小巧精致的日落果。

  不仅如此,还有五只可爱的小雪狐,他们躲在石头后面,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

  日落果被放在秦和瑟脚边,雪狐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示意了一下果子,一副“求摸摸”的模样。

  秦和瑟瞧了一眼远处的小狐狸,轻轻挠了挠雪狐的下巴,雪狐被挠舒服了,侧躺下来打滚,亮出毛绒厚实的肚皮。

  五只小雪狐见妈妈毫无防备的样子,知道了这里很安全,一溜烟全跑了过来,想往秦和瑟披风里钻。

  最胆大的那只小狐狸已经爬上了秦和瑟的大腿,从披风的缝隙中露出头,一脸新奇的望着秦和瑟;后来者见它占了这么好的位置,一下子咬住藏在披风下的尾巴。

  两只小狐狸在披风里嘤嘤嘤地闹了起来,玩的不亦乐乎,剩下也加入了两只的玩闹,温暖的披风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虽然品种不同,但秦和瑟莫名感受到了何为“天伦之乐”。

  好多小狐狸,好快乐啊……

  奥罗巴斯“孤独”地靠在旁边,明明之前是他和小狐狸靠的最近,但所有狐狸都选择忽略他,直直地奔向秦和瑟。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奥罗巴斯看着秦和瑟怀里探出了五个脑袋,忍不住发出感慨。

  “那是,谁会不喜欢我啊。”秦和瑟将大狐狸也抱进自己的披风,将六只狐狸搂在怀里,满心愉悦:“你说是吧?奥罗巴斯,难不成你不喜欢我?”

  奥罗巴斯微微一愣,他望着秦和瑟如日光般明媚的笑容,嘴角带上些许笑意。

  “嗯,我也是。”

  “对吧,我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秦和瑟的心思还停留在怀里的狐狸上,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天渐渐暗下,秦和瑟在帐篷里又搭了一个简易的狐狸小窝,让狐狸一家睡在里面。

  等所有人都已经睡下,蜷在黑暗中的秦和瑟突然想起了白天的那段对话,整个人僵在睡袋里,脸忍不住烧了起来。

  我问了什么?

  我问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零二章

  大雪纷纷扬扬, 阖家团圆之际,安静的街道亮起万家灯火。

  暖气开的很足,每一盏灯都被点亮, 秦和瑟光脚踩在武鹦“精心”挑选的仿鹿皮地毯, 茶几上是已经凉透的清水面, 面条坨在一起, 成了一块面饼。

  没有什么胃口的秦和瑟拿出自己囤的辣酱, 就着面汤将面饼塞进了肚子里。

  他打开电视,电视的频道变幻着, 放到了秦和瑟需要的今日新闻, 象族主持人目视着镜头,宣读了一份来迟的判决书:

  前市财务部副部长, 兼宝格酒馆老板朱荣光及其党羽,贪污受贿, 故意杀人一案,一审判决如下……

  即使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在此听到这份判决,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十日后, 朱荣光将被推上绞刑架, 而他那些和他一样龌龊的家族, 杀的杀, 关的关, 唯一案底干净的, 竟然只有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童。

  这是他辛苦了三年的结果,他赌上了他的一切, 为熊杰和琅子乐,还有武鹦报了仇。

  他们本该有更好的未来。

  这条插播很快就过去, 新闻里播报起幸福的乐曲,秦和瑟关上电视,缩到了飘窗上。望向窗外隔绝在大雪后的团圆。

  飘窗上武鹦的画笔还未收好,熊杰插的百合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就好像还有人在使用他们一样,一切仿佛没有变化。

  熊杰不管再忙,都会在十二点前回家,并且每当百合快要枯萎时,都会换一朵新的。

  “这是小乐之前跟进的课题,正好课题结束后,这些花都还在温室好好长着,她就送了我一朵。”

  每当提起这个话题,熊杰黝黑的面庞就会抑制不住的发烫,视线狂飘。

  那一朵花其实早就谢了,但熊杰为了装点房间,也因为心底的小心思,养成了带花的习惯。

  武鹦很喜欢百合,所以在攒钱买来画架之后,将架子搭在了百合旁边。

  “这安排多完美!利用了自然光和空间,一年能省下多少电费?”武鹦得意地拍了拍他的画板,鼻子翘到了天上。

  颜料随意地摆放在画架上,却没有任何一滴漏到除画架以外的地方,让整个空间看起来非常干净。

  而秦和瑟呢,则在飘窗摆上了几本书,还有学校抽奖送的小蓝牙音响,构成一个简单的图书角。

  房子虽然是租的,但三人好歹有了自己的家,学费依靠各种奖学金就可以支付,还留有不少富余,同时大家也都有着各自的兼职,不再为温饱而发愁。

  当时大家的生活刚刚步入正轨,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可将这一切打破的罪魁祸首,仅仅是一个美好的初遇。

  谁能料到这个结果呢?

  原本是租客的秦和瑟现在已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刚刚拿上的房产证干净整洁,在产权人一栏,清晰书写着秦和瑟的名字。

  但这里应该有三个名字的。

  双眼逐渐闭合,他不想再去幻想那些如果;它们像是淬了毒的糖,每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甜与痛都会一同袭击心脏,血液也为之倒流。

  秦和瑟抱着膝盖,暖气烘的人昏昏欲睡,安静到死寂的空气禁锢着他,仿佛思维也一起停摆。

  睡一觉吧,等再次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定会的……

  ……

  还是一个晴天,阳光洒在白雪之上,格外耀眼。

  以往都是秦和瑟先起,但这次却破天荒的,奥罗巴斯都已经煮好早饭了,秦和瑟还是没有起床的迹象。

  奥罗巴斯翻搅着肉汤,见过了许久,帐篷依旧没有动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钻进了帐篷之中。

  秦和瑟蜷在睡袋里,因为其极好的延伸性,让这个睡袋呈现着诡异的形状,如同吞了大象的蛇,鼓起一个不规则的鼓包。

  “秦?”奥罗巴斯没有找到秦和瑟的正脸,只能戳一戳中间的鼓包:“秦,还打算去遗迹吗?”

  “……嗯……”沙哑的回应从鼓包漏出,鼓包渐渐向头尾展开,秦和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将脸露了出来。

  “……去……”秦和瑟嘟囔着,在狭小的睡袋里翻了一个身:“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起……”

  “马上……”

  刚刚说完,秦和瑟便没了声音,细微的鼾声出现,在安静的帐篷之中格外明显。

  虽然对于这个“马上”持怀疑态度,但奥罗巴斯也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地待在一旁,忍不住打量起秦和瑟的睡颜。

  和之前的乖巧并不相同,这是奥罗巴斯第一次见到赖床的秦和瑟。

  纤细的睫毛轻颤,似乎在努力将眼睛睁开,在睡袋里闷的有点久,白皙的脸庞飞上一抹红晕,像是海祇那些小姑娘们拍上的腮红。

  之前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脸上画这些红彤彤的粉,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好看。

  狂乱的白发像八爪鱼一般散乱在脸旁,却没有一处打结,顺滑柔亮,几缕发尾探出了睡袋,垂在边缘,和黑色的睡袋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就这样把他放在雪里,恐怕会被认为是雪里的精灵吧。

  奥罗巴斯虽然很想见实践这个想法,但到没有如此丧心病狂,把一个睡觉的人扔进积雪里。

  将垂出来的发尾勾回去,奥罗巴斯出了帐篷,喝起了自己的肉汤,同时还不忘记给了狐狸一家也盛上了一碗,放在了狐狸窝前面。

  大约二十分钟后,秦和瑟穿戴整齐,但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奥罗巴斯面前,拿过奥罗巴斯递给他的汤,魂不守舍地喝了起来。

  “没睡好吗?”奥罗巴斯见秦和瑟肉眼可见的萎靡,给了他一颗酸渍树莓提提神:“要再睡一会吗?我们不赶时间,可以多休息几天。”

  “没事……”浓烈的酸在口腔炸开,秦和瑟皱起眉头,将酸树莓在口中滚过一圈:“只是……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不碍事。”

  “似乎每次接触一些和地脉相关或者深渊相关的事情,我都会做梦。”秦和瑟搓着碗,用热汤冲淡口中的酸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不应该再做梦的啊。”

  “对了,我和你说过吗?关于‘窥探’的事情。”见奥罗巴斯一脸疑惑,秦和瑟提起他在渊下宫感受到的“视线”。

  “所以……有某些高级存在在窥探你的过去?”奥罗巴斯帮秦和瑟擦去嘴角的汤,给还在迷糊的小鹿再盖了一层披风。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毕竟那时的我还太弱,根本不敢太深究。”秦和瑟呼出一个长长的哈欠,疲惫只增不减:“不过昨晚应该没有,至少在我能触及的认知里是没有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方要是想搞事,总会露出马脚的。”

  篝火跃动,宁静降临,两人呆坐在咕嘟冒泡的水壶,思绪天马行空。

  在迷糊的脑壳里,秦和瑟想起昨晚过于玩笑的“表白”,偷偷瞥了一眼奥罗巴斯,见他面色如常,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心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个玩笑而已,谁当真了啊。

  秦和瑟撅着嘴,轻轻嘬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开水,脑袋再次放空。

  奥罗巴斯望着远处泛起粼粼波光的冰湖,眼前却不可抑止地浮现了早晨秦和瑟赖床的模样。

  现在的秦和瑟虽然恢复了一些神志,但还是满脸迷茫,呆愣愣地缩在石头上,还没有从睡眠的余韵中苏醒。

  有点……可爱?

  奥罗巴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要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秦和瑟,迎接自己的应该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头。

  在这段时间的旅程中,奥罗巴斯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他总是想去抚摸秦和瑟细软的发尾,在白发间也显的嫩白的后颈,还有每次将食物抹到嘴唇时,一闪而过的红润舌尖。

  尤其是化为蛇形的时候,某种本能会驱使着他,钻进秦和瑟满是草木香气的长发之中。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奥罗巴斯不明白自己这是为什么,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为迷糊中的秦和瑟续上一杯热水。

  ……

  在篝火旁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秦和瑟才真正缓过劲来;两人拿出地图,背上空荡荡的行囊,准备去仓库里“进货”。

  一个小时过后,两人到达了沙尔·芬德尼尔的国家仓库,下沉式的建筑能更方便的储存食物,还有保温的效果。

  厚厚的冰面封住了入口,秦和瑟二话不说,在旁边砍下一棵杉树。

  秦和瑟控制好切面的形状和大小,杉树顺着他预估的方向,对着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冰面被破开,杉树顺着中心空空荡荡的大洞,一路滑到了底部,直直的地插在了楼梯之间。

  尘封的仓库重见天日,新鲜空气涌入,回形楼梯层层向下,直达最深处。

  其实感受到里面基本没什么变化的空气成分,秦和瑟就知道,里面应该没什么东西了。

  但来都来了,不下去看看都对不起这棵杉树给他们开的路。

  秦和瑟拿出他手搓出来的小油灯,点上烛火,拉着奥罗巴斯从台阶层层向下,往黑暗深处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

  没过一会儿, 秦和瑟二人便拎着油灯,满是遗憾了走出了仓库。

  虽然有所猜测,但看着空无一物, 甚至连老鼠都未曾光顾过的仓库, 秦和瑟不仅觉得遗憾, 也感到一丝悲哀。

  在寒冷降临之后没多久, 仓库就再无可食之粮, 到最后的时刻,连满是霉菌的小麦都被细细磨成粉, 成为所有人争相哄抢的食物。

  在隐蔽的角落中, 燃烧的木材化为齑粉,简易的布料小棚脆成薄冰, 一共十二个人,他们枯槁的冻骨依偎在一起, 干涸的血肉黏连彼此,好像他们从未分开。

  二人没有打扰他们的宁静,借助已经出现缺口的墙壁,为他们盖上一层坟土。

  秦和瑟不知道芬德尼尔如何祭奠死亡, 于是依照自己的习惯, 在每一个刻上名字的木质墓碑前, 点上三炷香。

  洁白的纸钱在秦和瑟手中出现, 火焰吞噬着白纸, 将祝福与哀悼, 送向未知的地域。

  奥罗巴斯沉默地守护在他的旁边;他认出来,这是当时浅仓芳行拜托他祭奠那些死去的船员时, 在无人的时刻所做的事情。

  秦和瑟对于死亡十分敬畏,却也很坦荡。

  短暂的仪式结束了, 秦和瑟迅速收拾好情绪,推着大蛇离开了国家仓库。

  仓库的最深处混进去一只之前看到的机器人,秦和瑟已经轻车熟路,顺手将机器人拆成一堆废铁。

  虽然没有物质上的收获,但也获得了不少信息和因果,两人抱着砍下的杉树,一路运回了驻地。

  这也是资源,不要浪费。

  在离开之前,秦和瑟借助因果,稍稍改变了旁边山石的结构,一场雪崩轰然降下,死寂的仓库被突如其来的积雪灌满,不会再有人进入这里。

  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驻地,狐狸一家正围着篝火叽叽喳喳地玩闹,看见两人扛着比他们大十几倍的巨物归来,吓地迅速缩回了帐篷里。

  秦和瑟主动去做饭,奥罗巴斯则负责将树砍成可用的柴火,堆在一旁用防水布盖起来,可以用很长一段时间。

  奥罗巴斯的长剑成为了劈柴的工具,原本他用的是秦和瑟给他的工兵铲,虽然也用的很顺手,但还是不如他自己的剑。

  如果剑有剑灵,相必知道后会哭很久吧。

  几人高的杉树很快就被砍成了如同小山的木材,虽然现在雪已经停了两天,但两人还是决定先把防水布盖上,以防万一。

  秦和瑟的晚饭煮好了,肉沫土豆泥加暖胃番茄鱼汤,还有给小狐狸们补身子的水煮肉块。

  这些小狐狸有些营养不良,秦和瑟决定给它们加加餐。

  吃饱喝足过后,两人拿出地图,开始研究接下来的路线。

  “这两条路是互通的,所以我们可以先走一条路,然后从另一条路回来。”秦和瑟指了指被他画的风格诡异的地图,在两条路之间做一条连线。

  “而且不管从哪里走,都能走到芬德尼尔的旧都。”秦和瑟估算了一下大致位置,在地图的正中央,画了一个点:“在旧都那里,有去往山顶的路。”

  “所以现在,我有了一个大致的路线。”秦和瑟望着头顶的高山,笔尾轻轻扫过下颌,思索着,征求奥罗巴斯的意见。

  “先从一条路走,等这一路浏览地差不多之后,便去往旧都,从旧都中寻找登上山顶的道路。”

  “山顶游玩结束,拿上乌库需要的塞西莉亚花,咱们就可以下山,再从另一条路回来。”

  “不过,如果摘了花,不及时回来,花会凋谢的吧?”奥罗巴斯想起之前的细节,示意山顶的位置。

  “我们答应他,要带完整的塞西莉亚花给他,如果凋谢了,应该不太可行。”

  “不用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秦和瑟自信地扬起嘴角,从一堆工具之中,找出了一个奇怪的罐子。

  “这是我之前制备的防腐剂。”秦和瑟打开罐子,一股淡淡木香味(1)从里面飘了出来:“之前在忙荧草育种的时候,为了观察和留样,特意制备了一大堆防腐药剂。”

  “使用的方式很简单,只要浸泡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长时间定格它的模样,并且这防腐剂对人无毒,可以长久接触。”

  “只要将花泡在里面,我们就算是玩了一年再回去,花还是鲜艳美丽的,完全不用担心。”

  “怎么样?我厉害吧?”

  秦和瑟骄傲地仰着头,水润的棕色瞳孔荡漾着星光,如同一只邀功的小鹿,在奥罗巴斯面前欢快地蹦跶。

  奥罗巴斯难得见到他如此高傲,又有些孩子气的模样,没忍住掩起嘴唇,遮挡他翘起的嘴角。

  “喂,我说正事呢,有什么好笑的?”秦和瑟挑起眉头,嘟囔着将罐子盖紧,放回工具之间。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奥罗巴斯如同被点到笑穴那般,嘴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起来,甚至还出了一个小小的气音。

  ……过分了啊……

  “行了,别笑了,咱们还没讲完呢。”秦和瑟带着些许恼怒,轻轻踢了一脚奥罗巴斯的小腿。

  两人回到地图旁,奥罗巴斯已经将笑容收回,但还是能在嘴角感受到大蛇莫名的愉悦。

  ……这臭蛇怎么了?中邪了?

  秦和瑟懒得再管;冰湖的所在被画上圆圈,一条线延伸而出,指向了海边的遗迹,也就是乌库现在的家。

  “把花交给他,我们的雪山之行也就算是结束了。”线条再次延伸,到达了小红号停靠的岸边:“我记得周围树木不少,应该足够将船补好。”

  “我们两人将船修复完毕,就可以再次启程啦!”

  线条飞出了地图之外,完整的路线已经确定,奥罗巴斯看着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路程,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至于先从哪一条路走,秦和瑟选择了一种非常原始的方法:

  投硬币。

  被标记了正反面的摩拉被高高抛起,落在了奥罗巴斯的掌心;秦和瑟没有动用因果,所以他并不知道摩拉的正反。

  “正面走银白古树,反面走星荧洞窟,对吧?”奥罗巴斯提醒道:“如果不满意,可以反悔吗?”

  “不可以。”秦和瑟摇了摇头,但又颇为神秘地敲了敲太阳穴,眼神狡黠:“但是呢……要看情况,说不定,我还会直接反向选择。”

  “为什么?”

  “我之前有选择困难症,后来有了一套逻辑,做选择就好选很多。”秦和瑟将地图卷起,摸了摸爬上他大腿的小狐狸柔软的小脑袋:“具体原理,等答案揭晓再告诉你。”

  “你呢?你有哪一方的倾向吗?”

  奥罗巴斯盯着被捂在手背的摩拉,短暂思考之后,没有什么想法:“没有,我都可以。”

  摩拉亮出,是反面,从星荧洞窟走。

  “可以,结果很满意。”秦和瑟将摩拉上的印记擦去,做好了决定:“下一站,星荧洞窟。”

  “这次路程较长,记得多背点食物,还有便携式帐篷和睡袋也要带。”秦和瑟已经思考起出行:“据说里面高度落差很大,魔物也多,要不要带登山杖和铁钉?”

  “等一下。”奥罗巴斯的声音将秦和瑟的注意拉了过去,大蛇看着手里的摩拉,提醒道“秦,你刚才说的,原理是什么?”

  “这个啊……”秦和瑟耸耸肩,将另一只扒上他裤腿的小狐狸捞起:“其实就是逼迫自己,利用绝对的选择,逼迫自己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大脑的倾向。”

  “就比如说这次选择。”秦和瑟从口袋里拿出摩拉,放在了简易的木桌上:“随机两个选择中的一个,我逼迫自己,不管是走洞窟还是古树,都要接受。”

  “等结果公布之后,如果结果是我可以接受的,那便没有问题,大大方方接受就好。”

  “如果在结果公布的一瞬间,我有反悔的想法,那便说明,我的潜意识觉得另一个选择更好,所以就可以追寻这份悔意,选择另外一个。”

  “其实就是在理性无法抉择的时候,将抉择交给感性和直觉而已。”(2)秦和瑟再次伸出魔爪,抓住了又一只小狐狸揽到自己怀里。

  “……我明白了。”奥罗巴斯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秦和瑟,默默呼出一口气,将碗筷收起。

  因为这段时间的跋涉,再加上两人还没将冰湖游览完,所以二人决定,在冰湖多待几天。

  有了秦和瑟的加餐,五只小狐狸明显壮硕了不少,狐狸妈妈也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细小,身躯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

  秦和瑟利用之前剩下的树杈,还有带来的棉线和铁钉,在一阵敲打过后,做出了两个简易的鱼竿。

  虽然两人都有能力直接下水抓鱼,但这不妨碍秦和瑟等鱼上钩的乐趣。

  在严酷环境下生长的鱼儿就是要聪明不少,鱼泡做的浮标起起伏伏,在鱼的细细啃食之下,秦和瑟鱼钩上的饵料已经吃下大半,但就是没有一条鱼上钩。

  但反观来配钓的奥罗巴斯,每一次出手,都有一条肥美的大鱼不要命一般把嘴挂上鱼钩,随着大蛇的拖拽溅起一阵水花。

  秦和瑟面色麻木地缩在木凳上,看着奥罗巴斯一条接一条,再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水桶,默默转过头去。

  我一点也不羡慕。

  真的。


第一百零四章

  在冰湖浪了三天, 两位伪装“凡人”干了不少“趣事”,包括但不限于:

  一起钓鱼,最后因为两人的鱼数差别太大, 秦和瑟愤而跳湖, 将十几条鱼一网打尽;某人想知道在提瓦特的极寒天里舔金属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把舌头冻在了支撑杆上;给每只小狐狸取了名字, 还给它们做了受到两人祝福的项圈。

  在这悠闲的三天里, 秦和瑟将冰湖区域的地图进一步保全,还包括被掩埋的国家仓库。

  简陋的地图被一点点补全;新的地图即使只有一角, 也难掩起精细与瑰丽。

  “秦, 这个地图我可以保留吗?”奥罗巴斯见秦和瑟停下手中的笔,轻声询问。

  “你要这个?”秦和瑟看着手中“平凡”的地图, 不明白他的用意:“等我们走完这里,这地图就没用了, 你还要吗?”

  “嗯。”奥罗巴斯帮秦和瑟将地图卷起,轻柔地将地图折好,放进专门的口袋:“我想留一个纪念。”

  “它很精确,也很好看。”

  秦和瑟不太明白这满是等高线和方格的地图有什么好看的, 但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行, 等地图补完, 我就把它送给你。”

  这次不再是之前那样半神半人似的旅行, 而是真正像凡人那般, 没有任何元素与因果的帮助。

  亚空间也被禁止, 所以两人可用的空间一下子缩小到只有两个八十厘米左右的背包。

  为了缩减装备,节约空间, 秦和瑟做了些许取舍,行囊里装满了可长期存放的干粮, 还有一些简易便于携带的工具。

  可以睡下两个人的帐篷太占地方,于是秦和瑟又手搓了一个小雪橇,可以完美地挂在背包后,如同拉雪橇一样在前面拉着,这样帐篷的空间就被腾了出来,装有防腐剂的罐子可以完完全全塞进背包保护起来。

  在最后,关于武器的选定上,两人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为什么不能用我的剑?”奥罗巴斯将长剑斜插在白雪中,银白的剑身反射着苍白的光,肃杀之气刺痛了秦和瑟的眼:“就算是遇到危险,也必须像凡人一样,不能用元素战斗吗?”

  “那这样就不是旅行,而是送死,我坚决不同意。”

  “不是,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秦和瑟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大蛇的肩膀,帮他压下情绪:“我的意思是,选择一些‘普通’的防身工具,以防万一。”

  “凡人在面对那些并不算强的野兽与魔物时,不也是会利用工具反杀的吗?”秦和瑟挥舞着手中的工兵铲,小巧的铲子在他的手中舞地虎虎生风,似乎一下子就能给人一个致命打击。

  “对于那些弱小的,可以用工具解决的,自然就不需要拿我们的武器来解决。”

  秦和瑟见工兵铲状态良好,便将它折好放进了包里:“像是野猪啊,普通丘丘人什么的,就算是弱小的人,用铁锹基本也就几锹就能送走,自然用不着拿出那些惊天动地的武器。”

  “你说对吧?”

  奥罗巴斯看着秦和瑟已经塞进包的工兵铲,还有他狡猾又略带一丝讨好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原来只是想玩铲子了。

  奥罗巴斯没有点破,将已经陷进雪里的剑默默收好后,和秦和瑟一起继续规整行囊。

  有了神明的祝福,几只小狐狸明显活泼了不少,双眼也更加灵性。

  在秦和瑟的“教育”下,六只狐狸已经能完全听懂两人的短语。

  在临行前,秦和瑟给予他们一大块冻肉和蔬果,还有一堆燃着微微火光的篝火,和它们交代道:

  “可以吃。”秦和瑟在一堆食物面前画了一个圈,又指了指后面两人的库存,在地上画了一个叉:“那里,不能吃,不能进。”

  “那里,可以用,”秦和瑟指向专门整理出来的一堆柴火,拿起一个削好的木柴,扔进篝火里:“冷,添柴。”

  “可以吗?”

  狐狸妈妈感知到秦和瑟的离开,它睁着水汪汪地大眼,舔了舔秦和瑟的指尖。

  她明白了。

  小狐狸们似懂非懂,但也学着妈妈的样子,一只接着一只,轻轻舔过指尖。

  连续五天的晴天后,暗中的那股力量似乎是坚持不住,风雪在第六天再次降临,但比起刚来此地的遮天蔽日已经要减弱了很多。

  日光还未穿过云层,两人便已经背上行囊,将驻地的帐篷封紧,防水布盖好,再次确认钉子和支撑柱,顺便悄悄撸了撸还在熟睡的小狐狸。

  路线已经确认,两人拿着地图,向着东北方向,渐渐消失在白雪之中。

  ……

  走过一段坡路,两人到到达了一处遗迹。

  遗迹向下打通,正下方是一处浮着厚冰的水池,同时连接着一道狭长的隧道,这里就是通往星荧洞窟的隧道。

  其实遗迹里有直接走到里面的道路,但因为之前的升温,很多地方都发生了雪崩,另一条路被雪崩掩埋,只能先爬到高处,从洞口进去。

  秦和瑟瞧了奥罗巴斯一眼,挑起眉头,想对方示意:

  你先。

  奥罗巴斯吐出一口气,抓着背后拖着的帐篷,轻巧一跃,落在了最大的浮冰上,随后纵身一跳,落在了水池边沿。

  隧道里成排的冰晶反射着光芒,让整个地下明亮的如同外界,远处似乎是一条岔路,不知道通向何方。

  秦和瑟在上面待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异样,便学着奥罗巴斯,落在了他的身边。

  继续向内行走,路上有不少丘丘人,但好在都不是精锐。

  秦和瑟挥着工兵铲,像是终于给铲子找到了用武之地,每一铲都正中要害,把丘丘人打得嗷嗷直叫,疯狂逃窜。

  每次秦和瑟玩的不亦乐乎,奥罗巴斯就“缩”在角落,如同被保护的柔弱凡人一般,等秦和瑟将魔物驱赶后,才出来帮他擦擦汗。

  在岔路的处,秦和瑟又祭出了他的硬币大法,先走右边那一条路。

  这条路很短,没有什么东西,尽头只是一个面朝大海的平台,如果风雪停下,应该会是一副绝美的景色。

  这里背着风,是一出良好的扎营点,同时见天色已晚,于是两人拿出帐篷,决定在此停留一夜。

  篝火燃起,香味飘出,小小的洞穴有了些许烟火气;秦和瑟搅合着水壶兼饭锅里粘糯的面汤,又往里面加了一点食盐。

  盐要有,但不能多,虽然这里到处都是水,但如果水壶里储备喝完了,总不能直接去舔冰块吧?

  虽然在奥罗巴斯眼里,秦和瑟应该已经是毫无形象了。

  奥罗巴斯裹着宽大的披风,尽职尽责地将两人包裹,不让一丝冷空气进入两人之间。

  经过这几天大蛇锲而不舍地包裹,秦和瑟已经对这种级别的靠近免疫,即使奥罗巴斯现在搂住了他的腰,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奥罗巴斯本来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有什么好顾及的。

  “话说,大蛇,你有过伴侣吗?”秦和瑟尝着面汤咸淡正好,便给了奥罗巴斯一杯:“说实话,我一直想问你呢,”

  “感觉你似乎没什么这方面的经历,但你好歹也是神明啊,就没有什么想法?”

  “这个……”奥罗巴斯呆呆愣愣地搓起杯子,脸上不知是被热气熏蒸,还是披风中相互浸染的体温,冷白的面庞泛起一阵红晕。

  “抱歉……没有……”奥罗巴斯摇了摇头,用喝汤掩饰自己的窘迫:“我之前……一直忙着建设和逃亡。”

  “被阿赫玛尔驱赶后,我来到了稻妻,我不敌巴尔和她的姐妹,再次落败奔逃。”

  “我逃到了暗之外海,获得了我的第二眷属:珊瑚王虫的力量,本来想躲在某地,等战争结束再出现。”

  “但……”

  “但你遇到了渊下宫的人民。”秦和瑟帮他抢答了过往,温暖的呼吸化为白雾,在空气中逸散:“你看不下去贵族的暴政与剥削,选择解放他们。”

  “然后就是你的出现。”奥罗巴斯将话语接回自身,狂风呼啸而过,留下鬼哭狼嚎地回响。

  “我一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秦。”随着热汤下肚,奥罗巴斯的脸颊更加红润,如同饮下烈酒一般,热到滚烫:“就好像……临死前的一场梦。”

  “海祇被稻妻接纳,人们不需要神明的领导,这和我之前,预想中海祇的未来一模一样。”

  如血的细长瞳孔扩散,始终冷静且理性的大蛇在此刻涌出了些许迷茫与脆弱。

  “它太过美好,美好的像一场梦。”

  “我跟着你,来到这片我从未踏足的地界时,才真正感觉到我回归了现实。”

  “你为我,为海祇带来了希望和未来……”

  汤里并没有酒,但奥罗巴斯却像是醉了;他箍住秦和瑟的腰,给予他一个紧密又炙热的拥抱。

  “……谢谢你,秦”

  “谢谢……”

  奥罗巴斯的状态不对,秦和瑟抱着比他高不少的身躯,像安慰哭泣的孩童,轻柔拍打着大蛇的后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奥罗巴斯突然把情绪宣泄出来,但没什么,就当是安慰失恋的朋友了。

  秦和瑟“任劳任怨”地安慰着,但躲在意识之海的小红,却嗅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

  不……会吧……

  小红盘在意识之海中,看着秦和瑟毫无防备的模样,选择闭上自己的嘴。

  或者……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微微翘动着家伙的内心吧。


第一百零五章

  在星荧洞窟的第一晚平静度过;天亮之后, 两人再次向深处行进。

  不知为何,似乎丘丘人之间相互通风报信,剩下的隧道之中一个丘丘人都没有见到。

  在一些明显有生物活动的地方, 还有熄灭没有多久的篝火, 一看就是刚刚收拾好东西, 悄悄跑路的魔物。

  “我们有这么可怕吗……”秦和瑟碰了碰脚下还带着点点火星的木柴, 有些不太理解。

  奥罗巴斯想起昨天秦和瑟挥着铲子, 如同狂战士那般狂野的作战风格,非常违心地说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保命要紧。

  继续深入隧道, 大约在中午时分, 两人终于见到了隧道的尽头。

  随着一阵光芒闪过,习惯了漆黑的二人逐渐适应了洞窟的亮光, 入目既是一座巨大的岩柱,树立在洞窟的中心。

  洞窟里道路纵横交错, 蜿蜒向上,将整个空间全部联系在一起,向上光明耀眼,在层层石台之上望不到尽头, 向下黢黑幽暗, 不知通向何处。

  “先去哪里?”奥罗巴斯见又是二选一的选择, 熟练地拿出做决定专用的摩拉:“需要吗?”

  “这到不需要。”秦和瑟蹲下身, 细细观察下方幽深的洞口:“下面似乎不算太深, 等我们把下面探完之后, 再向上走吧。”

  “如何?”

  “可行。”

  两人仔细观察了一下,左边没有道路, 右边则有两条道,一座天然石桥向上延伸, 另一条贴着石壁的道路则环绕向下,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通向最下方的道路。

  但两人没有着急出发,而是就地燃起篝火,简单休息一下,顺便留下一点时间,让秦和瑟将地图完善。

  星荧洞窟高度跨度太大,需要重新绘制一份垂直切面图,方便标记方位和地点。

  拿出特制的,做好坐标系的藤草纸,秦和瑟以眼为尺度,笔墨书画之间,一段简单的横切面便出现在了纸张的中心。

  秦和瑟拿出一块钢钉,在石壁肉眼可见的位置上,钉了一块形状近乎正方体的石头。

  标记好来的位置,他在地图的对应位置,画下了和钉上的石头一模一样的图案。

  简单休息,两人顺着顺滑的石路,一溜烟溜到了一个洞口前。

  两人没有进去,而是做好标记,继续向洞底奔去。

  在解决了一个带着冰盾,明显要强壮不少的丘丘人后,石路逐渐收窄,平整的冰面反射着已经不剩多少的自然光,一片满是碎冰的融雪湖出现。

  两人知道,这是到底了。

  下方空洞面积很大,并且与外部连通,并且魔物众多,洞口外庞大的平台就是丘丘人在这片苦寒之地难得的庇护所。

  两人没有打扰,借着欺骗,找了一片空地就地睡下,度过一个丘丘语环绕于身的夜晚。

  外面没有再往外部的通路,于是两人再次登上石路,一路向上攀爬。

  下来只用了半天,但光是回之前洞口的路,两人就用了一天的时间。

  好在星荧洞窟上下都是通透的,日光借由冰柱扩散到整个洞窟,这让他们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在黑暗中摸瞎。

  在路过不知多少洞口后,在第三天傍晚,两人终于登到了洞窟的最高处。

  这里似乎是一处祭台,两边还有残存的台面,新刻的石碑记录着沙尔·芬德尼尔的过往,正中心符文微微闪烁,像是等待着未归之人的到来。

  “这似乎是一处解密。”(1)奥罗巴斯抚摸着略带温度的符文,还有周围散落的机关,明白了此处的含义。

  “需要我们把它解开吗?”

  “你好奇吗?”秦和瑟刚刚在背风处搭好帐篷和篝火,见奥罗巴斯蹲在符文旁,似乎很感兴趣:“要是好奇,我们就把它解了。”

  “好奇。”手下的符文微微发烫,奥罗巴斯抚摸着,见秦和瑟似乎在发愣,问道:“你不好奇吗?”

  “还好吧,算不上好奇。”秦和瑟学着奥罗巴斯的模样,抚摸上符文:“你知道,我有因果,在我第一次探究这里的遗迹时,这处解密其实就已经出现在我脑海。”

  “在旧都的下方,有一处封闭的祭坛与壁画,那里就是解密的终点,它描绘了整个国家的过往。”

  “这是留给那位未归之人的,也是留给未来的冒险者的。”

  “想去看看吗?这个国家的过往?”秦和瑟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你要是好奇,我们就把剩下的石碑点亮,等最后去看一眼就行。”

  “反正我们也是来旅行的,多走走看一看也是旅行的一部分。”

  篝火噼啪作响,秦和瑟努力在贫瘠的食材上做出一点不同的花样。

  比如用干蘑菇,禽蛋和土豆,做出了一锅简易素高汤,将坚硬如钢铁般的面饼在锅盖上捂热,再烤一些刚抓的禽肉,算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登上高处后,周围的风雪明显要减弱不少,灰蒙蒙的天空已有些许星光点缀,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

  “话说……秦,我有一个问题。”奥罗巴斯想起秦和瑟之前对他的解惑,反而有了更多的疑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过往,又为何要再走一遍呢?”

  “这样……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仪式感吧。”秦和瑟舔着浓稠的土豆汤,短暂思索过后,敲了敲面前还在冒着小泡的汤,比喻道:

  “比如说这锅汤,就是过往的信息。”

  “我用因果感知到后,它会告诉我,里面有蘑菇,土豆,禽蛋,会向我形容它的味道。”

  “但即使知道它的味道,我还是希望用舌头真正感知到土豆的粉糯,蘑菇的鲜香,这并不一样。”

  “但你之前好像并不想去亲眼见证它。”奥罗巴斯听懂他的比喻,但还是不理解秦和瑟的想法。

  “在我问你的时候,你似乎想回避它。”奥罗巴斯见秦和瑟杯中空荡,帮他再装了一杯:“是这份过往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还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去。”秦和瑟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已经决定要去了,就没必要反悔。”

  “只是……”

  秦和瑟望向开阔的洞外,寒风卷过平台,星光忽隐忽现,他吹了一口汤上积攒的热气,像是一声叹息。

  “毕竟……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啊……”

  ……

  本来已经计划好,一个洞口外正好有一个石碑,结果刚到此处,就发现一个十分无奈的问题。

  “要三个权限,才能开这个门?”

  在一处石门之前,奥罗巴斯望着门上华美的花纹,再望向对着机关抓耳挠腮的秦和瑟,默默递上一块糖。

  “是啊。”秦和瑟略带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摆烂一般直起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当时接触时间短,只了解到大概,还有这些石碑的方位,没注意到它们还需要权限的啊。”

  “不过也是,这石碑谁碰都可以触发,总要有一个保险的,以防万一。”

  糖是用神樱做出来的樱花味太妃糖,当时的他和甜甜花奋斗了好久,才完全摸清提瓦特糖块的性质,拉出了完美的太妃糖。

  不要问他为什么不用因果,人一旦闲下来,干什么都有可能。

  “要不……换一个思路?”秦和瑟短暂地思考片刻,瞬间利索地掏出一大堆小工具,摆在机关面前:“直接把它拆了,不就好了?”

  “等一下。”

  奥罗巴斯见他已经拿上一根结实的名为“撬棍”的金属条,准备直接撬开机关的按钮,他赶紧按下秦和瑟的手,制止他“罪恶”的行迹。

  “他们选择这么做,自然是希望不被外人打扰。”奥罗巴斯帮秦和瑟将工具放好,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所以……你想看吗?”

  “不,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秦和瑟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奥罗巴斯代入了已经被封闭的渊下宫。

  渊下宫的一切都不应该被打扰,直到时间将它们彻底埋没。

  “如果你想去了解,我就帮你撬开这个锁。”小巧的撬棍在指尖翻转旋转,秦和瑟比划着机关,让奥罗巴斯做这个选择:“如果你不想,我们就离开这里,将这里恢复原样。”

  “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又不想开这个锁,我可以给你开一个后门。”秦和瑟表现出自己随意的态度,让他不用在意自己:“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能准确来到这个还算隐蔽的地方。”

  “所以,选择在你。”

  奥罗巴斯没有犹豫片刻,他选择了不去接触,让它自然回归风雪。

  “没想到啊,我们的第一趟寻宝之路就这么仓促的结束了。”秦和瑟感慨着,在地图上将这处山洞补全。

  外面还有路(2),两人便顺其自然,直接从这条路离开了星荧洞窟。

  并没有走多久,一栋破败的建筑出现在两人面前,狂风在废墟间呼啸,宛如无数未离去的魂灵在茫茫白雪中哭泣。

  他们到达了雪山的旧都:沙尔·芬德尼尔。

  不过,比起这残破不堪的建筑,更让两人在意的,是隐藏在一堵废墙之下,一个刚刚熄灭的小小篝火。

  有其他人来到这里。


第一百零六章

  “从痕迹来看, 应该只有一个人。”秦和瑟观察着地上的残骸,做出基本判断:“青年人,比较瘦弱, 对于猎物的处理手法还算熟练。”

  “流浪至此的凡人?”奥罗巴斯没有感觉到魔神的气息, 稍稍放下心中的戒备:“在风雪中迷路的人吗?是落单了?”

  “不是……”因果推演出信息, 秦和瑟望着通向山顶的隧道, 隔着层层石壁“见到”在深处蜷缩的身影:“他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秦和瑟呼出一口浊气, 站起身拍了拍奥罗巴斯的肩。

  “冻原的条件很艰苦,他和家人在迁徙的途中和大部队走散, 最后在一场雪崩之后,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也是误打误撞,绕过了魔物和一些防御机械, 一路爬到了这里,想寻找庇护。”

  一阵风吹散脚边的碳灰, 秦和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指向漆黑的洞穴,示意此人的位置。

  “他就在里面,要去看看吗?”

  ……

  在冰晶环绕的一处空地之中, 颇有年纪的帐篷漏着大洞, 勉强遮挡住呼啸的狂风。

  在帐篷深处, 面前的篝火摇摇欲坠, 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周围已经找不到能用的柴火了。

  用来搭烧水架的木头都已经进了火堆, 没有热水, 艾德立只能蜷缩在篝火旁,努力汲取着篝火勉勉强强散发出来的热量。

  自从和大部队走散, 已经两个月了。

  大家从蒙德而来,为了逃离“龙卷之魔神”——迭卡拉庇安的统治, 选择举家迁徙,寻找新的居所。

  本来他们一家,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他自己,都跟在队伍里好好地,即使身处苦寒之地,也没有人抱怨。

  一处突然出现的裂缝将他们与队伍割裂,一大块厚冰的滑落,一家人就踩着这块厚冰,和部队失去了联系。

  一开始,大家还很乐观;山坡并不算陡峭,大家肯定不会不管他们,极有可能会在原地驻扎,等他们上去。

  只要爬上去,就能和大部队汇合。

  想法是如此简单,但实施起来,却格外艰难。

  先是冰块的滑落带下了庞大的雪崩,雪厚却过于松软,没办法攀爬,只能走远一点,从旁边绕路上山。

  但周围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偏移方向,自然也无法判断,他们原定的方向又是否正确。

  等大家费劲千辛万苦,终于顺着山坡,爬到大概位置的山路上时,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没有大部队,没有路,甚至没有一点人类行走过的痕迹,再往前就是陡峭的石壁,没有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

  食物还算充足,但希望落空的感受并不美好,爸妈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被风雪染白的黑发变得和雪一样苍白。

  即使这样,哥哥还没有放弃,他鼓励大家,只要顺着向上的坡慢慢走,一定会遇到其他人的。

  就这样,大家再次一点一点往上行走,但越继续向前,坡度就越缓,到最后,这条路唯一可行的方向,只有再次下行的陡坡。

  爸爸再也扛不住了,他和哥哥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争吵;两人对着亲人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从嘴中喷涌。

  妈妈缩在角落,一声不吭,只会默默地流泪。

  他想拉开哥哥,但没想到的是,雪崩再次毫无预兆地冲刷下来。

  他已经回忆不起中间的过往,只知道等他清醒过来,就只剩下眼前的白雪,和被埋在雪中的哥哥。

  在雪崩中,哥哥的后背被一块巨石撞击,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头还能勉强动一动。

  他站不起来了。

  “艾……德立……弟弟……”

  韦斯特挣扎着自己已经动不了的身体,对着自己的弟弟,说了最后一句话:

  “快走吧……再不走……就找不到新家了……”

  艾德立背着最后一个完整的行囊,浑浑噩噩地在冻原上行走,没有目标,没有同伴。

  他只有一个想法——要找到新的家园。

  他在冻原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有一天,艾德立来到了这座曾经苍翠的龙脊雪山。

  在看到建筑的时候,剧烈的狂喜冲刷着艾德立,他疯一般地冲到遗迹之中,在里面寻找人的踪迹。

  可是没有。

  这里的人似乎离开了很久,所有物品都已经没有了人类使用的痕迹,也没有食物,甚至连老鼠洞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毫无生气。

  但艾德立不愿意放弃,他看到又阶梯向上延伸,猜测上面一定还有居所,甚至是庞大的王都,也都是有可能的。

  艾德立顺着阶梯与石路,不要命一般疯狂向上奔跑,需要四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他硬生生跑了一天一夜,到达了这座已经成为遗迹的空城。

  艾德立不记得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明明风雪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遮天蔽日,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依旧在冻原上,眼前只有白。

  在空旷的旧都待了三天,艾德立如之前一样,打算继续寻找新家。

  他打算先去旧都的隧道里看一看,即使不再抱有希望,但还是不应该错过任何一个可能。

  艾德立拨弄着眼前的篝火,长久的营养不良让他耳边时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声响,已经习惯的他并不在意。

  但今天的声音有些奇怪,它不再是烦人的噪音,而是窸窸窣窣地,像是鞋底踩在雪地的声音。

  现在耳鸣还会制造幻觉了吗?

  艾德立麻木地想着,但伴随着声音逐渐扩大,并且越来越近,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好冷啊。”清亮的,如同天使降临般的声音传入艾德立的耳朵:“你不冷吗?”

  脚步声出现短暂地混乱,艾德立听出来,对方不只一人。

  “……嗯。”

  短暂地无声后,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出现,即使它只有一个气音,却让艾德立陡然清醒。

  有人,而且是两个人。

  他多久没有见到活着的人了?

  “哎?这里似乎有适合扎营的地方,去看看吧。”

  艾德立瞬间站起,长久没有进食的身体爆发抗议,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即使双眼失明,他依旧兴奋地踩过篝火,奋不顾身地扑出了帐篷。

  他即将摔倒在雪地中,柔和的暖意突然将他包裹,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属于草木的香气涌入鼻腔,眼前逐渐恢复了视野。

  像是被坚冰封堵,言语滚动在喉间,却只能发出一些不知所云的气音。

  他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已经连一句话,一个词都说不出口。

  “别急,慢慢说。”宛如在雪中诞生的男子将他瘦弱的身躯拥抱,温暖的披风驱散着寒风:“你想表达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我,我在听。”

  艾德立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在挣扎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字:

  “……人……”

  被寒冷与麻木压抑的情绪骤然喷发,艾德立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整整两个月的与世隔绝,艾德立终于在这座废都里,见到了活生生的人。

  他死死抓住眼前的如同神祇的男子,哭嚎着,像是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人……人啊!……”

  “……我……我……见……到……人……啊!”


第一百零七章

  一座完好的帐篷里, 艾德立死死地拉住秦和瑟,在睡袋的包裹和秦和瑟的安抚之下,渐渐闭上了眼睛。

  即使十分虚弱, 皮肤几乎和骨头相贴, 他的手还是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将秦和瑟的手臂勒出一圈细小的掌印。

  秦和瑟被艾德立定在了睡袋旁, 没办法动弹, 有一点风吹草动,艾德立都会立刻惊醒, 如同迷路在荒原的幼犬, 疯狂寻找着秦和瑟的踪迹。

  秦和瑟负责安抚青年,奥罗巴斯则帮两人搭好帐篷和篝火, 架好灶台,在秦和瑟的提醒下, 用水囊充了热水袋给青年取暖。

  见艾德立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真正进入梦乡后,秦和瑟才慢慢站起身,放下满是他气息的鹿角牌, 轻轻退出了帐篷。

  奥罗巴斯已经重新煮好热水, 给秦和瑟倒上一杯, 瞧了一眼安静的帐篷, 问道:“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 虽然有点小毛病。”秦和瑟吹散水上的热气, 小小地嘬上一口:“除了营养不良带来的低血糖,还有极寒带来的关节冻疮, 没有其他疾病。”

  “在冻原流浪这么久,还能活蹦乱跳, 可以算是非常幸运了。”

  奥罗巴斯没有说话,他小声地叹了口气,学着秦和瑟之前的样子,往热水里放入了土豆和化冻的肉干。

  “他的家人……真的都走了?”

  “对,在他从雪崩中活下来之前,他的父母就已经被滚下的积雪压在石头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秦和瑟按着自己的口味,给锅中翻滚的食材加上一点点盐味:“他们的争吵声音太大,让山上的雪发生了震动,因此引发了雪崩。”(1)

  “他当时正好在悬崖边,被他哥哥扑下悬崖后又正好滚在雪上,没有受伤。”

  “同时,他又正好滚在雪崩前面,没有被埋在积雪里面,不会被压死。”

  “他的运气真的很好。”秦和瑟敛下目光,将视线聚集到火焰之上:“但有时候,你也说不清楚,这究竟上天的恩赐……”

  “还是上天给予他的折磨。”

  奥罗巴斯搅动着锅,想象着这些看起来柔和洁白的雪花,在顷刻间结束一家人的生命。

  他又想起那在冻原中迁徙的凡人部队,不经意间攥紧了汤勺。

  “其实这本来可以避免的,对吧?”奥罗巴斯给了秦和瑟一颗太妃糖,想向他寻找一份答案:“如果有人能引导他们,告诉他们该如何在大雪中判断方向,如何避免引发雪崩,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对吧?”

  “如果……”

  “话是如此,但我要提醒你,奥罗巴斯。”秦和瑟打断他的话语,嘴角挑起意义不明的笑意,用指节狠狠敲了一把大蛇的脑袋。

  “在这名为‘蒙德’的地界,有两个魔神。”

  “一个是名为迭卡拉庇安的‘龙卷之魔神’,他用狂风将风雪隔绝在都城之外,给予人们生存的空间。”

  “一个是名为安德留斯的‘北风的王狼’,他表面痛恨着人类,自知无法给予所有人庇护,只选择收留孤儿和流浪者。”

  “不管你在想什么,你若是想掺和进来,都要先过这两个魔神的关。”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魔神了,你的力量大部分都已经献给了海祇。”秦和瑟剥开糖纸,一把塞进奥罗巴斯的嘴里:“所以,别想,明白没有?”

  樱花的香与太妃糖的甜侵占他的舌尖,没有意料到对方行动,奥罗巴斯呆愣着,心中似乎也被糖液浸润,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

  想要说话的舌头一动,大蛇还没细细品味糖果中的香甜,糖就被气息推进喉咙,囫囵吞下。

  随着“咕咚”一声,听到动静的秦和瑟满脸意外,转头望向奥罗巴斯还在颤动的喉结。

  “……就这么吞了?”

  “……嗯。”

  气氛突然有些奇怪。

  奥罗巴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瞥见秦和瑟意外的眼神,心中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点心虚,和刚才的甜混在一起,十分奇怪。

  秦和瑟看着莫名心虚起来的奥罗巴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有在意,如同看戏一般挑起眉头。

  “你是想呛死自己,来一个以死明志吗?”见大蛇都快冒虚汗了,秦和瑟没好气的笑骂着某人,一个肘击将大蛇的神志拉回。

  “你连冻原地图都没有,就别妄想着拯救世界了。”秦和瑟搅动起有些糊底的汤,土豆已经煮熟,提前腌好的肉干也被热汤泡开,漫出阵阵肉香。

  “来,吃饭,给脑子回回血。”秦和瑟给大蛇盛上满满一杯肉和土豆,再给自己也盛上,浅浅碰了一个杯。

  “别想太多了,咱们只是来旅行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你也别整天板着脸了,笑一个。”

  ……

  因为艾德立占了一个睡袋,又没有材料现场缝一个睡袋出来,秦和瑟迫不得已,只能和奥罗巴斯睡在同一个睡袋里面。

  当然,一个睡袋不管延展性再好,都是容不下两人人的,奥罗巴斯只好做出一点“牺牲”,化成蛇形直溜地伸在秦和瑟旁边,不占用一点地方。

  虽然睡着睡着,就被在睡梦中的乱翻的秦和瑟抱在怀里,不仅扼住了命运的七寸,还被按住了尾巴。

  他没法移动,只能挣扎着扭动身躯,爬到秦和瑟身上,获得一丝喘息。

  衣服在翻滚间,侧躺的秦和瑟露出一丝丝锁骨,已经褪色的蛇形徽记只剩下一点黑色的描边,在洁白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在睡梦中醒来的银白长蛇懵懂着,感知信息的舌尖染上草木的香气,热意从露出的锁骨溢出,让喜好温暖的蛇感到舒适。

  蛇耸动着自己分岔的舌,意识在熟悉的气息中沉沦,他缓缓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将头靠近温暖的缝隙之中……

  ……

  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虚无之中,从未见过的女子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颇为有趣的感慨道:

  “你可真幸运,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就已经在这片裂缝中化为泡影了。”

  幸运?

  秦和瑟呆愣地望着自己透明的双手,鲜红的衣袍披在他没有实体的身躯上,感知逐渐回归。

  “我这是……怎么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不记得自己的样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应该是有过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似乎都已经远去,无声消散。

  “是不是在好奇,你发生了什么?”

  女子轻轻一笑,一小团绚烂的雾出现在她的指尖。

  雾里,各种画面翻涌着,如同一人被加快的一生。

  雾被轻巧碾碎,纷乱的记忆在秦和瑟的意识中炸开,他迷茫着,不知所措。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

  “!”

  一阵冰凉袭击脖颈,秦和瑟弹射起身,将大蛇蠢蠢欲动的蛇头一把甩出;被甩的银色细蛇摔在睡袋上,还是有些懵,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和瑟看着僵在睡袋上的奥罗巴斯,意识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长长地缓了一口气。

  见过了许久,大蛇还是没有反应,秦和瑟戳了戳大蛇的脑袋,感受到对方生命体征的健康后,像拽一条绳子一样拽回了睡袋。

  没事就睡觉,困死了。

  秦和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也不想管大蛇的状况,蛇身一盘,被子一卷,直接抱在怀里,迅速进入了梦乡。

  ……

  即使有了昨晚的插曲,秦和瑟的生物钟还是非常准时的将他唤醒,但困倦让他根本睁不开眼,身体也格外疲惫。

  短暂的挣扎过后,秦和瑟选择放纵自己,继续沉浸在梦乡之中。

  没过多久,奥罗巴斯在睡袋中苏醒。

  见艾德立和秦和瑟都还没有起床,便悄悄从被子里钻出,起床准备早饭。

  艾德立睡了一夜,为他剩下的食物自然也没有动,奥罗巴斯便把剩下的土豆和肉干捣成泥,再用番茄和禽蛋煮上番茄蛋汤,加上热好的面饼,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就算完成。

  跟着秦和瑟这么就,虽然有些死板,但也算的上是家常厨师了。

  香味飘进了帐篷,睡了许久的艾德立被食物的香气唤醒了饥饿,连绵不绝的“咕噜”声从肚子里传出,总算将艾德立从深眠中唤醒。

  刚刚清醒的艾德立还有些恍惚,他摸着和自己行囊中完全不同的皮草,还有肚子上刚被换上的热水袋,渐渐记起昨天的遭遇。

  他终于见到活着的人了。

  艾德立支撑起因睡太久而酸软的身体,看见了旁边睡袋里熟悉的面庞,回想起昨天的惊鸿一瞥。

  另一位先生在哪?

  当艾德立想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小小的冷风吹进了帐篷,奥罗巴斯掀起小小的一角,与艾德立对上视线。

  大蛇用眼神示意了一眼秦和瑟,又指了指外;艾德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点头示意。

  一套衣服隔着门帘被推了进来,艾德立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在没有发出一点噪音的情况下,如猫儿一般出了门帘。

  现在的他已经从昨天的混沌和狂喜中缓了过来,也对现状有了大致的猜测。

  望向篝火,奥罗巴斯“庄严”的坐在石凳上,无形的威压刺激了艾德立的理智,敬畏油然而生。

  和秦和瑟相比,奥罗巴斯在外貌上确实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迫,但不算危险,只是有些……强大?

  艾德立微微躬身,向奥罗巴斯表示感谢,大蛇微微点头,为他递上一份早餐。

  两人面对面,沉默不语地进食,连汤勺的碰撞声都没有,气氛不凝重,却满是尴尬。

  奥罗巴斯沉稳地细细饮下蛋汤,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并不想把氛围搞的这么安静,在海祇的时候,他都是以领导者的身份与普通人交流,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他们的身份变得平等;在明面上,他们都是在此流浪的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般,用高位者的语气去面对他。

  这也就导致,奥罗巴斯“不会”说话了。

  随着两人的沉默,氛围愈发凝固。

  明明一个是前魔神,一个能在冻原单独生活两月还不疯的“狠人”,现在却像是两个被宣读黑历史的小学生,被定在石头上,祈祷着救场的人出现。

  以至于秦和瑟出现的时候,看着两人像是见到救星的样子,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我只是睡了一个懒觉而已,世界就变了?


第一百零八章

  有了秦和瑟的加入, 气氛总算是恢复了平静,至少是可以正常交流的情况。

  “我……我叫艾德立……”青年缓了缓神,用自己还没有恢复正常的语言能力, 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来……来自……蒙……蒙德……”

  “谢……谢你们。”艾德立望着秦和瑟昳丽的面庞, 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我……我……会……帮忙……报答……你……们的。”

  “不用在意, 只是举手之劳。”秦和瑟将刚续好的热水袋塞到他的怀里, 笑得爽朗:“大家都是流浪的旅人, 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名秦和瑟,叫我秦, 或者小秦就好。”

  秦和瑟捏了捏戴在耳垂上的御守, 准备介绍奥罗巴斯时,嘴角出现一抹不轻易察觉的弧度。

  在昨晚入睡前, 秦和瑟就已经和奥罗巴斯商量好,关于二人的称呼问题。

  “我是习惯了, 没问题,也没有什么影响。”秦和瑟思索着,想起奥罗巴斯的身份,撇了撇嘴。

  “直接告诉他, 你叫奥罗巴斯不太好, 得给你起一个假名。”

  “就叫……奥小龙吧!”

  “?”

  “这么样?好听吗?要不要改?”

  “……不用了, 就这个吧。”

  一个假名就这么“草率”的定下, 虽然奥罗巴斯不太明白秦和瑟当时那颇为愉悦的嘴角, 但也没有拒绝。

  只是一个假名而已, 开心就好。

  “他名……奥小龙,叫他小龙, 或者小奥,都可以。”

  “我们从稻妻坐船而来, 在风雪中迷了路,因为并未见过这里的景色,便选择在此停留。”

  简单的交流过后,奥罗巴斯见艾德立对他还是有些畏惧,便打算起身,去寻找一些柴火。

  可秦和瑟像是预判到他的行动一般,突然拉住他的手臂,笑着解释道:“对了,我的旅伴前段时间语言也除了问题,不太能与常人对话。”

  “正好你也需要陪练,大家聊聊天,恢复一下语言,你们两个互帮互助,肯定很快就能好。”

  “放心,他只是看着有点凶而已,人是很好的。”秦和瑟溜到两人身后,将奥罗巴斯推到艾德立旁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不要这么拘谨,放开一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秦和瑟的话像是在对着艾德立,却似乎也在提醒奥罗巴斯。

  “沟通是认识他人的最好途径;在沟通和接触之前,一切对他人的印象都只能算是推测。”

  说完,秦和瑟拿起专门用来扛柴火的布条,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中,溜出了营地。

  “我去找柴火了,你们先聊,一会见!”

  眨眼间,秦和瑟消失在视线之中,留下两个“社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消失在拐角的秦和瑟在外面溜了一圈,找到一个隐蔽的无风角落,缩在里面将感知延伸进营地。

  奥罗巴斯感知到对方感知的触角,默默捏住无形的感知,疑问道:“秦,你为什么突然跑了?”

  “这不是给你创造一个训练的机会吗。”秦和瑟裹着暖呼呼的裘服,慵懒地斜躺在石头上,晒着只露出一点的太阳。

  “你在和普通人交流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正好有一个完美的交流对象,不练练不是可惜了?”

  “如果你和我旅行,以后肯定是会遇到很多凡人的。”看着库存不多的小鱼干,秦和瑟心痛地嚼着鱼头,提醒大蛇:“到时候你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我的,要是一直这样‘社恐’,你连买东西都困难。”

  “现在还只是遇到一个人,如果是一个族群,你怎么办?难道装哑巴?”

  “……”奥罗巴斯经过提醒,明白的对方的用意,也思考起装哑巴的可能性。

  “休想给我装哑巴。”秦和瑟再次精准预判奥罗巴斯的想法:“你可是守护一方的神明,别这么怂啊,支棱起来。”

  “可是……这确实可行。”奥罗巴斯经过心底的考量,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行的办法:“我本就是跟随你,和他人的交流并不是重点。”

  “只要你有能力表达出来即可,不需要在意我。”

  “你在说什么话?”

  秦和瑟没有好气的哼了一声,语气一下子变得不善:“奥罗巴斯,你不会觉得,这趟旅行只是陪我在过家家吧?”

  “既然已经踏上旅途,就应该将视线投向风景,而不是光当一个人的挂件。”

  “你人都出来了,时间还怎么多,不去看看都对不起你跑这么远。”

  奥罗巴斯不太明白,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保护秦和瑟,至于其他,不在他考虑范围。

  “可是……”

  “不会吧,奥罗巴斯,你连这都解决不了?”秦和瑟知道奥罗巴斯的倔脾气,打算换一个战术:“虽然我有因果,但我们毕竟是伪装成普通人,很多信息是现在的我们不该‘知道’的。”

  “现在有清楚情况的人来了,你不应该套套话,了解一下冻原的情况吗?”

  奥罗巴斯短暂思考片刻,觉得有理,但却有些无从下手:“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先拉进一下关系,交流交流感情。”秦和瑟见迂回战术有效,开始他不靠谱的支招:“聊一些他可能感兴趣的,然后逐渐拉到冻原的情况上。”

  “只要切入点选好,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奥罗巴斯消化着秦和瑟的指导,斟酌着言语,对旁边还有些懵的艾德立问道:

  “你……喜欢鹿吗?”

  “?”

  疑问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脑海,艾德立挠了挠脸颊,努力掌握自己的喉咙,艰难说道:“……细……喜欢……”

  “它……它们……很……可爱……”艾德立见奥罗巴斯似乎还在等他说,只能绞尽脑汁,组织语言:“随……虽然……雪……很多……看……不是……很……清楚……”

  奥罗巴斯不知触及到那个关键点,突然问道:“那你觉得秦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

  更多的问号出现,尤其是秦和瑟,他将坚韧的小鱼干咬的稀巴烂,牙关紧咬,现在恨不得跑回去,直接揪奥罗巴斯的脸。

  你问的这是什么啊?哪有上来问对他人的印象?这不纯制造压力吗?

  “……就……就……”艾德立明显变得更加慌乱,他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还对对方有所亏欠,下意识认为,这是一次试探。

  如果回答的不好,会不会被赶出去?

  “秦……秦先生……是……非常……好……的人……真的!”

  小心抑制着言语中的颤抖,艾德立愈发恭敬,下意识抚摸手臂缓解压力:“……多……多亏……秦先生……和……奥先生……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了……”

  不知又搭到了那根脑筋上,奥罗巴斯再次话锋一转,指着龙脊雪山山顶,问道:“你对这座山有什么看法?和冻原环境相比,有什么差距?”

  “我……我还……不……太……清楚……”艾德立汗都快流成瀑布,手掌在颤抖中揉出一大块黑块,混杂着死皮和灰尘:“给给……给我……一点……时间……我……我……会……搞明白……的。”

  “正……真的……非常感谢!”他直接站起身,对着奥罗巴斯大大地躬身,差点将头摆到地上:

  “只……只要……能……报答……恩情……我……做什么……都……可以……”

  “绝不……食言!”

  奥罗巴斯!

  带着秦和瑟满身的火气和恨铁不成钢,感知的触角对着奥罗巴斯的腰猛然一抽,激起对方一片鸡皮疙瘩。

  “你这不是交流,是施压!”秦和瑟死死抿住唇角:“要谈一些简单的,轻松的话题,不要一上来谈人。”

  秦和瑟扶住额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聊聊他喜欢什么,有什么擅长的,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经历都可以。”

  “别再提你我相关的了,行不?”

  奥罗巴斯看着面前快抖成筛糠的艾德立,似乎是懂了一点,立刻将对方按下,转移话题,安抚艾德立的情绪。

  两人聊起了打猎,艾德立之前就是家里打猎的好手,对于狩猎和处理猎物,有着自己的见解。

  见气氛逐渐变得舒畅,秦和瑟总算是感到一丝欣慰,收拾东西打算去完成他的工作。

  总算是能省点心了。

  小红待在意识之海里,观望着这整个过程,也颇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尾巴掀起一段不起眼的波浪,小红打了个响鼻,打算眼不见为净。

  反正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问题的,等那天到来再说吧。

  秦和瑟很快就回到了营地,奥罗巴斯此时正拿着一条树枝,和艾德立讨论陷阱的布置。

  虽然艾德立说话还是不太利索,但奥罗巴斯每次都会安静听完,这让艾德立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在雪地里摆弄地不亦乐乎。

  感受到营地里快活的氛围,秦和瑟像是看到家里其乐融融的老母亲般,给聊嗨的两人准备饭食。

  随着香味的弥漫,艾德立的肚子响了起来,在两人毫不意外的眼神中,艾德立还是感到一丝羞涩。

  “人之常情而已。”秦和瑟拿出专门削出来的木碗,给艾德立打上满满一碗肉面汤:“多吃一点,你比我们瘦多了。”

  饭饱之后,三人面对面,谈及了往后的行程。

  “所以……是……上……山顶……对吗?”艾德立听了两人的安排,两眼冒出金光。

  “我……我有……办法!”


第一百零九章

  在旧都隧道的尽头, 是直立向上的残垣断壁,头顶光芒之处,传来丝丝暖意。

  艾德立拿出由骨头磨成, 可以套在脚上的冰爪, 紧握手中的形似镰刀的勾爪, 贴着冰面, 慢慢爬上冰壁, 悬在空中。

  他有些紧张,手心不可抑止地冒出汗滴, 但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 他铆足了劲证明自己的价值。

  锋利的骨爪刺入冰中,随着冰渣纷纷落下, 艾德立艰难又平稳地,登上了第一个平面。

  “我……我做到了!”

  艾德立兴奋地涨红了脸, 望向在下面守护的二人,开心的像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

  “太棒了!”秦和瑟为艾德立欢呼。

  当时在提起两人需要攀爬冰面的时候,艾德立整个人都爆发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活力,似乎不把它发泄出来都是对他的不认可。

  虽然这很危险, 但秦和瑟知道, 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了计划的可行性, 艾德立又开始认真地挑选合适的骨头, 准备秦和瑟二人的骨爪。

  秦和瑟其实已经有了图纸,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交给艾德立, 而是在他工作的时候,以聊天的方式启发对方。

  毕竟他们是从稻妻这个没有雪山的地方来的, 突然就能造出一个“完美”的登山工具,怎么看都不太可能。

  在艾德立勤奋工作的这段时间, 秦和瑟带着大蛇将在一部分的旧都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

  在立柱之下,两人找到了之前解密的重点:一个冰冷的石门面前。

  里面是公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画下的三幅讲述沙尔·芬德尼尔历史的壁画。

  历史短暂又悲壮,在石碑面前,秦和瑟将所知的过往娓娓道来:

  ……

  在寒天之钉到来之前,龙脊雪山是这无尽冻原中的一片苍翠乐园。

  名为法鲁希的领导者带领人民寻找到这片净土,建立了一座都城——沙尔·芬德尼尔。

  他们向天空寻求指引,银白的树枝将荫蔽覆盖人民,国家之根在此伫立,祭司之仪在此连接。

  当芬德尼尔的公主诞生之刻,如雪般洁白的古树降下祝福,苍翠山岳中,整个国境中充满了欢欣。(1)

  “沙尔·芬德尼尔的幸福一定会永远存续,正如贯通大地、永不凋败的银白之树。”(2)

  国度的记事者曾如此地期望与相信着,公主的美貌与才德将如月光般永远皎洁。(3)

  可不知为何,“长钉”降临在这片新生的国家。

  冻结万物的长钉崩裂为三(4),古树被余波粉碎,公主拾取古树最完整的枝杈,想为其续命。

  可嫁接的生命并没有获得生机,古树枯槁,寒风入侵,苍翠的乐土化为了封冻的地狱。

  过去的祭司曾登上祭台,祈求天空的垂怜,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的狂风。(5)

  公主曾梦见漆黑的魔龙,同月,名为伊蒙洛卡的异邦人来到这即将毁灭的国家。(6)

  星银铸成的大剑被公主交付于异乡的勇者,在国家的存亡之际,情被吹散在白雪之中,爱是如此苍白。

  “这里的第四幅壁画为你而准备,你的形象将会永远留在这面墙上。”

  “为了这幅壁画,为了大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祈祷你的归来…”(7)

  ……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奥罗巴斯平静地将故事消化完毕,没有任何异样地,和秦和瑟回到了营地。

  “小龙同志,不要想多。”秦和瑟似乎是明白了奥罗巴斯的尿性,在被艾德立看到之前,捏起大蛇的脸蛋。

  “咱们旅行的目的,就是见证这一切,记录着一切。”秦和瑟没好气地提醒道:“木已成舟,我们无法改变,我们只是记录。”

  “听见了没有,奥罗巴斯。”

  “不要多想,不要代入,我们只是过客。”

  “只是过客而已。”

  奥罗巴斯望着秦和瑟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将疑问和感慨咽下,吐出一个“好”。

  秦,这些话究竟是对我说的,还是在给自己做提醒?

  在营地修整了三天,艾德立的两双骨冰爪制造成功,在经过简单试穿后,获得了一致好评。

  装备齐全,万事具备,大家将营地的东西收拾好后,来到了洞口之下。

  “上面就是沙尔·芬德尼尔的原址,如果乌库判断没有问题,上面应该还保留了一些温度。”秦和瑟套上适脚的骨爪,在冰面上蹭了蹭。

  “但上面也盘踞着众多魔物,很危险。”见冰面上的刮出来的白色痕迹,秦和瑟又检查起三人之间的绳索:“而且,我们的食物和工具都保留在这里,需要一个人留守和看护这些东西,不被野兽觊觎。”

  “等我们登上之后,艾德立。”秦和瑟非常郑重地拍了拍艾德立的肩膀,似乎交给了他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等我们的滑索安装的差不多后,你就回来,看守我们的营地。”

  “这项任务很重要,不能懈怠。”秦和瑟演得像模像样,成功将艾德立唬住。

  “没问题!一定完成任务!”艾德立挺直腰杆,就差行一个军礼。

  芬德尼尔的长钉似乎蕴含着奇怪的力量,会影响神志,对于秦和瑟和大蛇这两个非常人当然没什么,但对于普通人,似乎有着不可逆的影响。

  还是让艾德立离的远一点吧。

  整备完毕,艾德立打头阵,秦和瑟在中间,奥罗巴斯断后,三人错开位置,一起登上向上的冰壁。

  ……

  在一片混乱之中,艾德立被按在一块石头后面,躲的严严实实。

  和他一起缩在阴影里的奥罗巴斯丝毫不担心外面乒乒乓乓的动静,习惯的拿出糖果,让艾德立压压惊。

  “不用担心。”奥罗巴斯拿出了三颗糖,给自己来上了一颗,剩下一颗握在了手心:“魔物有点多,需要点时间,不过不会太久。”

  “……”艾德立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尽力组织语言,却感到言语的苍白。

  在缝隙之间,艾德立见到看似柔弱的秦先生挥舞着类似铲子一样的武器,非常凌厉地敲击在丘丘人的面具上。

  伴随着巨大的“邦”的一声,被击中的丘丘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下子飞出了十几米。

  最主要的是,秦先生似乎很享受这莫名单方面碾压的战斗,脸上的笑容是艾德立从未见过,充满攻击与嘲讽的嗤笑。

  酣畅淋漓的战斗。

  “奥……奥先生……”艾德立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勉强问出自己的疑问:“秦先生……他……不……会有……问题……吧?”

  “没有,只是一个小事故而已。”奥罗巴斯嚼着糖,闭上眼睛,选择放松自己:“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很快就会结束的。”

  这不是重点啊!

  艾德立看着一个个被抡飞的魔物,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心底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

  究竟是被这汹涌的魔物惊吓到,还是被秦先生“从容”的战斗威慑到,这就不是艾德立现在能弄清楚的了。

  奥罗巴斯预料的没错,不出一刻,秦和瑟就已经拎着满是血迹的铲子,走到了二人藏身之处。

  “没吓到吧?”秦和瑟在白雪里蹭了蹭手上的血迹,隔着石壁呼唤道:“都解决了,可以出来了。”

  奥罗巴斯熟练地起身,同时熟练的拨开糖纸,对秦和瑟进行精准投喂。

  现在的奥罗巴斯如同一个移动糖罐,自从向秦和瑟学来了制糖手艺,怀里的糖就没有断过。

  秦和瑟见艾德立呆愣愣地蹲在原地,一副被吓坏的模样,便抬起手肘戳了戳奥罗巴斯,用眼神示意。

  “怎么了?”

  “我手上味道有点重,你去安抚一下。”

  奥罗巴斯回望眼神飘忽的艾德立,回到角落中,拍了拍对方微微颤抖的后背:“魔物已经被驱赶,这里安全了。”

  “啊?……哦……”艾德立还未从之前的余韵中缓过神,他紧盯着满是战斗痕迹的雪地,抿紧嘴唇。

  “奥……奥先生……”艾德立斟酌着言语,眼中燃起的点点星光,让奥罗巴斯瞬间知晓了对方的期望。

  “我……我很能干的!”艾德立跳起身来,举起一块石头,努力表现自己的健康强壮:“我……很能……吃苦,我可以……作很多事。”

  “刚才那些……我……我……可以学……吗?”

  借着奥罗巴斯安抚艾德立的时间,秦和瑟走到之前三人爬上来的洞穴口,在了一处结实的支点,架上之前准备好的滑轮和特制的金属绳索。

  金属绳索是秦和瑟特意定制的,兼具韧性与强度,同时在保证强度的情况下,减轻了钢索的重量与体积,使其可以随身携带,且长度极长,足够他们下降到底下一处不危险的平台上。

  登上平台后,剩下的路就可以直接溜下去,不需要再做防护了。

  在将一块木头搭在金属一段,将两个特制的扣锁扣上钢索,在将钢索和滑轮组合在一起,一个简易的人力升降机完成。

  因果并无异常,秦和瑟坐上木头,拿住用于刹车的扣锁,顺溜地向下滑。

  扣锁中的兽皮摩擦着钢索,使降落的速度保持在一个不快不慢的程度;当秦和瑟安全落到平台上时,钢索还有不少垂在地上,长度完全够用。

  将扣锁打开,改为人为控制,秦和瑟利用交错锁死的扣锁,一点一点地升到了洞口。

  奥罗巴斯和艾德立已经等候在旁,见秦和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松了口气。

  完美。


第一百一十章

  对于艾德立的学习请求, 秦和瑟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直接答应。

  “先要和你说明一下,艾德立。”秦和瑟甩了甩有些酸胀的双臂, 对着熊熊燃烧的双瞳, 泼了一本冷水:

  “我们只是观光, 不会久留, 自然不可能教你太长时间。”

  “如果你愿意, 在我们离开前,我会尽量将能教的都教给你, 但能学多少, 要看你自己。”

  “能接受吗?”

  “可以!”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再次亮起,艾德立二话不说, 直接往雪里跪去。

  奥罗巴斯眼疾手快,拦截了艾德立的跪拜, 秦和瑟也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算是他的老师。

  “只是教你一点防身用的能力而已,不必行此大礼。”

  交流结束,按照原计划, 艾德立将要用这个人力升降机, 回到营地看守。

  坐在升降机上艾德立依依不舍地和二人告别, 在熟悉了扣锁之后, 安全地滑到了下方。

  确保了艾德立的安全后, 两人舒展筋骨, 给升降机盖上“欺骗”,向更高的山顶走去。

  ……

  在天钉崩裂的碎片之下, 沙尔·芬德尼尔的旧城都被牢牢碾压在岩石与冰雪之间,没有可以出入的空隙。

  秦和瑟将周围完整的逛了一圈, 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叹着气,和奥罗巴斯一起往山顶走去。

  这里的环境比预想中要恶劣,即使在温度上比下面要温暖不少,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白雪已经将所有裸露的土地覆盖,除了还挺立在岩石中的枯树和刚刚被赶跑的魔物,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看来,这里没有塞西莉亚花了。”奥罗巴斯将雪下的土壤翻出,冰渣混杂着泥块,如刀锋般将所有生机掐断。

  “……”

  秦和瑟没有说话,他拿出工兵铲,和奥罗巴斯一起,在一处还算湿润的土地里耕翻着什么。

  “要找什么?”奥罗巴斯看秦和瑟翻的极为认真,眼神锐利,话音还未落,就翻出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是……”

  “塞西莉亚花的种子。”秦和瑟为他解惑,拿出个小小的保温袋,将种子放了进去。

  “奥罗巴斯,你认为,乌库真的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奥罗巴斯沉默,他翻出一颗种子,装进了秦和瑟手里的袋子。

  他没有问秦和瑟收集这些种子是要做些什么,但既然秦和瑟需要,他就会帮他寻找。

  秦和瑟将土地铲松翻转,奥罗巴斯则蹲在地上,在翻新的土壤里寻找细小的种子。

  “我觉得,他早就已经知晓。”在寒冷的烈风中,奥罗巴斯轻声呢喃,如冤魂般的呼嚎刮过耳边,将言语吹散。

  “他只是……在渴望一个奇迹而已。”

  没过一会儿,一袋轻飘飘的种子袋被密封收紧,秦和瑟又裹上了一层皮草,将它小心地放进行囊的正中央。

  “不问问我要干什么吗?”秦和瑟见奥罗巴斯过于熟练地动作,语气中带上些许调侃:“不怕我拿这个熬毒药害你?或者举行什么神秘仪式,把你卖了?”

  “不会。”奥罗巴斯很笃定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尘土,将水囊递给秦和瑟:“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第一,我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恶意,我会还手和逃脱。”

  “第二,你没有卖我的必要,你不求名利,不求力量,伤害我只是吃力不讨好。”

  “哦。”秦和瑟撇了撇嘴,稍稍抿了一口,将心底突然涌出的点点酸涩压进无人察觉的角落。

  正当他想解释种子的用处时,奥罗巴斯突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抚过脸庞,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当然还有一个:我相信你。”奥罗巴斯弯起嘴角,似是亲昵的耳语,在秦和瑟耳边轻轻一笑:

  “这个答案,可以吗?”

  靠太近了……

  心脏像是被电击刺中,脸上被热气蒸出红晕,秦和瑟在脑中暗骂一声,面色如常地回应道:

  “哦。”

  被衣物掩盖的脖颈染上大片红润,他转过身,没有让奥罗巴斯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就是有点多余了,没必要加这一点。”

  “但你刚才不是很开心。”

  奥罗巴斯并没有察觉秦和瑟的异样,只是感受到对方恢复明朗的心情和微微扬起的嘴角:“答案并不是你喜欢的,所以我换了一个。”

  “心情好起来了吗?”

  将情绪压下,秦和瑟悄悄吐出一口气,似是不在意一般说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感到任务艰巨而已。”

  “你还记得我之前答应过,给乌库带塞西莉亚花吧?”

  有了这句话的提醒,奥罗巴斯反应过来:“你是……想把它们种出来?”

  “这不太可能。”奥罗巴斯摇头,伸出手捧起一片白雪。

  “温度太低,任何植物都无法生存,更何况这些并不耐寒的植物。”雪被狂风吹散,强大的风刮蹭在手臂上,让一切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虽然冰湖附近有生物聚落,但温度还是不够,只有那些耐寒的杉树和松树才能生长。”

  “这些脆弱的花并没有能力抵抗这严酷的环境。”

  “我知道。”秦和瑟再次扬起笑意,眉眼之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既然大环境严酷,那我们就造一个舒适的小环境,给这些花生长不就好了?”

  ……

  “看。”

  秦和瑟拍了拍身旁改造完成的如同烛火一般的石碑,原本沉寂的热从石碑中蔓延,温暖了二人冰凉的手脚。

  “成功点燃。”秦和瑟再次检查抚摸过石碑上的纹路,对于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这些石碑年久失修,需要触发一下才能点燃。”拿出随身携带的格纸,秦和瑟扫开石头上的积雪,开始绘制解析图纸。

  秦和瑟见奥罗巴斯靠在他的身旁,对着图纸一头雾水,于是贴心地将一些要点和原理指了出来,方便大蛇理解。

  “本来是需要元素力才能触发的,这里我改装了一下,现在不需要元素力也能开启了。”

  秦和瑟很快就将改装要点和注意事项教给了奥罗巴斯,依靠魔神的理解力,大蛇也很快上手,迅速改装了一个石碑,并且完美运行。

  “所以,你打算在冰湖附近安这些石碑供暖,让花生长?”在秦和瑟绘制图纸的过程中,奥罗巴斯拧起眉头,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只,我还要搭一个温室。”

  “温室?”

  突然出现的名词让大蛇摸不着头脑,秦和瑟随手抽出一张废纸,画出一张简易示意图。

  “简单来讲,温室就是隔绝或者减弱周围大环境的影响,让植物环境变得更可控的一栋建筑。”

  “有了温室,就可以挡住寒风和低温,也更能控制其生长周期,让它可以更快生长出来。”

  “你早就已经有计划了?”奥罗巴斯见秦和瑟迅速画好图纸,想起之前准备好的种子袋。

  “当然。”秦和瑟将工具交给奥罗巴斯,带他来到另一个石碑面前:“在答应乌库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方案。”

  “如果这里还有生机,就用防腐剂将花带下去。”见奥罗巴斯开始忙碌,秦和瑟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如果没有,就找一些种子,利用因果让它们的种子拥有休眠的能力,这样我们拿到的种子就还是活着的。”

  “再搭一个简易的大棚,也就是温室,让其生长开花。”

  “时间来得及吗?”奥罗巴斯改装着面前的石碑,聆听着秦和瑟的计划:“我们现在只有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还需要足够的时间返回驻地,开垦荒地,种下种子,搭设大棚,着一步步都需要时间。”

  “我用因果推演过,塞西莉亚花生长周期短,要是控制的好,一个月就可以开花。”

  “从另一条路走的话,路程大概是六到七天,加上咱们走走停停,十天应该是够了。

  “开垦荒地这一步半天就够了,种和开垦可以一起完成。”秦和瑟指正大蛇的一个错误,将数据调回正常:“我之前让毛毛他们养成了定点排便的习惯,等我们回去,那里也会有充足的肥料。”

  毛毛就是住在驻地的狐狸妈妈,而五只小狐狸依次叫小酸,小甜,小苦,小辣,小咸。

  可以看出,秦和瑟的取名能力着实一般。

  “肥料等开垦的时候一起耕进土里,种下种子后,就可以搭大棚。”

  “这里没有塑料布这种东西,所以打算用玻璃来代替,四角搭上石柱撑起,再将四周围住,就大功告成。”

  “玻璃?从哪里弄?”又是一个新奇的玩意,奥罗巴斯转过头,眼中是求知的渴望。

  “就是用石英砂高温烧制,制成的透明物质。”秦和瑟拿出一块糖,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过,我暂时没有找到石英砂或者它的替代品。”

  “但玻璃的替代品,我已经找到了。”秦和瑟用脚尖碰了碰身旁的水晶:“只要温度控制得当,水晶就可以烧造成和玻璃一样的透明物质。可以让自然光透进来。”(1)

  奥罗巴斯瞧着眼前被拆地七零八落的石碑,连接上秦和瑟的思维。

  “所以,改造这些石碑,不仅是为了温室,还是为了能锻造水晶?”

  “非常好!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最大依仗是什么。”秦和瑟轻盈地飘到奥罗巴斯身旁,给大蛇嘴里塞了一口糖。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验证石碑运转的稳定性,随后便是锻造水晶的可行性测试。”

  见奥罗巴斯改装的差不多,秦和瑟举起铲子,对着水晶底部使劲一铲,一块完整的水晶落到了地面上。

  “所以现在,上材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山石隐蔽之处, 秦和瑟将锻造出的玻璃放在风口,为这个角落挡住风雪。

  石碑熔炼出来的玻璃透明度没有问题,硬度达到标准, 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十分符合秦和瑟的预期。

  这些没问题了。

  秦和瑟缩在玻璃后, 脱掉厚重的外袍, 靠着温暖的石碑烤火, 还顺便在上面架上小锅,煮了一锅肉粥。

  “下一步呢?你有什么安排?”奥罗巴斯将石碑温度调低, 咕嘟冒泡的粥安静了下来:“冰湖附近的石碑动一下位置应该就可以利用, 但只有一个石碑的话,并不够用。”

  “简单, 拆一个就好了。”秦和瑟囫囵吞下不太好喝的肉粥,烫的舌头发麻:“在仓库旁边有不少这种石碑, 再拆几个,搬过去就好了。”

  “也好,这样还能顺便将石碑都改装一下。”奥罗巴斯刚要递上温水,秦和瑟就抓起一把雪, 像之前喝粥那样囫囵咬进嘴里。

  “别!”

  奥罗巴斯上手捏住了秦和瑟的下巴, 让嘴巴无法闭合;秦和瑟拧起眉头, 满是谴责地望着手的主人。

  “这样可能会生病。”奥罗巴斯递上温水, 让水囊口对准了秦和瑟微张的嘴唇:“是你说的需要像凡人一样, 凡人可能获得的疾病, 你自然也需要预防。”

  口腔中雪水与温热混杂,缓解着舌头的滚烫, 秦和瑟挑起眉头,对着奥罗巴斯翻出一个白眼, 但还是乖乖拿住水囊,舔舐着将温水一点点饮下。

  手很快收回,下巴回归掌握,秦和瑟懒得和奥罗巴斯争辩,烦躁地哼了一声。

  “你状态不太对,秦。”奥罗巴斯看着地上被扣出白印的石头,察觉到秦和瑟情绪的不对。

  “……我知道。”秦和瑟注意到自己指头下被当做发泄物的石头,缓缓地顺畅自己的呼吸:“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越靠近这个天钉,我就越觉得烦躁。”秦和瑟拿起石头,恶狠狠地扔向了天钉的方向:“它里面蕴含的力量让我不太舒服。”

  “就和虚界力,也就是深渊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

  “就是……深渊像是溺水,被沉进海洋的最深处,周围只有一片黑暗,和如同幻觉的呢喃。”

  “但天钉的力量,就如同被扔到空气稀薄的高空,没有依仗和实物,自己马上就要被体内的气压爆开。”

  呼吸被白雾具象,连绵的气息呼出,秦和瑟举起水囊,吨吨地灌了几口。

  “我现在就觉得自己要炸了。”

  石碑运作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油脂香所带来的点点烟火环绕在身边,奥罗巴斯掀起斗篷,将两人裹紧。

  “舒服一点吗?”奥罗巴斯如之前那般,环住秦和瑟略显纤细的腰腹,两人依偎着,给予对方支撑。

  “我觉得,你可能是不太适应天空岛的力量。”奥罗巴斯发动自己的糖罐技能,从角落里搜出两块糖。

  “天钉上,是属于天空岛,或者是天理的力量。”奥罗巴斯拨开糖纸,是苹果味和樱花味的硬糖:“我已经习惯,所以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见秦和瑟挑走了苹果,鉴于自己并不太喜欢花味,便重新扭上糖纸。

  “你是外来之人,对于这些浓度过高的力量有不适应该正常;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秦和瑟咬碎糖果,苹果的酸与甜甜花的甜融合,相辅相成。

  “让我缓缓,过一段时间就好。”秦和瑟对着石碑发呆,一点眼神都不想给天钉:“等睡一觉醒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冷清的雪山之顶寂静无声,只有狂风的呼啸和煮水的咕嘟,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秦。”

  “嗯?”

  “你还记得你在诗会上讲的故事吗?”

  “记得啊,你想听?”

  奥罗巴斯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对疑问的肯定,又像是相恋之人之间的撒娇:“可以吗?”

  “当然可以,反正现在还早。”望着还泛着一点白的天空,秦和瑟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耳朵,敛下眉眼。

  “其实我为什么知道这个故事,就是因为,我也是这个故事的亲历者。”

  “在格林坠入深渊的时候,我正好就在下面……”

  ……

  外来的旅者行至深渊之下,望见坠落的碎石之间,格林如羽毛般飘摇的身影。

  他将格林救下,并使用还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赐予了他一颗由机械构成的心脏。

  “我为旅者,亦是流浪之人。”

  “我会在这个世界再行走十年,在这一段时间里,心脏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但,我也需要提醒你,迷路的孩子。”

  旅者面对醒来的格林,指了指他心脏的位置。

  “这颗心脏不属于这个时代,因此,它的能源也不是现在能寻找到的资源。”

  “在这十年里,能源由我来提供,但当我离开这里,这颗心脏也将停止跳动。”

  “所以,选择你的路吧,孩子。”

  “十年,是你的末路,也是你的新生。”

  此时的格林宛如失去脊柱的狼王,梦想化为泡影,群落腐烂成骨,只能浑浑噩噩地跟在旅者身后,随他一起在世间行走。

  当梅林出现在敌军最前之时,格林就已经失去了他的城寨。

  首领的位置不再属于他,推举的新领袖将他与他最后的拥护者赶至队伍的末尾,在最后一刻,为剩下的人寻找生机。

  为了多数人的生命,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以和您一起走吗?”

  格林包裹在冰冷的绒布之中,望着给予他生命的“神”,眼中不再有光。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求您……带我走吧……”

  之后的三年里,格林跟着旅者,见过了更多世间的苦难。

  白日的教堂里,穷困的教徒无法交出供奉,只能向牧师献上自己的女儿,获得继续进入教堂礼拜的资格。

  红月的斗场中,贵族挥洒着靓丽的宝石与金银,为了那高台上富贵之人的赏赐,人们相互啃咬厮杀,直至最后一个。

  白日羡慕红月的自由与财富,红月渴望白日的平静与秩序。

  不管在何处,没有人能逃过名为“底层”的苦难。

  三年里,格林学习着旅者带来的知识,见证着人间的凡尘。

  他明白了力量无法解决所有的事情,之前自己渴望的,没有信仰与压迫的地方,只是一个过于理想的海市蜃楼。

  眼前的景色即使再绚烂,也不过是眼睛被海面的光芒欺骗,在脑海中幻化的影子。

  一路兜兜转转,二人回到了城寨原本的地方。

  枯焦的建筑被清理,一座专门为混血建立的教堂洁白如雪,白日的图案和天空的晴日一般,灼烧着格林的眼睛。

  代表白日的圆环之下,瘦弱的牧师眼中是和太阳一样的炙热,他言语激动,向人们讲述了梅林的事迹:

  梅林,或者说是奥古斯丁大人,白日最尊贵的教皇与红月卑贱的舞姬所生的孩子。

  善良的教皇大人没有贱视奥古斯丁的血脉,而是将他留在白日圣堂,给予他优秀的教育和白日最纯净的祝福。

  红月的血脉被淡化,奥古斯丁大人没有辜负教皇大人的期待,短短两年,奥古斯丁大人便带领烈阳骑,成为了红月的噩梦。

  就在去年,奥古斯丁大人被教皇授予烈阳统骑之职,正式成为烈阳军真正的主人。

  明白了吗!只要向白日献上自己的虔诚,白日便会净化血液中的污秽,让你获得新生!

  牧师高举着教义,对所有混血者呼号着:

  向白日献上虔诚,白日会净化你污秽的血脉。

  获得新生。

  台下一呼百应,混血者们随着牧师一起呼喊,他们眼中的渴望如同城寨燃起的大火,仿佛可以摧毁一切。

  “旅者大人,您可否为我解惑?”

  橘红爬上天空,夕阳将落,格林凝望着两国连绵的城墙,虔诚地发问:

  “要这么做,才能给予所有人一处永恒的乐土。”

  “很抱歉,我无法给予你答案。”旅者轻抚格林的头发,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任何事物都在变化,连最简单的石头都尚且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更何况复杂的人心?”

  “就如同梅林,他为什么会‘背叛’?是为名?还是为利?”

  “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为了将你留下。”

  格林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旅者,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但不同于往常地,旅者不再微笑。

  “在你眼里,乐土是没有信仰,没有压迫,田地里满是收获的粮食,人们都拥有甜美的笑容。”

  “但在他的眼里,乐土是让你与他一起,在白日的洗礼之下获得新生与祝福,并在洁白的宫殿之中,度过华美的余生。”

  “人会追求心中永恒的乐土,但在这里,大部分人眼中的乐土,往往蕴含着他人的苦难。”

  夕阳没入地平线,黑夜红月升起,星光将最后一点橘色驱逐,只留下深邃的黑。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孩子,但我可以为你指出一条道路。”

  “既然现在,人们的苦难来自信仰下逐渐生长出的恶,却又无法脱离的话,那么为何不改变信仰本身,让它重新改造世界呢?”

  微凉的风掠过山峰,扫起片片落叶,格林凝望着枯黄的叶,眼中再次映现出点点星光。

  第二天,格林背着自己的行囊与满载知识的笔记,与旅者告别。

  他向旅者请求更多的知识,旅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是异世之人,很多知识并不适合这里。”

  “适用于这个世界的知识,需要你自己去探索与发现。”

  旅者给予他一枚小小的如同白玉的戒指,将它贴在格林的胸膛;伴随着细密的摩擦声,戒指陷入银色的皮肤,化为流光融化进跳跃的心脏。

  “这就是心脏的能源,我将它浓缩储存,会保障你的心脏七年的运转。”

  “去吧,去践行你的想法吧。”

  “剩下的路,该你自己走了。”

  格林离开了边界,他去往红月,找到了自己九岁时,短暂停留的农家……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年之后, 名为“真理教派”的信仰者出现在边界之河的源头:帕兰高原的群山之上。

  他们信奉“人之理智与探索”;视日月交替为“自然规则”,化知识法律为“人之准绳”。

  日月依“规则”而行走,知识从“规则”中获取。

  日月并不能带来救赎, 唯有去探索自然之规则, 才能见证世间真理, 获得自然的馈赠。

  起初, 红月与白日并没有理会。

  看似深奥的教义实则十分空泛, 比起两国那厚重如砖的教典相比,实在过于瘦弱。

  “一个偏远地区的贫民教派而已, 掀不起风浪。”

  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真理教派一年内,在国家之中迅速扩张。

  等两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时, “真理”之名已经传遍了整片大陆。

  “你知道吗?在那无日无月的高原里,出现了一座城!”

  自发前往春城, 寻求庇护者,无不向外者赞扬着春城的瑰丽与繁华,传唱教派的理智与自由。

  消息似四散的飞鸽扩散,每一个人耳边, 都曾响起这看似虚无的传说:

  “他们的城邦建立在高山之上, 满目皆是钢铁与行人, 白日与黑夜由人来建造, 巨大的锁链连接大地。”

  “他们不需要信仰日月, 不需要背读教义, 只要去探寻自然之规则,遵守城邦之法律, 它便将庇护所有来者。”

  自从,“春城”之名便伴随着真理教义, 一同出现在大陆的各个角落。

  蜿蜒曲折的高山之巅,白雪覆盖之处,名为“春城”的独立城邦在陡峭岩石上建立。

  旅者与格林再次相见时,已是五年之后。

  “旅者先生。”

  作为教派领袖,格林既是传教者,也是向所有人,传授“规则”的使者。

  从旅者手中获取的知识,被格林整理成册,传授给了所有愿意参加建设的人民。

  他的“学生”:其实只比他小五岁的格林·罗素恩,将在他离去后继承他的衣钵,将真理教派发扬光大。

  格林将罗素恩带到旅者面前,他的眼神和格林一样,眼中闪烁着炙热。

  “在这最后的两年,我并不知道,这条路可以走多久……”

  宝蓝的教袍随意地包裹着格林略显瘦弱的身体,苍白的粉扑在眼下,遮住因疲惫而无法褪去的黑眼圈。

  可当他的双眼向窗外的钢铁,与忙碌的行人望去时,火热的光芒灼烧着无尽的白雪。

  “但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巨大的灯塔高耸在群山之间,如格林眼眸般炙热的光从高塔点亮,供给着春城源源不断的热源。

  意识到问题的两国不约而同地征集军队,开启北伐的征程。

  在洁白的白日教堂之上,正值壮年的教皇已是满头枯槁的白发,他望着眼前长跪的奥古斯丁,向他轻轻摆手。

  “过来,我的孩子。”

  奥古斯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半跪在教皇面前,将眼中情绪尽数隐藏。

  “我的孩子,之所以给予你北伐统帅之责,并不是因为,我希望你去和过去彻底断绝往来。”

  “我知晓你的痛楚,也明白现在的处境,让你远走,并非良策。”

  “但,我需要这么做。”

  奥古斯丁猛然抬头,鲜红的眼眸倒映着教皇冷白的面容。

  他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父亲抿紧的嘴唇告诉他,这并不是玩笑。

  而是命令。

  “奥古斯丁,我以白日教皇的至高身份,向你传达口谕。”

  “此次北伐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主城如何变化,都将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你将被永远驱逐出白日城,不许再踏入此地半步!”

  “永远都不要回来。”

  北伐之日,烈阳骑装载着厚重的轰城大炮浩荡出行,白日高悬于天,教皇高举权杖,为所有士兵与装备,镀上白日的祝福。

  在所有白日城民众的目光下,奥古斯丁带领所有烈阳骑,远离了这座白日之城。

  行至边界,红月的鬼魇军手持精良骑枪,以边界为对称,与烈阳军毫不避讳地相对同行。

  在帕兰高原前,两军于河流的源头,所有武器面对着对方,空气里弥漫剑拔弩张的硝烟。

  最终,因为一个红月士兵将帽子不小心扔到白日一侧的河岸上,一场过于平凡的战争再次开启。

  可与以往不同,他们的开战的位置,是在春城的一座承重石壁上。

  虽然对于春城影响并不大,但为了稳定,真理教派决定使出了自己的力量。

  机械轰鸣作响,橘红的火焰燃起,烈风呼啸间,如利刃般纯银的铁鸢乘风飞行,在战争的上空,投下自己的阴影。

  被白日祝福的巨炮变成废纸,受红月滋养的骑枪折断如木棍,毫无疑问的碾压降临在□□凡躯之上,将江河的源头染红。

  两国最精良的部队被重创,鬼魇军近乎全灭,烈阳骑统骑奥古斯丁被捕,剩下的烈阳骑成为俘虏,被监禁在春城之中。

  消息传回首都,两国高层动荡,人心惶惶。

  红月皇室紧急压下消息,将所有敢议论此事的平民尽数斩杀。

  白日民众在牧师的带领下,奔走白日城,向白日圣堂寻求答案。

  为什么强大的军队,在白日如此宏大的祝福下,会败于一个无月无日的国家?

  在一声声声讨中,红衣大主教韦恩行走到众人面前,一并扣押而来的,是被戴上镣铐的教皇。

  不纯之血被冠以亵渎之罪,混血者背上所有过错,纵容者带上枷锁,跪倒在所有人面前。

  无声者静默躲藏,狂信者嘶吼咆哮,要为这位曾给予他们恩惠与救赎的教皇,处以极刑。

  巨大的透镜上升,白日光芒汇聚,炙烈的热点燃教皇身上单薄的囚服,融化瘦弱的血肉。

  没有疼痛的嚎叫,也没有任何辩解,教皇凝望着高空洁白的日,轻声呢喃着奥古斯丁的名字,眼角落下清泪。

  “腐朽的信仰……无法给任何人……带来救赎……”

  “任何人……都不能……”

  于此同时,遥远的春城,格林将迟来的信件阅读完毕,炉火卷起纸页,信化为灰烬,消失在上涌的烟道之中。

  随着信一起送到这里的,是一顶由各种瑰丽宝石构成的桂冠,和一柄洁白却冰冷的权杖。

  教皇明白自己的命运。

  这场不会有胜利的征程,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怒火。

  白日已经烂进了心里,参天大树只是糜烂的空壳,任何人想要去补,最终都会成为蛀虫的食粮。

  要救这个国家,只有外界的冲击,才有可能为白日带来一线生机。

  “领袖。”罗素恩望着火炉里飞扬的灰尘,眼中是不解的情绪。

  “您为何放奥古斯丁离开?您为什么觉得他会回来呢?”

  桂冠上宝石倒映着格林纯净的蓝色眼眸,他敛下眉眼,将情绪压在心底。

  “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台下,所有人都被这灼眼的光芒偏移了眼,阴暗的角落中,奥古斯丁目视着教皇的陨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场战争突兀地结束了,余波汹涌地拍打在两国的城墙上,古老的石块动摇,岌岌可危。

  在白日,矛盾的转移非常有效。

  这里不再接纳混血,但不是驱逐或斩杀,而是如同教皇那般,被绑上燃烧的刑架。

  在红月,皇城的消息被顺利压下。

  宫宴载歌载舞,皇帝大手一挥,新的鬼魇将再次成立,远征不会停止,军队无情地收缴着民间的谷物,用于军队的补给。

  矛盾被发酵,被激化,只剩下一颗小小的火星,便可点燃世界。

  白日的小村庄里,混血青年挣脱被钉死在刑架的手,浴血的木棍被浇灭了火焰,直插在“纯血”之民的胸膛。

  红月的军营,军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没有了生息的女孩扔进杂草,眼中的蔑视还未传达进其父亲的眼中,滚烫液体便浸染了纯黑的军服。

  暴乱发生了,如燎原星火,将两国国家同时点燃。

  时机已至,格林借此机会,春城的势力潜入暴民之中,加入了这场混乱。

  铁鸢翱翔于天,装上火药的火铳平举,让没有任何战斗基础的平民,战胜了最精良的步兵。

  知识的力量是可怕的。

  巨大的后坐力震痛了手臂,在颤抖之中,人将火药塞进铳,眼中是必胜的光芒。

  但祂并不高高在上。

  祂可为人所用。

  真理教派迅速壮大,领土逐渐扩产,蚕食着两国不再掌握的土地。

  转眼间,“凡民事变”与“混血事变”融合升级,名为“真理教扩张”的战争结束,再望向这片大地,已经有一半归入春城。

  春城也不再是春城,而是成为了国家的首都。

  属于真理教派,不再追求纯粹信仰的国家。

  格林二十八岁那年,律法之国正式成立。

  “生日”的那一天,格林手捧领袖肩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为他的学生格林·罗素恩授予领袖身份。

  风雪之中,“太阳”高悬于天空,铁鸢划过天际,留下五颜六色的拖尾。

  格林的卧室里,他望着这片他生活了七年,由他一手建立的城市,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十年了。

  我该走了。

  旅者来到格林面前,向他辞行。

  “格林,如果有未来,你希望做什么呢?”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旷的客厅,旅者加上一块糖,宛如闲聊。

  “如果有未来的话……”

  格林抚摸着胸前荣誉领袖的奖章,苦涩一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讨一个闲职,能安静悠闲地度过余生。”

  “我也没什么欲望,只希望我投胎的时候,能看到国家欣欣向荣。”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走地更好的。”

  浓厚的咖啡饮下,旅者看向窗外的灰白,轻声呢喃:

  “我要走了。”

  “作为你过去三年的老师,给你一份毕业礼物吧。”

  格林有些莫名地看着旅者,还未有所反应,眼前便被漆黑吞没。

  比夜空还要深邃的黑将他包裹,点点星光闪耀,在面前构成一条柔软的路。

  “既然想去见证未来,就去亲眼看看吧。”

  “还要,感谢你的咖啡。”


第一百一十三章

  简易的帐篷搭建在无风的角落, 秦和瑟铺好两人的睡袋,哧溜钻进了新睡袋里。

  之前秦和瑟的睡袋留给了艾德立;在睡过秦和瑟的睡袋后,艾德立就缩回了自己略显单薄的睡袋里。

  在下面修整的时候, 秦和瑟利用狩猎剩下的皮草, 缝了一个新的睡袋。

  本来是要给艾德立的, 但这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接, 到不是对于旧物有留恋, 而是单纯觉得不值。

  他并没有付出过什么,这份恩惠过于贵重。

  最后秦和瑟也没办法, 就送了艾德立点皮草, 让他自己缝补,而这个新睡袋则留给自己用。

  秦和瑟在温暖的睡袋里翻个身, 往望着帐篷橘色的顶,眼神逐渐迷离。

  和奥罗巴斯近距离接触后, 对于天钉力量的适应明显要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如之前那般烦躁。

  奥罗巴斯也进了帐篷,封好门帘和防雪顶,缩进睡袋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鬼哭狼嚎的风声依旧震耳, 已经有些适应的秦和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往睡袋里缩了缩。

  困, 睡了。

  眼皮刚刚合拢, 秦和瑟便听到了奥罗巴斯的呼唤, 蛄蛹着露出脑袋, 看见了奥罗巴斯眼中闪烁的星光。

  “秦,我有一个问题。”奥罗巴斯微微转身, 与秦和瑟对视:“你故事里的梅林,是男性对吧?”

  “是啊。”秦和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你说过, 两人相爱着,但最后却因为理想而分道扬镳。”奥罗巴斯敛下眼眸,似乎在斟酌语言。

  “你是在疑问,为什么两个男人会相爱吧?”

  奥罗巴斯猛然对望,淡棕色的眼眸里,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没什么,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祂的性别重要吗?”

  “但……”奥罗巴斯并不理解:“同性之间无法繁衍后代,走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你自己说的,繁衍需要异性。”秦和瑟钻出睡袋,支起脑袋低头俯视着身旁的奥罗巴斯,眼中是温和的笑意。

  “繁衍需要,但爱不需要。”

  “你可以爱男人,女人,可以是这片雪山,这个帐篷,也可以是窗外一片雪花。”

  “爱是干净且自由的,任何事物都是如此。”

  “只是我们在爱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被凡尘俗世所束缚,从而忽略这件事而已。”

  奥罗巴斯凝视着秦和瑟眼中的点点星光,宛如清澈的夜空,瑰丽而绚烂。

  “你认为爱不该被凡尘束缚?”

  “这到也不是。”秦和瑟想了想,缓缓地摇头道:“我虽然有爱的自由,但也有身为人的原则和责任。”

  “规则的制定是为了保障大部分人的权益,责任的形成是为了限制人的恶念与逃避。”

  “就像我如果爱上一个男人,选择与他度过一生,我就不该还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为了繁衍去与另一个女性结婚。”

  “爱是无罪的,但人是。”

  “……”

  帐篷随着气压的变化微微隆起,又慢慢落下,秦和瑟似乎想起什么,瞳孔失去焦距,意识开起小差。

  “你是这么想的吗……”如血的蛇瞳随着秦和瑟一起微微涣散,他转而目视睡袋上露出的一小片毛绒,选择将话题转移。

  “那……你是怎么分辨你的爱?”

  “这个吗……”秦和瑟挑起眉头,挠了挠下巴:“我当时在原世界的时候,在一次契机里偶然发现,我似乎对于男性更加感兴趣,后来接触了一些有好感的男生后,才确定了自己的性向。”

  “性向是什么?”

  “性向简单点就是你在伴侣的选择上是男是女。”石碑的火力很足,秦和瑟撑的有些累了,选择趴了下来:“之前我明确了我的性向,但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所以也不太清楚我现在的状态。”

  “不过应该是没什么变化的,毕竟之前都比较忙,根本考虑不到这方面的事情。”

  秦和瑟打起哈欠,眼角带起一颗水光。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就睡觉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奥罗巴斯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头完全露出睡袋。

  “可以问问,性向是怎么确定的吗?”

  啊?

  秦和瑟瞬间来了精神,他猛然转过头,看着奥罗巴斯茫然的双眼,眉眼闪过一丝狡黠。

  “这个啊……很简单。”

  秦和瑟将将缩回的身体再次挪出,手指间变戏法一般出现两本没有封面的书。

  书籍精准一投,奥罗巴斯伸手接住,脸上的疑问只增不减。

  “这两本书里,是一些很简单的,属于‘那方面’的知识。”秦和瑟抿起嘴唇,努力抑制自己的嘴角。

  “你先简单看看这两本书,告诉我那本你更感兴趣一点。”

  奥罗巴斯翻开书籍,夸张的文字与艳丽的色彩跳跃在纸间,只是一眼,耳边似乎就响起缠绵悱恻的呼吸,粘稠的爱语冲击着这位“纯情”的前魔神,让他立刻合上了书籍。

  “这……这是什么?”奥罗巴斯结巴起来,呲溜一下子躲进睡袋里,手中书籍像是着了火,被他近乎甩在地上。

  “这只是一些‘基础’知识啊。”秦和瑟嘴角扬起,笑的格外放肆:“放心,里面真的只是‘基础’,还没到进阶的程度呢。”

  “是你自己要知道的,跟我可没关系。”秦和瑟丝毫没有“调戏”良家妇“男”的罪恶感,暗戳戳地捣了捣缩进睡袋里逃避的奥罗巴斯,提醒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

  睡袋蛄蛹了两下,在定住身体五秒后,奥罗巴斯露出看似正常的面庞。

  他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但耳朵的血色还未褪下,泛起的红晕让原本清冷严肃的大蛇变得可口了起来。

  不对,我在想什么?

  牙根泛起痒意,心底涌出一份啃咬的冲动,秦和瑟感觉有些不对,赶紧将目光移开。

  “方便分享不?”心中涌起躁动,秦和瑟压下突如其来的异样,似乎还是那副玩笑的模样:“说说,有什么感受?”

  “……我还没怎么看……”

  奥罗巴斯似是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宛如英勇就义一般,再次拿起那两本书。

  “我再看看,一会告诉你。”

  好坚定的意志!

  书页翻开,奥罗巴斯眼神犀利,如同在生啃一本从未见过的论文一般,皱着眉头仔细分析起来。

  “这个……如果人类要做这个动作,会很消耗体力。”

  “言语过激,表情生硬,他似乎并不满意,但还是选择继续,并不像是相恋的人。”

  “这个段太生硬,故意制造转折,苍白了一些……”

  一个个锐评从奥罗巴斯嘴中吐出,他似乎进入了状态,吐槽得越来越起劲,甚至拿起一只笔,开始在书上写写画画。

  秦和瑟见重点已经跑偏,赶紧阻止了大蛇的“挑刺”,将话题带回到原来的地方。

  “先别急着修改,咱们还没问完呢。”秦和瑟将书抽走,直视着奥罗巴斯的眼眸,问道:

  “在看这两本书的时候,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比如那种……心脏被敲了一下的那种?”

  奥罗巴斯思考片刻,说道:“在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有些惊讶,所以心脏确实有些反应。”

  “但在后面就没什么了。”

  当然!你真拿它当学术课本了,怎么可能有除了学习以外的想法?

  “……那一开始的感觉怎么样?”秦和瑟悄悄撇了撇嘴,细问道:“就是你刚看着两本书里的内容时,有什么感觉?”

  “就……有点惊讶,第一次直观感受这一部分。”奥罗巴斯说起此事,耳朵的红更加饱满:“有点被吓到,但再细想过后,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什么都没有?”

  “想纠正一下原文和图片算吗?”

  “……”

  算个嘚!

  “从目前看来,情况不明。”秦和瑟非常“严肃”地分析起来:“你对于那方面没有欲望,所以不太好判断。”

  “不过!”秦和瑟声调骤然拔高,让奥罗巴斯的视线重新回归自己:“我大胆猜测,你八成是双。”

  “双?什么意思?”

  “这个吗……等以后你找到另一半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秦和瑟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转过身缩进了温暖的睡袋里:“先不聊了,我困了。”

  “晚安,明天见。”

  “晚安。”

  “对了,这两本书就送你了。”在睡梦朦胧间,秦和瑟说了一声:“你想看就看吧,以后会用到的。”

  “晚安。”

  “嗯。”

  奥罗巴斯轻声回应了他,随着意识的昏沉,秦和瑟渐渐进入了睡眠,清浅的呼吸蒙在皮草中,但也逃不过奥罗巴斯的耳朵。

  当他真正感觉到秦和瑟的意识已经沉眠的时候,大蛇直接变回了蛇形,钻出了温暖的睡袋,让寒冷将翻涌的热意压下。

  他不敢告诉他,在翻阅两本书之后,他的脑海浮现出的不可为之描绘的画面。

  这是不可饶恕的冒犯与僭越。

  “我这是怎么了?”

  缩为蛇形的奥罗巴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秦和瑟是自己的朋友,怎么能对朋友做这些事情?

  幸好苗头刚起,奥罗巴斯就将此想法压进最深处,没有让秦和瑟察觉到异常。

  不然……他应该无法再待在他身边了吧……

  银色的长蛇蜷缩在睡袋之间,呼啸的狂风与对方清浅的呼吸融合在一起,莫名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宁静。

  困倦浮现脑中,杂念逐渐飘远,奥罗巴斯闭上眼,随着呼吸潜入安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冰雪漫天之地, 无风无雪,银白的新枝伫立在山谷之中,幼嫩的树枝瑟缩着, 在苦寒之地顽强生长。

  秦和瑟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耳边不再有风, 脚下的白没有温度, 像是走在一片珊瑚绒之上。

  这里是一场梦, 一场由他人构建的梦境。

  “您好。”

  秦和瑟微微躬身,眼前的树轻轻摇晃着并不饱满的树枝, 像是一个小心的回礼。

  “您找我, 是有什么事吗?”

  零散的树叶沙沙作响,单薄的摩擦声中, 朦胧言语回响在耳边,传达出祂的意愿。

  “您希望我帮助您再次恢复生机?”

  树枝似是随风上下摇摆, 一片淡蓝的树叶落下,飘入秦和瑟的掌心。

  树叶如冰雪般融化在温热的手掌,这份馈赠来的过于迅速,没有给秦和瑟拒绝的机会。

  “……我知道您很急切……”秦和瑟看着泛起微蓝的手, 有些无奈:“但是您似乎还没告诉我, 我该如何救您, 我又能不能办到。”

  “就这么将报酬交给我, 似乎有些欠妥当。”

  枝丫窸窸窣窣地摇摆, 朦胧的话语再次出现, 祂的请求并不困难,但却让秦和瑟感到奇怪。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秦和瑟再三确认, 而树枝随着秦和瑟的问话,一遍一遍地挥舞。

  祂确定要这么做。

  “……我明白了。”

  秦和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向着洁白的新生枝杈,郑重地低下头颅。

  “我会完成委托的。”

  ……

  黑蒙蒙变成了灰蒙蒙,天有了些许光亮,在半梦半醒间,秦和瑟感到胸口的异样,翻了个身。

  一声轻巧的“咚”声传来,秦和瑟拧着眉头,努力运转着还不算清醒的脑壳,瞅了一眼睡袋外的动静。

  银色长蛇摔在睡袋旁,如宝石般的眼睛神色迷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长蛇感觉到秦和瑟的注意,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

  秦和瑟很疑惑,不管是奥罗巴斯突然出现在他旁边这件事,还是大蛇闲着没事干变成蛇这件事,都让秦和瑟感到困惑。

  “奥罗巴斯?”

  秦和瑟上手戳了戳脑袋,还是软的,有呼吸,没死。

  算了,不管了。

  秦和瑟一个翻身,将睡袋里的被子裹紧,迷迷蒙蒙地睡起了回笼觉。

  很快,奥罗巴斯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他看了看睡着的秦和瑟,默默爬回了自己的睡袋里,变回人型。

  奥罗巴斯望着已经泛白的帐篷顶,原本被寒冷压下的火热血液再次上涌,但这次不是因为那两本书,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太尴尬了。

  奥罗巴斯转过头,从睡袋支起的边缘上,看到了秦和瑟安静的睡颜。

  他很喜欢看秦和瑟现在这样,慵懒之中带着些许散漫,像是不修边幅的小猫,没心没肺地躺在你的身边呼噜。

  有点想摸。

  奥罗巴斯好歹曾经是一国之君,自制力还算不错,于是手指刚刚接触到对方柔软的白发,便立刻收回,当做无事发生。

  我还是起床做饭吧。

  天大亮,秦和瑟揉着惺忪睡眼,随意地披着外袍,钻出帐篷。

  周围的积雪在石碑的烘烤下化成一层冰壁,原本开放的空间生成一片相对封闭且温暖的冰屋,气温也不再寒冷,已经到了可以卸下裘服的程度。

  晨起的秦和瑟感到些许燥热,便将外袍敞开着,散散奔涌的血液带来的热量。

  锅里还是炖着一如既往的蔬菜汤,但因为海拔问题,温度不够,有些煮不熟,只能泡上肉干,烫上风干的蔬菜。

  汤虽然不如之前好喝,但好歹可以下咽。

  奥罗巴斯搅动着锅中起起伏伏的菜叶,眼睛虽然目视着前方,但眼神空洞,心不在焉。

  感受到秦和瑟的接近,莫名呆滞的眼神飘荡,落到了秦和瑟松散的外袍上。

  “你不冷吗?”见秦和瑟此等“清凉”的装束,没忍住站起身来,帮他拢了拢衣服:“虽然有石碑,但温度还是低,衣服要记得穿好。”

  “放心,只是散散热气,一会就穿。”秦和瑟打起哈哈,随意地伸出手,把衣领拉开一点:“我有分寸,不会着凉的。”

  手刚刚放上衣领,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按住;奥罗巴斯眼神坚定,格外严肃,似乎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

  “不行。”奥罗巴斯头摇成波浪鼓:“你自己说的模仿普通人类旅行,普通人类这么做,一定会因为冷热交替而感冒。”

  外袍将秦和瑟完全裹住,领口的绳子被奥罗巴斯打上结实的节,一丝风都漏不到衣服里面。

  “是你自己说的,说话算话。”

  ……淦。

  “行行行,我穿着就是了。”

  秦和瑟无奈地裹着厚重的衣服,和奥罗巴斯一起坐在石碑前,望着咕嘟冒泡的汤,悄悄撇了撇嘴。

  当时只是为了赶走奥罗巴斯,才把话说这里重,结果这蛇还真信了。

  虽然也算不上影响,但被当成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弱鸡看待,还是有些……

  爽!

  奥罗巴斯堪称全方位无死角的照顾让人非常舒适,比如现在,秦和瑟喝着汤,烤着火,等汤慢悠悠喝完之后,基本该收拾的就已经收拾完了,只剩下一些人类可以做的“小活”。

  装备收拾完毕,看着眼前还有些距离的山顶,秦和瑟将石碑熄灭,告诉奥罗巴斯计划有变。

  “我们要下去一趟。”秦和瑟抚摸着胸口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种子袋,告诉了奥罗巴斯自己的梦境。

  手心的蓝若隐若现,构成一片叶子繁杂的脉络,秦和瑟轻轻一捻,一片和蓝色的叶子出现在手心。

  叶子呈半透明状,似乎没有实体,只是柔弱的光点汇聚的幻象。

  “先去找银白古树的新枝。”

  树叶像是听懂了秦和瑟的话,悠然飘起,在狂风中优雅地打个旋,慢悠悠地往山下飘去。

  “咱们的温室要来一个新成员。”

  ……

  从原路下了山,等在原地的艾德立开心地飞奔而来,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关于如何解释两人对于石碑的改造,秦和瑟早就准备好了“理由”。

  提前做旧的图纸被展示在艾德立面前,秦和瑟“兴奋”地和艾德立分享自己的发现,并当着艾德立的面,改造了一座石碑。

  功劳被顺理成章地推给了旧都的人民,两人也暂时包住了自己马甲,带上艾德立一起,随着树叶继续往深入。

  树叶被蒙上欺骗,艾德立并没有察觉,只是每次不经意经过叶子的时候,都会感觉到一份温柔的暖意轻轻抚过。

  这份暖意很渺小,却又十分让人在意,艾德立试图寻找过,但结果可想而知。

  秦和瑟想过告诉艾德立树叶的事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人顺着道路下坡,比起另一边的险恶陡峭,这边的坡度更加柔和,气候也不像之前那般恶劣,有不少树木在此生长,为弱小的生灵提供庇护。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随着树叶的引路,往山下走去。

  ……

  在离开旧都的第三天,天公作美,雪山再次迎来晴天。

  艾德立在两人每天的“话语轰炸”下,已经可以算是正常说话的水平。

  能好好说话的艾德立明显要活泼不少,不再如之前那般诚惶诚恐,仿佛一个失误,秦和瑟两人就会将他抛弃。

  艾德立想过,即使遇到的人并不想帮他,在他恢复之后就让他离开,他也不会离开。

  他已经受够一个人在冻原生存的痛苦了;只要让他随行,不再抛弃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没想到,命运居然如此眷顾,让他遇到了秦先生和奥先生。

  奥先生看起来严肃,但为人和善,还有一些倔强;在保护秦先生健康这件事上,十分上心。

  而秦先生,如果不是见过神明那伟岸的身姿,艾德立都要认为先生是一位行走与雪山的神灵。

  他不想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去赞美他,只希望自己的努力和帮助,能让他留在秦先生身边久一点。

  即使未来会有离别。

  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艾德立撒欢一般,咻的一下蹿了出去,积雪被扬起,在风中到处乱飞。

  “先生我去探路!”

  “跑慢点!”

  虽然周围确实没什么危险,但见着在雪地里瞬间窜的没影,满是冲劲的艾德立,秦和瑟还是忍不住感慨:

  “年轻真好。”

  秦和瑟看着满是活力的艾德立,故作老态地叹出一口气。

  “你并不年长。”奥罗巴斯“安慰”道:“只是对于凡人而言,你应该算是祖……辈一辈的人而已。”

  我知道你要说祖宗,别掩饰了。

  “心理年龄看的不是年岁,是阅历和心态。”秦和瑟踩着艾德立踢出来的一条雪中小道,倔强地回嘴道:“我就算老到比这提瓦特都大,我也是青年人。”

  “我才不会老。”

  “嗯,你不会。”

  奥罗巴斯语气认真又敷衍,秦和瑟没忍住挑了挑眉头,决定暂时不和这条蛇多废话。

  还是先去找树吧。

  两人顺着小道行走,在坚冰伫立的地方,看到了呆愣在原地的艾德立。

  “先……先生……”

  艾德立瞳孔地震,满是惊愕与敬畏,攥紧在冰柱上的手滚烫通红,让坚冰也随之融化。

  “这里……这里有绿地……”

  坚冰之中,没有外界寒冷的雪花,绿草顽强地生长着,簇拥着一棵幼小的洁白新树。

  这便是银白古树的新生枝杈,最终,祂还是没能在这冰雪中真正成长。

  而现在,祂需要一场新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晚, 艾德立在睡梦中苏醒,大脑一片昏沉。

  这是……怎么了?

  艾德立模糊之间望向睡袋之外,改装完好的石碑散发着温暖的热, 让帐篷里温暖如春。

  三个睡袋并排放置, 在他的脚边, 放着一大包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事物。

  这是什么?

  另外两个睡袋里只有一个是有人的, 奥先生缩紧在睡袋里, 没有看清面容。

  石碑的光映出一个人的背影,秦先生并没有睡觉, 而是守在石碑旁, 为自己与奥先生守夜。

  时间过的好快啊……

  怎么对今天没有印象?

  艾德立茫然地敲打脑壳,混乱的画面交织缠绕, 却找不清顺序与源头。

  太阳穴突突地跳,艾德立无法入睡, 只能选择起床,出了帐篷,和秦先生做在了一起。

  一块石板放在膝盖上,秦和瑟垫着还算平滑的石板, 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怎么了?不舒服?”秦和瑟见艾德立精神不好, 便从口袋里搜刮出一颗糖, 送给了他:“可能是海拔问题, 你还没有缓过来, 吃颗糖放松一下。”

  “谢谢秦先生。”

  坚硬的糖块在口腔中翻滚, 带着鲜花香味的糖果在口中化开,太阳穴的疼痛有了些许缓解, 心情也不再烦躁。

  “先生,今天过的好快啊。”艾德立烤着火, 梳理着白天的见闻:“感觉没干什么事,就已经晚上了。”

  “有吗?我反而觉得今天很充实呢。”

  笔与纸摩擦产生沙沙细响,秦和瑟将自己的本子轻轻放下,摸了摸胸口的种子袋。

  “我们遇到了‘祂’,还记得吗?”

  “‘祂’向我们寻求帮助,为‘祂’寻找一个新家。”

  又一份古旧的图纸拿出,摊开在石板上,上面记录了名为“温室”这一建筑的构造方式,是“祂”为自己寻找的新家。

  “在我们的原驻地,有一片冰湖,非常适合搭建温室。”

  见艾德立有些茫然,秦和瑟亮出手心蓝色的徽记,提醒道:“你忘了?‘祂’给予我们不畏严寒的能力,委托便是搭建温室,助‘祂’顺利生长。”

  艾德立抬起手,手心的蓝与秦和瑟如出一辙,只是在细微纹理之间,有着些许不同。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帐篷里看到的那包大物,就是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祂”最强壮的枝叶。

  “为了早一点将枝杈种下,我们一路疾走,已经走了约三分之一的路程。”

  秦和瑟将图纸卷起,小心地放回行囊之中:“再走两天左右,我们就能到冰湖,准备搭建温室了。”

  “是嗷……”有了秦和瑟的提醒,记忆重新串联了起来,艾德立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些迷糊,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秦和瑟揉了揉艾德立的太阳穴,微凉的手指刮过眼眶,头疼慢慢缓和,到最后消失无踪。

  作为感谢,艾德立主动帮秦和瑟承担了守夜的指责,在半推半就下,将秦先生推进了帐篷。

  门帘降下,感知的触角落在艾德立身上,见他确实没有别的问题后,秦和瑟放下悬起来的心,钻进了睡袋里,

  其实在艾德立见到古树之后,就因为近距离接触地脉力而昏迷,秦和瑟便顺水推舟,用“欺骗”编织了艾德立的记忆。

  秦和瑟与古树的交易十分简单:将温室扩大,并让新枝在温室中生长。

  古树并不需要那种精密性高,封闭性好的温室,只需要在建成之后,可以减弱寒风与过于冰冷的温度。

  这并不难,也不需要人长期留守,所以秦和瑟答应了古树的请求,将整个嫁接枝杈全部挖走。

  在古树离开土地的一瞬间,原本青色的草地瞬间枯萎,即使坚冰将此地严防死守,也抵挡不住过于狂躁的狂风与低温。

  用保温的皮毛将古树包裹,秦和瑟便和扛着艾德立的奥罗巴斯一起,往另一条通向冰湖了路狂奔。

  虽说是狂奔,但距离也不算太离谱,毕竟在艾德立面前,马甲还是打算穿着的,

  一夜无梦,天还未大亮,三人便继续上路。

  在第三天傍晚,三人赶在了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冰湖旁的驻地。

  之前给小狐狸准备在火堆里的篝火并没有熄灭,暖烘烘的热扑面而来,一些蔬果烘在篝火旁的石头上,已经干成了果干。

  感知到有人来到,毛毛带着自己的孩子,躲在黑暗里,警惕地观察着来者。

  “毛毛!”秦和瑟蹲下身,向着躲在石头后面的小狐狸们敞开怀抱:“小酸小甜小苦小辣小咸,我回来啦!”

  听见熟悉的呼唤,六只白色小闪电带着身后扬起的尘土,咻想一下冲进了秦和瑟的怀里。

  奥罗巴斯已经习以为常,但第一次见此奇景的艾德立立马瞪大的双眼,看着这些明显通晓人性的小狐狸们,震惊溢于言表。

  尤其是艾德立在观察它们的时候,这些小狐狸也在观察着艾德立,眼中是如同孩童般的戒备与好奇,简直和那些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

  “艾德立,要来抱抱吗?”

  “啊?”

  秦和瑟仰起头,看着发呆的艾德立,像是没有读出他眼中的惊诧一样,将小甜抱了过来。

  “我看你一直在看它们,应该是想抱抱它们吧?”捧在手中的小甜被递出,秦和瑟笑的人畜无害,仿佛并不在意艾德立的僵硬。

  小甜很乖,眼中虽然有疑惑,却没有闹腾,探出头闻了闻艾德立的气息,在秦和瑟手心呆坐。

  艾德立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作为喜爱狩猎的人,在他眼里,狐狸是猎物,是会被箭贯穿皮肉的食物。

  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变快,艾德立望着幼小的狐狸,问道:“秦先生……您为何要把它交给我?”

  “并不是交给你,只是希望你摸一下而已。”秦和瑟不再为难他,将小甜放在地上,让他自己跑。

  “等以后我们离开,他们就会是你的朋友,早点了解也是好的。”

  “可是……”艾德立咬起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如果和它们成为朋友,我们该如何狩猎?”

  “我们狩猎它们的同族,却又要和它们成为朋友,这……”

  “为什么不能?”

  艾德立抬起头,面前的秦先生变得陌生,眼神中蕴藏的温和变成了冷漠,让他不由自主起了疙瘩。

  “人尚且会因为亲疏有别,对陌生之人穷尽恶意与算计,对于一群狐狸,怎么还有所不同了?”

  “我亲近它们,所以我不会伤害它们,但对于那些我只见过,甚至没有见过的狐狸,我为什么要为它们放弃我自己的生存?”

  “我并不是圣人,艾德立。”秦和瑟似乎还是原来那副温柔的模样,他用平静地话语,说出了堪称刺耳的言语:

  “我需要吃饭,需要娱乐,需要有人陪伴,如果这需要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我一定会选择将至投放到我不曾见识的角落。”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并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艾德立默默地低下头,在秦和瑟脚边徘徊的小酸和小苦互相轻咬着耳朵,不知是他们不懂,还是并不在意。

  “那如果未来有一天,它们知道了这些,选择向你报仇,你该怎么办?”

  “自然是接受。”

  艾德立抬起头,但此时的秦和瑟已经转过身,向着煮锅走去。

  “这是我的选择,它的未来发展自然也会有我的责任。”

  “既然我必须这么做,那么我也不该逃避它的后果。”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秦和瑟离开后, 艾德立看着在脚下打转的小甜和小酸,十分手足无措。

  他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秦先生的理论,对于这些过于幼小的生命, 只能紧抿着嘴唇, 一动不动。

  柔软的狐狸尾巴时不时扫到他的裤腿上, 松软的皮毛被挤压变形, 又瞬间回弹, 变回原本圆润的形状。

  要摸摸吗?

  艾德立小心地蹲下,还在玩闹的小狐狸瞧了一眼举止“怪异”的大哥哥, 又重新在地里打起了滚。

  在踌躇之间, 艾德立伸出手指,将自己的气息, 递到了小狐狸的面前。

  小甜已经闻过,只是走流程一般随便闻了闻, 便蹭到艾德立的脚边,玩起了裤子。

  小酸第一次正式感知这份气息,耸着鼻子,对着艾德立的食指左闻闻, 右探探, 最后似乎是确认了他的无害, 转过头舔起了自己的毛皮。

  艾德立明白了它们对自己的接纳, 在犹豫之间, 将手心放在了小酸的背上。

  洁白的小狐狸被养的极好, 皮毛顺滑油亮,滚烫的生命力在皮肤下奔涌, 像一个移动火炉一般。

  顺着脊背,艾德立顺滑地摸下尾根,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肌肉记忆里,捏了一把。

  这一捏很轻,小酸对于眼前人类的“毛手毛脚”非常不满,“嘤”着一声,轻轻咬了一口在尾巴上作乱的手。

  只是一个警告一般的提醒,小小的尖牙才刚刚触及皮肤,便在小酸不满的眼神中收回,留给艾德立一手的口水。

  艾德立收到了警告,见小酸并不想理他,便将视线转到了还在脚边的小甜。

  小甜在裤脚旁自娱自乐,玩的很嗨,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人一兽的互动,而是毫不意外地扯到了一个线头,在线里面滚成了一团。

  小甜是一个自来熟,见到艾德立的目光,垂着舌头,对着高大的人类来了一个憨憨的笑。

  艾德立周围的气氛逐渐快活,秦和瑟缩在篝火旁,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非常满意。

  “你有意引导他去接受它们。”

  奥罗巴斯刚铺完睡袋从帐篷里出来,一转眼便看到艾德立抱起了小甜,帮她把缠在身上的毛线去掉。

  “当然,不然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的。”秦和瑟往篝火里添了一块柴,火焰大了一圈:“这孩子太容易共情,如果不‘改变’一下,等我们离开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他的想法很单纯,却很容易钻牛角尖。”

  “但你不必贬低自己。”奥罗巴斯接过铁勺,一并接管了掌厨“大责”:“你可以和他明说,没有必要将自己说的如此卑劣。”

  “只是事实而已,这又什么不能说的?”秦和瑟摸了摸跳上膝盖的毛毛,顺着脊背感受皮毛的顺滑:“而且这孩子对我的滤镜太大了,需要打破一下。”

  “滤镜是什么?”

  “就是对他人有一些过于美好的自我想象,而下意识忽视了一些事情。”秦先生捏住毛毛毛茸茸的尾巴,拿她举起例子:

  “就比如说:毛毛现在是一只有了灵智的狐狸。”

  “你放大了她拥有灵智,会听懂人话这件事,而故意淡化或者忽视,毛毛是一只狐狸。”

  “也就是自我欺骗?”奥罗巴斯给毛毛闻了闻自己的手指,经过允许后,挠起了她的下巴。

  “也不算,更多算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副作用吧。”秦和瑟将毛毛放下,拍走了差点挠到他胳膊的手。

  “毕竟之前我们救了他,还给予了他很多帮助,他为了回报,也是相信我们,选择无条件跟随。”

  “但这么做,会渐渐弱化他‘自我’的存在。”

  “如果我再邪恶一点,打压他,PUA他,让他完全忽视自己,那艾德立将不再是艾德立,而是一个属于我的附庸,一个为我所用的‘工具’。”

  “即使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为了防止未来可能出现相同的情况,我需要做一些‘预防针’。”

  “让他认识到我的‘不完美’,学会质疑或者自己行动,这就是第一步。”

  “你看,不仅做了警示,还让小艾德立尝试接受了毛毛他们,多完美的安排?”

  “……”

  奥罗巴斯翻搅着锅中软烂的肉块,香味弥漫,这本该让人感到愉悦,心底却没有来由地冒出一丝烦躁。

  可以不这样的……

  奥罗巴斯将烦躁忽视,开启了和以前一样的问答环节。

  “PUA是什么?”

  “这个……有点复杂,且听我细细道来……”

  秦和瑟为奥罗巴斯做了充足的科普,艾德立也暂时放下心中的结,选择与小狐狸们接触接触。

  饭后,秦和瑟拿出被他完善的地图,在冰湖附近,标出了石碑存在的地方。

  “明天的任务,就是‘偷石碑’。”秦和瑟又拿出温室的图纸,将需要的石碑数量标记了出来:“如果要容纳古树,至少要准备个石碑,并且再需要两个石碑作为熔炉,熔炼玻璃。”

  “冰湖周围的遗迹里有不少,可以直接挖,难点在于搬运,数量并不是问题。”

  “先不着急。”看着明显兴奋起来的艾德立,精准拿捏了他起身的时刻,一巴掌将他按下:“石碑很重,组件也很多,光靠人力过于费事费时。”

  “我之前攒了不少木头,可以做一个简易推车,到时候能省很多功夫。”

  秦和瑟又拿出一张图纸,本就不大的石板被严密覆盖:“不管做什么,记住,安全第一。”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建造它,不需要任何人去玩命。”

  “明白了吗?”

  ……

  在秦和瑟的指挥下,温室的建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秦和瑟借着篝火,将削细的木条弯成了圆形,再装备上木斗和把手,一个独轮小推车便制造完成。

  利用这个推车,只在一天,就搬回了两个石碑回来。

  虽然石碑都被拆成了零件,但也更加方便了秦和瑟的改造。

  至此,三人分为了两路,秦和瑟留在驻地,熔炼玻璃和改造石碑,并规划好石碑的摆放和温室地基。

  艾德立和奥小龙则负责搬运石碑,顺便挖掘水晶矿石,熔炼足够多的玻璃。

  等全部石碑改造完毕,并成功运作后,三人将它们搬到特定的位置,开始扫除积雪。

  冰湖周围有坡度,将石碑开启后,厚重的积雪便会因为温度差,在表面结上冰壳。

  只需要轻轻一推,积雪便随着坡度,顺利滑进湖中,在水的侵蚀下逐渐成为冰湖的一部分。

  在清理积雪的日子里,虽然并没有见到太阳,但雪明显小了不少。

  “应该是神树的帮助吧……”艾德立小声嘟囔,将温室规划地里最后一块大积雪使劲一推,伴随着沙沙的滑行,雪落进冰湖,场地顺利清空。

  第一批玻璃已经熔炼完成,虽然不多,但正好够用。

  为了防止再次积雪,也为了测试玻璃的抗压能力,秦和瑟决定先搭出一片顶,用塞西莉亚花做实验。

  这个温室并不密封,正中心会留出空位,以供古树生长;这样不仅不需要建设独立的新风系统,空间也非常充足。

  只是在古树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温度还是偏低,所以秦和瑟打算做成网格可拆式,等古树成长到一定规模,便可以将网格拆下。

  防风和积雪的问题都可以用特殊的结构代替人工,虽然要求更高更繁琐,但胜在一劳永逸。

  与玻璃同时冶炼的金属作为支柱,搭建起温室的梁,玻璃被卡在金属之间,在因果的计算下严丝合缝地拼接。

  温室的一角搭建成功,秦和瑟拿出了之前收集的种子,在肥沃的土地上种下。

  盖好临时的防风布,三人继续将温室的其他角落建造;秦和瑟还是负责冶炼和规划,另外两人则负责上手建造。

  温室的要求不大,但对于“凡人”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除开本身的建造难度,还有水晶矿和金属矿的不足,冶炼速度慢,冻土不好打地基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

  其实在芬德尼尔的国库里,有不少矿物和锻造好的金属,但他当时故意引起了雪崩,国库已经被埋,根本没法拿。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啊!

  幸好秦和瑟他们并不算真正的凡人,并不是真的拿不到,只要在艾德立睡觉的时候,偷偷跑过去“取”一些回来就好。

  至于产量对不上?

  因果的“欺骗”不是吃干饭的。

  不知不觉间,温室的建造已经过了一个月。

  温室已经初见规模,但并不完整,除了防风,没有任何用处。

  在石碑和温室墙壁的双重“呵护”下,塞西莉亚花悄悄成长,在一个晴朗的白日里,开出了它洁白的花朵。

  成了!

  在纯白的布匹下,同样洁白的塞西莉亚花静静绽放,与周围刚刚出头的小草一起,构成了这片雪地难得的绿色。

  秦和瑟选出五朵花苞刚刚裂开的花,拿出准备好的,在底部放上了温水的保温罐,将这五朵花放进罐子里。

  等一两天之后,秦和瑟见到乌库的时间里,塞西莉亚花将完好无损地开放。

  准备下山寻找乌库的时候,秦和瑟拒绝了奥罗巴斯的跟随,而是选择带着艾德立,一起往前往海边。

  “为什么?”在出发前一天,奥罗巴斯在秦和瑟即将睡着的时刻,暗戳戳地在秦和瑟意识中问道:“为什么这次不带上我?”

  “秘密。”秦和瑟打了一个哈欠,将睡袋又裹紧了几分:“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晚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奥罗巴斯满是“不理解”的目光下, 秦和瑟带着艾德立离开了驻地,往海岸走去。

  “……秦先生……”

  跟随着秦和瑟的艾德立感受到背后略显焦灼的目光,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您……不带奥先生吗?”

  “驻地需要人留守, 而且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危险, 自然不用带上所有人。”秦和瑟拿出指南针和地图, 如普通人一般“辨认”方向。

  “可……可是……”即使已经看不清背后驻地的火光, 艾德立还是感觉如芒在背, 似乎无形的人跟在身旁,一直盯着二人。

  “放心, 这一路只是路有点难走, 没有什么魔物,只要注意一点, 就不会有危险。”

  秦和瑟拍上艾德立的肩膀,帮他扫去肩上一层薄薄的雪, 偷偷抓住了某种无形之物,将它踹进自己的口袋。

  “记得跟紧我就好,不要离的太远,会迷路。”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不可言说了力量, 艾德立突然感觉舒服了不少, 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晴朗, 连冰冷的风都格外清爽。

  “好的先生。”

  秦和瑟满是鼓励的笑了笑, 口袋里无形的小蛇扭动着, 刚露出一个头, 就被从天而降的手摁回口袋。

  “你吓到小朋友了。”

  秦和瑟捏着小蛇的七寸,没好气地搓了搓温凉的鳞片, 还顺便给了小蛇一个脑瓜崩。

  “我只是为了保障你们的安全。”

  奥罗巴斯的话语在脑海中出现,不知为何, 秦和瑟竟然从里面听出一点委屈。

  “你不让我跟在身旁,我只好造一个分身跟着,这样才能感知你们的危险。”

  “你可以直接把分身给我啊,干嘛吓孩子?”秦和瑟没忍住,再次给小蛇敲了一个脑瓜崩:“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压迫感了?看把艾德立吓的,汗都快结成冰了。”

  “我以为你是不希望我跟随。”

  “所以我不太敢告诉你,只能用分身试探一下,抱歉。”

  原本若隐若现的委屈又明显了一些,如同是秦和瑟要将他抛弃一般,似乎还能想象到大蛇在默默对手指。

  不对,我在想什么?脑子出问题了?

  怎么想奥罗巴斯都不是那种会在委屈的时候对手指的人吧?他可是一方“前”魔神,怎么可能做这种小家子气的动作?

  睡糊涂了?

  秦和瑟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无声叹气道:“不是不希望你跟着,只是如果要说动乌库,必须要艾德立出面。”

  “但我们是‘凡人’,为了建筑与物资的安全,肯定要有一个人留下看家。”

  “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你要说动乌库?”奥罗巴斯明白了秦和瑟的考量,但更多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

  “为什么要说动他?说动他为什么要艾德立出面?”

  “我也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秦和瑟似是在把玩一颗圆润的珠子,对着小蛇的头“上下其手”,玩的不亦乐乎。

  “至于他愿不愿意,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

  正午,虽然没有阳光普照,但雪也难得的小了不少,

  乌库搬出自己最后的家当,望着墙壁上被自己刻上的59道刻痕,摸了摸手里金色的匣子。

  今天就是与秦先生约定的最后一天,如果秦先生不出现,他便将离开这里,物资则留给他人。

  他不再需要这些了。

  随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乌库温柔地抚摸着金灿灿的匣子,思绪随着呼啸的狂风渐渐飘远。

  倒不是在谴责秦先生的不守约定,毕竟他明白,山顶早就应该没有任何生机。

  他亲眼见证了国家的覆灭。

  现在的旧都,只有破碎的建筑与不再为人的魔物在提醒他,沙尔·芬德尼尔已经不复存在。

  作为灾难的见证者,最后的记事者,乌库已经快撑不住了。

  最后的委托,原本只是希望他们在归来之时,能寻找到他藏在地里的食物,和这已经没有什么用的匣子。

  能活下来的人越多越好,即使他们不属于这里。

  但也许是心中还有未消去的希望,在听秦先生说,他两个月后,会带来已经绝迹的花时,他居然有了些许期待。

  也许……还有转机呢?

  日复一日的风声宛如哭嚎,击打着本就脆弱的希望,乌库凝望着来路,等待着不属于这里的景色出现。

  天空一点点黯淡,风雪伴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变大,原本模糊的视线再次缩短,除了漆黑的大雪,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乌库麻木地点起灯火,光芒将周围的黑暗驱赶,画出一片小小的安全区。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乌库枯坐在门外石板上,再次望向房屋里的59道刻痕,计算着时间。

  等天亮吧。

  等黎明到来的时候,就是秦先生离开刚好两个月。

  会有奇迹吗?

  灯火在时间中消耗,乌库除了更换灯心,剩下的事情,便是坐在石板上,等待某人所说的奇迹。

  在一天最后的漆黑时刻,风声渐渐平息,身体的困倦被周围的安静勾起,意识变得昏沉。

  最后,乌库还是没有撑住意识的空白,撑着疲惫的大脑,浅浅一眯。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风雪奇迹般地停了下来,海平面之上,淡淡的橘色浸染天空,与依旧漆黑的大海相比,十分温暖。

  真好,可以走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乌库看着已经熄灭的灯火,看似平静地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回到房间里,刻下最后一道刻痕。

  如同还有住客在安眠一般,将自己刻出来的门轻轻带上,物资被盖上土与白雪,只带走了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匣子。

  走吧。

  乌库站在门前,最后看一眼远方白茫茫的来路,心中一片沉寂。

  似乎是某种幻觉,远处好像有两个小小的白点,在一点一点的扩大,渐渐化为四肢,细节也逐渐清晰。

  不对,不是幻觉。

  乌库抱着匣子,望着白点的靠近,直到熟悉的面容在眼前出现,世界仿佛被重构一般,满是光点与虚实交替的线。

  “乌库先生!”白点呼唤出他的名字,举起一包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裹,呼喊道:

  “花我带来了!”

  ……

  被擦的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黑色的布包轻轻放上,乌库捏着布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紧闭的包裹。

  黑色之下,洁白的花朵静静绽放,久违的花香弥漫在空荡荡的房屋,为这栋废墟带来了脆弱又坚韧的生命力。

  乌库轻轻抚过柔嫩的花瓣,虔诚地趴在桌子上,感受这份已经绝迹的绿色。

  “您……您是在哪里找到的……”乌库站起身,嘴唇微微颤抖:“沙尔·芬德尼尔……还有再回来的可能吗?”

  “抱歉,山顶已经没有生机了。”

  秦和瑟将他所见的一切和盘托出,并不打算隐瞒。

  “山顶没有了其他能量的庇护,已经无法再接纳除了魔物以外的生物,遗迹……也只能是遗迹了。”

  “这样吗……”眼中再次燃烧的光芒暗淡,乌库捧起花束,对着秦和瑟,重重跪下。

  没有意料到对方如此果断,秦和瑟还未开口,乌库便开口乞求:

  “秦先生!从第一面起,我就知晓您的不凡……”

  乌库想拜下身,行动刚刚开始,脑中却忽然一片空洞,言语短暂地停顿片刻,等清醒过了,又再次抢走了秦和瑟的话头。

  “我其实……没有打算再见到它们……本想等您离开之后,就去我的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见到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不算是人了……”

  紧裹手臂的布条被缓缓取下,如枯树般干枯的手出现在三人面前,艾德立缩在后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锋锐的厚甲生长在棕色的皮肤上,宛如肌肉萎缩的手臂干枯异常,如果它不是长在人的身上,谁也看不出它究竟是来自丘丘人,还有一位老者。

  “从天钉降下的那一日起……我的身体就开始出现这样的变化……”

  “之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剥夺了我的感知,等我想起何为凡人的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变化……”

  “这天钉……不仅带走了我国的人民,带走了我的国家,还要我变成怪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禁锢在这,观赏祂的‘杰作’。”

  “我已经受够了!”

  话语变得激烈,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感,双目圆瞪,眼角撕裂的的伤化成血泪,落进柔嫩的花朵之中。

  “整个国家就剩我一个人,一个人!我本应该随着大家一起走的,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等伊蒙洛卡也就算了,毕竟也是希望,我可以等,但为什么,祂还要剥夺我安眠的权利!”

  “我是一个记事者,我应该冷静地见证结局,见证历史,但我也是人,人有感情和牵挂,不是冰冷的机器。”

  “魔物的永生……对于人……只是折磨……”

  嗓音嘶哑,乌库抱紧怀中的白花,蜷缩着,将头叩在地上。

  “秦先生……我……最后有一个请求……”

  “我知晓您其实并非凡人,所以我斗胆向您请求一份恩赐。”

  “请您……赐予我一场死亡……”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秦和瑟站在乌库面前, 感受到背后惊讶又满是探究的视线,心中默默吐出一口老血。

  差点马甲就没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者而已,没那么大的力量。”秦和瑟无奈地蹲下, 将乌库托了起来:“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还请您听我说完。”

  乌库还未缓过神来, 一张陌生的脸便突到了他的面前, 带着意外与惊呼, 眼角崩紧。

  秦和瑟不知何时,和藏在他背后的艾德立突然换了位置;两人都没有意料到情况的发展, 怼脸伴随着后仰, 下意识拉开了距离。

  “在上山之前,我们遇到了一个孩子。”

  秦和瑟拍了拍艾德立的肩膀, 高大的身躯阻挡秦和瑟的视线,让他不得不踮起脚尖, 才能看到再矮一节的乌库。

  “他是迷路的好孩子,正好我们遇到,便收留了他。”

  “您……您好……”脸颊不知是热,还是因为不知所措而通红, 艾德立挠起后脑勺, 眼神中流露出清澈的迷惑:“我……我是艾德立……爷爷您好……”

  乌库似乎才注意到他, 眼中出现和艾德立如出一辙的迷惑, 但比起他的名字, 乌库似乎更在意的是:

  “孩子?这竟然是孩子?”

  的确, 艾德立是在是太高了;即使之前在冻原里饥一顿饱一顿,有些营养不良, 但从前留下的底子还是让艾德立有了让大多数成人羡慕的身高。

  就比如现在,秦和瑟将脚踮到最高, 才能勉强绕过艾德立的肩膀,看到乌库满是惊讶的脸庞。

  至于为什么不绕过去,因为他需要搞一些“小动作”。

  “在我们归来的途中,遇到了古树新生的枝杈。”

  “古树无法再在此处生长,于是拜托我们,为祂寻找新的‘生境’。”

  秦和瑟翻出艾德立的手掌,微蓝的树叶生长在银色的叶脉上,似是古树的恩赐,圣洁而耀眼。

  “我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获得塞西莉亚花,是古树给予我们的馈赠。”

  “古树给予我们知识,希望借由我们的力量,为祂制造新的家园。”

  “而艾德立,则将成为新的祭司,再次建立属于雪山的国家,用信仰与双手,在困境中重获新生。”

  “?”

  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愣;乌库死死盯着艾德立的手心,眼睛仿佛对着太阳,映射着灼热的光芒。

  而艾德立脑瓜一转,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成为了“祭司”。

  但只是“代理”。

  他本就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也未筹办过任何祭祀仪式,只是因为“无人可用”,他才被推上这个位置。

  甚至他现在都算不上“代理祭司”,拥有祭司之能的人,其实是秦先生。

  如果不是因为秦先生会离开,祭司之位应该是秦先生的。

  在离开之前,他会教导艾德立,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司,将祭司之仪和一切交付给他。

  秦先生相当于“代理祭司”的“代理”,在艾德立“成长”之前,一切由他代劳。

  秦先生好辛苦啊……

  “我们此行的目的,不仅是完成我的委托,也是来询问你的意见。”

  秦和瑟“忙”完小动作,从艾德立的背后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新生的聚落,虽然还无法用‘国家’来形容它的存在,但未来之事,本就需要现在的努力。”

  “所以,乌库先生,愿意随我们一起走吗?”

  ……

  两天后,秦和瑟带着二人,回到了冰湖驻地。

  毛毛一家对于又加入新的陌生人并不意外,只是如列行检查一般将乌库闻了个遍,确认他没有危险,才愿意让他接近帐篷。

  刚回到驻地,秦和瑟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把乌库交给奥罗巴斯之后,就缩进帐篷里睡觉去了。

  “改变”一个凡人的因果确实比较简单,不像之前那样一睡就得两年,但消耗还是不少,急需大量睡眠恢复。

  小红见着沉到意识之海深处休眠的秦和瑟,和因为他的突然“榨取”而混乱起来的“信息”,感觉一个头,四个大。

  你倒是舒服了,我还得加班。

  淦。

  小红烦闷地梳理起“信息”,像是数豆豆一样,一条一条细数秦和瑟的“罪状”。

  还没怎么休息好呢,又开“改变”,“改变”?改变你……啊!不能骂脏话。

  不就是祭司之位吗?开个“置换”不就好了,开什么“改变”啊,还说怕小朋友不接受,不接受个嘚!

  那臭小子巴不得有一个固定的“家”呢,怎么可能会拒绝?非要开“改变”确认一下重复的答案这不是浪费自己的力量?

  还有,你是真的一点开“锚点”的打算都没有啊?真决定放任人性流失,等不想走了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睡了?

  真就任务完成就无牵无挂啦?又不是没法活,搞这么悲壮是要做什么啊!

  城主让你出来旅行,是为了让你从过去走出来的,不是直接躺在里面不出来好吗?

  还有奥罗巴斯那条臭蛇,他都快粘在你身上了,你还没有感觉?

  你难道没发现你也不对劲吗?开窍有这么难吗?放纵一下自己的欲望有什么不对?你是和尚还是公公,清心寡欲有什么意思?

  还有……

  小红在心里念叨着,刚将一部分梳理好的“信息”收纳好,周围的感知忽然有些不对,好像有人在靠近。

  是奥罗巴斯。

  小红立刻警戒起来,钻出意识之海暂时接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无形的感知观察着掀帘而入的奥罗巴斯,对方没有注意到这被层层隐秘的感知,轻手轻脚地来到秦和瑟身边,轻轻碰了碰睡袋。

  “秦?你还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

  小红忍不住吐槽起来;要不是现在尾巴没有实体,他的尾巴已经甩成一个烦躁的鸡毛掸子了。

  臭小子想干嘛?

  奥罗巴斯聆听着秦和瑟均匀的呼吸,呆愣地盯着秦和瑟躲在被窝中的面容;在犹豫之间,缓缓地伸出一只手,隔着睡袋,放在秦和瑟的心口。

  ???

  你在干什么?

  臭蛇你在干什么???

  把你的手拿开啊啊啊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早些时候, 奥罗巴斯看着秦和瑟钻进了帐篷,眼神久久未能离开。

  “奥先生,秦先生怎么了?”见奥罗巴斯视线不动, 艾德立顺着目光, 看向了已经恢复平静的门帘。

  “没什么。”奥罗巴斯敛下双眼, 问起三人这几天的经历。

  虽然奥罗巴斯“看见”了, 但奥小龙并没有看见。

  奥罗巴斯看似认真, 实则心不在焉地听着,等艾德立终于将这几天的经历完整的复述一遍后, 便打发他离开。

  乌库倒是不用担心, 现在的他已经守在了古树枝杈的黑包前面,像是隔着布, 就能见到里面的美景一般,陶醉又严肃的守护着。

  只是守护的有些过头, 过头到有些魔怔的程度,让在周围玩耍的小狐狸们格外不适应。

  看奥先生似乎很急的样子,秦先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艾德立在心中默默担忧起来,可还没有所动作, 一阵幼小的哭喊吸引到他的注意, 一转头, 狐狸一家和乌库突然对峙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在几分钟前, 艾德立还在和奥罗巴斯讲述的时候, 小狐狸们嬉戏打闹, 没有注意到与乌库的距离。

  在玩闹之间,小苦没有刹住车, 一头撞在了黑包一个小小的一角,扬起一阵微小的风。

  乌库像是见到非常严峻的危险一般, 立刻将扬起的角落放好,同时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刮了一眼小苦。

  小苦本来就是一个心灵脆弱的小狐狸,被乌库一吓,眼角顿时涌上泪花,满嘴“嘤嘤嘤”地跑开,缩进妈妈毛毛的怀里。

  毛毛戒备地看着乌库,将剩下的孩子唤回自己身边,微微露出锋锐的牙齿,低吼着,与魔怔的乌库对视。

  气氛剑拔弩张,艾德立匆匆瞧了一眼,见奥先生没有管她们,而是径直进了帐篷,只能紧张的咽下口水,加入战局之中,试图让双方冷静下来。

  奥罗巴斯进入帐篷,厚重的门帘将门外的喧嚣遮挡,在温暖的角落,秦和瑟蜷缩在帐篷里,呼吸清浅。

  不到十分钟,秦和瑟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秦?你还好吗?”

  没有人回应他,奥罗巴斯轻轻地走到秦和瑟身边,细细聆听对方的呼吸。

  秦和瑟似乎睡的很死,劳累带来的细微鼾声闷在睡袋里,不起眼,但对于第一次听到的奥罗巴斯来说却很新奇。

  秦和瑟歪着头,枕在枕头的边缘,头发随意的披散在外,有不少披在了格温毯上,毫无形象可言。

  看来是真的很困,不然以他想性格,不会一点形象都不顾及。

  奥罗巴斯在心中回答自己的疑惑;睡袋与乱发的缝隙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躁动的眼球逐渐平静,意识进入更深的睡眠。

  鼾声比起之前有所加大,奥罗巴斯盯着对方有些怪异的睡姿,捻了捻手指。

  ……还是细致检查一下吧……

  奥罗巴斯缩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缓缓地伸出一只手,隔着睡袋,放在秦和瑟的心口。

  层层保护之下,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着,如同冬眠的熊,将身体本能的能耗降到最低。

  “改变”是最消耗力量的,能撑到回来,已经是他的极限。

  奥罗巴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一滴小小的浓缩元素力渗出指腹,汇聚成半滴小小的元素力。

  现在秦和瑟唯一露出睡袋的,只有左半截脸颊和一小块脖颈,透着一种浅浅的粉色,如同可口的甜糯糕点。

  像是在稻妻时,两人吃过的绯樱饼一般,弥漫着某种清雅而温和的香气。

  奥罗巴斯并不太喜欢花的味道,但现在不知为何,他很想咬上去。

  他的脑中忍不住回忆起过往:

  似是在品尝绯樱饼一样,轻轻一咬,牙齿碾过柔软嫩滑的饼皮,樱花的香气伴随软糯绵密的红豆沙一起融化在舌尖,甜蜜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让他忍不住再咬上一口。

  再咬一口……

  忽然,秦和瑟似乎察觉到奥罗巴斯过于炙热的目光,微微皱起眉头,又往睡袋里缩了缩,只剩下一小半边的脸颊,隐藏在白发之间。

  奥罗巴斯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大蛇眉头紧皱,如同狂转的甩干机一般甩起头,想把这些“污秽之物”赶出自己的脑海。

  我在想什么?

  可能是这个角落太过温暖,一股奇怪的热意上涌,在胸膛中沸腾。

  不知是羞愧,还是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掩饰,奥罗巴斯捂住脸颊,不敢再看秦和瑟一眼。

  我这是怎么了?

  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脚步变的僵硬,奥罗巴斯努力使用着这具“不太好用”的身体,面色如常地离开了帐篷。

  穿过门帘,刺骨的低温刺激着奥罗巴斯,脸颊的滚烫逐渐褪去,大脑不再发热,思维也随着热意的丧失逐渐回归。

  等一下,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做。

  看着手中刚刚成型的元素力,奥罗巴斯抿住嘴唇,在极度纠结之下,选择逃避。

  等他醒了再给他吧……

  决定了元素力的去向,奥罗巴斯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鸡飞狗跳,欺骗似的将刚才的一切抛之脑后,前去解决现在的问题。

  看着奥罗巴斯离开,小红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顿时更加烦躁起来。

  尾巴依旧狂乱地搅动着海水,拿着信息扎起了小人,用梳理的针一边戳小人,一边默默“嫌弃”着奥罗巴斯。

  一条蛇怎么这么怂啊?就几个字是禁忌还是诅咒?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有这么困难吗?

  都几年几个月了,还一点没有察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秦和瑟有问题没感觉很正常,你也情感缺失啊?看个脖子脸就红成那样,至于吗?

  正好没开窍,秦和瑟那个迟钝的没反应,就可以打着朋友的旗号“占便宜”是吧?

  两个不争气的!真是气死我了!!!

  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

  傍晚,睡饱的秦和瑟伸着懒腰,从帐篷里出来,入目是一片纷乱的雪地,一个咕嘟冒泡的锅,一群“鼻青脸肿”的人和委屈巴巴的,躲在石头后面的狐狸一家。

  ?

  秦和瑟满头问号。

  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秦和瑟也不好再说什么,至少事情是解决了,虽然用的是不太“雅观”的方式。

  篝火中的烤肉滴落肥美的油花,干果粥在锅中翻滚,秦和瑟作为没有参与的混战中的中立方,给所有人盛好了晚饭。

  白天的事情先放一放,咱们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其他先放一放,重点还是温室的建设。”秦和瑟拿出巨大的总图,亮在乌库面前。

  借着吃饭,大家都比较冷静的时刻,秦和瑟为乌库讲解了温室的作用,和之后需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是古树给予你们的启迪?”

  “是。”秦和瑟丝毫没有甩锅的负罪感,将所有事情全都推到了古树身上:“祂给予我这些知识,希望获得一个冻原中的乐土。”

  “古树预言,这里还将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未来并不是问题,只是现在。”

  “在温室完工,新的群落建立之后,我与奥小龙便会离开,祭司之责自然也只能由艾德立接手。”

  “三个人还是太勉强了,即使每天都奔波劳碌,现在也只完成了整体的不到六分之一。”

  “要古树有生长的空间,至少要先将一些框架和外围建好,等完成大约三分之一,便可移植。”

  “我知道你希望以人类的身份离开世界。”秦和瑟凝视着乌库呆愣的双眼,再次对他强调。

  “我和奥小龙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想要的恩赐,只有等古树重新焕发生机,才有可能实现。”

  “我明白……”乌库抚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我会帮你们完成这一切的……”

  ……

  日子重新回归忙碌的平静,多了一个帮手之后,速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秦和瑟不再需要两头跑,一边观察无人的锻造石碑,一边监督艾德立和奥罗巴斯的建造进度和质量。

  现在将开始换班制度:一人专门负责锻造,剩下二人负责建造,而秦和瑟是监督岗,负责建造与防止失误。

  最后秦和瑟还是得两头跑。

  锻造的一边要轻松不少,只要将融化到要求的水晶液引导进之前搭好的石模具中,再等其自然冷却,取出便大功告成。

  模具是用遗迹里完整的石块搭建而成,再用名为“水泥”的粘稠物补缝干燥后制成。

  至于水泥的制法是从哪里来?秦先生说的是从一个叫“稻妻”的国家学来的。

  但不知为什么,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奥先生的表情有些……意外又带着一丝了然,非常奇怪。

  三人轮流换班,一人一天锻造岗,剩下的人去建造岗,等每人轮过两回后,休息一天,循环往复。

  雪山没有四季,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暴雪和狂风,和黑白交替的无日的天空。

  在第二十五次大轮班之后,最中心的穹顶建立,秦和瑟望着最后一块玻璃被嵌牢在金属之中,悄悄呼出一口气。

  成了。


第一百二十章

  在冰湖平静的岸边, 一颗幼小的银白之树伫立,头顶网格为祂挡住狂风与厚雪,为还柔弱的祂提供的缓冲的时间。

  一个简单的祭司仪式过后, 银白的枝杈被种下, 翻耕过的土地温暖而松软, 伴随着保温层的覆盖, 古树无声扎下主根, 静静生长。

  这一次的仪式由秦和瑟操办,奥罗巴斯辅助, 艾德立则作为“平民”, 观察并学习仪式的步骤。

  仪式结束,作为平民的乌库呆愣在古树不远处, 眼中尽是树枝的银白,思绪在不经意间飘远。

  温室的大致框架已经完成, 内圈还剩下最后的收尾,现在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将温室逐渐扩大,形成可以供其他生命生活的外圈。

  因为湖周围有非常多的松树, 秦和瑟打算做成可自由拆卸的顶棚, 将这些树保留下来, 同时预留足够的生长空间, 让温室里的植物得以自由生长。

  想法很不错, 但越复杂的结构, 需要的材料也就越精细。

  水晶矿已经快不够用了,作为金属材料的星银矿也使用殆尽, 必须去挖一些新矿运回才行。

  在艾德立和乌库睡觉的时候,秦和瑟偷偷溜到了古树旁, 将银色亚空间小背包埋在了树的旁边。

  他特意做成了银色,花纹也是芬德尼尔的样式,如同古树的馈赠一般,在细雪间稍稍露出一点头。

  古树默默感知着秦和瑟的举动,无风的温室里,轻微的沙沙声在树叶间响起,似乎在表达祂的疑惑。

  “太麻烦,也套危险,还是想用一些‘超能力’帮助一下。”

  “但为了继续‘做人’,还是不想掉马甲。”秦和瑟将小背包盖好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所以只能让您帮我背这个锅啦。”

  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回应着秦和瑟的话,一片小小的树叶落下,指向了埋在雪中的背包。

  “多谢。”

  一行人“顺理成章”拿到了可以装下整个湖的“小”背包,感谢古树的馈赠后,决定出发寻找矿石。

  这次是乌库带队,艾德立和奥罗巴斯一起,出发挖矿。

  而秦和瑟,则作为守家的人,和狐狸们坐伴。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奥罗巴斯对于再次分开表示非常不满:“之前那次需要艾德立在场,所以我同意,但这次为什么?”

  “驻地要留人,这不是很正常是事情吗?”借着石碑温和的光,秦和瑟完善着温室的稿图:“矿石毕竟难采,肯定人越多越好,而且将他两任何一个留下我都不放心,干脆我自己留下,让你去跟着,不是正好?”

  “可是……”奥罗巴斯抿住嘴唇移开视线,在嘴边的话语不知该如何出口。

  “我来这里,是为了跟在你身旁,保护你的安全……”奥罗巴斯拧着眉,希望秦和瑟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不跟着你,我的旅程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没有?”

  突然的反问让奥罗巴斯的视线回归,秦和瑟望着大蛇的眼睛,笑容之中隐藏着些许严肃。

  “我的旅行,是为了感受不同地界与人文,不是单纯的‘走’,那我还不如在家跑跑步机。”

  “而且这里有什么危险?连个魔神都没有,会有危险?”

  “为什么不借此机会,正好去感受一下这座雪山的景色呢?”

  “我们不是已经走过了吗?”

  “我是走过了,你呢?”秦和瑟没有好气地戳了戳大蛇的眉心,希望对方放过自己的脑门:“全程都是我在看,在欣赏,你就跟保镖一样,就只盯着我看,这能算是旅行?”

  “我让你去挖矿,不仅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也是希望你,能去看看,这一路你错过了多少风景。”

  淡蓝的刘海落下,触碰到眉心的手指,秦和瑟顺势撩过,将大蛇的碎发拢去耳后。

  “所以,认命吧小奥,这趟你是必须走的。”

  奥罗巴斯沉默,他盯着秦和瑟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却近在眼前的手,如鬼迷心窍一般,掐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

  “?!”

  秦和瑟被大蛇突然的举动惊到,想抽回手,但温热的手掌死死卡住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这段时间,你似乎在有意赶我离开?”

  “哪有?”秦和瑟义正言辞地否认,但随着脑海中的思索,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开。

  我有吗?我没有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更加关注旅程本身,而不是将注意留在我身上。”秦和瑟见手实在被抓的紧,便放弃了解救它的想法。

  两人保持着一种颇为微妙的姿势;因为过于明显的身高差距和之前的接近,秦和瑟直着眼睛,与近在咫尺的唇瓣“面面相觑”,思绪不由得飘向别处。

  眼前微抿的淡色让他想起那已经吃完的樱花软糖,虚假的甜在舌尖点过,又悄然无踪。

  不知是石碑为这座帐篷带来的温暖,还是夜晚的黑暗对情绪的无声发酵,秦和瑟忽然大脑抽筋,好奇起眼前“糖果”的味道。

  撑着没有被束缚的手,秦和瑟凑近“糖果”,在电光火石之间,轻轻地咬住了“糖果”柔软的边角。

  好软,但怎么没有甜味?

  这不是糖?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咬上的一瞬间,巨大的惊吓冲击着奥罗巴斯,所有注意力都被这如痒的痛意拉拢,手也顿时失去了力度,只能像石雕一般定在原地。

  秦和瑟的理智瞬间回笼,手足无措地向后退去,一下子缩进了里大蛇最远的一个角落。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秦和瑟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手脚并用,在自己眼前挥舞:

  “只只只只是……刚才脑子不太好使,想到别的去了,我不是故意……故意……”

  轻浮的词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血涌上脸颊,秦和瑟更加无措的摆起手臂,最后实在是过于社死,直接抱住腿,选择当一个缩头乌龟。

  “我不是故意的……”

  惊讶退去,奥罗巴斯感受着嘴唇的红痕,轻轻舔过缓解疼痛,再看向浑身写满“对不起”和“别注意我”的秦和瑟,感到些许疑惑。

  “秦?你没事吧?”奥罗巴斯想靠近,一只手便立刻举起,拦在大蛇面前。

  “我没事。”秦和瑟埋着脸,声音含在嗓子里,嘤嘤嘤嘤带上了一丝柔软:“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我没有什么事。”奥罗巴斯摸了摸已经快消去的红痕,不明白秦和瑟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举起的手像是破浪鼓附体,快到出现残影:“你让我一个人缓缓就行。”

  “好。”见秦和瑟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站起身掀起门帘,寒风钻进温热的帐篷中,燥热的气氛缓和下来。

  “等一下。”

  秦和瑟叫住已经出门的奥罗巴斯,抬起头,夸张的红晕已经落下,只在脖颈留下还未褪去的痕迹。

  “你……不觉得冒犯吗?”

  “?”奥罗巴斯不明白他的意思,刚想开问,秦和瑟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次像没骨头一样缩了回去。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奥罗巴斯摸不着头脑,可秦和瑟不想是愿意解答的样子,只能盖上帘子,看着在篝火旁提着耳朵的二人。

  见奥罗巴斯看过来,两人同时转过头,望向远处只有框架的温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奥罗巴斯拧着眉头,在思考间,下意识舔过嘴唇的红痕,偷偷观察的艾德立像是发现新的绿地,立马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去。

  乌库也发现了端倪,看着满脸兴奋的艾德立,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扛着最后一块玻璃,走向了温室。

  奥罗巴斯看出两人似乎有什么秘密交易,但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秦和瑟刚才的问话中。

  为什么秦会觉得这件事是冒犯?

  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失误,但既然已经道歉过,又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不大的失误如此在意?

  舌尖再次拂过齿痕,疼痛已经消失,只有停留在表面的微微痒意提醒着奥罗巴斯,秦和瑟刚才不小心咬了他。

  不明白……

  又一次拂过齿印,奥罗巴斯决定将疑问暂时放下,明天就要上山,还是要做一些准备。

  随着门帘落下,帐篷再次变得有些闷热,秦和瑟尽力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将那过于羞人的异样压下。

  秦和瑟,你越活越回去了,这么能对一个“白纸”做这种事情?在老家这是犯法呀!

  “犯什么法?”小红看不下去,给了秦和瑟一个脑瓜崩:“奥罗巴斯是有精神疾病还是未成年?犯哪门子法了?”

  “可……这不是耍流氓吗。”

  秦和瑟拿起寒冷角落的水囊,敷在脸颊上,试图让温度降下来。

  “我是流浪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说不定比这世界的年纪都大,而他只是一个几千岁的魔神而已,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年大叔调戏没有开窍的小孩子吗?”

  “你都脑补了些什么啊!”

  小红扶起额头,两个就是不开窍的人的奇怪拉锯实在是看的人血压飙升。

  别骗自己啦!醒醒!

  小红扶住秦和瑟的头,逼迫他的眼睛与自己对视,如出一辙的瞳孔倒映着对方,像是在面对自己。

  “秦和瑟,我很严肃的问你。”

  “这段时间里,你是真的,一点逃避都没有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晚, 见秦和瑟尴尬过去,奥罗巴斯走到他身边,继续白天还未出结果的讨论。

  但大蛇很快就发现, 秦和瑟有些心不在焉。

  “秦。”

  “嗯?”淡棕色的瞳孔逐渐聚焦,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走神, 秦和瑟揉了揉脑袋, 语气诚恳, 却又蕴含着一些他不明白的情绪。

  “抱歉……之前在想别的事情,走神了。”

  “你不是担心留我一个人怕出问题吗?这样, 我们各退一步。”

  秦和瑟在手臂上一抹, 一块和之前一样的白色鹿角牌出现在他的手心。

  “这是我的鹿角牌,它拥有远程实时通信的能力, 其实它还有传送的能力,但我现在能力不足, 储存的能力有限,所以现在只能阉割一下功能,保证通讯功能的完整的同时,兼顾意识的传递。”

  “这样, 你就可以通过鹿角牌, 与我对话, 确认我的安全。”

  “如果需要, 还可以将感知通过鹿角牌传递过来, 真实感受驻地的状态。”

  “这个方案如何?”

  奥罗巴斯低下双眼, 看着面前与那一日如出一辙的白色玉牌,将它轻轻接过。

  不知是不是秦和瑟的错觉, 这一刻的奥罗巴斯似乎……很失落,可等秦和瑟真正看清的时候, 却发现大蛇一切正常。

  奇怪……

  “但,我也要说清楚,因为‘能力’问题,鹿角牌的‘传递’是有限制的。”“通讯没有限制,但‘传递’最多每三天一次,鹿角牌是有负荷上限的,用多了它会因为过载而坏掉。”

  “这块牌我特殊加工过,耐摔耐砸,非常皮实,不需要这样。”见奥罗巴斯过于珍视的模样,秦和瑟赶紧出声提醒。

  “好。”奥罗巴斯嘴上答应,但身体却很快速的从杂物堆里抽出一块皮草,三下五除二做出一个过于贴合玉牌的小包,将它小心地装了进去。

  两人达成了一致,奥罗巴斯还是带上了艾德立,跟着乌库再次进山。

  此次采矿之行大约为一到两个月,在此期间,秦和瑟会留在驻地,整理资料,看守资源,和跟小狐狸做游戏。

  少了三个人,日子一下子无聊起来,秦和瑟扒拉着铺满地面的纸张,没来由感到一丝烦躁。

  可能是不太适应吧。

  秦和瑟撅起嘴唇,潜进意识之海里,把好不容易“加完班”,准备好好摸把鱼,睡个好觉的小红薅了出来。

  “快,陪我聊聊。”秦和瑟没有丝毫打扰人休息的负罪感,摇着小红歪歪扭扭的龙身,问道:“你之前说的,我在逃避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小红不难烦地拍走对方罪恶的手,敷衍地说道。

  “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的意思啊,不让能有多少意思能意思?”

  “可这字面意思又是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几个意思?”

  “啊啊啊姓秦的!你跟我玩语言听力哪!别给我装!”

  不轻不重的尾巴扫在秦和瑟的脸庞,小红落在杂乱的线稿前,眼睛里写了满满一行字:

  你早就明白了还装什么装?

  “……我是真的不太明白……”秦和瑟毫无形象地盘坐在地,满是小动作的手在废纸上划拉着,眼神迷茫。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逃避?我又在逃避什么?”

  “你在逃避你对奥罗巴斯的感情。”

  “……”

  秦和瑟转过目光,石碑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温暖的热,地上的线稿杂乱无章,和他现在的心思一样,理不清,也说不出。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秦和瑟敛下双眼,手上的线条更加杂乱。

  “昨天你提醒之后,我仔细的梳理了一下,感觉……确实有些奇怪。”

  “就拿我帮他摆脱命运之死这件事,照理来说,我不应该掺和的。”

  “我应该会拿着他给我的摩拉,在他离去后,用十年时间,让海祇不再需要神明。”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这么做,但未来海祇会有怎么样的发展,或者会不会因为触犯某种‘禁忌’,被上面抹杀,这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还有,他当时要跟着我,我完全可以‘欺骗’他,让他与我分道扬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关系诡异。”

  “我其实分不清,奥罗巴斯他到底是真的毫无感觉,还是故意与我拉扯,态度奇怪,若近若离。”

  一朵纷乱的花在纸上出现,秦和瑟放下已经被自己捏断的笔,撑住变得沉重的头。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在我看来,你要不先试探一下奥罗巴斯的态度?”作为秦和瑟的“龙”头军师,小红觉得自己有必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你自己都说了,你摸不清奥罗巴斯的态度,那就去试探一下,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奥罗巴斯如果真的对我有意思,为什么‘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红被他问的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祖宗!你忘了你已经把‘钢印’卸了吗?都没有限制了,为什么要提醒你?”

  “哦,对哦。”秦和瑟挑起眉头,认真思考一下,刚刚舒缓一些的额头再次皱在了一起。

  “所以现在……去试探奥罗巴斯?先搞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对吗?”

  “对!”小红猛烈地点头,就像是在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一样,比任何人都着急:“找一个契机,把话说清楚,这样也省的咱们在这里疑神疑鬼了。”

  “我已经不指望你能自己开窍了,所以现在迂回一下,看看你和奥罗巴斯的关系再说。”

  “总要打开盒子看看,才知道猫是死是活。”

  ……

  三天后,夜晚的驻地安静无声,狐狸们已经入眠,世界似乎就只剩下秦和瑟一个人,光芒之外是无尽的漆黑。

  鹿角牌闪烁着温和的光,随着如呼吸一般的规律的闪烁,一个身影被渐渐勾勒,最后轻巧落在地上。

  感知逐渐适应这个“虚拟”的躯壳,奥罗巴斯睁开眼,见到一个非常奇怪的椅子,和瘫在椅子上的秦和瑟。

  椅子很宽很大,可以坐下两个人,靠背倾斜向后,下面没有支撑,而是依靠上方的横梁吊起,微微摇晃,好不惬意。

  “来了?”秦和瑟揉了揉眼,似是刚睡醒地打了一个哈欠,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过来。

  奥罗巴斯没有多想,非常自觉地坐在椅子上,椅子晃动几下,再次恢复原样。

  两人心照不宣,聊起了这三天里的见闻,像是寻常朋友一般,没有什么异常。

  聊了半个小时,两人聊的是开心了,看着这一切的小红却很不开心。

  “秦和瑟,你还记得你的目的吗?”在意识之海里,小红发出灵魂质问。

  “……我这不是在找切入点吗……”秦和瑟心虚地没有看小红,手指紧张地掐起衣袖。

  奥罗巴斯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问道:“你看起来不太好,要休息吗?”

  “啊?有吗?”秦和瑟迅速收起紧张的小手,假装无事发生:“只是……只是手有点痒,搓一搓而已。”

  “对了,奥罗巴斯。”感受着脑海里和催命一般的念叨,秦和瑟深吸一口气,刚打算直球一步到位,话语却在嘴边转了一个弯。

  “你……有想过未来要找什么样的伴了吗?”

  “这个……”

  话题转的很快,但奥罗巴斯没有觉得不对,思索片刻后,想起了自己远在海洋的海祇。

  “我……其他倒是没什么要求,但有一点,我应该会找愿意陪我生活在海祇的人。”

  “……什么?”

  “旅程结束后,我还要海祇,保护我的子民。”奥罗巴斯神色认真,言语坚定而诚恳:“我希望我的另一半,也能和我一样,将海祇的大家视如己出,领导他们,保护他们。”

  “其他的,我倒是没有什么所谓。”

  在那一刻,短暂的怔楞过后,秦和瑟面色如常,似乎对此并不意外,非常认可奥罗巴斯的选择。

  “的确该是这样。”

  奥罗巴斯没有说谎,他也不需要。

  意识之海的小红不再言语,耳边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奥罗巴斯带着放松与笑意的分享,和自己若有若无的附和。

  自己在逃避什么?可能就是这件事吧。

  他是在世间旅行的无根之人,而奥罗巴斯,他有自己的家,有牵挂的家人和国家。

  相遇只是旅程的一部分,他不会和他一起漂泊。

  时间渐晚,风雪逐渐消散,露出晴朗而幽深的黑夜。

  “星星出来了。”

  可能是累了,秦和瑟躺在了靠背上,望向难得一见的星空;奥罗巴斯也学着他的样子,瘫在摇晃的靠背上。

  “时间要到了。”秦和瑟看着手里开始闪红光的鹿角牌,提醒道:“该说再见了。”

  “好。”奥罗巴斯刚想直起身,看着头顶奇怪椅子的横梁,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秋千,不过是改良版的。”秦和瑟看出他的疑惑:“只是相当于把摇椅安在秋千上,这样晃着舒服。”

  “确实舒服。”捏着背后宽大的靠背,笑着说道“而且这很大,可以坐两个人,我们两个刚刚好。”

  “嗯。”

  秦和瑟轻声回应,消散在微弱的风中;虚假的身体在面前崩解,秦和瑟凝望着奥罗巴斯的眼眸,明媚一笑。

  “晚安。”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处山洞内, 奥罗巴斯睁开眼睛,入目是帐篷漆黑的顶棚,和纱网外朦胧的冰晶。

  不对劲。

  想起自己回来时, 秦和瑟那过于明媚, 却又复杂的笑, 奥罗巴斯坐起身, 再次回忆起刚才的事情。

  是生气吗?不像, 似乎是……一种释然。

  为什么?

  “……怎么了?”

  嘤呜声从旁边传来,艾德立坐起身, 打着哈欠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一切正常。”奥罗巴斯摇了摇头:“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情?”

  “和秦有关的事情。”

  “哦?”艾德立一下子来了劲头,眼中困意瞬间消失, 如果旁边有蔬果,他一定会抱一个啃起来。

  “能方便和我说说吗?”

  “……”奥罗巴斯思索片刻, 将刚才的对话改变了时间,地点,和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后,基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德立。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但艾德立作为旁观者, 说不定能更直观的明白其中的问题。

  秦和瑟很不对劲, 即使在表面看不出来, 但直觉告诉他, 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

  艾德立听完全部, 眉头紧紧皱起,他的大脑似乎在飞速运转, 但奥罗巴斯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无所知的茫然。

  “等一下, 我有件事不明白。”艾德立挠了挠脑袋,眉头没有舒展的迹象:“你秦先生问你未来想要找什么样的伴侣?”

  “可是……你们不是一对吗?”

  “?”

  皱起的眉头传染到了奥罗巴斯的头上,手下意识摸到了藏在背后的玉牌,感受着鹿角牌温和的温度。

  “我们不是伴侣,只是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这一句话炸出了还在装睡的乌库,他兴奋地呜呼了一声,拍了一把艾德立的背:“臭小子!是我赌赢了!”

  “不可能!”艾德立不相信这件事,抓住奥罗巴斯的肩膀使劲摇晃:“之前你们不都亲上了吗?怎么可能不是一对。”

  “你是说我们走之前的那一天?”奥罗巴斯想起之前的意外:“只是不小心磕到而已,我们没有亲吻。”

  “骗鬼啊!磕到还能磕出咬痕?说出去没有一个人信。”

  “真的,我们不歧视同性之间的爱恋,没必要藏着掖着。”艾德立不死心,再次确认道:“有爱就大胆说出来,不用否认的。”

  “我们只是朋友。”

  “啊啊啊啊!!”艾德立宛如世界观崩塌一般,抱着脑袋悲痛万分。

  我磕的CP是假的,是假的啊啊啊啊啊!!!

  “臭小子,别急着崩溃,事情还说不定呢。”乌库见艾德立委屈巴巴的样子,没忍住又拍了一把。

  “啊?”

  随着两声疑问出现,奥罗巴斯和艾德立一起望向满脸神秘的乌库,他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秦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看着两人似懂非懂的表情,乌库提醒道:“奥先生自己也说了,是秦先生主动,并且突然问出的问题。”

  “一般有人突然问这样事情,不是要给你介绍伴侣,就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可能,成为你的伴侣。”

  奥罗巴斯一愣,艾德立却像是被打通了脑筋,眼中燃起期望:“也就是说,秦先生问这个问题,有可能是对奥先生有意思?”

  “对!”乌库如同看穿一切的老者,老神在在地揣起了手:“我当时就看出来,这两个小子缺一点意思,黏黏糊糊却又相敬如宾的,一看就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不过,我还以为先试探的会是你呢。”看奥罗巴斯呆愣的模样,乌库摩挲着下巴,有一丝意外:“毕竟天天粘在秦先生身边,怎么看都是你主动出击的。”

  “没想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唉,老了。”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见艾德立重新支棱了起来,乌库怕他晚上睡不着,选择泼一盆凉水:“其实更大的可能只是闲聊的时候随便聊两句而已,没有其他特殊的想法。”

  “你也是,别愣着了。”见奥罗巴斯还是那副呆愣懵懂的样子,乌库决定催他睡觉。

  “别想太多,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主观推测而已,你就当听的故事就好,想多了没意思。”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帐篷很快安静了下来,吃瓜的二人刚刚躺下,睡意直冲脑门,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奥罗巴斯望着漆黑的帐篷顶,他想思考,脑袋里确实一片混乱。

  我该怎么办?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经过乌库的点拨,奥罗巴斯总算明白,秦和瑟与他交谈的动机。

  秦和瑟居然对自己有意思?

  秦和瑟为什么会对我有意思?问那些问题是为了试探我吗?

  如果真的是秦和瑟对自己有意思,我该怎么办?是直接拒绝?还是迂回提醒?

  似乎是有了思路,奥罗巴斯在脑海中想象着各种可能性。

  眉头再次皱起,手里的鹿角牌被攥紧,传来丝丝痛感,奥罗巴斯拿出鹿角牌,白色的微光透出一层淡淡的红,表明了它此时的状态。

  还有三天再见面,不急。

  奥罗巴斯望着鹿角牌忍不住发起呆,在时间不停的流逝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

  奥罗巴斯离开后,驻地再次回归宁静,秦和瑟躺在摇晃的躺椅上,发起了呆。

  晴朗只维持了一个小时,风雪便再次降临,将夜空遮盖,只留漆黑的高空。

  火红略过眼前,巨大的小红盘在秦和瑟的身旁,帮他遮挡变得狂躁的风。

  “你在不开心。”

  “嗯。”秦和瑟很坦然地承认了。

  “我还以为你会嘴硬一下再说呢。”

  “你都已经听到了,这没什么好嘴硬的。”

  “所以你承认了,你对奥罗巴斯有感情。”小红见他兴趣不高,屈尊将自己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上,让他随便摸:“你在为没有结果的感情而难过。”

  “算是吧。”秦和瑟抚摸着手下温暖的长毛,言语中没有情绪,只停留了一点本该如此的释然。

  “这样也好,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等分别又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免费的毛绒不摸白不摸,秦和瑟揉着柔软的毛,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嘿嘿,柔软的毛毛……嘿嘿……我要吸秃它!”

  “……你变态人格又跑出来了?”

  小红看着在他脖子上作乱的手,脖颈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甩起头,柔软的长毛变成坚韧的长鞭,劈头盖脸地拍在秦和瑟脸上。

  “我在难过哎,难道不应该为了安慰我,让我好好吸一下有什么?”头顶传来火辣辣的痛,秦和瑟拂过被重击的脑壳,缓解疼痛。

  “完了,打这么狠,不会要掉头发吧?”

  “我看你是调整过来了,才有精力在这里作妖。”小红懒得和他计较,瘫在原地随他去了。

  有了重物,摇椅不再摇动,小红在心里斟酌着措辞,小声问了一句:“那以后……你和他还是继续做朋友吗?”

  “当然,反正他来都来了,有个伴也不无聊。”

  “所以……就这样,维持原状了?”

  “嗯,维持原状,就当一切没有发生就好。”

  秦和瑟踮起脚,摇椅刚刚挪动一点,便发出“嘎吱”一声,表达出自己的抗议。

  “……你要不先下来,太重了,压的我难受。”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红龙哼的一声,打出一个响鼻,但随后缩成只有一只鼬的大小,盘在了秦和瑟的脖子上。

  “哎……一个锚点的好苗子没了。”小红长长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小子就一辈子木着吧!能找到另一半就出鬼了!”

  “话不能这么说。”秦和瑟还是没有放过小红柔软的鬃毛,将他从脖子上薅了下来,团在手里把玩。

  “他要找,肯定是能找得到的,海祇那里一大堆,有的是人愿意。”

  “爱情又不是生命的必须品,即使他一辈子不开窍,都不影响他的生活。”

  “这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尾巴烦躁地拍了怕作乱的手指,小红见秦和瑟有的得寸进尺,毫不留情地一口咬在虎口上。

  “我是担心,你现在不找个世界待下来,以后要是再找不到锚点怎么办?”

  “看你一点都不上心,不找锚点,等着送死啊?”

  “还早呢,急什么?”肚子饿了,秦和瑟站起身,决定做一份宵夜:“至少还能再转几十个世界呢,有什么好急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皇上,考虑考虑锚点的事情吧!”小红立刻代入角色,掐着尖细的嗓音假哭道:“再这样下去,您就一个世界都去不了,只能在虚空里当材料啦!”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这种声音了!收回去!”

  “不找锚点,找个世界安顿下来不也可以吗?”小红变回了原本的嗓音,叫嚷着也要分一份夜宵:“就这两条路,总该考虑考虑了。”

  “这更不可能。”秦和瑟拿出风干腌制的肉干,割下一小块,和碳水煮成简单的腊味汤:“你想想,你会愿意让一个带着能毁灭一个国家的核弹的人入籍入境吗?”

  “……说不定有呢?”

  “可能性不大。”秦和瑟沾出一点汤汁品尝咸淡:“要不是我现在和神格是分开的,这个世界不可能怎么草率的接纳我。”

  “上面给予我这个魔神身份,说不定就是用来监视的。”

  “不过一切还早,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汤已经煮好,秦和瑟喝着温暖的汤,给了小红一份。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温室修好,然后再将船修好,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至于往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之后的三天, 奥罗巴斯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以往每日,奥罗巴斯都会在半夜给秦和瑟发短时通讯, 但在这三天里, 奥罗巴斯却再也没有找过他。

  秦和瑟有些奇怪, 明明离开的时候看的还挺正常, 不像是出问题的样子;因果也是健康的红色, 证明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可能是忙吧。

  秦和瑟这样想着,继续自己略显无聊的生活;不过比起之前, 现在倒是有了另一件事干:

  做木工。

  金属和玻璃都是用来制造温室的, 至于剩下来的一大堆木头,正好可以用来做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等第三天的夜晚再次到来, 奥罗巴斯回到驻地时,小小的驻地里增添了不少新奇的物件。

  一只站立的狐狸木雕摆在毛毛一家的窝旁, 一只腿前屈,一只腿后直,手臂斜指天空,看起来意气风发。

  “咔嚓咔嚓”响的木兔子围着院子到处乱跑, 小狐狸们跟在后面, 追的不亦乐乎。

  篝火外围, 宽大的长条凳围着跳动的火苗, 在火焰的极限距离外, 将毛皮被烘得暖烘烘的。

  但出乎奥罗巴斯意料的, 秦和瑟并不在之前的摇椅上。

  一个巨大的,如史莱姆一般的球形物上, 裹着棉被的身形将球形物压出凹陷;里面的察觉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从棉被中探出脑袋。

  “回来啦。”秦和瑟顶着凌乱的呆毛, 伸出手从棉被的裹挟中钻了出来。

  球形物虽然大,但很明显,它承载不了两个人。

  “这……”奥罗巴斯见没有他的位置,刚想说些什么,但理智很快反应了过来,让他闭住嘴巴。

  这是秦和瑟的所有物,从来没有规定,朋友的物品一定要留有对方的位置。

  “啊?哦,这是懒人沙发,我自己捣鼓出来的。”秦和瑟以为他在好奇身下的物品,向他介绍道:“只是试验品,要是用的舒服,我打算给每个人都做一个。”

  “每个人?”奥罗巴斯有些惊讶,上手捏了捏柔软的懒人沙发,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是惊讶于这个懒人沙发的存在,还是惊讶于秦和瑟过度的闲心。

  或者是别的什么……说不清的情绪。

  “对啊,人人有份,不能厚此薄彼吗。”秦和瑟终于从棉被里挣脱了出来,转了一个身,在棉被上坐下。

  “主要是感觉这里太冷清了,多做一些东西装饰一下。”懒人沙发柔软舒适,秦和瑟整个人都陷在了里面,伸出一个大大的懒腰。

  “后面的工作还有的做呢,把自己家搞温馨一点,不至于像当奴隶一样悲催。”

  见秦和瑟不打算挪地,奥罗巴斯见周围并没有能坐下的地方,微微皱起的眉头更加明显。

  “怎么不坐?”秦和瑟见大蛇愣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摇椅不是也能坐吗?愣在这里做什么?”

  “……”奥罗巴斯看着空无一人的双人摇椅,抿了一下嘴唇,将想要说出的疑问咽下,坐了上去。

  他想问秦和瑟,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坐?

  少了一个人,摇椅变得格外冷清,奥罗巴斯看着蜷在懒人沙发舒服地翻身的秦和瑟,眼中流露出渴望。

  秦和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眉头轻轻一跳,在瞬间的思索下,站起了身。

  “来,给你也体验一下。”秦和瑟悄悄撇了撇嘴,“忍痛割爱”:“它坐起来很舒服的,感受一下,要是不满意,等做的时候我正好调整。”

  秦和瑟误解了奥罗巴斯的眼神,但他也没有拒绝,利索地坐上沙发,细细感受起来。

  身下的棉被被松木熏过,留下淡淡地松香,隐藏在松香间的草木香气一起弥漫进鼻腔,莫名让人神清气爽。

  “这么样?感觉如何?有什么要改的吗?”

  “没有,感觉很好。”奥罗巴斯陷在沙发里,突然不太想离开。

  秦和瑟感觉到对方对懒人沙发的喜爱,心中默默感慨自己的造物技术,随后望身后一望,一屁股坐在了摇椅上。

  看到秦和瑟坐上摇椅,奥罗巴斯“腾”的一下起身,把刚坐下的秦和瑟吓了一大跳。

  “咋了?一下子怎么用力?”秦和瑟看奥罗巴斯跟火烧屁股一样站起,感到十分疑惑。

  “……没什么,只是坐久了屁股有点麻。”奥罗巴斯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撒谎的羞耻感。

  “是吗?”秦和瑟疑惑地坐回去,对于懒人沙发接受良好:“我没有啊,是不是你的错觉?”

  “可能是吧。”奥罗巴斯见秦和瑟没有起身的意思,只能孤零零地回到摇椅上,一个人占据双人座位。

  之后便是很日常的闲聊,没有重点,想到哪里聊到哪里。

  奥罗巴斯试图隐晦地表达希望秦和瑟和他一起坐,但隐晦毕竟是隐晦,秦和瑟好像并没有接收到这份希望,依旧像一滩融化的史莱姆一样,瘫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弹。

  在意识之海里“观战”的小红,看着两人在座位上的互动,莫名很想笑。

  他察觉到了这份隐晦,但他不打算告诉秦和瑟。

  臭小子,不是朋友吗?这么想贴贴做什么?一个人坐去吧!

  小红“阴暗”地“祝福”着,没有丝毫负罪感,悠哉悠哉地荡在信息中,观察地大蛇的“窘样”。

  从奥罗巴斯看摇椅的眼神里,小红就察觉到不对,这条蛇明显憋了话,但被突然的变化乱了阵脚,一直没机会问出来。

  “失踪”了三天,还带了一肚子话,总感觉会有“好戏”发生呢。

  夜深了,小狐狸们已经熟睡,鹿角牌也将耗尽自己,结束这次见面。

  在将要离开的时刻,小红以为奥罗巴斯就要止步于此看,他却像是才想起什么事情,有些突兀的问道:

  “秦,你之前问我关于伴侣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秦和瑟被这突然的转折搞的莫名其妙,回想起之前的对话,在表面上并没有有什么不对:

  “啊?什么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奥罗巴斯极力组织语言,但无论说什么,都感觉言语过于苍白:“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禁忌吗?”秦和瑟的疑问恰到好处:“我当时只是好奇,问了一句,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东西吗?”

  “没有……”奥罗巴斯看着秦和瑟过于平常且真挚的眼神,最后的疑问,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

  “这个吗……”秦和瑟眼睛咕噜一转,他望向漆黑的夜空,似是玩笑一般提起:“还记得那天夜里,天是晴的吗?”

  “在我老家,有一句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语,却代表了一句表白,一段温柔的爱意。”

  “所以看到天上的月亮,我就不由得想起……”

  “今晚的月色真美。”

  柔软的棉被将秦和瑟轻轻包裹,他仰着头,对着懵懂的奥罗巴斯莞尔一笑。

  “要不要猜猜,那句话是什么?”

  “猜对了有奖励噢。”

  ……

  鹿角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最后沉寂,如同一块寻常之物,并不起眼。

  躺在睡袋里的奥罗巴斯没有向之前那样起身,而是望着一成不变的帐篷顶,脑中搅起风暴。

  那句话是什么?

  这一刻,奥罗巴斯好奇心爆棚,疯狂猜想着各种可能。

  他悄悄拿出一张纸,确认另外两人都睡了之后,将猜想的所有可能,写在了纸上。

  既然是和夜空和晴天有关,同时又隐晦的表达爱意,应该还算好猜。

  奥罗巴斯绞尽脑汁,写下满满一页纸,在这其中,秦和瑟那那一句也包含其中。

  这一句……也是吗?

  “月色真美”确实很隐晦,但既然秦和瑟问出来,应该就不是这句。

  而且……如果真的是这一句,秦这不就是……

  鹿角牌重新闪烁微光,将大蛇飘远的心绪拉回,他急忙将这句话从纸上划去,当做它从未存在。

  秦不会做这样不理智的事情。

  我们只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的。

  不会的。

  ……

  奥罗巴斯的身影消失在面前,秦和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将后知后觉的热隐藏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知道害羞啦?”小红见秦和瑟窘迫的样子,没忍住出来“嘲笑”:“刚才不是很勇吗?表白的话都说了,怎么不明示一下?”

  “啊啊啊啊你别说了!”秦和瑟蒙着头,将自己缩的更小:“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见,知道没有!”

  “好好好,你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见。”听着秦和瑟快哭出来的语气,小红无奈地哄起缩在沙发里的鹿球:“别这样躺着,你要是窒息了我可不打算帮你。”

  “……我当时头脑一热……”稍稍缓过来的秦和瑟也明白这件事有欠妥当:“是在没忍住,就把话说出来了。”

  “不过也没事,就算他猜出来了,我自己死不承认就行。”秦和瑟没有为自己的赖皮行为有丝毫愧疚:“他也去不了我原来的世界,怎么可能验证真假?”

  “反正只是一个玩笑,他应该也不会在意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之后两个月里, 日子平淡而放松。

  除了三日一见的奥罗巴斯,秦和瑟窝在驻地里,用多余的木头做了不少东西。

  比如木质的滴漏钟, 给小狐狸用作丰容的几只木老鼠, 可以载人的雪橇车, 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椅子和桌子, 让原本用于生存的驻地逐渐变成有了名为“家”的温馨。

  至少奥罗巴斯是这么认为的。

  每次回来, 驻地里都会增添不少稀奇古怪的物件,秦和瑟也会如往常一般在篝火旁等待他的出现, 与他分享着三天的见闻。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秦和瑟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有时看奥罗巴斯离开, 心里都忍不住和小红吐槽一句:

  “我现在好像盼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啊。”

  “还用像?”小红没好气的甩了甩尾巴,嘴上丝毫不饶人:“要不是这臭蛇确实是榆木脑袋, 我都要阴谋论他是在故意吊你了。”

  一提起这个,小红就想起奥罗巴斯之前写的满满一面的“答案”。

  当时的奥罗巴斯就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对着那满是字迹的纸一条一条的对着秦和瑟,如同告白一般描述着他认为的“答案”, 这让原本打算“封心锁爱”的秦和瑟是好一场震撼。

  要不是因果明确地告诉他, 奥罗巴斯并没有和他一样满含风月的想法, 秦和瑟早就露馅了。

  明确了对方的态度, 秦和瑟也冷静了不少, 将刚刚涌上的情绪隐藏, 以“朋友”的身份,将这件事搪塞了过去。

  臭小子, 既然没那想法,搞这么积极做什么?害的我白高兴一场。

  小红默默地扎着无形的小人, 秦和瑟感受到小红的不悦,安慰道:“这么郁闷做什么?我难得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不是应该高兴吗?”

  “……呵……”

  小红不想多说;他知道这是好事,可任何没有结果的感情都会让人感到惋惜;如果还是身边的人,就会再加上一点烦闷。

  “真就这么放弃,不打算争取一下?”小红还是不死心,希望秦和瑟不要这么“认命”:“要是有他做锚点的话,说不定你就能活久一点呢?就算不让他做锚点,努努力,试着留下来也可以啊。”

  “好死不如赖活,总比在虚无中化成泡沫强。”

  “喂……我这是‘谈恋爱’,不是找‘怨种’,别一天到晚想着让他当锚点。”

  “而且,留下来就算了。”秦和瑟缓慢但认真地摇了摇头,轻轻点了点太阳穴:“你忘了?之前在救大蛇的时候,我和‘那个人’做了交易。”

  “‘那个人’很明确的告诉我,‘我’是不可能在这一方世界久留的。”

  “……哦。”

  小红顿时失去了劝导他的兴趣,蜷在意识之海里,有些挫败。

  他竟然把“祂”忘了。

  秦和瑟继续和奥罗巴斯做着“朋友”,在不知不觉间,一起度过了20个日月。

  两个月了,挖矿顺利的三人归来,被焕然一新的驻地亮瞎了眼。

  “好神奇……”

  艾德立坐在摇椅上,望着头顶的横梁,还未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无论外面狂风如何呼啸,这一片区域都是岁月静好,只有一点小小的微风拂过,连摇椅都未曾摇摆。

  “这是天然优势,我只是找到一个好地方。”

  秦和瑟端着刻了一个小鹿的木头杯子,将刻着小狗的杯子给了艾德立;木杯里镶着薄薄一层金属,过于光滑的杯壁反射着艾德立茫然又吃惊的表情,热水清澈见底。

  艾德立握住杯子的把手,微微的热从杯壁透过,并不烫;他下意识想抿一口,却被秦和瑟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这是刚烧的水,很烫的。”秦和瑟顺势坐在艾德立旁边,摇椅轻轻晃动:“等会再喝,别把嘴烫到了。”

  艾德立对着杯子左瞧瞧右看看,摸着凸起的小狗头,用自己匮乏的词语再次感叹道:“好神奇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秦和瑟向后躺下,看起来并没有为此感到骄傲或意外:“之前准备烧火的木头正好不需要了,就借着这些材料做些东西。”

  秦和瑟摇晃自己的杯子,杯中水泛起涟漪,却又分毫未漏:“借此提升一下生活质量,我们又不是苦行僧,没必要苦着自己。”

  艾德立还在研究着杯子,突然心跳猛然一停,猛然抬头,望向在木柴旁点数的二人。

  此时的木柴已经被清出,留下一大片空间,奥先生和乌先生正在一个一个将矿石搬出,清点数量。

  两人都背对着艾德立,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他为此汗毛倒竖。

  “怎么了?”秦和瑟见艾德立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见到怪物一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起来一切正常。

  “没……没什么……”艾德立打了一个寒颤,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错觉?

  秦和瑟挑起眉头,望向某人看似认真的背影,无形的感知延伸到奥罗巴斯身边。

  “你做啥了?把小朋友吓成这样?”秦和瑟暗戳戳地捣了一下奥罗巴斯,将话语传递到他的意识之中。

  “我没做什么,只是看了你们一眼而已。”奥罗巴斯似乎对此感到奇怪:“发生了什么?我吓到他了?”

  秦和瑟有些摸不着头脑,动用因果确实能知道真相,但这件事没有严重到需要动用因果本体的程度,所以见奥罗巴斯没有说谎,他便不再纠结,将感知收回。

  可能是奥罗巴斯的威压吓到他了吧,毕竟是长生种,威慑还是有的。

  很快,原本空荡的木材地堆满了水晶与星银矿,堆到比最高的奥罗巴斯还要高上一个头,但背包里的矿物却不见减少。

  “……我们有挖这里多吗?”掂着轻飘飘的背包,和背包里还剩一大半的矿物,乌库眼睛发直:“要不……等我们用完在搬?”

  “好主意。”奥罗巴斯看了一眼比他还高的矿石,一个转身立刻下班。

  不远处的摇椅上,秦和瑟眯着眼,悠哉悠哉地踮着脚,摇椅规律的摇晃,艾德立则新奇地瞧着满地跑的木老鼠,屁股却像是定在摇椅上,只是瞧着老鼠在身旁跑过,没有任何起身的想法。

  莫名的酸意从牙根上涌,让他不由得想咬些东西,于是从滚烫的肉粥里找到一片还没煮开的风干肉,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喂!你这是干嘛?”

  一只手拍在奥罗巴斯的肩膀,秦和瑟没好气地飞奔过来,一把捏住奥罗巴斯的下巴,把滚烫的肉干捏了出来。

  “就算饿了,也得等凉了再吃吧,不怕烫伤啊?”

  秦和瑟把奥罗巴斯摁在懒人沙发上,掰着嘴的手始终没有放下,奥罗巴斯只能张着嘴,望着秦和瑟的眼睛泛起一片水光,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可是……我不会被这些东西烫伤啊。”感知与秦和瑟联接,奥罗巴斯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温度并不高,没有到能烫伤我的程度。”

  秦和瑟动作一滞,但很快找到了理由,回嘴道:“你是没有烫伤,但‘奥小龙’这个人类肯定会烫伤啊。”

  “我还想捂住我的马甲呢,别露馅了。”

  奥罗巴斯清晰地感觉到了秦和瑟那一瞬间的停顿,微酸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放松身体,乖乖张嘴,让秦和瑟为自己不存在的伤口上药。

  小红看着秦和瑟任劳任怨的模样,和奥罗巴斯这副快要飞出小花的愉悦,蜷起身体,小声哔哔起臭蛇的“顽固不化”。

  要不是知道这条蛇没那个脑子,他都要痛骂这蛇故意占便宜了。

  真是气死我了!

  两人的动静惊到了另外两人,循着声音围了过来。

  秦和瑟看着奥罗巴斯乖乖躺倒的样子,暗骂自己关系则乱,做事不带脑子,本来另外两人是没有看见奥罗巴斯在“偷吃”的,现在都知道了。

  奥罗巴斯的口腔只是有点红,还没有到烫伤的程度,好在秦和瑟提前用白色的药膏将一部分盖住,成功伪装出了看似严重的模样。

  没露馅就好。

  秦和瑟见奥罗巴斯一副“享受”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竖起了手指。

  挺享受啊?那我让你享受个够!

  沾上药膏的手指轻轻抹过大蛇的牙龈,一阵酥麻伴随着疼痛侵袭了他的口腔,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绷紧,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

  “让你乱吃东西,现在感到疼了吧?”秦和瑟面色“如常”,继续为奥罗巴斯抹药:“这个药效果好,一会就能康复,但有副作用,不过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疼,忍着吧。”

  对于秦和瑟“明目张胆”的迫害行为,奥罗巴斯自知理亏,只能默默忍受着秦和瑟手指带来的痛痒,手不由得攥紧沙发。

  两人见着奥罗巴斯如此“痛苦”,明明没有声音,却如同魔音灌耳一般,整齐地退后了一步,去干起了别的事情。

  太痛了,告辞!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场小插曲简单盖过, 翻腾的肉汤弥漫出香气,四人围坐在篝火旁,抱着同样镶上金属的木碗, 吹去热汤上漂浮的油花。

  有了石碑后, 驻地其实不再需要篝火, 但秦和瑟坚持认为篝火做的饭更有“灵魂”, 于是这个篝火就被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很简单:锻造金属和玻璃, 将现在的小温室扩大。

  温室分为外圈和内圈,内圈是专供古树新枝生长的“无顶”温室, 外圈则是为普通生物准备的封闭式温室, 让生物得以自然生长。

  有了之前的经验,剩下的工作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金属框架逐渐延伸,将规划出来的土地包围, 外圈的四个石碑任劳任怨地燃烧着,为这片土地带来温暖。

  效率快了,休息的时间也多了,秦和瑟整理了不少笔记, 着手准备教艾德立祭祀之仪。

  之前为了早点将古树种下, 一直没有系统地教导艾德立, 现在时间充裕起来, 正好。

  于是秦和瑟在原版的轮班上做了一些改动, 依旧是一人一天轮着来, 但每当艾德立看炉子的时候,冶炼便会停止, 让他专心学习。

  至于另外两个人,反正没有材料, 两人便名正言顺地摸起了鱼,直接赖在驻地里,哪里也不去。

  秦和瑟怕他们无聊,“想起”很多游戏,比如扑克,UNO,炸弹猫等等,让摸鱼生活不再单一。

  秦和瑟用轻薄的木片代替纸张,作为各种牌的载体;但再薄的木牌都有分量,尤其是周围的木头还是那些过于紧实的松木,重量再加一个等级。

  最后处于重量考虑,秦和瑟将木牌做成了只有两个指节大小的木块,有一定厚度,可以直接立在桌子上。

  秦和瑟好像还受此提点,想起了一种名为“麻将”的游戏。

  只有冬季的日子一点点过去,温室的外圈逐渐成型,高耸的顶部遮挡住厚重的白雪,创造出一片无雪的净土。

  一层脆弱的小草在没有雪的土地上探出头,因为寒冷,它们无法长高,但顽强的生命力让他们在这片严酷的环境中生长,成为难得的一抹绿意。

  乌库看到这片绿色的时候,眼睛发直,像是遇见无法估量的珍宝,趴在地上细细观赏。

  他期待着这片雪山重新焕发生机的模样,即使这里已经不再是芬德尼尔。

  艾德立在秦和瑟的“投喂”下,身高一直在窜,等时间走到一年之后,艾德立已经比奥罗巴斯还要高;快到两米的高度让秦和瑟,尤其是乌库,看他的时候都要仰着头,才能看见艾德立的脸。

  “长的真快啊……”秦和瑟抱着暖手壶,望着石台上的艾德立,小声感慨。

  这是艾德立第一次独立尝试完成一次祭祀仪式;在此期间,秦和瑟不会给予他任何提示,所有的步骤,都需要他自己完成。

  “是啊……”奥罗巴斯站在旁边,为秦和瑟挡去冷风:“算起来,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

  “过不了多久,温室就建好了。”秦和瑟搭了话茬,轻轻抿过一口水:“据古树给予我的启示和推算,等温室建成,很快就有人会来。”

  “多久?”

  “完工大概只需要两周,人则最短一周,最长一个月,就会来到雪山。”

  “等人来了,我们也就该走了。”

  石台上,艾德立将礼器轻轻放下,古树微微摇摆,降下温柔的微光。

  银白的枝条不再似之前那般孱弱,粗糙的树皮浮现,结实有力的新枝自中心生长,从带来时只有半米高的新枝,长成了现在这般如温室般高大。

  过不了多久,防雪防风的顶棚便可拆下,古树可以自由生长,直到再次恢复原来的根深叶茂。

  艾德立深深的呼吸着,睁开眼,古树散发着莹莹的光。

  他成功了。

  小心地走下石台,双脚刚接触地面,艾德立便似一颗炮弹,撞在秦和瑟的身上。

  “秦先生我成功了!!!”

  艾德立如同一只分享喜悦的欢快大狗,对着秦和瑟又抱又蹭;秦和瑟努力保持着平衡,没有让热水洒出来。

  “你……你先放开我……我站不住了……”

  可能是奥罗巴斯看见了秦和瑟眼神中的无助,从他的手里端走热水,顺便伸手一拽,把秦和瑟从对方的怀里拽了出来。

  好兄弟!

  秦和瑟满是感激地悄悄瞧了一眼奥罗巴斯,没有让艾德立看见;大蛇摸了摸鼻子,脸颊微红,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艾德立圆满出师,秦和瑟拿出之前抠搜出粮食酿的酒;虽然每人只有一杯,但也算过了酒瘾。

  篝火炙烤着一只完整的雪猪,肥厚的油花焦香四溢,漏进火中响起“刺啦”一声,随之一起的,还有艾德立“咕噜”作响的肚子。

  长成大狐狸的五小只也分到了少盐的肉,趴在众人脚边吭哧吭哧地咬,伴随着微醺,四人吃的格外尽兴。

  饭饱后人格外犯懒,窝在懒人沙发里的秦和瑟见艾德立和乌库都进帐篷睡觉了,便轻轻一动手指,脏乱的驻地顿时焕然一新。

  奥罗巴斯本想先把碗筷清洗好,在收拾其他,现在所有的活一下子没了,奥罗巴斯思索片刻,便选择拉过自己的懒人沙发,和秦和瑟的靠在一起。

  可能是古树恢复了些许,整片山谷的狂风已经不再似之前那般恶劣,头顶黑蒙蒙的天孤独地透出一丝银月的微光。

  秦和瑟听到奥罗巴斯的接近,他没有搭理,也没有拒绝,任由两人头顶相抵,淡蓝擦过白发,耳边便是对方的呼吸,气息如此接近。

  秦和瑟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应该和奥罗巴斯保持距离,只是当一个“朋友”,走完这片大陆。

  但或许是赌徒心理,秦和瑟始终没有阻止大蛇的越界,而是和大蛇一样,将这作为“朋友”间的正常相处。

  这就是在赌,赌奥罗巴斯不会意识到他的感情。

  “秦。”奥罗巴斯学着秦和瑟的样子,躺在沙发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夜空发呆。

  “嗯?”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都行。”秦和瑟微微偏过头,温热的气息略过奥罗巴斯的发丝,额头酥麻,带着一丝痒意。

  “等人来之后,我们就先顺着海岸线向南走吧。”秦和瑟想起被冷落在海岸的“小红号”,定下一个小目标。

  “往北很有可能是冻海,我们的船还没有破冰的能力,去只是找虐。”红色的线绘成立体的地图,将已知的海岸线描绘出来。

  “冻原里并不好走,所以还是走海路比较靠谱。”一只箭头顺着海岸线向下,直向未知的领域:“如果判断正确,南边应该会暖和一点,到时候就不会这么遭罪了。”

  “嗯。”奥罗巴斯望着箭头前的空白,轻轻点头。

  沉默降临,两人不再说话,红色的地图化成点点光芒,消散。

  “那……船现在去修吗?”

  “不用,小红已经去了。”

  作为现在唯一一个闲下来的龙,秦和瑟毫无怜悯地将修船的重任交到了小红的身上,美其名曰:“既然是‘小红号’,当然就是小红负责啊。”

  小红对此只表达了一个词:晦气,和一个非常嫌弃的眼神。

  最后在秦和瑟的软磨硬泡下,小红还是去了,但有条件:

  “不许‘隐藏’自己的名字。”小红抱着胳膊,一脸严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隐藏了自己姓名的因果,等我们一走,他们就会忘记你的名字。”

  “这个……我只是忘了调回来而已。”见小红满脸不信,秦和瑟的眼神飘到了外面:“之前不是为了方便,养成习惯了吗?这次不会了。”

  “我不信。”小红更生气了,插起腰愤愤道:“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了,你倒好,故意把这件事也‘隐藏’起来,等海祇他们都中招了我才发现,你好意思说?”

  “这次真不会了!”秦和瑟双手合十,对着小红行起大礼:“我既然答应你,肯定会做的的,真没有下次。”

  秦和瑟做了妥协,小红也“任劳任怨”地装起一大堆木材,往海岸飞去。

  不过这件事不需要奥罗巴斯知道,秦和瑟一笔带过,只是讲小红现在的进度。

  “他已经修了80%,最多三天就能修好,来得及。”

  “好。”

  两人再次沉默,秦和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对方温热的气息围绕在身边,避无可避。

  没有办法,秦和瑟选择缩了缩自己的位置,将与对方相贴的长发分开。

  虽然他很想借着奥罗巴斯的懵懂,满足自己并不“阳光”的想法,但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奥罗巴斯可以越界,因为他不懂,他不会意识到里面隐藏的情绪;但秦和瑟不能,只要有一点动作,自己的情绪就会无法控制。

  完了,不会憋久了憋坏了吧?

  秦和瑟翻过身,将身体的异样埋进了柔软的沙发之中,呼吸逐渐平缓,如同睡着一般。

  不要注意我不要注意我不要注意我……

  奥罗巴斯感受到秦和瑟的离开,微微一愣,但见秦和瑟只是睡着了,便放下心,学着秦和瑟卧进沙发里,一动不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次睁眼时, 秦和瑟望着熟悉的帐篷顶,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

  记得昨晚,他窝在懒人沙发里调整情绪, 不知不觉睡着了, 然后……

  应该是奥罗巴斯把自己抱回来了吧。

  此时另外三人还没有醒, 其余两人裹在厚重的裘绒被里呼吸平缓, 只有艾德立睡姿张狂, 露出半个手臂在外,呼噜声响彻天际。

  年轻人吗, 火气旺正常。

  秦和瑟无奈起身, 将艾德立的手臂塞回被子掖好,穿上衣服, 准备为大家准备早饭。

  秦和瑟用木头和石头搭出的超长大床,可以睡下六个人, 石板下是供暖的石碑,让床板始终热热乎乎的。

  据秦和瑟所言,这个床叫“炕”。

  有了更多石碑的庇护,现在驻地里睡觉已经不需要睡袋, 大家都整齐的睡在“炕”上, 比起在地上睡要舒服不少。

  秦和瑟起床后不久, 奥罗巴斯也从迷乱的梦境中苏醒, 见身旁并没有梦中人的身影, 大蛇悄悄松了一口气, 将脸蒙在被子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从未有过。

  奥罗巴斯微微露出一只眼,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位置, 想起昨晚难以启齿的经过:

  奥罗巴斯知道,秦和瑟一开始是在装睡, 身体紧绷,似乎在防备什么;虽然不明白秦和瑟为什么会有所防备,但他也不好多问,只是望着天空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和瑟好像是真的睡着了,细微地鼾声从鼻腔呼出,如同之前窝在小窝里的小鹿一样,蜷缩在沙发中。

  此情此景,奥罗巴斯心中莫名涌现出一份渴望,他想起之前在渊下宫里,白鹿柔软的触感,灵动的双眼,和皮毛间温柔的草木香气。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垂落的白发,淡淡的草木香从发间逸散,萦绕在鼻腔,像是沾染上蛇舌上的信息素,脑海中描绘出眼前人的模样。

  血红的眼瞳竖起,他看见对方露出的雪白脖颈,如同猎物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一切唾手可得。

  他想在这片雪白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红。

  这份疯狂的想法缠绕上奥罗巴斯的神经,他“看到”银白的徽记游走缠绕,血红的眼眸凝视着他,无形的长牙刺穿皮肤,留下两点刺眼的红。

  ……是我的……

  一股恶寒直冲天灵,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奥罗巴斯涣散的瞳孔聚集,雪白的后颈近在咫尺,与自己的长牙只有一步之遥。

  我在做什么?

  奥罗巴斯已经没有心情探究那份恶意从何而来,只是麻木地将秦和瑟抱起,小心地塞进被子里。

  当晚,奥罗巴斯久久未眠,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朋友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昏昏沉沉中,奥罗巴斯进入了一份粘稠又起伏的梦境,梦境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看到大日御舆之下,秦和瑟身着祭司之袍,手中不再是洁白的御币,而是束缚着双手的红绳。

  这不是千灯之祭,而是祂奥罗巴斯,作为海祇大御神,享用凡人献给祂的“晚宴”。

  再次醒来,梦中余韵还在身体中积压,他慌忙起身,不远处的滴漏钟自他睡眠之前,才走了五分钟。

  五分钟,奥罗巴斯在梦里度过了漫长,荒诞,却而又让人迷醉的夜晚。

  离天亮还有3个小时,奥罗巴斯却不敢再入睡;他怕身旁的气息再次将他代入之前的梦境。

  他不明白。

  天已经大亮,滚烫的血液逐渐被压制,奥罗巴斯捂着嘴,希望将之前旖旎的回忆与梦境从脑中删去。

  他不该看那两本书的,不然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朋友有这样的想法?

  过了一会,肉香从缝隙中飘入帐篷,两声腹腔的抗议从不同的人身上传来,艾德立一下子坐起身,懵懵懂懂地穿起衣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寻着味道走出了门帘。

  不管看几次,奥罗巴的都会为艾德立这项技能感到新奇。

  乌库也是懵懂地起身,但很快他就找回了自己的脑子,望着出门的艾德立,和奥罗巴斯发出一样的感慨。

  真神奇。

  有了艾德立这样一个小插曲,奥罗巴斯总算是调整了过来,见到秦和瑟的时候,已经和以往别无二致。

  他会将之前的那些全部忘记,要谨记,他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

  滴漏钟一滴一滴地滴下,在一周之后,温室的外墙也到了最后的收尾。

  随着最后一片玻璃被嵌实在金属之间,众人心照不宣地,一起退后,遥望整座温室。

  庞大的透明巨龙环绕在银白的新枝之外,宛如在守护它的珍宝;腹腔里温暖的光透出,代替了被乌云笼罩的太阳,点点绿色在内生长。

  秦和瑟借着“古树的馈赠”,造出了迷你版大日御舆,为温室里的生物提供赖以生存的光照。

  大日御舆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现在的驻地并没有被画进温室中;为了未来方便检修,这座驻地会永久保留下来,作为以后温室外围巡逻的据点。

  狐狸一家已经开开心心地搬进了温室,成为了温室中的一霸,在里面玩的不亦乐乎。

  原本的浅浅一层绿草,现在也长出了一茬;秦和瑟将剩下的塞西莉亚花种播种进土地里,还有在挖矿时,奥罗巴斯带回来的其他各种植物种子,也一并播种,等待着它们成长。

  在庆功宴上,秦和瑟对着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艾德立,提起自己未来的计划。

  “所以……秦先生您要准备离开了吗?”艾德立似乎没有从刚才的落差中缓过神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对。”秦和瑟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我们是旅者,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该准备离开了。”

  “可是……”艾德立捏紧手中的杯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您难道不想看看这温室成长起来的样子吗?”

  “想,但我们的旅程还未走到尽头。”秦和瑟安慰着艾德立,轻抚他柔软的发顶。

  “不要悲伤,离别只是为了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在旅程的尽头,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

  当天深夜,在艾德立的震天鼾声中,乌库无声起身。

  他小心地绕过所有人,悄悄出门,来到银白古树下,虔诚下跪。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祈求:一场平静的死亡。

  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乌库知道,身后是跟随而来的秦和瑟。

  其实他已经意识到,秦和瑟的确并非凡人,但他也明白,对方并不希望他将这份身份暴露出去。

  他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他也不想戳破。

  他是救下古树的恩人,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你还是希望着安眠。”秦和瑟没有询问,而是肯定。

  “是。”乌库抚摸着怀中再次被拿出的金色匣子,轻声呢喃:“这是一个新生的国家。”

  “它不是芬德尼尔,不需要净化亡国的恶鬼。”

  袖筒被卷起,如树干般枯槁的手臂仍然没有好转;原本的怨怼与愤怒似乎已经消去,只有平静和释然。

  “你打算何时离开?”

  “和你们一样,等人来了再走吧。”

  乌库将袖筒放下,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笑。

  “再陪那小子一段时间吧,等他不再一个人的时候……”

  “我也就该离开了。”

  ……

  一周之后,平静的早晨,如往常着一年多以来,门外飘来的饭香将艾德立从睡眠中唤醒,可他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不对,艰难地睁开了眼。

  偌大的炕上,只有艾德立一人的床铺,周围干净整洁,没有一点人存在过的痕迹。

  混沌的艾德立瞬间清醒;他摸了摸已经变得温凉的石板,将被子一把掀开,赤着脚走在帐篷冰冷的地面上。

  这段时间的陪伴过于温柔,让他差点忘记:这份陪伴是有终点的。

  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在刹那间苏醒,艾德立分不清,他们究竟是离开了,还是这一切只是他的梦?

  他掀开门帘,浓郁的肉香与谷物香气伴随着刺骨的冷风刮过,艾德立望着眼前细小的篝火,和篝火上微滚的肉粥,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没有他人,艾德立蹲下身,捂住被泪水淹没的眼睛,将所有的情绪装进哭声,一起释放了出来。

  情绪还没宣泄完,肚子突然发出了自己的抗议,冷风吹凉了泪,让艾德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艾德立吸着鼻子,穿好衣服,给自己盛上一碗肉粥,蹲在篝火旁,默默吸溜着。

  肉粥还没有喝完,远处不知发生了什么,熙熙攘攘的动静从温室旁边传来,同时到来的,还有一脸焦急的小苦。

  原本的小狐狸们已经有一头狼大了,并且还有再长的趋势,雪白的头顶浮现出血红的纹路,如同某位魔神的馈赠。

  小苦顶了顶艾德立的腰,衔住他的裤脚,往喧嚣处拉。

  艾德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急穿上早就准备好的银白礼袍,小苦衔上一只火把,在前面带路。

  艾德立明白,秦先生他们已经帮我很多了,接下来的一切,该靠他自己了。

  不能让先生失望。

  ……

  红色的大船旁,秦和瑟见着焕然一新的船,非常“欣慰”地摸了摸小红的脑袋。

  小红随手拍掉他“犯贱”的手,眼神从奥罗巴斯身上飘过,便潜入秦和瑟意识之海摸鱼睡觉。

  奥罗巴斯不知在想些什么,对着船默默发呆,直到秦和瑟呼唤他的名字,他才起身,登上小红号的甲板。

  在修理的时候,小红也将物资准备完毕,现在他们随时可以出发。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秦和瑟看出奥罗巴的状态的飘忽,没忍住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要走,有点不适应。”奥罗巴斯向雪山远望,将视线收回。

  “走吧。”

  “好嘞!”

  船锚升起,风帆半开,借着狂躁的风,向更南方行驶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红号向南进发, 环境逐渐变得温暖,秦和瑟终于能脱下厚重的长袍,站在甲板上享受久违的温热海风。

  微咸的风将秦和瑟身上的衣袍吹起, 随着袖口与衣领灌入, 带来清凉, 秦和瑟整个人如同绀田村的鲤鱼旗一般, 皮肤与衣物间被灌的鼓鼓囊囊。

  一份重量突然被盖在肩膀, 将鼓起的衣袍按下,秦和瑟回过头, 看见了奥罗巴斯, 和披风上还未撤回的手。

  “现在刚升温,不能脱太多衣服, 会着凉。”奥罗巴斯规规矩矩地站在秦和瑟身后,身体莫名拘谨。

  现在距离他们离开雪山, 已经过去一周,他们顺着海岸线偏转了方向,不远处就是一片滩涂,隐约见到滩涂后平顶高山的模样。

  照理来说, 他们现在早就该靠岸下船, 继续探索新领域了;但奥罗巴斯不知怎么, 希望在船上修整几日。

  “我们才走出雪山, 不急于探索, 还是修整几日比较好。”奥罗巴斯眼神诚恳, 没有破绽:“比较才从严寒中走出,还是先适应几天这里的环境比较好。”

  “还是先往里走一点, 不着急靠岸吧。”

  虽然这修整来得有些突兀,但也算是符合常理, 秦和瑟便没有拒绝,陪奥罗巴斯在船上待了三天。

  三天了,可以下船了。

  “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看着奥罗巴斯回避的眼神,秦和瑟感到疑惑:“怎么了?留恋起船上的悠闲生活了?”

  “不是,只是……”奥罗巴斯拧起眉头,有些严肃,又掺杂着一份莫名的羞涩:“就是……我还是有点不适应。”

  “可以再给我一天吗?一天,明天我们出发。”

  “可以吗?”

  秦和瑟见奥罗巴斯如此虚心又坦诚,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下来。

  “行吧,不过咱们可以先把船开过去,下锚固定。”秦和瑟拍了拍溅到衣服上的水滴,往不远处的滩涂一指。

  “那边有一处较深,可以停船,旁边的滩涂太浅,船会搁浅。”秦和瑟早就使唤着小红将远处滩涂的地形分析了一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走吧。”

  奥罗巴斯收起风帆,秦和瑟登上主控,握住船舵,打出一个灵巧的弯,船身在海上画出一个圆满的“C”,往滩涂边缘行去。

  不一会儿,船锚落地,小红号被固定在绵软的细沙旁,一只小螃蟹察觉到庞然大物的接近,一下子躲进了沙滩之下。

  秦和瑟有些手痒,他从工具间里拿出一个小铲子,领着桶,踩着栏杆翻身下船。

  “我去捞螃蟹,去去就回!”奥罗巴斯还未问出口,秦和瑟便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踮着脚使出轻功水上漂,滴水未沾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时,奥罗巴斯才发现,趁刚才翻身的时候,他为秦和瑟披上的斗篷被悄无声息地挂在了围栏上。

  秦和瑟似是未卜先知,在奥罗巴斯看到斗篷的同时,高声解释道:“斗篷太长啦!会沾水的,就不带下来了。”

  “今天晚上我请你吃烤螃蟹!”

  不知何时,秦和瑟已经换上了短衫短裤,蹲着身子,对着沙子一插一翻,一只鲜活肥美的螃蟹新鲜“出土”。

  秦和瑟挖得很投入,没过一会儿,桶里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小海鲜,包括但不限于螃蟹、星螺、蛤蜊,和一大堆两人都没有见过的小动物。

  能不能吃这种客观问题因果已经给予了答案,至于好不好吃这样的主观问题,只有试试才能知道了。

  奥罗巴斯靠在栏杆上,望着船下弯腰忙碌的身影,眼神逐渐涣散,思绪飘远。

  “喂!”

  一声呼唤从下方传来,秦和瑟摇着手中的战利品,“引诱”道:“下来一起啊,别老闷在船上,多无聊。”

  “咱们多抓一点,晚上做海鲜大餐。”

  奥罗巴斯敛下眼眸,没有多说什么,从工具房里拿出秦和瑟同款,轻巧下船。

  “来!我教你找。”秦和瑟见奥罗巴斯如此干净利索,也没多想,上去拽住奥罗巴斯的手臂,想往滩涂深处拉。

  出乎意料的是,秦和瑟抓了一个空,在落地的一瞬间,奥罗巴斯偏转方向,落在了秦和瑟不远处,完美躲过秦和瑟的预判。

  秦和瑟没有意料到现在的发展,微微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似是没心没肺地孩子,自顾自地讲解起来。

  奥罗巴斯也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乖巧地走到秦和瑟身边,虚心受教。

  一段不大的插曲无声过去,两人似乎都没有在意,随着天气渐暗,甲板架上了专用烤架,各种食材也准备就位。

  事实证明,秦和瑟的厨艺值得称赞,只要是能吃的,不管材料在奇怪,他都会将其变成可口的美味。

  饭后,两人聊过明天的行程,将行李准备就绪,便分别回房睡觉。

  只是今晚,两人都睡的不踏实。

  “喂?小红?醒醒。”翻来覆去之后,秦和瑟还是睡不着,只能选择骚扰小红。

  “干嘛?”刚从睡觉摸鱼状态中苏醒的小红钻出意识之海,眼中还带着些许睡意:“又怎么了?奥罗巴斯作妖了?”

  “没有,但和他有关。”秦和瑟捏着被子,斟酌了一下言语,神色里有些不知所措:“就是……你觉得……奥罗巴斯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呵……”小红眼皮都没有抬,打了一个哈欠,斩钉截铁:“他要是开窍了,我叫你一声爸爸!”

  “这么狠?”秦和瑟没想到小红竟敢发如此“毒誓”,感到惊奇的同时,心也放下几分。

  “你说的,要是奥罗巴斯开窍,察觉到了,你要叫我爸爸。”被子被平放,秦和瑟乖巧地躺在床上,再次确定小红的毒誓:“我已经记下来了,不许反悔哦。”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墙之隔,奥罗巴斯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缩在秦和瑟为他做的懒人沙发上,汲取着沙发里为数不多的草木香气。

  他不敢告诉他,为什么不愿意下船,是因为下船就意味着,两人需要一起吃住。

  不是现在的,有墙相隔,每个人有自己的空间,而是同吃,同睡,在一个屋檐下,抵被而眠。

  他怕自己龌龊的想法被他知晓,从此不再同行,不再是朋友。

  从那天开始,原本被压抑的想法似是达到阈值,再也压制不住,在与他有肢体接触的时候,尤为明显。

  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

  微弱地草木香拂过鼻尖,想起白天,秦和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奥罗巴斯呼吸逐渐沉重,混沌侵袭意识,牙根泛起痒意。

  最后一次,奥罗巴斯……将这些龌龊清空出去。

  以后……没有以后了……

  血红的瞳孔竖起危险的光,他咬住沙发上唯一有着草木香的位置,将不可言说的“恶意”,隐藏在绵软之中。

  ……

  第二天,秦和瑟神清气爽地出门,奥罗巴斯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在甲板上等待着秦和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奥罗巴斯似乎一下子“轻”了不少,原本心中压抑地某种情绪似乎得到了宣泄,整个人轻松起来。

  小红见到现在的奥罗巴斯,一种flag要倒的直觉突然到来,想起昨晚的“毒誓”,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遁进了意识之海。

  感觉要完。

  “不远处就有一处村庄,先去那里,对吧?”

  奥罗巴斯问起,秦和瑟远望一下,点了点头。

  “对,我们走吧。”

  将船收进新开出的亚空间,两人踏上柔软的沙滩,往滩涂上的村庄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中午, 静悄悄的村庄如同鬼村,绚烂的色彩泼洒在一间间略显简陋的茅草房外,颇有一种“不知所云”的艺术感。

  两人踏进村庄, 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一只绑在门口的瘦弱黄狗, 对着两人止不住的吠叫。

  看着眼前的景象, 秦和瑟不由得拿出笔记本, 非常快速地画出了一幅同样“不知所云”的草图,将面前的一切记录下来。

  不管是民风民俗还是恶念邪术, 此番场景都是值得记录一下的。

  刚进入村庄, 奥罗巴斯便拧住眉头,他感觉地到, 很多茅草房都是没有人的,只有里面的一圈还算是整齐。

  而那些茅草房里的人似乎都有些营养不良, 但也算健康,没有出来的原因只是在睡午觉,而且睡的格外香甜。

  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唯一没有睡觉的, 就是这家栓着黄狗的老人。

  摇摇欲坠地门发出年久失修地摩擦声, 一位只有一只胳膊的老妪面色不善, 抬着扫把对着两人一扫, 嘴里骂骂咧咧。

  “滚!赶紧滚!”老妪二话不说, 将沾上泥土的扫把往两人脸上怼:“谁允许你们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滚!”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 秦和瑟现在面对着老妪全方位无死角的AOE泥土攻击,只能节节败退, 躲到了奥罗巴斯身后。

  “大娘你别急啊!我们只是路过!”见大娘的攻势愈演愈烈,秦和瑟赶紧出声, 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云游的旅人,碰巧路过,想寻一处暂时歇脚的地方而已,没有恶意。”

  “旅人?呵!”老妪一听他们是旅人,更加来劲了:“旅人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再想什么?自甘堕落的玩意!还不快滚!”

  “滚啊!!!”

  或许是老妪的痛骂过于震耳,又或许是瘦狗的狂吠过于扰民,终于有人舍得从睡梦中苏醒,从狭小的窗口探出头,漠视着这场闹剧。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和气生财啊!别冲动!”

  另一位老者拄着拐棍,像是处理过很多次那样,利索地斜插进奥罗巴斯与老妪之间,将冲突的双方隔开。

  “我说吴青啊,别这么激动啊。”

  扫把被拐杖按下,名为吴青的老妪愤怒地瞪了一眼秦和瑟,不情不愿地收起扫把,老者打着哈哈,将老妪往房屋里赶。

  门被掩上,突然的闹剧也有了一个突然地结尾,人们缩回头,不再将注意放在他人身上。

  “您……们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和老者一起来的一位青年微微躬身,对秦和瑟二人行礼:“让两位见笑了。”

  “没事,突然来访是我们冒犯了。”秦和瑟终于从奥罗巴斯身后走出,主动和青年握手:“我们是路过的旅人,舟车劳顿,想在此地寻求片刻的休憩……”

  “这样啊!欢迎欢迎!”听说他们是旅者,青年立刻绽开笑容,握着秦和瑟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小事,我们这里经常有旅人来休憩,早就已经习惯了。”青年憨厚地挠挠头,为两人介绍起他生活的村庄。

  “这里是魏家村,我叫魏大壮,是村长的儿子。”魏大壮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不由得抬起胸膛:“请问客人是……”

  “我叫秦和瑟。”说完,他悄悄捅了一下奥罗巴斯,奥罗巴斯回过神,回答道:“奥小龙。”

  “原来是秦先生和奥先生,幸会幸会。”

  “因为接近道路,同时离海岸也近,所以时常有旅人来我们村歇脚,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

  魏大壮指了指面前三座同样花里胡哨的房子,似是献宝,又像是看着落入圈套的羔羊,手忍不住摩挲了起来。

  “这些是空屋子你们随便住,都是空很久,不会有人回来的,不用拘谨。”

  魏大壮眯着眼,倾诉间,视线将奥小龙,尤其是秦和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细细打量,每打量一眼,眼中的笑就多一丝,最后完全被喜悦吞没,深不见底。

  “跟你们说,我们这的海鲜特别好吃,都是从滩涂先抓先烤的新鲜又美味,来这可不要错过……”

  “我们这有午睡的习惯,要是不睡就浑身不自在,中午见不到人很正常,等下午就好。”

  魏大壮和两人说了很多,似是好不容易找到倾诉对象一般,将魏家村里里外外家长里短,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甚至他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当一个笑话讲述给二人听。

  “客人们饿了么?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准备食物?”

  “不用了,多谢好意,谢谢。”两人没有和魏大壮多说,以需要休息为由,随便选中一间房屋住下,驱赶之意格外明显:“我们实在太累了,想先睡一会,见谅。”

  “没事没事。”魏大壮像是感知不到两人的疏远,又和两人说了好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房门关上,狭小的窗户透不进光,即使外面艳阳高照,房屋里也是暗若黑天。

  倒是很适合睡觉。

  床铺上一层薄薄的灰,它的上一个主人似乎刚离开不久,橱柜满灰,炉灶冰冷,贮备干净,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奥罗巴斯拧起的眉头就没有放下过,他翻箱倒柜,没找到一件能作为照明的物品。

  “秦?”

  “怎么了?”

  “他们似乎没有准备照明用品。”

  秦和瑟此时正在笔记本上描绘着什么,听见奥罗巴斯的呼唤,和他一起蹲在置物架前,分析着这些遗留物品的作用。

  置物架里只有两个陶土盘子,两双筷子,一个陶土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没有其他可能会用于照明的物品,其他储物空间直接空空荡荡,更不可能有东西能用。

  “或许他们有什么特殊能力,不需要照明呢?”

  奥罗巴斯转过头,给秦和瑟翻了一个白眼,见他并不是很在意,便问出自己的疑问:“你已经知道了?”

  “有推测,不算知道。”秦和瑟拿出两个仅剩的盘子,又从行囊里拿出蜡烛,在盘中点上:“要是每次旅行都让‘因果’剧透,那这趟旅行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也是。”奥罗巴斯对此表示赞同,并利索地将床板收拾干净,铺上了自备的睡袋。

  “刚才是个好机会,你不打算问什么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奥罗巴斯见秦和瑟还是那副悠哉悠哉地样子,没忍住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和瑟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毕,一副炫彩诡谲的画像跃然于纸上,只是一眼,恶寒便袭击了奥罗巴斯的脊背,视线不愿意再多留一瞬。

  “你画了什么?”

  “我对这个村子的第一印象。”秦和瑟将本子合上,放进了行囊的最深处:“你应该也是一样吧?这个村子的颜色……”

  “艳丽但危险。”

  蜡烛在盘中被点燃,昏暗的房屋里有了些许光亮,奥罗巴斯望着燃起的火焰,若有所思。

  “秦……”

  奥罗巴斯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小小的石块裹着纸条,从小窗户精准落在两人之间,格外显眼。

  两人几乎同步,弯下腰,将石块捡起,指尖在即将触碰一瞬间,都不由自主地迅速缩回。

  距离被拉开,过于相同的动作让两人都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秦和瑟最先反应过来,将石块捏在自己手中。

  “等一下!”

  奥罗巴斯握住秦和瑟的手腕,将石块从掌心抖落:“现在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着上面没有东西。”虽然这么说,秦和瑟还是乖乖拿了筷子,将石块外裹着的纸条摊开。

  纸被石块划的皱皱巴巴,字也写的歪歪扭扭,内容到是很简单:

  不要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

  不要吃!!!

  巨大的感叹号沾满半个纸条,两人对视一眼,想起了魏大壮的晚餐邀请。

  “今晚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打算办一场简单的接风宴。”魏大壮还是那副没有灵魂的微笑,对二人发出邀请。

  “我们特意准备了一样‘好东西’,一定会让二位满意的。”

  “还记得那位老妪当时说了什么吗?”秦和瑟看着潦草的字,将它夹起,扔到了蜡烛之上。

  火舌卷过纸张,片刻消失匿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再想什么?自甘堕落的玩意!’”奥罗巴斯将老妪的话完美还原一遍,结合纸条和魏大壮的话,做出自己的推测:

  “他们拥有某样东西,让很多‘旅人’慕名而来。”

  水缸在屋外,已经有人帮他们将水缸灌满;水倒是没有问题,都是不远的一口水井打的水,村里人也在用,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他们没有用这间房本来的物件,而是用了自己的锅和杯子,简单的煮了粥。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见秦和瑟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奥罗巴斯认命地将碗筷收好,将一部分重要的行囊装进亚空间。

  “等。”秦和瑟把等摆出来的都摆了出来,装作打算久住的模样,抖了抖身上的土,拉着奥罗巴斯出了门。

  “既然信息不全,就不着急行动,静观其变才是良策。”

  “反正我们八成是目标之一,等他们行动起来,我们就知道该干什么。”

  “至于现在,先出去逛逛。”秦和瑟将门虚掩,仿佛对魏家村的人的人品非常信任。

  “别忘了,我们是来旅行的,玩才是重点。”

  “至于剩下的,只要能保护好自己,其他都不是问题。”

  “他们没这个资格。”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秦和瑟二人没离开多久, 小院里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略显壮硕的女子出现在小院的篱笆外,微微隆起的婴儿肥让贪婪的笑容变得滑稽。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看似小心又莽撞地打开院子的门, 直直奔向无人的房间。

  可他还没来得及摸上房门, 熟悉的提醒在院外传来, 魏大壮阴沉着脸, 示意她出来。

  女子一下子没了精气神, 恋恋不舍地挪着步子,和魏大壮一起回家。

  “你个糟蹋事的婆娘!又给我出幺蛾子?之前的打还不长记性?”

  家门一关, 魏大壮狠狠地揪起女子的耳朵, 极大的力道让女子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次你提前翻了人家的东西, 被他们发现,差点让人跑了, 全村人差点被神使责怪,没了恩赐,你是忘的一干二净啊?”

  “我……我只是想看看……”女子委屈着眼睛,噘着嘴装出可怜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没有打算拿, 只是看看。”

  “呵!你什么鬼样子老子能不知道?”魏大壮才不相信对方的嘴脸:“你万怡能管住你的手, 老子就不用跟个老鼠一样躲在旁边, 看你是不是又在犯病。”

  魏大壮并不解气, 照着万怡的大腿一踹, 久坐的嫩肉缓冲了脚尖的冲击,混着泥水的指甲刺破过于柔嫩的皮肤, 流出了血。

  “我警告你!要是再管不住自己,让这两人跑了, 明天你就自己跟神使走,别在村子里留着晦气!”

  “我真的没有!相公!你要相信我!”听到“神使”这个名字,名为万怡的女子猛然瑟缩,表面依旧是那副委屈的样子,不顾自己火辣的耳朵和大腿,跪在地上邦邦地磕起来。

  “我知道分寸,只是想看看而已,真的!”万怡伸出手,轻轻拂过魏大壮沾染泥水的大腿,眼中是柔情百段:“相公,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害大家的呢?”

  “我能有现在的生活,全是仰赖相公的垂爱。”

  “奴家自然是懂得分寸,不会乱来的。”

  这几年的富裕,让万怡不再是之前瘦弱的模样,微微一层软肉让原本就妩媚的容颜更加勾人迷醉。

  “而且……奴家也有好好工作啊……”衣领被她自己挑开,露出还留有一丝痕迹的锁骨,昭示着属于她的“工作”:“我一直有好好照顾相公啊……”

  魏大壮自知她的品性,也知道现在她想做什么;眼中闪过了然和火热,将万怡从地上拉起。

  “又不是不给你,急什么?”魏大壮无奈地将万怡拉起,拍了拍身上的土,语重心长地说道:“上次要不是发现的早,提前抓回来,我们村就完了。”

  “我本来也只是看看,也没想到他们那么警惕。”见魏大壮不再追究,万怡明白这件事过去,抱着魏大壮的手臂撒娇:“人家只是想提前看看,等分的时候能拿到想要的而已,我是知道分寸的。”

  肌肤相贴,身体变的火热,魏大壮咽下口水,决定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知道没有?”

  “知道啦~相公~”

  反锁的门后逐渐传来沉重的呼吸,空气变得粘稠而缱绻,默默目睹着这一切的奥罗巴斯将延伸的感知收回,一阵恶心从胃中涌起。

  “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见奥罗巴斯眉头紧皱,还在观察小螃蟹的秦和瑟将水壶递给大蛇,让他漱漱口,缓解一下。

  滩涂上有不少石头,围绕着石头生长着一些小动物和植物,秦和瑟此时正研究着一只花纹和之前不同的螃蟹,短短几分钟,这只螃蟹的“族谱”便被秦和瑟扒的干干净净。

  秦和瑟很喜欢记录这些看起来没有太大作用的事物,光是在与奥罗巴斯同行的这段时间,手写稿就已经垒了至少两大山。

  从一个物种的繁衍历程,到一片树叶每一条叶脉,想记下的,秦和瑟都会用纸和笔,将这些全部记录成实物。

  照理来说,有了因果这样及用及查的能力,这些记录似乎变得沉积而冗杂;即使需要记录,手写这样耗时耗力的做法显得格外“原始”。

  可能是秦和瑟自己喜欢手写吧。

  “是。”奥罗巴斯也不避讳,将自己所见到的和盘托出,只是在聊到后面的时候,话语不由得一顿,面露难色。

  秦和瑟挑起眉头,刚起了逗人的兴趣,但看奥罗巴斯快要呕出来的表情,还是将话语咽下。

  “看来,我们这些外来人是要献给神使的。”摸了摸下巴,秦和瑟转移话题,将记录的本子收起,用笔戳了戳螃蟹的壳。

  失去了无形的桎梏,蓝色的螃蟹愣了一下,倒腾几下步子,像是确认了自己的自由,一下子跑出老远,钻进细沙之中。

  奥罗巴斯盯着秦和瑟,头顶的白发露出一撮□□的呆毛,侧颜流露出思索的神色,笔尖随意地划过沙滩,留下一条条浅浅的拖痕。

  本来秦和瑟是在认真思考着魏家村的情况,可头顶的视线实在过于炙热,让他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喂!小红!之前的打赌作数吧?”意识之海里,受不了大蛇视线的秦和瑟躲了进来,选择骚扰小红:“我这么觉得奥罗巴斯这段时间很不对劲啊?你的判断准确吗?”

  和以往不同,这次小红没有出现,也没有回应,意识之海平和而安静,如同一场深眠。

  “嗯?”秦和瑟奇怪,潜入海洋深处,藏在黑暗中的小红睡得非常死,对于秦和瑟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看小红还在休息,秦和瑟也就没有打扰,深吸一口气,意识离开了意识之海,“直面”奥罗巴斯的目光。

  黑暗宁静无声,给自己施加了心理暗示,从而“睡着”的小红缩了缩自己团成一团的身体,努力缩小自己的体积,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种flag要倒的直觉一直围绕的小红,一想到要叫秦和瑟“爸爸”,小红就浑身不自在。

  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秦和瑟蹲在地上,还是没有勇气直面奥罗巴斯的眼睛,悄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似是玩笑一样,调侃道:

  “老看我干嘛?不看看外面洗洗眼睛?”

  嘴上虽然不在意,头却一直没有回过;他不想让自己的窘迫暴露在对方眼中,但耳朵却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奥罗巴斯不知是否察觉到秦和瑟的情绪,而是用同样调侃而玩笑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好看啊,看你也是洗眼睛。”

  “那是!”秦和瑟“骄傲”地撩起头发,“不经意”间,将红成苹果的耳朵和脖颈遮住:“我可是以前学校里的校草,每天情书收到手软的那种。”

  “好厉害。”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奥罗巴斯依旧不吝自己的赞美。

  秦和瑟看起来非常受用,其实心中已经化为呐喊,疯狂嚎叫着:“别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份‘恩赐’吸引来了很多旅人,而正好,要获得恩赐,就需要给神使献上某种‘祭品’。”

  见言语逐渐肉麻,秦和瑟赶紧转移话题,将思考转回来。

  “‘祭品’是人还是物,目前还不清楚。”笔尾点了点下巴,秦和瑟想起之前魏大壮看他们如同挑选肉猪的表情,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反胃。

  “不过今晚的接风宴,这些牛鬼蛇神也会露出马脚,咱们肯定不会错过。”

  话语里又是牛又是马,奥罗巴斯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只是拿出再次储备上的糖,给秦和瑟压一压反胃的酸气。

  “话说古树给我们的伪装真的挺靠谱的,连你那唬人的威严都帮你掩盖了。”甜味缓解难受的神经,秦和瑟细细观摩起奥罗巴斯的模样,明明样貌没有任何变化,却不再有之前不怒自威的压迫。

  不然让那些村民一看奥罗巴斯,就知道他有问题,这些“好玩”的事情说不定就找不到他们了。

  古树给予秦和瑟的报酬里,除了一大堆纯粹的元素力,还有一份气息。

  这份气息可以盖过秦和瑟和奥罗巴斯本身的气息,让二人变成“银白古树的信徒”,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两个获得古树馈赠的普通人。

  同时,秦和瑟他们的身份也同时变化,成为了因为亡国和气候恶劣而在外漂泊的旅人。

  一下子身份就“完善”了起来,更加有说服力;即使有魔神要探究过往,秦和瑟也更容易“欺骗”过去。

  这份报酬虽然不大,但正是秦和瑟最需要的事物,这也是他接下委托的原因之一。

  “所以还是等?”奥罗巴斯见秦和瑟再次蹲下身,似乎对此并不惊讶,还有些莫名悠闲。

  他从石块上抠出一块苔藓,专门记录植物的本子出现,三下五除二,一副苔藓简图便出现在新的一页上。

  “当然,还是那句话,他们还没有资格伤害到我们。”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百三十章

  夜晚悄然降临, 巨大的篝火在魏家村中心燃起,无数鲜美海鲜被裹上酱料,在火上均匀地炙烤着。

  和白天不同, 夜晚的大家对秦和瑟一行人似乎格外热情, 不仅拿出了自家各式各样的腌菜和美酒, 还有一头新杀的猪, 被供奉在篝火之中, 在火炎的灼烧下冒出肥美的油花。

  如同他们不是旅人,而是这个村子的救世主。

  最内圈的主座, 魏大壮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食物, 却没有上桌,而是默默退后, 混进外围的人群之中。

  中午间到的老者端坐于主座,他和蔼地笑着, 对着二人招了招手。

  两人对视一眼,眼睛扫过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广场,不约而同地挑起眉头。

  这是生怕我们跑了啊。

  “鸿门宴”已经摆上,跑是跑不掉了;两人确认过眼神, 一切准备就绪, 便被众人簇拥着, 坐到了主桌上。

  “正式欢迎二位, 远道而来的客人。”

  老者不似白天宛如老油子一般嬉皮笑脸, 而是像一村之长, 即使表现出善意,端坐的身姿和神态依旧彰显着其高位者的身份。

  两人落座, 白天没能进屋的万怡端着酒壶,扭着屁股插进二人座位之间, 故意将二人隔开。

  万怡得到命令,“照顾”好两位贵客,再加上自己的“私心”,所以她找准机会,一下子坐进了两人之间。

  万怡是逃难到这的难民,被魏大壮救下便留了下来,成为了魏大壮的媳妇。

  她并不喜欢魏大壮,但他是村长现在唯一的儿子,为了能在这“吃人”的村子活下来,她必须获得依仗。

  但这不妨碍她对美色的贪恋。

  在见到秦和瑟的第一眼,她就被他身上干净又复杂的红尘气息吸引;不是那种被苦难裹挟的无奈,而是在经历无数风雨后,依旧坚守本心的坚韧与开朗。

  不仅如此,秦和瑟的面容还是一等一的昳丽,那双眼睛如小鹿一般水润柔美,如果能让对方穿上女装,成为翠楼头牌也只是时间问题。

  好羡慕,好喜欢。

  即使只是短暂的一顿饭,她还是想去接触他,想看看他的眼睛,在“美梦”之后,是否还如现在这样干净透亮。

  但在计划好的剧本里,却出现了一丝小意外。

  她刚刚坐下,一股恶寒便直冲天灵,如同巨蛇撕咬她的血肉,真实又虚幻的痛感袭击她的身体,座椅被插上钢针,让她“啊”的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面色惊恐地弹起身来。

  这一声将所有动静都压了下去,除了好奇与惊讶,几乎所有村民眼中都流露出不快与愤怒。

  魏大壮眼疾手快,不顾还没有缓过劲的万怡的状态,一巴掌将万怡的腰摁下,软成布的腿结实地跪在地上,伴随着头颅磕在地上的脆响,给了所有人一个结实的震撼。

  “抱歉,让各位见笑了。”魏大壮悄悄踢了踢万怡,示意她离开:“家妻最近头脑抱恙,身体不听使唤,打扰各位了,我现在就带她离开。”

  “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见万怡还跪在地上,魏大壮忍着火气,抬起万怡离开了宴会中心。

  中间重新空了出来,奥罗巴斯“顺势”将空位填上,让原本打算上前的女孩微微一顿,选择做在了秦和瑟的另一边,为其倒上美酒。

  在众人视线被万怡吸引的时候,秦和瑟偷偷瞧了奥罗巴斯一眼,对方一脸无辜,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但秦和瑟看向他的时候,又像是被抓住做坏事的小狗,眼睛一瞥,默默将头转了过去。

  秦和瑟知道是奥罗巴斯搞的鬼,但也没有在意;对方故意将他们隔开,肯定是想做什么,打破这个局面也是好事。

  伪装睡觉的小红目睹了短短几秒发生的所有事情,愈发感觉到危机的临近,只能在意识之海里装死,希望秦和瑟不要想起这件事。

  要完!

  他清楚地看到,当万怡将两人隔开的时候,奥罗巴斯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同被夺走猎物的毒蛇,要将竞争者吞噬殆尽。

  普通人哪能承受住一个长生种的威严和恶意?虽然万怡也算是罪有应得,但还是感慨起奥罗巴斯这膨胀得有些过于迅速的占有欲。

  这才出雪山几天啊,这小子就突然有开窍的迹象了?

  插曲被简单盖过,宴会又响起欢声笑语,美味的食物被端上餐桌,鲜美的海鲜与柔润的猪肉被摆在正中心,高大的厨师将肉割下,最好的部分被分给了老者,剩下的部分则依照等级,分到不同的桌子上,由大家自己切割成适口的小块分食。

  秦和瑟抿了一口酒,拒绝了身旁女子的服侍;奥罗巴斯另一边与秦和瑟相同,有一位有着些许姿色的女子,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餐盘里对方放过来的食物丝毫未动。

  老者看出了两人的抗拒,和秦和瑟打了一个哈哈,将两个女子都赶去了外围。

  “既然二位心志坚定,我也就不多废话了。”老者拍了拍手,又一位女子走上前,将一个精美的黑色盒子端到老者面前。

  “这是个‘好东西’,想必两位也是为它而来。”

  老者没有打开,而是将盒子推到二人面前,轻轻点了点盒子上瑰丽又诡异的纹理,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毕竟是‘好东西’,恩赐不是海里的水,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

  “但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还是应尽地主之谊,省出一些给二位过过瘾。”

  “用法很简单,吃下它就好。”盒子再次向前挪动,老者直起身,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他会给二位带来前所未有的‘快乐’。”

  周围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二人身上,奥罗巴斯拿着筷子,将盒盖挑起。

  盒子平平无奇,没有机关,也没有华丽的光芒,只有两粒如米粒一般大小的白躺在绒布上,和盒子一样平平无奇。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秦和瑟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物的属性,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捻起一粒,没有一丝犹豫地咽下。

  奥罗巴斯没想到秦和瑟如此果断,感受着众多的视线,刚刚皱起的眉头舒展,也捻起一粒,将它咽下。

  “米粒”入喉,便如同化开的糖液从喉咙滚下,美好的感知入侵大脑,让意识变得昏沉。

  就在奥罗巴斯即将陷入这份“美好”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将意识点醒,灵魂和身体像是被剥离开来,却一同陷入一场梦境。

  在入梦的最后一刻,奥罗巴斯望向秦和瑟的方向,火光被泪珠反射,映入他的眼睛,在不解中,沉入柔美的梦境。

  他好像看见了,却又像是一场错觉……

  秦和瑟在难过……

  他在哭。

  ……

  海边的礼堂里,成排的座椅整齐排列在红毯两侧,粉白的花瓣落下,将黄色的沙也染上结婚的浪漫。

  今天是熊杰和琅子乐的婚礼,因为“贫穷”,大家从昨晚忙到现在,再加上参加婚礼的基本都是同学,还被人调侃是土木学院和农学院的“联姻”。

  大束的百合花摆在红毯两侧,洁白的柱子拦出通道;每一株百合都是琅子乐的心血,也都是她自己挑选采摘,和朋友一起装扮。

  粉白花瓣是月季,由另一位学姐倾情赞助,柔美的月季香飘满礼堂,比起特意准备的香水更加清雅。

  婚礼用的这种建筑都是熊杰设计后,和同系的同学一起搭建;鉴于设计确实美丽,老师也顺便当做一次参赛作业,等婚礼结束参赛,说不定还能获得奖金。

  这下大家更卖力了。

  秦和瑟睁开眼,扭起来的西装勒着腰,临时化妆间里的沙发不算舒服,但好歹是个略微清净的地方,可以稍稍眯一会。

  为了婚礼的事情,再加上他是新郎的家人,要做的工作只多不少,乐姐见他精神萎靡又亢奋,实在看不下,压着他在沙发上休息,一会才能精神饱满地参加婚礼。

  这是梦。

  一场美梦。

  秦和瑟望着天花板,转过头,化妆镜前的乐姐已经换上洁白的婚纱,闺蜜们小声地交流着,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嗯?小白醒了?”琅子□□过镜子,对着秦和瑟嫣然一笑:“才睡十分钟呢,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了姐,我已经好多了。”秦和瑟站起身,蹦了蹦,表达自己的活力。

  见秦和瑟醒了,女孩们也不再抑制自己的声音,一边帮新娘琅子乐化妆,一边聊起各种各样的八卦。

  其实妆已经画的差不多,但时间还早,大家便选择躲在这里闲聊,也帮琅子乐解闷。

  “姐妹们,我有几句话想和小白聊聊,咱们等会再聊?”

  “行啊,我们在外面等你。”

  化妆间只剩下两人,见秦和瑟有些拘谨,转过椅子笑骂道:“我是吃人的鬼吗?离那么远干嘛?帮我看看这妆化的怎么样?”

  秦和瑟深吸一口气,坐在琅子乐身边,像是乖巧的小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这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但足够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琅子乐环顾四周, 确定没有其他人,便悄悄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瘪瘪的小红包。

  “来, 小白, 这个红包给你。”琅子乐拉住秦和瑟的手, 将红包拍在了他的掌心, 压的死死的。

  “姐?这是做什么?”感受到红包里塑料卡片的硬度, 秦和瑟赶忙推脱:“你和杰哥现在正是需要的时候,什么时候还都不着急。”

  “这个不是还的。”琅子乐知道秦和瑟的心思, 只是按着手, 眼中的笑温柔却又带上了一丝了然。

  “你说你,带朋友来就带朋友来, 藏着掖着做什么?”琅子乐的眼神微微一飘,满脸都在暗示着什么:“交朋友总是需要花钱的, 作为你嫂子,肯定要表示一下。”

  “正好也借着红包给你沾沾喜气,可别矫情啊。”

  “什么?”

  有什么东西超出了秦和瑟的控制。

  顺着琅子乐的视线,他转过头, 看到了等在门外, 不该出现的身影。

  一身西装的奥罗巴斯对这种紧身衣物感到非常不适应, 修长又丰满的线条将西装撑起,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

  此时的他正在捣鼓着脖子上的领结, 感知到秦和瑟的视线,只是对视一眼, 略显严肃的眼眸便染上笑意。

  这场“美梦”的控制权早就被秦和瑟接手,照理来说, 不管是奥罗巴斯,还是面前奥罗巴斯的幻象,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场“美梦”是秦和瑟接管了“米粒”后,借用一些手段形成的“真实的梦境”。

  这场梦是他的过往,严谨一点,是“秦和瑟”的过往。

  看来还是被影响了……

  不过秦和瑟对此并不在意,这本就是他为自己“顺势而为”制造的梦,多一点幻象无伤大雅。

  而且……

  嘴角忍不住扬起,秦和瑟憋着笑,示意奥罗巴斯帮他把门关一下。

  奥罗巴斯举起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贴心地将房门关紧,却没有离开,而是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一片真空区渐渐划出。

  琅子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等见不到奥罗巴斯的身影后,她笑地更加明媚:“怎么?不想装了?”

  “哪有?只是还没来得及介绍而已。”看在满是探究与欣慰的琅子乐,秦和瑟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羞涩:“就……刚认识的学弟,还没到那地步……”

  秦和瑟迅速编出了名为“奥小龙”在这个世界的全部过往,并在琅子乐的“盘问”下,都告诉了她。

  时间快到了,已经有在外面呼唤新娘就位,琅子乐依依不舍地在闺蜜的围绕下走出化妆间,临走前,还对着秦和瑟飞了一眼。

  婚礼结束再聊,别跑!

  奥罗巴斯等在门外,已经看秦和瑟出来,给他递上一杯糖水。

  秦和瑟望着奥罗巴斯依旧没有正过来的领结,没有接过水,而是非常自然地将领结散开,又规规整整地系上。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却又像道遍千言万语;直到最后,秦和瑟还是未发一言,而是默默牵起奥罗巴斯的手,带着他去到婚礼现场。

  此时的礼堂已经就位,武鹦看到他,挥了挥手,将他们引到最前排。

  看见奥罗巴斯的一瞬间,武鹦的眼就直了,借着还未正式开始的空隙,不可置信地拉过秦和瑟,开始了和琅子乐一样的“盘问”。

  “秦哥你这是什么情况?这男的是谁?发展到那一步了?快如实交代!”武鹦嘴巴像机关枪一样一阵猛烈的输出,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断气:“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型男来?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太见外了吧!”

  “没……还没到那个地步。”秦和瑟拿出相同的措辞:“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还是朋友。”

  “朋友?我不信。”武鹦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握着秦和瑟的肩膀拼命地摇:“你两那眼神都快拉丝了,还朋友?谁信啊?”

  “秦哥!我不是你最爱的小甜甜了吗~还要对我藏着掖着,你不信任我了吗~”

  对于武鹦的“撒娇”,秦和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先糊弄过去,疲惫地坐回奥罗巴斯身边。

  清新的柠檬香出现在鼻尖,奥罗巴斯像是惯例一样拿出剥好的糖果送到秦和瑟嘴边,用动作示意。

  现在婚礼已经开始,周围安静下来,秦和瑟似是不满地白了奥罗巴斯一眼,张开将糖含进嘴里,同时轻轻咬了一口奥罗巴斯的指尖,表达自己对口味的不满。

  我没有酸,你不要瞎说。

  温和的阳光洒下,花童提着满是花瓣的小篮子,让月季的香气再次弥漫,庄严美好的乐曲想起,在礼堂外,熊杰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红着脸走上了红毯。

  之后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如同观看无数遍的电影,悸动与情感随着一遍一遍的“播放”与时间一同流逝,逐渐索然无味。

  但这次略有不同。

  粉白的花瓣落到了奥罗巴斯的肩膀上,秦和瑟顺手将花瓣挥走,但香味却留在了原位。

  秦和瑟也不委屈自己,将头靠在了留着花香的肩膀上,默默注视着台上二人的誓言。

  奥罗巴斯微微一顿,身体瞬间僵硬,又很快放松下来,往秦和瑟身边靠了靠。

  熟悉的事物总是过的很快,秦和瑟还在发呆的时候,就到了要扔手捧花的时候了。

  武鹦跃跃欲试,看着还靠在奥罗巴斯肩膀上的某人,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待会不许和我抢!”

  秦和瑟挑了挑眉头,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深沉而柔和。

  “那不行,谁抢到就是谁的,我可不会让你。”

  “哼!”

  人们在石台下围成一圈,武鹦拼了命挤进了内圈,而秦和瑟则留在了外围,像是在放水一样。

  “我要扔了啊?”见大家迫不及待,琅子乐潇洒转身,几次假动作后,手捧花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一下子飞出了包围圈,稳稳当当地,落到了秦和瑟手中。

  手捧花洁白如雪,丝带垂落指间,带着温凉的触感,带来他人的祝福。

  这次梦要结束了;人群的吵闹变得悠远,洁白如同即将融化的蜡滴,随时都会消失。

  只是一场梦,不是吗?

  所以疯一点也是没有问题的。

  即将消散的梦突然凝实,祝福与欢闹重新回归耳边,武鹦挤出人群,笑骂他的“不讲义气”。

  秦和瑟猛然回身,揪住还在状况外,满是迷茫的奥罗巴斯,将手捧花摔进他的手中。

  “你猜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秦和瑟笑得很开心,他没有等奥罗巴斯的回答,而是一把搂过眼前人的肩膀,给予他一个温柔的吻。

  一瞬间的怔楞后,奥罗巴斯没有拒绝,将秦和瑟拥进自己怀中,加深这个吻。

  耳边是更加吵闹的欢呼,他们用起哄与掌声祝福着二人,盖过所有外界的杂音。

  武鹦揪着刚刚下来的熊杰怒骂着秦和瑟的“忘恩负义”,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涌上泪花。

  琅子乐抢过旁边的花篮,将满满地花瓣抛向空中,熊杰也反应过来,将旁边的泡泡机转移方向。

  婚礼的主角变了,欢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二人,如同誓言立下,没有尽头。

  一切进入高潮,却戛然而止,声音逐渐飘远,颜色融化成缥缈的沙,分散,消失;眼前是满目的“因果”,与脚下奔腾的“河”。

  梦结束了。

  长袍与散乱的白发垂落,秦和瑟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味着短暂的美好,将这场特殊的美梦封存在记忆之中。

  “……秦”

  化为人形的小红轻轻拉住秦和瑟想袖口;它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事,小红,不用担心我。”

  深邃地瞳孔敛下情绪,他摸了摸小红的头,笑容依旧温柔,却像是被抽去了什么,只剩下柔和而空洞的躯壳。

  “我能有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担心我?”

  “这是一场美梦啊。”

  ……

  不同吵闹声出现在耳边,意识回归现实,秦和瑟缓慢睁开眼睛,水光在眼眸中流转,满是不舍。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决定“以身试险”,自然要表现出对“恩赐”的满意。

  秦和瑟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奥罗巴斯眼中也是一样的不舍,但在短暂的对视中,眼神流转,表露出自己的清醒。

  看来过程很顺利。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秦和瑟负责输出,一直在旁敲侧击“恩赐”的来历,是否有更多“恩赐”,奥罗巴斯则负责沉溺,如同还未缓过神来,静静发呆。

  即使阅历再丰富的老者,此时也被两人精湛的“演技”欺骗,非常满意地与二人敬酒,却对“代价”只字不提。

  就像这是神明无私的“恩赐”一样,不需要回报。

  怎么可能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傍晚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满是文书的书房, 如琉璃般的玉兰叶在风中摇摆,沙沙声传入耳朵,奥罗巴斯睁开眼, 认出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里是朦云神社, 也就是海祇岛。

  “我在梦里。”

  可能是有了某种干预, 这次“美梦”不像寻常梦境一般, 会让人迷失在虚幻中, 奥罗巴斯还清楚地记得之前的事情,也对秦和瑟的想法有了些许猜测。

  他似乎想参与进某些事情, 接触魏家村, 成为魏家村的“祭品”,似乎是必要的一环。

  这是要骗一下那位前村长吗?

  奥罗巴斯望向窗外, 种下的玉兰已经比神社的墙还要高,粗壮的树干分出强壮的枝杈, 将整个庭院遮蔽,像是生长了几十年一般,满是岁月的痕迹。

  一朵朵玉兰花散发着微甜的清香,花瓣随风飘进书房, 落在了奥罗巴斯面前。

  他拿起一份文书, 上面的的字模糊不清, 可他明确的知晓, 它似关于海祇与另一个国家的贸易统计。

  他的“美梦”很好猜, 必然是希望海祇昌盛繁荣, 但毕竟是“美梦”,制造不出不存在的东西, 只能模糊化。

  满桌的文书皆是各种贸易与建设,里面还掺杂着一份港口扩建计划, 用来应付过于庞大的贸易流量。

  还有,今天还是海祇诞辰50周年,晚上会有烟火表演,神社没有人的原因,就是大家都忙着调试烟火。

  “美梦”的背景大致了解了,奥罗巴斯站起身,伸手挡了一下直射眼中的夕阳,微微皱起眉头。

  “美梦”很好,但也很“诡异”;它是如何知晓,他的“美梦”该是何种模样?

  如果没有干预,他是不是已经陷入这个“美梦”,甚至为了再次入梦,付出代价?

  想起前村长那非常自信,同时又隐藏着不舍的眼神,奥罗巴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奥罗巴斯走出书房,玉兰花发出沙沙声,柔软透明的蓝色叶片落在奥罗巴斯的掌心,一片温凉。

  “美梦”啊……

  既然进来了,就看看吧。

  走出神社,石阶上摆好了烟花,已经年迈的里安健步如飞,指挥着工人将烟花摆放到正确的位置。

  看见奥罗巴斯走来,里安对着大蛇行过一个普通的礼,像是面对常人一般,来到了大蛇面前。

  “祭司大人,烟火秀已经准备完毕,只剩下最后的调试了。”里安是知晓奥罗巴斯的身份,但早在朦云神社进入正轨之时,奥罗巴斯就希望他们能更改对自己的称呼。

  只是现实中他们并没有改过来,倒是在梦里先实现了。

  奥罗巴斯听着里安的汇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偏,想起了已经离开的秦和瑟。

  这个时候的秦和瑟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也许是里安听见了他的心声,又或者是“美梦”在作祟,还在汇报工作的里安突然话锋一转,聊起了“贤者”。

  “贤者大人去看广场的烟花了,那里是政昭负责,应该也完成的差不多了。”里安笑了笑,如往常一般憨厚:“贤者大人守护海祇50年了,这次烟花秀一定要让他满意。”

  “贤者?”

  从未听过的人出现,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外人。

  “是啊。”里安笑地更加明媚,眼中是宛如实质的激动:“贤者大人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还是一直守护着我们,这场烟火秀是给大家的,也是大家为贤者大人和祭司大人准备的‘礼物’。”

  “大人现在就在广场,您去看看吧。”

  太阳已经落山,只留下最后一抹橘黄,广场上人头攒动,各种小吃摊和工艺品堆叠,好不热闹。

  奥罗巴斯从神社奔下,穿梭在人群之间,明明位置很模糊,可他就是知道他在哪里。

  挤出人群,巨大的烟火发射装置下,熟悉的身影与慧交谈着,银白的蛇面挂在腰间,成为了一件代表身份的装饰。

  他回过身,每天都能见到的面容此时却格外让人惊喜;奥罗巴斯呆愣地望着秦和瑟与慧告别,拎着包裹走到他的面前。

  “在发什么呆?不认识我了?”秦和瑟脸上是调侃的笑,将包裹递给奥罗巴斯:“这是我准备的点心,待会看烟花秀的时候吃正好。”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一起买了?”

  奥罗巴斯还是呆愣地望着秦和瑟,像是见到了不可名状之物,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你怎么了?晕晕乎乎的?被我美到了?”秦和瑟用手肘抵了一下奥罗巴斯,希望他回神:“快点,烟花秀要开始了,我们还要赶去山顶呢。”

  “山顶?”奥罗巴斯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捧着包裹,整个人依旧在状况外:“去山顶做什么?”

  “不是约好的吗?那里高,烟花看的全,而且人少,没有人打扰,多合适。”

  “……哦……”

  秦和瑟看着仍旧在状况外的奥罗巴斯,无奈地拉起他,直接一起奔向山顶。

  此时的奥罗巴斯试图消化着这些多出来的信息,明明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拼在一起却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天书,大脑过载。

  在这场梦里,秦和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成为了海祇的“贤者大人”。

  至于他为什么留下,除了不放心海祇,还有……

  “到了。”

  山顶清净,没有人烟,秦和瑟拿出一大片干净的布,铺在凸起的石块上,当做二人的落座点。

  包裹打开,各种各样的点心应有尽有,且都是秦和瑟亲手制作,斟上自己酿的低度果酒,一个简单的野餐点酒完成了。

  秦和瑟拍了拍他旁边的空地,示意奥罗巴斯过来,大蛇愣愣地坐下,整个人神游天外。

  “你这是咋了?心不在焉地。”秦和瑟将头靠在了奥罗巴斯的肩膀上,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奥罗巴斯嘴边,语气中有了些许担心:“是渊下宫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

  奥罗巴斯这才注意到,二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交握在一起,像是习以为常一样,即使二人是如此接近。

  “秦……我们……”心跳地很快,奥罗巴斯努力斟酌语言,远处的橘消散,银月上升,点缀着灿烂的银河。

  “我们……算什么关系?”

  秦和瑟一愣,随后转过头,抿住嘴唇,努力没有将笑声溢出来。

  “不是,都50年了,还在纠结这个?”秦和瑟笑着抹去眼泪,语气里满是愉悦:“那行,我再告诉你一遍。”

  交握的手被拉近,嘴唇轻轻点过一份柔软的触感,奥罗巴斯目视着接近的眼眸,笑意之下,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情感。

  巨大的声响从广场传来,如彩虹般绚烂的光冲天而起,炸开的花倒映在对方明亮的眼眸中。

  没有人说话,一切的答案如此明显,胜过千言万语。

  “怎么样?有实感了吗?”这个吻浅尝辄止,两人的耳垂都心照不宣地红了起来,秦和瑟扬起头,望向天空绚丽的烟火。

  “嗯。”

  脑海的混乱与不解此时全部销声匿迹,心在胸膛跳动,奥罗巴斯望着这些烟火,严肃的面容扬起笑意,和烟花一般绚烂。

  他好像明白了。

  这是一场“美梦”啊。

  即使并不明白这场“美梦”如何诞生,但它将之前他所忽略的情绪明晃晃地放到了他的面前,无法躲避。

  他喜欢秦和瑟。

  想与他结伴,想与他共同凝望海祇,想与他在满是烟火的星空下相拥,不分彼此。

  又一群烟火高升,两面不同颜色的蛇面被火光勾勒,它们贴的如此之近,如同山顶上的二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奥罗巴斯也学着秦和瑟,拦腰搂过身体略显僵硬的某人,在月亮与烟花的见证下,交换了一场绵长的吻。

  也许是烟火过于绚烂,或者是心意相通的美好让他沉溺,他突然好希望时间定格在此刻,一切都是他所期望的,最美好的未来。

  但这终究是梦。

  “美梦”要结束了,烟火的声音远去,奥罗巴斯闭上眼睛,将梦中的美好埋进意识的深处。

  秦和瑟看似大大咧咧,全知全能,如同流浪在凡尘的神明,但他有一种直觉,在感情方面的他更像是容易受惊的小鹿。

  不能急,奥罗巴斯。

  意识即将回归现实,奥罗巴斯将情绪藏好,默默告诫自己。

  不能吓到他,要是跑出去,他没办法抓回来。

  慢慢来。

  ……

  在魏行的注视下,奥小龙率先睁开眼睛,眼中流淌着浓烈的情绪被他精准捕捉。

  即使对方很快变回到面无表情的模样,魏行也确定,这位奥小龙已经成为了神明的“好苗子”。

  越是美好的梦境,神使就越开心,到时候他们一家说不定能盛着这股风,获得进入主城的机会,成为主城的一份子。

  他们就彻底发达了!

  奥小龙刚睁开眼,秦和瑟也一起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情绪和奥小龙如出一辙,让魏行差点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好苗子”,真的太好啦!

  原本的审视被喜悦替代,魏行对苏醒的两人敬酒,提示着自己的存在。

  见在宴席上,秦和瑟满是试探的交流,魏行收起自己的野性和贪婪,始终维系着自己和蔼的模样。

  “快乐”的宴会结束了,所有人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序幕刚起,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漆黑的夜空下, 村庄墙上绚烂的色彩失去活力,呈现出一股吸收尽全部光芒的黑暗诡谲。

  狭小的窗户透不出一点光亮,魏大壮家里, 魏行虔诚而尊敬地抚摸着供桌上的黑盒子, 弯成90度的腰悬空着, 不像是一位老者能做出的动作。

  魏大壮与万怡跪在魏行身后,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万怡换下了宴会艳丽的衣裙, 只是一套简单的粗布衣物,将身体裹的严严实实。

  烛火微微跳动, 恍惚间, 似乎有风在屋内流动,却没了留下一丝痕迹。

  “神使”来了。

  阴寒的气息拂过, 魏大壮身子一缩,努力将身体缩小, 心底默默祈祷着,自己不被注视。

  作为现村长,他本该接替爷爷的活,成为与“神使”沟通的人, 可每次接触神匣, 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抽走温度与思想, 成为困在盒中的孤魂, 注视着自己空洞的身体。

  所以现在, 依旧是爷爷替自己完成“献宝”;他并没有勇气接手这份痛苦的活计。

  只要他们一家搬进主城, 就不需要再干这种脏活累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前那阴冷的风再次归来, 穿过三人的身体,回到黑匣之中。

  烛火微微跳动, 地上的二人依旧跪着,不敢有丝毫动作;直到魏行如同打开的柜门一般直起腰背,两人才赶紧起身,扶住快要倒下的魏行。

  此时的魏行瞳孔涣散,眼睛死死盯着红布上深不见底的黑,像是被抽走了魂的人肉傀儡,不管二人如何摆弄,都没有任何反应。

  夫妻二人不敢说话,只能站在魏行身边,等待着老爷子缓过神来。

  蜡烛缓缓燃烧,混杂着各种杂质的蜡油滴落在桌子上,还在愣神的魏行突然哈哈大笑,不顾还酸涩的身体,一下子蹦起身来。

  “太好了,太好了!这是神明在眷顾着我们啊!”

  魏行兴奋地手舞足蹈,如二十几岁的青年人,钻进储物柜中,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鲸油蜡烛点上,对着黑盒子拜上三拜。

  “感谢‘神使’大人垂怜!老奴必将‘原料’安全送到主城!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上好的鲸油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缕缕白烟升起,在空中转过一个弯,消失在黑匣上空。

  魏行打开黑匣,一面和黑匣相同材质的令牌静静地躺在其中,同样漆黑的乌鸦被雕刻在令牌之上,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是前往主城的“钥匙”。

  “爷……爷爷……这是……神使答应了?”

  “当然,有我出马,怎么可能有问题?”魏行将匣子小心盖好,蒙上精美的红布,熄灭鲸油蜡换上之前的劣质蜡烛:“神使对他们的质量很满意,特许我们亲自前往圣城进献。”

  “所以……进城的事稳了?”

  “稳了。”

  魏大壮捂住自己的嘴巴,没有让任何人听到他的笑声,但上扬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他喜悦。

  万怡还是懵懵的,脸上是麻木的微笑,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不过另外两人也不在意万怡会捣鬼,两人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匣子,眼神快要冒出火。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出发了?”魏大壮咽了咽口水,极度的兴奋让他的手忍不住颤抖,差点连杯子都拿不稳。

  “不。”

  魏行毕竟老练,已经从狂喜中缓过神来,想起当时奥罗巴斯醒来时变幻的眼神,神色微微一凝。

  “那两个人不是之前那些拿一点恩赐就能骗走的蠢猪,他们很谨慎,不好骗。”魏行拍了一把魏大壮的头,让他清醒一点。

  “现在我们怎么让他们乖乖跟我们走?就一个很可能已经用完的恩赐?他们很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有诈了,盲目行动只会让这一切一团糟。”

  “以前是现宰现杀,自然随便一点没什么,但现在神使大人需要活物,而且神使大人需要的是‘干净的灵魂’,更不能莽撞。”

  “那怎么办?直接合力绑起来?”魏大壮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能,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魏行恨铁不成钢地再次痛击魏大壮的脑门,撑着拐杖坐下,心中已有计策。

  “首先要明确一点: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村里的人也不行。”

  “啊?为什么?”

  “你想一想,要是你是其他人,知道了你不仅要去主城,还要把这两个人完整无缺地带走,你会怎么想?”

  “他们是不是要私吞?”魏大壮一下子反应过来,朝着窗户啐了一嘴:“切!还私吞?要不是我们每次联系神使大人,他们哪里来的恩赐?”

  “要我说,为什么不正好私吞了,一了百了?”魏大壮想通了窍门,思维一下子活络起来。

  “反正不是要保护好再带走吗?直接伪装成普通的出行,他们就会带好自己的全部财物和我们走,这样我们不仅完成了神使大人的任务,还拿到了他们所有家当,不是一举两得?”

  “你小子,总算是稍微聪明了一点。”魏行总算是缓和了一点皱紧的眉头,但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还是太粗糙了,只要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你的心思。”

  “我向神使大人寻求了三日的期限,够我们准备的了。”魏行见天色一晚,拍了拍魏大壮的肩膀:“该睡觉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魏家爷孙回房睡觉,完全没有在意懵在原地的万怡;听到二人已经熟睡,眼眸瞳滴溜一转,掂着脚尖,悄悄溜出了魏家,往秦和瑟的住房走去。

  ……

  窸窣的脚步出现在篱笆外,在小院里低头发呆的奥罗巴斯微微转过头,与缝隙见哀怨又黯淡的眼眸对视。

  万怡本来是想悄悄找秦和瑟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计划;将失望化为眼中的委屈与决绝,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您……您好……”万怡压着嗓子,清亮的喉咙变的沙哑,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他人之后,小声地询问:“我……我可以进来吗?”

  “嗯。”

  书本合页的声音和应答声一起响起,万怡这才注意到,奥小龙刚才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看“书”。

  应该可以算作“书”,奥小龙手里的书和这里不同,是用纸印上字做成的非常“单纯”的翻页书籍。

  只有在逃难之前,她见到的那些地头蛇富豪才有这样奢侈的物件;对于普通人而言,认字都是奢望。

  他们绝对不是像她这样颠沛流离的流亡者,是真正的“旅者”。

  真不公平啊……

  心中的决断愈发强烈,万怡低着头,泫然欲涕,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万般苦痛倾泻而出,压抑着哭腔轻声请求:

  “大人!不要被这个村子的表象欺骗了啊!”

  如果万怡出现在演艺圈,想必会以精湛的演技迅速走红;各个方面都精准拿捏,充分表演出一个身不由己、命途凄惨的弱女子。

  “我……本是逃难的难民……因为迷路流亡到了这里……”

  她恰到好处地抬起头,露出她挂着清泪,满眼悲伤的模样,完美地表现出她的美艳又柔弱的愁容,十分惹人怜爱。

  “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也和今晚一样,给我们食物,给予我们住所;他们似乎不在意我们的潦倒,非常慷慨的收留了我们。”

  “后来我们才发现……这只是他们的陷阱……”

  哭声模糊了声线,挂在眼角的泪珠化为断线的珍珠滚落,万怡再次低下头,将刚才的呜咽咽下。

  “先是第一天,阿牛不见了,村里人说他走了,我们也没有在意;毕竟只是搭伙逃难的人,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

  “然后是第二天,小淑也消失了,再然后是春浅,阿黄,还有其他人,都消失了……”

  “和我一起来村子的……最后就剩我一个……”

  哭腔再次出现,带着略显刻意的恐惧:“我实在太害怕了……才刚来到这里……还没有怎么接触这个村子……熟悉的人就都消失了……”

  “我本来想要逃,可这个村的村长儿子,现在的村长魏大壮看上了我,要娶我当媳妇。”

  “可能这就是我被剩下的原因吧……空有面貌没有力量,觉得我掀不起风浪,就像妓子一样将我养在身边。”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真相,也在寻找离开的方法,可因为我的身份低微,他们并不愿意将机密告诉我,只知道每当有旅人或者难民来到,整个村子都要好好庆祝……”

  “并让他们吃下‘恩赐’。”

  奥小龙原本平静面容总算是有些触动,万怡瞧见了机会,稍稍收起卖惨的言语,提起魏家村的“恩赐”。

  “我们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吃下了‘恩赐’,除了一些美好的画面,没有其他东西。”

  “‘恩赐’每一家都有,我在这里被拘两年,也没有见到有人有什么副作用。”

  “作为‘外人’,我是没有‘恩赐’的,只有这个村子的‘原住民’才有被分到‘恩赐’的权利。”

  “大人……我所求不多……”万怡再次变回之前的“影后”模式,满是悲戚与恳切,在地上重重一磕:

  “只求大人,不要陷入这里的骗局,能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尽早离开。”

  “小女子不希望悲剧再次上演了。”

  万怡的头死死地摁在地上,自然没有看到,奥小龙并没有在看她。

  奥罗巴斯扭过头,身后的小窗里,秦和瑟挑着眉头,用眼神拼命向万怡示意,提醒他多套一些情报。

  面无表情变成了无奈,奥罗巴斯无声叹气,终于将书放下,将注意放在了面前“柔弱造作”的万怡身上。

  算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很抱歉。”奥罗巴斯没有触碰万怡故意裸露的小臂, 而是隔着空气,将她抬起。

  “你既然知道魏家村的‘恩赐’,自然也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奥罗巴斯坐回椅子上, 直面万怡骤然抬起的双眼。

  “所谓的‘危险’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没有证据, 我并不能相信你的言语。”

  “可是……你难道没看到我身上的伤吗?”万怡卷上袖子, 露出手臂上的青紫:“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是一群等着腐肉的乌鸦, 随时准备分食被抛弃的血肉。”

  “这里不能久留!奥先生!”万怡向前跪下,想抓住奥罗巴斯的衣袖, 可触手可及的白却似是无风自动, 刚好避开了万怡的拉扯。

  “这里的一切都是谎言!留下只会带来危险,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可能是被奥罗巴斯乱了阵脚, 这次的演技有些许用力过猛,担心与急迫之下, 愤怒与不可思议也被带了出来。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万怡小姐。”奥罗巴斯假装没有看到,心平气和地再次将跪下的万怡扶起,眼中流转着深邃的情绪。

  “这么和你说吧, 万怡小姐, 我们此行的目的, 就是为了‘恩赐’而来。”

  “我们需要‘恩赐’, 来完成我们的心愿。”

  “用‘恩赐’……完成心愿?”万怡懵了, 藏下眼中的计算, 还是那副用力过猛的模样:“可是什么心愿能比命重要啊?”

  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奥罗巴斯的演技也是同样的“游刃有余”;他笑着摇了摇头, 气场中疏远散去,只留下平静的温柔。

  “我爱上一个人。”

  奥罗巴斯轻抚膝上空白的封面, 如同回忆起美好的过往,温和的笑意出现在嘴角,和之前的奥小龙判若两人。

  “之前的我迟钝又优柔寡断,没有抓住机会,他彻底地离开了我,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想再见他一面。”

  温和散去,威严的气场再次降下,奥小龙眼神坚定,似是坚硬的钢铁,不见动摇。

  “只要能再见到他,再危险的地方,我都会尝试。”

  “即使是一场虚幻的梦。”

  ……

  被奥罗巴斯“演技”震住的万怡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人设,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奥罗巴斯见人回到了村长家里,便锁好院门,回到小屋里。

  蜡烛在陶盘中安静地燃烧,秦和瑟坐在床边,手指在下颚摩挲,专注思考着。

  奥罗巴斯注意到秦和瑟微微颤抖的手,非常自然地贴着他坐在床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此时的秦和瑟看似还在,其实意识早已经溜进了意识之海,抓住小红先是一阵猛摇。

  “你不是说他没有开窍吗?这像是没有开窍的样子吗!?”缩在意识之海深处的秦和瑟不知所措,只能可着小红一阵薅。

  “这就是在暗示吧?对吧?我没有猜错吧?”

  “‘迟钝’、‘优柔寡断’、‘彻底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不就是在说我吗?”

  “他这是已经发现,故意说给我听的?他是怎么发现的?说这些干什么啊?”

  “小红怎么办啊!我暴露了!”

  秦和瑟将小红揉圆搓扁,可不管做什么都无法缓解他的焦虑,思维如同马上过热的CPU,能转,但转不了多少。

  “你……你要不先冷静一下?”小红整只龙也有些懵,努力找回被奥罗巴斯创走了理智:“这不一定……吧……应该……不要这么紧张……”

  “别这么着急下结论,查一下因果。”从魔爪中挣脱出来,小红拍了拍变形的脸,提醒意识混乱的某人。

  秦和瑟稍稍缓过神,机械似得抬起手,鲜红的因果在指尖浮现,顺着因果溯源一捋,得到了一个结果:

  奥罗巴斯的话与他有关,又没有关系。

  ……查了和没查一样。

  不过这个结果也让红温的秦和瑟降下温来,至少他担心的事情应该没有发生。

  与他有关,说明奥罗巴斯刚才说出那些话确实存在他的影响;但又没有关系,应该是说主因与他无关。

  好事好事,奥罗巴斯并不是因为知晓自己的心思才说这些话的,应该问题不大。

  这话歧义太大,可能是误会了。

  “没事就好,真的是吓死了。”理智恢复的秦和瑟抹去额头不存在的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浅猜一下,应该和之前的梦有关吧,所以才说有我的影响。”

  “话说我还不知道奥罗巴斯梦到什么。”缓过神的秦和瑟摸了摸下巴,将刚刚升起的疑问抛之脑后:“算了,有机会再问吧,先干正事。”

  秦和瑟一身轻松地钻意识之海,小红默默窝在意识之海的角落,没有提醒。

  秦和瑟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与自己关联不深,因果为什么会给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除了已经确定的过往,因果唯一无法直接推演的,只有持有者自己。

  结果出来的时候,小红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秦和瑟没有感觉到不对,选择闭上嘴巴。

  他应该是以为自己能力还没恢复完全,所以没推演出来吧。

  不过确实,奥罗巴斯依旧是魔神体质,模棱两可也是正常的,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应该……

  ……

  回归身体的秦和瑟眨巴一下眼睛,迅速压下突然冒头的心虚,转过头,与奥罗巴斯对视。

  虽然意识之海与现实流速不同,整个纠结混沌的过程只是过了一秒而已,可见到奥罗巴斯的眼睛,却莫名有种恍然的感觉。

  占据身高优势的奥罗巴斯微微低头,眼神平静而专注,两人贴的很近,只要对方在向自己靠近一点,肩膀就会碰在一起,一伸手就可以将他搂住,像普通的情侣一样……

  秦和瑟你在想什么?!住脑啊!

  刚刚压下的心虚再次死灰复燃,秦和瑟假装正常地转过头,拿出笔记本将刚才得到的情报一股脑全部写了上去。

  “万怡的话你信几分?”秦和瑟挑起话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用因果我都知道基本没几句话是对的,不过这也给了我们不少信息。”

  “人会消失八成是真的,但不知缘由?不可能。”秦和瑟在这一点情报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她能在这里生存下去,还能逃过魏行的眼睛,不可能一无所知。”

  “要不是她掌握着某种命脉,让村子里的人无法动她;要不就是共犯,大家心知肚明。”奥罗巴斯接话,在“人员”失踪后面画上一个问号和一个叉:“甚至她所说的‘失踪’里也有她的手笔。”

  “依照这个村子对她的态度,第一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能忽略。”秦和瑟终于将之前的一切想法压下,在奥罗巴斯的叉后面写上了两种可能:“不过如果是第二种,她让我们走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很可能是陷阱,或是为了准备陷阱。”两个字被写在后面,秦和瑟思考起万怡之前的状态,感觉还是有所缺漏。

  “还有‘恩赐’,她明显在隐瞒什么,问题有点大。”“恩赐”被重点标注,秦和瑟点了点这两个字,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

  “奥罗巴斯,我有一个计划。”秦和瑟盘算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有点冒险,但我的因果告诉我值得一试。”

  “我们分头行动。”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黑暗中, 浑浑噩噩的万怡回到了村长家门口;看着熟悉的场景,万怡缓了缓神,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家里和外面一样静悄悄地, 连喧闹的鸟都已经入眠, 似乎成为了一座空房子。

  万怡却心头一紧, 表面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 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突然, 一份极大的力道将她掀翻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墙上, 顿时染红一片。

  万怡努力组织着和视线一样震荡的思维, 耳边回荡着某人粗鄙地嚎叫:

  “*****!就知道是你这臭娘们有鬼!之前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冤枉啊!相公!”嘴巴比思维更快,即使视线模糊, 万怡依旧熟练地抱住魏大壮的腿,哭诉道:“我可是为了魏家, 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从来不敢有一点反心啊!”

  “没有反心?那你刚才去做什么?给我戴绿帽子?”魏大壮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万怡,刚准备出拳, 便被在一旁看戏的魏行制止。

  “先别急。”魏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示意他退后:“我还有事问她, 不着急。”

  被魏行制止的魏大壮一下子就老实了, 低下头乖巧退后, 任由魏行处置。

  经过魏大壮的吼叫, 万怡混沌的思维反应了过来,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我没有!我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 打探他们的想法而已。”

  “那你探出了什么?”魏行顺着万怡的话问道。

  “我……我探出了那个奥小龙来这里的目的。”

  “哈?就这?”魏大壮瞬间不屑:“不就是为了‘恩赐’来的吗?这也要探?”

  “还有吗?”魏行没有管身后的某人,继续问道。

  “就是……奥小龙需要见他求而不得的爱人。”从脑震荡中缓过神来, 万怡快速组织言语,动用一切脑筋,向魏行证明自己的价值。

  魏行和他没脑子的孙子不一样,人老而精,满眼都是算计;他只会留下对自己有价值的事物,不管是物还是人。

  就像吴青,明明是他的儿媳妇,现在却成了一会清醒一会疯癫的老妖婆。

  其实她也不知道内情,但村子里一致认为,吴青现在的样子是魏行一手造成的。

  不过魏大壮应该是唯一的例外了,即使蠢笨成这样,魏行依旧委以重任,不仅把村长之位交给他,还手把手教他做事,偏袒的过于明显。

  不过现在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万怡将她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额头的血流进嘴角,疼痛如影随形,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觉得,如果要让奥小龙跟我们走,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万怡始终委屈着脸;听了她的讲述,魏大壮明显态度软和了不少,可以重新打好关系。

  要获得魏行的信任过于困难,但魏大壮就好哄多了。

  “我只是……想为这个家分担一下,才铤而走险的……”

  百试百灵的话术一出,魏大壮就被迷的五迷三道,生理反应升起,很快就信任了万怡。

  魏行知道自己孙子是什么德行,见对方迫不及待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深深地盯着万怡的,指示道:

  “明天,去探明白另一个人的想法。”拐杖点着地面,魏行已经累了,不想再折腾。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想要同时讨好两头老虎,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被老虎啃食殆尽。”

  “明天的事,不要忘了。”

  魏大壮没有听懂,但万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万怡没有回应,乖乖地被魏大壮拽进自己的屋,交织的呼吸声压抑又刺耳,门后的世界不言而喻。

  魏行知道万怡听进去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关上门,盖好被,眼不见心不烦。

  万怡还算有点脑子,虽然想法多,不算忠心,但也还算是有用。

  先留着她吧。

  ……

  在旅人专属小屋里,本来几乎紧靠的二人背对背坐在床上,气氛颇为微妙。

  经过刚才的一吓,秦和瑟有些在状况之外;他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可奥罗巴斯却像是被触及逆鳞的龙,整个人都变得恐怖起来。

  一瞬间,竖起的蛇瞳漆黑如墨,脑中的危机雷达“哔哔”作响,而且不仅是危险方面,还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冲刷着,让他不由得认为,自己成为了他的猎物。

  他会咬住他的脖颈,碾碎他的脊梁,将他吞吃入腹,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不是奥罗巴斯,而是一只可怖的巨蛇。

  奥罗巴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竖瞳重新幻化成人的瞳孔,沉闷的气场收回,他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默默绕过床,和秦和瑟背对背,无言。

  这是怎么了?

  秦和瑟摸不着头脑,背后低沉的气场弥漫着些许落寞,恍然从巨蛇变成了自动面壁的狗狗,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思中又带着些许委屈,看起来很好rua。

  秦和瑟你在想什么?

  将一个接近两米的大男人比喻成这样软萌的场面总感觉有些奇怪,却又过于和谐,以至于秦和瑟莫名涌上一份冲动,去揉一揉奥罗巴斯柔滑的发顶。

  你在想什么啊啊!?

  “咳咳……”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秦和瑟掩饰地咳嗽两声,将刚才的“错觉”抛之脑后:“就是,关于‘恩赐’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

  “我不同意。”话音未落,奥罗巴斯便出声打断,一个漂移转过身来,与秦和瑟对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应该撇下一个人独自冒险。”

  “其实也不是很危险……”

  “你之前说过,你的想法激进。”秦和瑟“辩解”的话刚说出口,又被奥罗巴斯无情打断:“既然是激进的方法,必然会有一定风险。”

  “这只是一次旅行,魏家村的事情也没有多美的风景,不应该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冒险。”

  “……这不像你啊?”秦和瑟看着奥罗巴斯脸上的严肃,不由得疑问:“不是说‘神爱世人’的吗?这么一群人你不想救?”

  “如果这一群人指的是魏家村的话,是的。”奥罗巴斯毫不避讳地说道:“其他魔神我不知道,至少在我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其实,从见到魏家村人的时候,我就觉得……”

  “他们的灵魂已经被侵蚀,只剩下被利益驱使的躯壳。”

  “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见奥罗巴斯态度坚决,秦和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为一群不认识,还想着算计他们的人冒险并不值当。

  “那接下来还是等?”秦和瑟往床上一瘫,柔软的皮毛铺在坚硬的石头床上,满是薄荷与皂角的香气,扫去了一身的疲惫。

  “嗯,目前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奥罗巴斯也顺势躺下,手背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秦和瑟的掌心,温润柔软。

  秦和瑟被吓一跳,即使对方已经收回手,本来降温的大脑又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手随着大脑的红温也渐渐变得滚烫,但他不敢动,总觉得这样太过刻意;奥罗巴斯可能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自己反应太大才有鬼吧。

  忍住忍住忍住……

  这没什么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和秦和瑟的自我PUA不一样,奥罗巴斯悄悄收回触碰的手,如同书里的痴汉一样,默不作声地将手放在了脸颊旁。

  是痴汉吗?书里好像是这么写的。

  奥罗巴斯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侧过身去背对秦和瑟,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

  在面对万怡的时候,是他莽撞了,差点泄露了心思。

  不过还好,之后如何面对秦和瑟的质疑他都已经有所准备;比如问起他的梦、那个人是谁这样的问题。

  最主要的是,奥罗巴斯想赌一把,赌秦和瑟不会对他有深层次的因果推演。

  话语的真实性,秦和瑟必然会查,但这也很方便钻空子。

  这是他的强项。

  而且,他也可以借此机会试探秦和瑟的态度,一举两得。

  可秦和瑟什么也没有问,或者说他其实已经问了,只是问的因果?

  “秦。”

  “……嗯?”对方似乎在走神,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怎么了?”

  “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梦吗?”

  他打算主动出击。

  “啊?我……不算好奇吧。”秦和瑟眼神飘了起来,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心虚?

  ?

  “难道……‘恩赐’里的梦是你制造的?”

  “当然不是。”秦和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顶着奥罗巴斯的眼睛:“我只是提前干预了你的意识,让你不会迷失在梦中而已。”

  “但你做什么梦,就不是我能干预的,至少现在不能。”

  秦和瑟眼神诚恳,之前略带复杂的心虚消失,没有任何杂质。

  “那你是之前就知道这是会让人做梦的事物?”

  “当然,我一拿到手就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了,但……”秦和瑟用手比划了一下,搓了搓指尖:“现在的因果无法直接溯源,所以花了一点时间,仔细分析了一下。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某位魔神的手笔,而所谓的‘恩赐’,其实就是祂控制自己子民的手段。”

  “用虚假而美好的梦境,让人民‘上瘾’,从而成为祂的‘子民’,祂的傀儡。”

  “真是……‘好手段’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以……你参与这件事的目的, 是为了解放他们?”

  “当然不是。我也不是圣人,什么人都打算救。”秦和瑟脱去外衣,似乎准备睡觉:“‘因果’推演到, 这片地界要发生一场大事, 只是想围观一下。”

  “至于是从哪一方面围观, 就看我们能走到哪里了。”

  “而这个村子, 有救的人自然会寻找出路, 不需要我帮忙。”

  虽然依照两人的视力,都是不需要蜡烛就可以看清东西, 但秦和瑟还是每次都顺手点上;花香从燃烧中弥漫开来, 心也随之宁静。

  “那就……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突然挑起的话题,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相顾无言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准备好的凉被盖在二人身上,像是某种无形的纽带, 让他们的思绪在此刻高度统一:

  不能急,要慢慢来。

  秦和瑟思考着面对魏家村种种算计和贪婪,同时也默默祈祷着,奥罗巴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自己做事还是要小心一点, 该拉好的距离拉好, 别到时候失了分寸。

  要是被发现, 不管奥罗巴斯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两个人都没法再继续旅行了。

  奥罗巴斯思考着魏家村可能带来的危险和未来的打算, 同时也再努力思考, 该如何“追”到秦和瑟。

  应该是用“追”没错,秦和瑟给的书里是这么写的。

  他还不知道秦和瑟对于追求者的态度, 先观望一下,想想该从哪一方面下手。

  同床异梦此刻有了充足的体现;蜡烛被无形的风熄灭, 满是对方气息的狭小空间里,各怀心思的二人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准备去外面逛逛,就被万怡堵个正着。

  她还是昨天晚上那样的套路,但很明显,她并没有再提离开的事,而是直奔目标,想要套秦和瑟的目的。

  虽然万怡这样目的过于明显,有眼的人都能察觉到有问题,但因为决定要同行,奥罗巴斯给了,秦和瑟也顺水推舟,编了一个见自己亲人的梦想。

  “送情报”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两人也不多做停留,继续去村子旁边的滩涂“探索”。

  滩涂旁边的岩石很奇特,秦和瑟打算留个样本,随便记录一下;直觉告诉他,魏家村今天八成会有动静,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去近处转转。

  奥罗巴斯看着秦和瑟笔记上的“简单”记录,默默转过头,帮他观察魏家村的情况。

  没过多久,在一个小巷口,魏行避开村子里人们的视线,在魏大壮的搀扶下向他们走来。

  魏行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传达了“神使”的“神谕”。

  “进城?”

  秦和瑟望了奥罗巴斯一眼,对方也一头雾水;奥罗巴斯眼眸一沉,询问道:“为什么要进城?又是哪一座城?”

  魏行眉眼平静,话语却起了些许警惕:“你们难道不是为它而来?”

  “是你并未告诉我们,‘进城’进的是哪一座城。”这种简单的话术秦和瑟轻松应对:“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多问一点总归是好的,还望老先生多多包涵。”

  魏行没有多说什么,似是谅解了他的僭越,继续为他们解惑:

  “昨晚,我见二位态度诚恳,且心思纯良,便向‘神使’请示,为二位请求一份恩赐。”

  “但‘神使’并未给予恩赐,而是给予了我一份进城许可,包含两位的身份检验。”

  “神使没有明说,但这份许可已经表达了‘神使’的指示:”

  “允许二位进入‘圣城’朝拜。”

  ……

  “圣城朝拜……”在暂住屋内,秦和瑟瘫在床上,望着黢黑泛黄的天花板:“本来以为会是直接给恩赐,或者与神使对话什么的,没想到是直奔老巢啊。”

  除了这些信息,魏行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了他们一天的考虑时间,是否跟他们走。

  选择权在自己身上,但如果不跟他们走,感觉也会被架着走。

  很明显,村子里每个人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对二人的眼神炙热而贪婪,如同荒原的秃鹫,等待分食将死的猎物。

  “以为我们是普通人类,所以没多少警惕吧。”奥罗巴斯从行囊拿出库存的糖,拨开糖纸精准投喂到秦和瑟的嘴唇:“银白古树可与地脉相连,有着份能力也不算奇怪。”

  “所以……找我们进城,有没有可能是看上我们身上的古树气息了?”

  用小麦做的饴糖满是麦芽的香气,还有特意添加的牛奶香,没吃早点的空虚被填补一丝。

  还在发呆的秦和瑟含住奥罗巴斯指尖的糖块,距离应该控制的很好,但对方的手指还是从嘴唇蹭过,带走一片晶莹。

  秦和瑟陡然一滞,马上拿起自己的衣领,帮奥罗巴斯把那片晶莹擦掉,一边露出“对不起”的玩笑表情,将这件事揭过。

  “如果神使直接对接的他们的魔神,可能就没这么简单了。”

  奥罗巴斯冷静地回答,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转身出了房门,在秦和瑟看不见的地方,细细揉搓着指尖。

  好软……

  虽然这件事是意外,但却让他忍不住内心的幻想,想把手指探进刚才的柔软里,压住其中跳动的舌尖……

  应该是被那本书影响了吧,这明明是之前的他从未做过的事情,现在却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一切历历在目。

  将余韵尽快驱散,奥罗巴斯定定神,拿出新鲜的螃蟹。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两人一大早就出了门,给魏行一个接近的机会,试探结束,两人便回到住所,准备今天的早午饭。

  今天是奥罗巴斯负责做饭,院子里的土灶搭在简易的小棚里,早上顺便逮了不少螃蟹,正好用蟹黄炒点鲜蟹油吃。

  “说不定是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想要引进主城一网打尽。”秦和瑟跟了出来,手里拿的是自制的姜干与葱干,给螃蟹去腥:“可魔神死亡会爆发极强的力量,难道不会将主城变成废墟吗?这个魔神这么莽撞?”

  “或者……祂不在乎自己的子民,只为了铲除魔神,成为尘世七执政?”

  “不排除这个可能。”奥罗巴斯将螃蟹对半切成四块,露出里面满满的蟹黄:“其实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还是这个魔神根本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真实存在。”

  “确实,古树可是和我承诺过,除了‘上面’的存在,就是魔神也很难察觉到端倪。”

  “更何况前来的只是一个可能是神识的‘小角色’呢?”

  新鲜的螃蟹即使被大卸八块,也依旧顽强地颤动着最后的挣扎,热油入锅,炒出香味,加水逼油,很快橙黄鲜亮的蟹油便崭新出锅。

  剩下的蟹肉不要丢,加点盐和胡椒,就是美味的螃蟹干,当小零食最合适不过。

  主食是村民送的面条,用蟹油拌着吃,真香。

  人不怎么样,食物倒是不错。

  “话说……万怡‘千辛万苦’从我们这里套出来的信息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上啊。”秦和瑟嗦着面条,挑出一块生姜,正准备随手丢进自备的厨余垃圾袋里。

  “应该是对万怡的试探吧,试探她有没有做这件事,情报无关紧要。”奥罗巴斯果断夹住,直接送进嘴里:“如果我们需要恩赐,不管他们怎么对我们,我们都会跟着。”

  “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秦和瑟看着没吃掉的生姜,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注意奥罗巴斯在讲什么;然后鬼使神差地,又夹了一块生姜,奥罗巴斯也是故技重施,夹了吃进了肚。

  “你喜欢吃生姜?”秦和瑟明明记得奥罗巴斯是不吃生姜的。

  “只是觉得这样做的生姜好吃而已。”奥罗巴斯不会告诉他,据书里所说,爱人是有负责分担对方剩余食物的义务。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应该是这样吧?

  磨蹭到了晚上,奥罗巴斯带着两人都同意前往的消息,找到了魏行。

  魏行还是那副神秘莫测地模样,只是“隐晦”地提醒他们带好自己的物品,一天后的晚上,在村口随他们出发。

  还有一天,两人把该去的地方去了,检查好自己的行囊,在午夜十分,见到了同样等待在村口的魏行一家。

  “之后的路程,紧跟着我就好。”魏行点了点拐杖,环视面前的四人,又望了一眼吴青的家,严肃道:“之后的路,莫问,我自会带路,不要发出声音。”

  “等一下。”魏大壮似乎是被魏行的眼神提醒道,问了一句:“不带上吴青阿姨吗?”

  “她不跟我们走。”魏行摇了摇头:“她不懂我的苦心,就让她守着空房子过吧。”

  秦和瑟想起,吴青就是他们刚来村子时,想将他们赶走的独臂老人。

  魏大壮似是预料到了结果,只是走一个形式问一下,随后背上魏家的行囊,跃跃欲试。

  万怡缩在魏大壮的后面,努力缩小自己,不让秦和瑟二人看见她。

  奇怪的队伍就这么出发了,没有其他人的注视,只是五个人的同行。

  秦和瑟从来到村口就觉得奇怪,照理来说应该有不少人会来围观;可周围除了他们五人,没有任何人的动静。

  奇怪……

  奥罗巴斯明显也感觉到了,和他对视一眼,便跟上了三人的脚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五人在黑暗中前行, 明月被厚重的云遮盖,没有一丝光亮。

  魏行在前面引路,撑着拐杖, 所有人都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环境模糊不清, 唯一嫩看清的, 只有魏行手中的悠悠红光。

  四人记得魏行的叮嘱, 全都紧闭双唇, 没有对这个红光发出疑问。

  魏大壮本来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状态,可随着魏行的严肃, 大家的沉默和漆黑如墨的四周, 冰冷的恐惧如骤然刺痛的静电,一下子将兴奋驱散殆尽。

  我在哪?为什么周围一点都看不清?

  他悄悄往后窥了一眼, 后面确实跟着三个人,黄白的衣服在黑暗中格外亮眼, 却照不亮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如同旋涡,将所有色彩吞噬,只留下空洞的白,不似活人。

  我后面是谁?还是他们三个吗?

  大脑止不住胡思乱想, 手死死地攥着肩上的行囊;他不敢询问任何人, 只能任由幻象在大脑发酵。

  头僵硬地摆在脖子上, 思维被恐惧凝固;他无法抑制大脑对身后黑暗的遐想, 脖颈像是冰冷的呼吸从四面八方呼来, 近在咫尺。

  忽然, 如同细尖的长爪脖颈后不规则地触碰,寒意直冲天灵, 即使转瞬即逝,心却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的跳动。

  他还是不敢出声。

  脚步机械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终于出现在山峦之后,露出微亮的光。

  他再次向后窥了一眼,不是什么没有面庞的妖魔鬼怪,也不是摄人心魄的魑魅魍魉,后面还是那三个熟悉的身影,没有任何变化。

  魏大壮第一次觉得,阳光真好。

  大脑还未从惊吓的余韵中缓过神来,前面的魏行突然停下了脚步,魏大壮差点没有注意到,一个急刹停在了咫尺。

  这时,他才注意到,面前不再是某种宽阔的大道或者小路而是一扇深灰色的城门。

  “我们到了。”

  魏行点了点拐杖,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他的身上:“面前我们看到的,就是圣城的大门。”

  “现在还未到朝拜的时间,可以休息一下。”

  魏行看出了魏大壮精神恍惚,用拐杖敲了一下小腿,示意他和自己坐一起。

  万怡也是同样精神萎靡,下意识想跟魏大壮一起走,却被魏行的眼神呵退。

  三人像是把秦和瑟二人遗忘一样,没有人在意;两人瞧了一眼对方,彼此心知肚明。

  所谓“引路”,其实就是利用幻象欺骗大脑,让他们认为是自己在行走而已。

  在他们的意识里,可能就走了半个小时,但观看了全程二人知道,这整个夜晚,他们的腿如同被栓上丝线,一步一步,往着未知的方向赶路,不知疲倦。

  可能是因为上肢没有支撑,这一幕倒是不怎么恐怖,就像以前店门口乱舞的充气棍人,反而莫名滑稽。

  魏大壮的后脑勺还被一片树枝挂到,差点因为惊吓清醒过来,最后还是睡的死死的,歪七扭八地赶路。

  这应该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记路逃跑吧,混淆时间也是为此目的。

  如此大费周章,更加好奇这位神明是要干什么了。

  “秦。”奥罗巴斯的声音在脑中出现:“城墙上有人在观察我们。”

  秦和瑟没有抬头,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高处的视线,感知悄然延伸,触及到城墙上视线的主人。

  有两个人,一位身着黑袍,似乎还被神明“赐福”过的普通人,至少从体质上看确实是普通人;而另一个,却让秦和瑟感到奇怪。

  “哎,小龙同志,你注意到了吗?”从之前的美梦之后,秦和瑟对奥罗巴斯的称呼逐渐多样化:“那个有绿色纹身的……男孩?感觉有点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纹身”是什么,但奥罗巴斯的感知依旧精准聚焦到那个人的身上。

  确实是此人特别,蓬乱的头发随意的披散,隐藏在后的金色眼眸满是疲惫,还有他身上怎么都无法掩饰想血腥味与肃杀的气息,奥罗巴斯可以断定,对方刚从战场归来。

  除了他过于显眼的身高与外貌,另一个显眼的原因,便是其他人对他的态度。

  一种让两人都不舒服的态度。

  “金鹏,今天来的这两个人资质真不错啊。”黑衣人明显要比男孩要高一级,搂过男孩的肩,向下随手一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带了好苗子过来,要不是怕有假,本来都不打算让他们来。”

  “正好,这次战事大捷,神明肯定要好好嘉奖你,这两个怎么样?”黑衣人的声音里满是暗示:“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神明一定不会吝啬嘉奖的。”

  “……”男孩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拍开对方的手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切,不就是立功了吗?拽什么拽?”男孩还未走远,黑衣男便朗声念道:“别忘了你的身份,夜叉。”

  男孩还是没有说话,一个人走进塔楼中,不知去向。

  人一走,城墙上的氛围顿时活络了起来;他们无不“倾诉”着自己的强大与夜叉的卑劣,仿佛对方有十恶不赦之罪,做什么都是罪过。

  害怕着,却又利用着对方。

  秦和瑟不想评价什么,现在他只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并不知道对方的恩怨的来龙去脉,也不知夜叉一族为何被人唾弃。

  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

  逐渐的,太阳升过连绵的山峦,将城墙彻底照亮,深嵌在内的大门也不再隐藏在黑暗中,亮出其深红的身体。

  魏大壮还未从大门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一低头,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悄无声息。

  面前的人全身都裹在一件纯黑的斗篷中,听不见呼吸,也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只是无声地站在那里,向他伸出手。

  “给我吧。”低沉沙哑的男声从斗篷中传出,昨晚的恐惧再次上涌,魏大壮呆愣在原地,不敢动作。

  在魏大壮愣神的瞬间,魏行迈出不似年迈的步伐,一个健步上前,将刚刚交给魏大壮的牌子掏出,交到了黑衣人手里。

  魏行将令牌交给魏大壮,本意是希望魏大壮能在神使面前混一个脸熟,等以后进城也算是有了底气,万一出了问题,可能需要神使帮扶。

  毕竟圣城大家谁也没有进去过,里面到底怎么样,一切都是未知数。

  即使被魏行千叮咛万嘱咐,魏大壮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只能让魏行这个老爷子收尾。

  黑衣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意外,将令牌简单看过,令牌便化为两条漆黑的锁链,瞬间锁在了秦和瑟二人的脖颈上。

  这个锁链存在着某种禁令,妄图将秦和瑟的“欺骗”封禁;但秦和瑟什么风浪没见过,直接一个“欺骗”覆在锁链上,“秦和瑟”就被绑住了。

  锁链同样包含着幻象,这样连演都不用演,意识钻进意识之海,把身体交给锁链,像看戏一样看着身体走进了黑暗中的小门。

  奥罗巴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锁链挂在脖子上,意识是清醒的;见秦和瑟起步离开,他也紧随其后,消失在大门前。

  “那个……神使大人……”魏行撑着拐杖,将腰弯成90度:“材料我们带来了,您看……”

  “我知道。”神使甩甩手,不难烦地说道:“等会城门开自己进去就行。”

  “这是你的通行证。”令牌再次出现,却没有了之前的红宝石,入手也没有之前诡异的冰凉,如同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木头。

  “到时候给守卫看一眼就行,懂了吗?”

  “懂了,神使大人。”魏行攥着手中的令牌如获至宝,压着魏大壮再次深深一弯:“谢神使大人!”

  “只是!神使大人!”见神使即将离开,魏行立刻跪了下来,高声又卑微的问道:“这个令牌可以让我们三人进入圣城吗?”

  “不是你们,只有你。”神使语气不耐,但似乎心情很好,愿意与魏行多说两句:“一个令牌一个人,这是规矩。”

  “可是……”魏行攥紧拳头,话锋一转,抓住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万怡,问道:“那再加一个她,可以通融一下吗?”

  万怡被突然的转折吓丢了神魄,喊叫还未出喉咙,就被魏大壮紧紧捂住了嘴。

  “她?”神使看着被吓破胆的万怡,也不嫌弃,捏了一点如雨点的泪水,似乎很感兴趣:“虽然和那两个人比起来千差万别,但也算另一种‘完美’了。”

  “看在这三个人的质量都挺不错的份上,算你四个人吧。”可能是神使心情好的缘故,他接受了这个提议,又拿出一个令牌扔给魏大壮。

  锁链锁上万怡,恐惧的双眼顿时空洞,呆愣的走进黑暗中,消失在魏家二人的视线中。

  “行了,我还有事,不和你们掺和了。”神使再次甩甩手,踏入黑暗中,悄无声息。

  阳光照进大门,最后一点黑暗被照亮,大门旁并无小门,也没有任何可让人通过的道路,只有无机质的灰堆砌,构成冰冷的城墙。

  寒冷侵蚀着二人,他们也没有顾及秦和瑟没有留下的行囊,城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出示了令牌,钻进了门后的繁华。

  兴奋也好,恐惧也好,他们将在美好的圣城,开启新的生活。

  无论新的生活好与坏,他们都无法回头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暗并未持续多久, 恍惚间,黑暗消去,豁然开朗。

  秦和瑟望着眼前的环境, 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潮湿昏暗的监牢地狱, 也不是拉人堕落的纸醉金迷, 只是一个干净整洁的花园, 和一个等候在此的白衣人。

  “您好, 远道而来的客人。”白衣之下,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我是如歌, 是二位的临时向导。”

  她向秦和瑟二人行过礼, 挥手解开了锁链;禁锢感消失,奥罗巴斯闪身向前, 将身前的秦和瑟护在后面。

  “我们没有恶意。”如歌轻声叹气,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武器。

  “没有恶意?”奥罗巴斯表现出了十分的不信和九十分的戒备:“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平白无故把我们绑到这里, 为什么?”

  “这里是录授所,是为圣城居民录授身份的地方。”如歌似是早已司空见惯,无奈地说道:“先让我对二位表示歉意,是我们的失职, 还望见谅。”

  “其实……二位的到来, 与我们国家的一项奖惩制度有关。”如歌毫不避讳, 将一切和盘托出:

  “为了让所有人都有进入圣城的机会, 神明颁布了一条法令:”

  “心底纯良且自愿奉献者, 可获得前往圣城, 参与考核,获得录授。”

  “录授, 是神明为身怀技巧与仁德的人授予奖励与权利,同时也将获得久居圣城的资格。”

  “一开始, 这项法令规矩的运行着,并无缺漏。”

  “只是从某一天起,录授所来了和你们一样,德行兼备,却不明情况的外乡人。”

  “这项法令有一个补充条款,录授者的亲眷同样会获得久居圣城的资格,而有人钻了这个漏洞,以录授者亲眷的身份进入圣城。”

  “外乡人为获得神明准许的愿望,与平民做交易,让平民以‘亲眷’身份进住圣城。”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稳准不陪的差事,当时的审查使并没有察觉端倪,将对方放了进来。”

  “之后,录授就变了味道,造成了现在的情况。”如歌再次鞠躬,对二人表达歉意:“再次向您二位表达歉意,带二位来此的人可能并未将实情告知,审查使没有核实准确,是我们的失职。”

  “我不关心你们的政策,我只问,进入这里的代价是什么?”

  奥罗巴斯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对方不敢告诉他们,而是直接用“神明恩赐”哄骗过来,必然是有需要付出的事,并且是很多外乡人无法承受的。

  如歌沉默片刻,抬起头,正色道:“接受录授者,将誓死追随殿下,且久居圣城,绝无二心。”

  “否则,处以极刑,并收回恩赐。”

  ……

  如歌没有苛待二人,先是带他们简单参观了录授所,同时安排了两间独立的居所,虽然不算豪华,也算得上精致。

  关于行动方面,不管是否接受录授,他们需要在录授所待上三天,三天后才能离开,进入圣城。

  可关于如何离开圣城,如歌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用“全凭神明定夺”的话搪塞过去。

  “也就是说,他们为了能获得更多想实现愿望的外乡人,故意隐瞒‘久居圣城’这件事?”秦和瑟摸了摸下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刚放下行李,奥罗巴斯便偷偷溜进了秦和瑟的房间,一起讨论圣城的反常。

  也不算是偷偷,毕竟录授所也没有规定不能串门,可奥罗巴斯正门不走,非要翻窗这一点,就让秦和瑟忍不住联想那些翻窗幽会的小情侣。

  不对!秦和瑟你怎么又幻想这种事?住脑啊!

  “我个人倾向如歌并没有说实话。”奥罗巴斯照例翻出储备的糖,剥开糖纸塞到秦和瑟嘴边:“只是不能出城这一点,我觉得不值得他们如此装神弄鬼。”

  看着被递到嘴边的糖块,秦和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吃,而是先谢了一声,再从奥罗巴斯指尖捏出糖,扔进嘴里。

  奥罗巴斯见此举动,挑起眉头,到嘴边的疑问被咽下,当做无事发生。

  “后一句我承认,但我觉得,如歌说的是实话,但……”秦和瑟将糖块咬碎,眼中是明晃晃的的“暗示”:“说一半的真话,对我们而言,与假话无异。”

  “咳咳……”奥罗巴斯轻咳两声,脸不由得红了起来:“抱歉。”

  “不是让你道歉,只是拿你举个例子,方便理解。”秦和瑟没好气地戳了大蛇的肩膀:“你动不动就道歉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好。”奥罗巴斯好脾气的应了,坐在柔软的坐几上:“以后肯定对你知无不言。”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秦和瑟没忍住给奥罗巴斯一个肘击,刚准备贴着坐,却在坐的一瞬间转了方向,与大蛇隔开距离:“咱们还是先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这份疏远不算明显,却如猫咪挠过心脏,留下一丝满是痒意的痛。

  奥罗巴斯有些不明白,之前明明没有什么异常,可自从离开魏家村后,秦和瑟便开始有意疏远他。

  为什么?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吗?

  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不问我?

  秦和瑟已经主动转移的话题,大蛇也不好多问,只是公事公办地“摆烂”道:“你决定就好。”

  “离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以‘人类’的身份离开,并见到或者参与因果推演出的变故。”秦和瑟靠在靠背上,带着憋屈地叹气道:“来都来了,不看一眼真的白费我们一番功夫了。”

  “你还是打算以人类的身份?”话语中是疑问,大蛇的眼神则是明晰了然。

  “你真的很执着……”话锋一转,奥罗巴斯想起秦和瑟之前的所做所为,补充道:“却又不算固执。”

  “活着才有机会玩,不能为了玩连命都不要了。”秦和瑟似乎是觉得无聊,玩起了他的发尾。

  “这里毕竟是一个魔神的老家,我们对祂还一无所知,以人的身份行动不容易引起祂的注意。”

  “而且咱们只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演电影’,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不要闹出冲突好。”

  “还是静观其变?”大蛇抢答道。

  “差不多,反正就先这么定了,要是被发现就立刻跑,小命要紧。”秦和瑟实在是不想在房间里闲着,即使在荒原里跑了一晚上,依旧神采奕奕地拽着奥罗巴斯的肩膀,让他陪他出门。

  “走吧,出去透透气,吃点东西。”

  录授所不大,接连的房屋将中心花园围住,与中间的凉亭构成“回”字,在房间里一开窗就能看见花园里的景色,还挺惬意。

  秦和瑟有意表现出不难烦和愤怒的情绪,风风火火地在录授所乱窜;奥罗巴斯则表现出十分的冷静,不紧不慢地在秦和瑟后面跟着,看起来格外认真。

  与其说是“闲逛”,不如说是对录授所的试探。

  他们并没有找到如歌的住所,录授所结构很简单,只有一个大门、两排一样的住房、正对大门的录授厅和满是乌鸦雕像的花园。

  花园里的乌鸦雕刻的栩栩如生,它们成群结队地落在葱绿的草地上,啄食着草地上的食物。

  二人试过直接从大门走出去,但门外被迷雾环绕,在里面走不到一分钟就会绕回大门。

  其实他们已经看到了出去的路,但对于凡人而言,这样的行为太过“逆天”了,傻子都知道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为了护住自己的马甲,二人乖乖回到大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恐惧。

  所有房屋都是能进的,二人在录授所里畅通无阻,即使直接开门进了还未工作的录授厅,都没有任何人来制止。

  只是在奥罗巴斯想抚摸大厅里神明雕像的时候,如歌突然出现,制止了大蛇的亵渎行为。

  顺便再找如歌要一下今天的午饭,如果能订餐当然最好。

  等二人回到住所,午饭已经放在门口,并特意都放在秦和瑟傅房门前,托盘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若二位希望同住,可为二位更换房间——如歌。”秦和瑟抖着手中的纸条,撇了撇嘴:“这么明确地提醒我们,看来挺不耐烦啊。”

  之前出门的时候,奥罗巴斯特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出的门;奥罗巴斯动作很熟练,如果没有时刻监视他们,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告诉他们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和瑟随手将纸条飘进蜡烛火中,对于他们的威胁,表露出同样的不屑。

  他们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早就应该把魔神引过来,而不是让他们在录授所里睡大觉。

  不过奥罗巴斯翻窗熟练这件事,让本就思维跳跃的秦和瑟不由得又想起了幽会那一档子事。

  脑子求你别想了!住脑吧!

  “他们对于我们,本就存在的某种优越感,不难烦也正常。”奥罗巴斯端来秦和瑟点的辣肉酱拌饭,自己则吸溜着面条,笃定地说道:“就像我们出门这件事,他们并不担心我们会跑。”

  “因为‘我们’是不可能走出去的。”辣肉酱不算辣,但咸是真的咸,秦和瑟盯着奥罗巴斯的禽肉清汤面,眼中出现了渴望:“我们只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平凡旅人而已,关在笼子里就跑不掉了。”

  奥罗巴斯注意到他的目光,刚想分给他一点,秦和瑟却转头拿了水壶,“咚咚咚”地喝里起来。

  话到嘴边咽下,大蛇默默嗦面,什么都没有说,但气场不可避免的萎靡了起来。

  这里不适合问话,奥罗巴斯。

  等出去再说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由于这些神使的傲慢, 秦和瑟很快就发现一个凡人都能发现的漏洞。

  就是关于大门,里面其实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迷宫,只要触碰到墙壁, 就会迷乱心志, 自己走回大门。

  而这些工作人员上下班不受影响的原因, 就是他们有迷宫的地图。

  这就好办了, 偷一个地图出来, 依靠录授所众人对大门的自信和傲慢,他们就能轻轻松松地走出大门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候, 也是为了合乎他们“凡人”的身份, 至少在录授所没有动静之前,他们打算按兵不动。

  他们也想过翻窗, 但围墙上的窗口太小,外面也是和大门口一样的迷雾, 从窗口出没有意义,还容易被发现。

  秦和瑟旁敲侧击问了如歌很多次,不接受录授会有什么后果,如歌还是那句“一切由神明定夺。”

  我又不是你们神明的信徒, 为什么要祂来定夺?

  秦和瑟心里回嘴, 表面还是维持着坚强又害怕的摸样迷惑如歌, 并趁着如歌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 寻找着对方放地图的位置。

  可惜秦和瑟并没有找到。

  看来被藏起来了。

  奥罗巴斯也没有闲着, 时不时就借着自己出众的外表和一些心智不坚定的人交流, 套到不少关于他们神明的情报。

  从其他人的谈话得知,他们的神明似乎刚经历一场胜仗, 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还说从刑狱里挑了不少“好吃的”, 准备庆功宴上享用。

  什么食物需要在监狱里挑选?

  还有工作人员的态度,虽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脸上和和气气,嘴里也强调着各种录授的好处,但这似乎只是一项任务,二人的选择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

  这些人的眼神和之前魏家村人的眼神一样,如同花园里那些准备进餐的乌鸦,□□而贪婪。

  这很不对劲。

  魏家村可以理解,他们需要前往圣城的资格,对他们露出贪婪的眼神自然不意外。

  他们并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当诱饵足够甜美,猎物也会心甘情愿地落进陷阱。

  那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我们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和平地度过两天后,秦和瑟如一只萨卡班甲鱼一样直挺挺地趴在床上,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理解”。

  从万怡的话可以得知,魏家村早就开始了这种“献祭”——姑且算献祭吧,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如果这一切早已开始,为什么在他们前往圣城的时候,魏行要避开他人?不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自己的动向?

  还是说,我们不属于村子之前遇到的情况,是一个“例外”?

  而作为“例外”的他们,让魏行一家有了进入圣城的可能?

  那如果,我们不是“例外”,我们会遇到什么?

  “秦。”一声呼唤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奥罗巴斯的声音:“我偷到地图了。”

  因为存在的监视,这两天两人都没有去过对方的房间,一切讨论都是在脑海中进行。

  这样的交流方便而隐蔽,虽然他们有“欺骗”可以保护,但万一遇到玛帕亲临,或者被玛帕感知到因果,都是得不偿失。

  玛帕,梦之魔神,崇尚欲望与欢愉。

  祂为生灵带来梦境的庇护,祂愿意满足任何人的欲望,祂承诺所有人,所有人都将获得永远的幸福。

  这是奥罗巴斯这两天套出的情报。

  想起魏家村面黄肌瘦的身体,录授所官员满嘴的肥油和同样满是贪婪的眼睛,秦和瑟不由得讪笑一声,只觉得讽刺。

  祂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和原来承诺的路越走越远了吗?还是明知已经偏航,还是任由自己沉沦下去?

  “给我看一下地图。”秦和瑟问起,两幅画面出现在脑海,详实记录着秦和瑟需要的事物。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决定带上地图;不仅是大门迷阵的地图,还有整个圣城的地图。

  这两个地图都是从如歌的枕头底下摸到的,如歌不会随身携带,尤其是要面对二人的时候,地图更是被死死压在枕头下面,不会露出一点。

  至于秦和瑟怎么发现的,还要多谢如歌睡前检查的习惯。

  如歌和他们一样睡在录授所的客房,似乎是为了照顾,或者说是监视他们,这两天如歌从未离开过录授所,随时随地待命。

  “我记住了,你放回去吧。”秦和瑟闭上眼,回应道:“如歌应该快结束洗漱了,小心行动,快去快回。”

  “好。”

  弱不可闻的风声从隔壁传来,秦和瑟迅速拿起笔,趁监视系统“离岗”,迅速完成了离开路线的简图,塞进了自己的长发里。

  秦和瑟这一头让无数人羡慕的长发在后脑勺悄悄地打了一个卷,空间不大,但塞一个巴掌大的纸条绰绰有余。

  每次早晨出房间都会有人检查,这个位置足够隐蔽,不会有人发现。

  秦和瑟理了理头发,确认纸条不会掉后,便将塞进了枕头底下;奥罗巴斯很快归来,几乎同一时间,监视的视线再次上线,尽职尽责地“看着”他们。

  万事具备,只差时间。

  秦和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翻身一转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意上涌。

  当人类真累。

  伴随着最后一丝思绪,秦和瑟沉入梦乡,游弋在一片虚无之中。

  ……

  阳光穿过围墙外厚厚的大雾,从窗户透了进来,隔墙而眠的二人同时起身,轻手轻脚地穿好自己的衣服。

  监视的眼睛已经上线,但二人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

  奥罗巴斯先将物品收拾好,翻窗进秦和瑟的房间,小声问道:“我们真的要从大门走吗?大门真的能走出去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没有别的路了。”秦和瑟脸色凝重,勉强拉出一个笑容:“说不定我们就能碰运气碰上呢,不要这么悲观。”

  “还有一天,试探摸索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规律离开了呢?”

  监视的视线突然离开了,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

  秦和瑟在心底默默翘起嘴角,看来自己的演技非常不错,把如歌骗到了。

  之后顺着剧本,二人背起行囊,来到了大门前。

  如歌已经等在这里,她没有阻止二人,只是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询问二人是否愿意接受录授。

  答案当然是不愿意,如歌并不意外,问完就站在门旁,“欣赏”二人的挣扎。

  手握剧本的二人先是假模假样地来了几次回归,但每次都卡点卡的正正好,在如歌即将失去耐心寻找他们的时候回来,逐步延长对方的忍耐时间。

  反复几次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很多来工作的录授所员工知道了这件事,也和如歌一起凑热闹,还在二人回来时给他们加油鼓劲。

  他们不相信二人能突破神明设下的封锁,只当这是两个表演的小丑,为他们带来乐趣。

  秦和瑟脸色苍白,奥罗巴斯也低着头,恍然羞愧一般避开人们的视线。

  时机成熟了。

  跑!

  二人再次进入迷雾,随着众人的视线消失,秦和瑟拿出地图。顺着路线摸索着,不出一刻,迷雾便在眼前散开。

  面前是蜿蜒但修缮精美的山路,身后是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录授所,大门门楣显露在迷雾之上,仿佛近在咫尺。

  录授所位于一处半山腰上,往上是宏伟的宫殿,往下是人间烟火,似乎还能听到街道里的喧闹。

  监视的视线在他们进入迷雾后就消失了,没有人追来,一切过于顺利。

  他们出来了。

  “就这么出来了?”秦和瑟捏了捏耳垂,总感觉哪里不对:“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东西都带着,没有遗漏。”大蛇拉过秦和瑟的手臂,提醒道:“这里离玛帕太近不安全,先离……”

  话音在此突然中断,强烈的颤栗冲入脊背,本能驱使着秦和瑟反手抓住大蛇,迅速奔向山脚。

  “秦?怎么了?”

  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如果只是单纯的迷雾迷宫,如此简单的解密多试几次就有可能出去,为什么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除非这里面存在着后手。

  而且这个后手……八成和玛帕直接相关。

  在看见面前的宫殿后,秦和瑟长呼一口气,望着逐渐围过来的士兵,心中默念:“失算了。”

  此情此景,奥罗巴斯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自己中招了,将秦和瑟护在身后,紧盯着出现在金色阶梯之上的女子。

  紫金长裙地曳,步摇上宝石璀璨,玛帕缓步走下台阶,眼中笑意深不见底。

  “真是聪明的孩子。”玛帕嬉笑着,从护卫中走出,直面二人满是不解与愤怒的眼神:“你们是迷雾构成之后,唯二离开这里的人。”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录授呢?”玛帕略过奥罗巴斯,满是金甲的手指拂过秦和瑟的脸庞:“聪明而干净的孩子,你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座幸福之城?”

  “你的眼中什么都没有。”玛帕轻声一叹,转头望向奥罗巴斯,兴致缺缺:“他倒是欲望极深,是个好苗子。”

  “难道……你是为他而来?”

  这句话不知对谁而讲,玛帕扬起玩味的笑容,两手搭在二人肩膀,在耳边轻声说道:“睡吧。”

  戒备的身体软下,二人被守卫拖进宫殿,玛帕嘴里哼着不成规律却柔软的靡靡之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第一百四十章

  黑暗之中, 奥罗巴斯睁开眼睛,脑后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柔软的草木香在鼻尖萦绕, 气息的主人近在咫尺。

  “醒了?”耳边响起窸窣声, 秦和瑟探过头来, 与奥罗巴斯对上眼神:“抱歉, 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太入戏而已, 并不是你的错。”大蛇直起身,发现自己脑后的柔软是秦和瑟叠起的外袍。

  没有外袍撑起的秦和瑟身形比以往略显单薄, 洁白的里衣里蹭上不少灰尘, 脸颊上一条漆黑的横纹格外刺目。

  “怪我太依赖因果才对。”秦和瑟注意到大蛇视线的集中点,擦了擦脸上的黑:“因果没有做出预警, 我就以为万事大吉,现在想想, 我才是那个傲慢的人。”

  “他们有恃无恐,不是因为傲慢,而是神明在为他们保驾护航。”见本就染成灰色的袖口变成了黑色渐变,秦和瑟放弃挣扎:“我们一出迷雾, 玛帕就注意到我们, 同时设下幻境防止我们逃跑, 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现在我们应该是被关到监狱里面了。”秦和瑟指了指墙上小的可怜的铁窗, 言语还算轻松:“不过这里还挺干净, 没有什么恶心的东西, 处境不算太糟。”

  奥罗巴斯将视线从秦和瑟身上移开,站起身, 摸了摸面前的铁栅栏。

  只是普通的实心铁杆,很容易就能掰弯, 大蛇刚想上手试试,就发现自己使不上劲。

  “监狱有禁制,我们的能力暂时封印了,用起来比较麻烦。”秦和瑟拍了拍裤脚上的灰,把奥罗巴斯拉下:“我已经探过,外面防守严密,普通人不是很好办,但我们没什么问题。”

  “所以,我打算重启旧计划,我们分开行动。”

  奥罗巴斯刚要出声反对,便被秦和瑟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制止:“先别急着反对,听我说完。”

  “我有能力暂时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你需要直接突围到城外,去城北城墙外,可以看到一堆灰烬从一个管子里倒出,去取一罐,交给魏家村的吴青。”

  “等一下,先不提后面的计划,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去?你呢?”抓住捂住自己的手腕,奥罗巴斯眉头拧成麻花,满脸写着“你在开玩笑?”:“这个禁制解开并不是困难事,为何要如此复杂?”

  “这个禁制我只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暂时解开一人,现在玛帕的军队刚刚回城,正是情况最复杂的时候,鲁莽突进会打草惊蛇。”

  秦和瑟解释着,手腕被越攥越紧,血色随着痛感蔓延到整个手臂,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不用担心我,在昏迷之前,我已经用因果推演过,我的逃离机会就在今晚,并不困难。”秦和瑟表情维持着轻松的状态,没有在意已经出现紫色的手臂,安抚道:“午夜一点,我们在城门外的山上集合,行吗?”

  “不行。”奥罗巴斯斩钉截铁:“我不是傻子,秦和瑟。”

  “我不管你支开我,是为了防止我被卷进危险里,还是另有目的,我都不会离开。”

  “不是为了支开你,真的。”秦和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因果推演出许多事情,今晚魏家村和这里都将发生一件大事,这是我们能彻底离开的关键。”

  “我们是能暴力突围,但因果已经留下,不把它解决我们随时可能被这件事影响未来。”见大蛇情绪稍微冷静一点,秦和瑟悄悄收回自己的手腕,捏了捏已经青紫的皮肤:“为了将因果彻底了断,我需要借用一下今晚这两件大事。”

  “什么大事?”

  “今晚有对将士的恩赏宴,会有人借此闹事,我需要在这场宴会上‘死亡’,逃过未来的因果。”

  “既然你需要,为什么我不需要?”奥罗巴斯死死地盯着秦和瑟的眼睛,语气冰冷而危险:“既然只有了结因果才能安生,为什么不带上我?”

  “因为你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果的限制并不包括你。”秦和瑟直视着竖起的蛇瞳,无奈但肯定地说道:“和我不一样,我还得去别的世界。”

  “有一些因果,在了结之前我是无法离开的。”

  这句话并不全对,却也算是个理由;面对玛帕是秦和瑟需要获得一个不算重要但又“重要”的机会,但对于奥罗巴斯来说是不必要的危险。

  还是先把他弄出去再说。

  四目相对,奥罗巴斯见他态度坚决,视线下移,望了一眼被藏在衣服后面的手腕,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不是什么大事,放心。”秦和瑟故意转移话语的主体,向奥罗巴斯保证:“今晚都是不会危及到身家性命的事,我有分寸。”

  在秦和瑟“孜孜不倦”的劝说下,奥罗巴斯的态度总算是有所松动,愿意先行离开。

  “我可以走,但我需要像之前那样,在你身上留下徽记。”大蛇脸色严肃认真,血红的蛇瞳微缩,情绪深不见底:“我需要随时能感受你的状态,好及时赶回。”

  “没问题,小意思。”秦和瑟见大蛇终于同意,心中悄悄松一口气:“需要我帮你松一下禁制吗?还是……”

  话音未落,奥罗巴斯突然向前一步,搂住秦和瑟的后脑,将其一把摁在墙上。

  秦和瑟被这过于强硬的行为弄蒙了神,下意识挣扎,却被抬起的腿顶住身体,脚尖悬空。

  “等一下!?这是要干什么?”秦和瑟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在挣扎间,只看到低下的头,和一闪而过的血红瞳孔。

  !

  被刺穿的痛出现在脖颈,柔软的唇紧贴皮肤,锋利的长牙刺入皮肤之下,鲜血顺着牙槽涌出,带出滚烫的热染红整个身体,空白的大脑瞬间红温,CPU彻底罢工。

  他他他他在干什么啊!!!

  血腥混合着草木香充斥口腔,嗜血与欲的渴望冲上眼眸,黑暗中蛇瞳闭上,环绕的手臂如同长蛇绞杀猎物,品味着怀中人的颤栗。

  无论是深入险境,还是将自己排除在外,亦或是离开这个世界,秦和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细小的针,穿透大蛇满是渴望的心脏,流淌出黑色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他好想亲手打造一个笼子,把这满脑子大陆与星空的小鹿锁在里面,让他再也无法乱跑,只能留在他身边,眼中只有自己。

  可这只是银蛇不切实际的幻想;小鹿是高天之上的神,他在意所有人,祂不在意所有人,祂准许着蛇的僭越,即使蛇已经咬上了小鹿的脖颈。

  怀中的秦和瑟很快就不再颤栗,他似乎明白了大蛇在做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徽记的生成。

  银白的徽记再次缠绕在秦和瑟的锁骨,如红宝石般璀璨的蛇瞳隐藏在衣领之下,在外无人能看见。

  “下次能不能给我提个醒,很吓人诶。”秦和瑟语气轻松,捏了一撮奥罗巴斯的头发,手指无意识把玩起来:“要不是有禁制,你现在可能已经是痴呆儿了。”

  奥罗巴斯轻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刺穿皮肤的长牙收回,再次睁眼时,眼中只是平静。

  “午夜零点,我们在城外山顶集合。”奥罗巴斯舔走嘴唇上残余的血,宛如饕足的吸血鬼,神色却满是冷静:“开始吧,我们速战速决。”

  禁制被“欺骗”,恢复了些许能力的奥罗巴斯看着面前伸着脖子期待被砍的秦和瑟,刺眼的四个血点映入眼中。

  大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脖子就是一记手刀,秦和瑟眼睛一闭,软在奥罗巴斯的怀里。

  借着能力恢复,奥罗巴斯治疗了手腕的青紫,而脖颈的红点则被有意避开,留下一丝不起眼的伤痕。

  伤痕很快就能愈合,但这份标记却成为一个小小的暗示,极大的满足了奥罗巴斯漆黑的欲望。

  提瓦特很大,还有时间。

  奥罗巴斯将秦和瑟轻轻放在石板地上,伪造出争执的场景,随后掰开铁杆,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监狱。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晚, 明月高悬,夜珀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宫殿金碧辉煌, 食物的肉香与酒香溢满殿堂。

  这里是功臣们没有限制的欢宴, 任何欲望都被神明满足, 整个大厅群魔乱舞, 混乱异常。

  玛帕散漫地斜靠在王座上, 指尖托起酒碗,明月的倒影映在酒上, 仿佛月光被捕捉进酒中, 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她将酒一饮而尽。

  这场欢宴少了一个人,她的得力干将金鹏以身体抱恙为由, 拒绝了这次恩赐,躲在宅邸闭门不出。

  她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玛帕撇了撇嘴, 见时间差不多,示意王座下的仆从,仆从心领神会,潜入角落的黑暗之中。

  她站起身来, 哈欠从喉咙中呼出, 对着台下迷乱的众人, 打出响亮的响指。

  刚刚还在酒池肉林的众人瞬间清醒, 他们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如羊群归巢一般眨眼间就整齐地坐回了回去。

  “各位, 宴会还未结束,真正的赏赐才刚刚开始。”玛帕绽放着明媚的笑容, 拍了拍手,刚才消失的仆从再次出现在大门, 他们身后是一群满身肥肉的人,箍着不合身的囚服,低着头浑浑噩噩地走到所有人面前。

  而在这群不修边幅的队伍里,有一个例外。

  队伍的中心,精美的轿辇如跳动的火焰,其上鲜红的绸缎束缚包裹着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柔美的长纱之下,她安静的睡着,如同被献给神明的新娘。

  将士不敢多看,一并转移目光,只瞥见半透的红纱略过。

  队伍走到众人之前,身着囚服的人跪在地上,对着玛帕跪拜;而轿辇继续行走一直走到王座之下,轿夫弯着腰,从始至终未抬头看过一眼。

  如果奥罗巴斯在这里,他便会见到在囚服队伍里,一位他还算熟悉的人——万怡。

  万怡身体被养的极好,略带枯黄的脸色红润,原本柔美的身体丰韵起来,眼神却是空洞,似灵魂被榨取,抽干,只余下一个美丽的皮囊。

  轿夫后退离开,殿堂落针可闻;玛帕轻哼着歌谣,蹦跳着走下台阶,每一步都满是欢快。

  玛帕随手一挥,跪在地上的囚犯顿时扭曲了起来,四肢呈现不合常理的弯折翻转,头却死死的粘在地上,未动分毫。

  渐渐地,他们慢下了动作,在同一时间,如同无形的提线断裂,人杂乱地铺在地上,没有鲜血与污秽,他们就这么失去了生机。

  仆从们熟练地上前抬起身体,在每个人的头脑下,一颗光怪陆离的璀璨“宝石”突兀生长在地板上,如同各种梦境的集合,耀眼而诡异。

  “这些可怜的孩子啊……”玛帕言语哀痛诚恳,眼神依然明亮:“任何罪孽都需要偿还,你们从罪孽中获得欢愉,自然也要用欢愉来还。”

  “尽情挑选吧,孩子们。”宝石翻滚成堆,玛帕摊开手,示意着众人:“这是属于你们的‘欢愉’。”

  人群蜂拥而上,宝石山顿时少了一半;宝石里荡漾的美梦如此诱人,却没有一个人拿多,也没有人互相争抢,无声上前,无声回位,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

  大家都知道玛帕为什么要把囚犯带到宴会上,杀鸡儆猴的行为,她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至于剩下的宝石,将被均等分割,作为“恩赐”下发到圣城之外。

  纤细的玉足从长阶上落下,玛帕踩着不成规律的舞步,来到喜庆的轿辇前,掀开红纱。

  红纱之下不是什么女子,而是脆弱的,被描绘上鲜红笔触的秦和瑟。

  “别睡啦,小朋友。”玛帕俯身,在秦和瑟耳边轻笑。

  “装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哦~”

  ……

  早些时候,傍晚的红云游荡在山峰之外,劳作了一下午的村民扛着锄头,满是哈欠悠闲地回了家。

  此时正是农忙时,各家各户早在傍晚就准备好了家中最干净整洁的床铺,摆好代表祭品的水果蔬菜,一家人整整齐齐躺上床,进入梦乡。

  魏家村逐渐回归平静,悄无声息;阴影里,奥罗巴斯望着还亮着蜡烛的吴青家,眉头从未放下。

  他知道所谓的大事只是一个幌子,秦和瑟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支开他,让他不再深入风暴。

  他也知道,现在的秦和瑟比起失去魔神之位的自己更加强大,自己即使留在那里,面对玛帕的时候也极大可能拖后腿。

  现在的他仿佛裂成两半,一半理智在不停地分析着离开圣城的正确性,另一半则承载着焦躁的心脏,不断地重复着一句:

  我应该留在他身边。

  天彻底暗下,如宝石般璀璨的银河簇拥着圆月,银光为村中诡异的画作镀上一层圣洁的色彩。

  随着最后一户人家入睡,奥罗巴斯遵守着秦和瑟的指示,无声翻进吴青的家。

  还未进门,奥罗巴斯便探到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败的味道,皱起的眉头再次拧紧,如冻原上连绵的群山,一排接着一排。

  打开门,吴青蜷在床上,薄毯下身躯骨瘦嶙峋,本就断臂的她又失去了一个左眼,身上也满是伤痕。

  这些伤口没有任何医疗处理,已经腐烂流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奥罗巴斯也没想到,仅仅三天时间,吴青就变成了这样;出于秦和瑟所说的“人道主义”,实在看不下去的他出手治愈了她的伤口,但并没有治好她的眼睛。

  浑浊的右眼总算是回归部分清明,她盯着奥罗巴斯的脸,喃喃道:“你是……神明派来接我的吗?”

  “不是。”血红的蛇瞳如刀痕凌冽,奥罗巴斯拿出一个陶罐,塞到吴青手中:“只是有人托我将这个物品从圣城带回交给你。”

  “圣城?!”这两个字一出现,吴青就像是被打了鸡血,扭曲着僵硬的身体爬到奥罗巴斯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罐子。

  她没有打开,而是抱着罐子,如同怀抱着幼小的孩童,轻声细语地呢喃:“囡囡乖……囡囡有没有想妈妈啊……妈妈可想你了……”

  奥罗巴斯沉默着,从看到这些燃烧“不充分”的粉末时,他就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

  所以,魏家村所谓的大事,就是安慰一个老人吗?

  吴青抱着陶罐,终于将目光转移到奥罗巴斯身上,浑浊与呆滞消失地一干二净,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

  “您需要什么?”吴青沙哑地问道:“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去做。就算是要我的命也没问题。”

  “我不需要你的命。”奥罗巴斯摇头:“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这也是秦和瑟交代的一环,说有些问题因果没来得及知晓答案,希望他来顺路了解情况。

  这只是一个让他离开的理由之一,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甚至他完全可以直接离开,等二人摆脱困境,再来这里了解。

  但奥罗巴斯还是照做了。

  “我一定知无不言。”吴青轻柔又严密地抱着罐子,等待着奥罗巴斯的问话。

  奥罗巴斯在心底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秦和瑟的原话,大蛇原封不动地问了出来。

  吴青微微一愣,下意识安抚起怀中的陶罐,敛下眼眸:“这件事……和是十二年前,我女儿的……离开有关。”

  “其实,我是魏行的儿子,魏硕明的遗孀,也就是魏容儿的妈妈,魏大壮的后妈。”

  拧起的眉头忍不住挑了起来;这件事的发展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很惊讶对吧?你肯定在想,魏大壮是魏行的儿子,他的儿媳妇怎么会是他的后妈?”吴青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愤怒与讽刺:“那是为了保护他的宝贝孙子!只要能保住血脉,就算是亲生孙女,也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存在!”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积压多年的苦痛全部倾诉:

  “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晚上,我们已经入睡,魏大壮突然摇醒我,说为我准备一个礼物。”

  “我和万怡一样,也是逃难到此,被魏家迷了药,怀上了孕。”

  “不过万怡的情况好像要更复杂一些,那时我已经和他们决裂,不知道具体细节。”

  “手段卑劣,但硕明待我还算真诚,于是我就此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媳妇,生下了囡囡。”

  “和硕明不同,魏大壮过于顽劣,两个魏家人也宠着他,没有让他受半点委屈。”

  “我想着他还小,还有矫正的机会,所以一直试图管教着他,希望他能好好做人。”

  “当时听到他的话,还以为他终于知道好好待我,就跟着他出了门。”

  “走的时候,魏硕明和女儿都在睡觉,我轻轻关上门,没有惊动他们。”

  “我跟着他的蜡烛走着,逐渐走到了树林里;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树林漆黑一片,我刚想问他我们要去哪,蜡烛的光就消失了。”

  “这时我才发现不对,想要去找他,但因为不常来树林,不熟悉路,很快就在迷路了。”

  “我又绕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找到出路,本来已经打算在树林里待一夜,突然看到了一个微小的火光,还有人争执的声音。”

  “我听出来是硕明,向着光亮跑去,但我刚喊出一句,光就又消失了。”

  “我不死心,努力辨认方向跑了过去。”

  “最后,我确实是找到了硕明……”

  吴青突然停顿,凝视着自己消失的手臂,语气平静而冰冷:

  “他已经死了,摔死在一个山崖下。”

  “随后我感觉到背后有一个推力,我也跟着掉了进去。”

  “我运气比较好,手臂正好挂在一个尖锐牢固的树枝上,我才没有彻底落下去,成为一滩烂泥。”

  “可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吴青又笑了,她再次变回了之前半疯的状态,嘴角裂起张狂的笑容,满是恶意:

  “折磨才刚开始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在树上挂了一夜, 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等到来找我们的人。”

  “硕明的内脏已经破碎,只带回来一副还算完整的皮囊, 我的手臂被挂太久, 再加上刺穿伤, 最后没有保住。”

  “我睡了一天, 耳边总是有各种声音, 也听到囡囡在喊妈妈,但我就是醒不来, 身体不听使唤, 连睁眼都做不到。”

  “终于我醒了,看到囡囡在身边哭, 而其他人则在看着我,眼神非常奇怪。”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囡囡也没有受伤。”

  “我害怕极了,不敢问魏大壮在哪,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打算等身体稍微好一点, 就带囡囡跑。”

  “可他们怎么会让我跑, 我的手上可是有一条人命呢……”

  粗糙的手摩挲着陶罐, 发出沙沙的声响, 吴青低着头, 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然后又过了一天, 他们突然冲进来,把我架起来往外抬。”

  “当时我的脑子还是懵的, 只来得及安抚囡囡,等到地了, 才发现不对。”

  “我被抬进了广场里,魏行和一个浑身黑衣的人站在那里,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从未见过魏行如此毕恭毕敬,他和那个男人说话,都快把腰弯到地上。”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凭空变出一个鞭子,抽在魏行腿上。”

  “那一下可真狠啊,直接把魏行腿抽断了,即使后来接上了,左腿也使不上劲,他倒是为了面子,练出一身装正常的好把戏。”

  “现在想想,真是大快人心!叫他撒谎!活该烙下残疾,这是他罪有应得!”

  吴青还是在笑,她已经放弃了表情管理,面容狰狞而滑稽。

  奥罗巴斯没有回应她,只是无悲无喜地站着,恍如审判诸事的神明,冷漠地聆听着证人的证词。

  “那男人瞧出了魏行的把戏,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嘲讽:‘你不会以为,死个人就能让你们把我叫来吧?’”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魏行那个老混蛋想恶人想告状,拿我为魏大壮顶罪。”

  “他想把杀人的事情推给我,不仅能捞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保护了他的宝贝孙子,还能把神使糊弄过去,真的是一举三得呢。”

  “但他没想到,神使会来,不是因为他的举报,而是神明早就知道这里发生了儿童杀害亲人之事,派他来逮捕恶童。”

  “‘嬉笑恶童,拙劣把戏,意外横生,至亲西去;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吗?恶童,至亲,这两点,她那一点算的上?’”

  “这是神使的原话,我记得一清二楚;而我,既不是至亲也不是孩童,杀人者怎么可能是我呢?”

  吴青渐渐收敛了笑,手不停地抚摸着陶罐:

  “其实那时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当时那么黑,可能是意外呢?也可能要杀我的人不是他呢?”

  “我一直没有说话,我说不出任何话,脑子乱成一团,只是看着魏行对着神使跪下,一下子哭了出来。”

  “之后是好一段赞美之词,我就不复述了,只是魏行说着说着,捧出了我唯一的嫁妆——一对金手镯,送给了神使。”

  “看到手镯的那一刻,我的大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可声音刚出,就被身后两个男人摁了下去。”

  “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串通一气:如果我去不了圣城,就由囡囡代替。”

  “而真正的‘恶童’魏大壮,则成了魏行的老来得子,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我的囡囡,才刚四岁,就成了杀人凶手。”

  她停下倾诉的话语,直直地望着奥罗巴斯,眼中涌动着莫名的兴奋:“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比如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细节遗漏?”

  “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奥罗巴斯眯起眼,蛇瞳回望着吴青灰黑的瞳孔,里面杂乱地翻腾,看不清她此时的想法。

  “你……撒谎了,对吗?”奥罗巴斯决定顺了她的意。

  “对啊!我撒谎了!”吴青以同身体不符的弹跳力从床上蹦下,紧抱着陶罐手舞足蹈:“我撒谎了!我撒谎了!”

  “杀死硕明的不只魏大壮,还有我啊!!!”

  吴青嘶吼着,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奥罗巴斯的骤然竖起的瞳孔,眼角在惨白的眼白旁裂开,流淌出鲜红的血。

  “好漂亮的眼睛啊……和囡囡一样……”她嘟囔了一句,缓缓蹲下,抱住自己的腿,将陶罐护在膝盖之间。

  “当时,我先是找到了硕明……”她似乎再次回到了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呢喃道:“他带了一个很大的灯,呼唤着我的名字,整个树林都能听见。”

  “我找到了他,以为得救了。”她痴痴地笑,打理起脸颊凌乱的碎发:“我跑向他,见到他,那时的我无比安心。”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晚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我说要找儿子,他不见了。”

  “我们一起找,找了好久,直到灯里的蜡烛即将耗尽,我们不得不回家。”

  “但他还是想找找;他说不用担心,即使没有光,他也能带我回家。”

  “直到光芒消失,我们依然没有找到魏大壮,但我不觉得害怕,因为他牵着我的手,手心是暖的。”

  “我们打算回家,等天亮再找魏大壮;之前他就经常半夜跑树林里玩,我们其实并不太担心。”

  “在黑暗中,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推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由得向下倒去。”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走到了一处悬崖;此时是旱季,下面是干涸的河床,只有石头。”

  “我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预感还没有出现,手就被一个巨大的树枝挂住皮肉,没有掉下去。”

  “血溅进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另一声闷响出现在悬崖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我不敢去想下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等到了天亮。”

  “之后的事,就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吴青终于舍得放下怀中的陶罐,像抱孩子一样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自己唯一的薄被:“只是我试图和其他人说过这件事,但没有人愿意听,没有人愿意信而已?”

  “他们是不信吗?他们是不需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用来换取神明恩赐的祭品!那个祭品就是我的囡囡!”

  “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有没有帮凶,他们根本不在意。”

  “反正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撒了一个小小的慌,就能获得比基础分配多几倍的恩赐,谁不想要呢。”

  奥罗巴斯听完这一切,冷漠的面容有了片刻的松动,不是因为吴青的悲催遭遇,而是吴青的描述。

  “祭品?”不安侵入神经,奥罗巴斯的眉头从未放松过,声音更加低沉凛冽:“为什么是祭品。”

  “看来你不知道啊……”她的声音格外的小,仿佛是怕自己的话语影响到孩子,拉着奥罗巴斯走出了房间。

  “在我们这里,有两种比较简单获得更多恩赐的方法。”

  “第一种,就是推举善良全能之辈进圣城录授;只要获得认可,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接受录授,他所在的村子都会获得恩赐。”

  “而第二种,就是检举罪人;作恶之人,越是邪恶,缉拿他的村子获得的恩赐就越多。”

  “而罪人,则会被圣城‘回收’,成为‘恩赐’的养料。”

  “所以明白了吗?恩赐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吴青再次扬起诡异的笑容,言语缓慢:

  “它们,都是用人肉养出来的哦。”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秦和瑟睁开眼, 没有久睡后的朦胧,淡棕的左眼清明澄澈,即使直面魔神的审视, 面色依旧平静。

  仿佛被审视的不是他, 而是面前的神明。

  对方过于冷静的面容让玛帕很不舒服, 不只是态度, 还有那灰色的, 和死亡一般寂静的右眼。

  玛帕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她仔细端详着灰色的右眼,嘴里啧啧称奇。

  “你这个人真难得~”

  玛帕嬉笑着, 尖锐的金甲挑起秦和瑟的下巴, 一滴鲜血流淌进细密的纹路,血腥与草木混合在一起, 奇异的香飘进鼻腔,烦躁的心情顿时被安抚。

  “眼睛难得, 聪慧难得,灵魂难得,比我那些吃干饭的下属不知道强多少倍。”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录授呢?多好的一个苗子啊……”玛帕嘴上念道,眼睛里却没有分毫惋惜之情:“可惜了, 圣城不容外人, 现在只能将你变成‘食物’了。”

  玛帕抬起手, 逼着秦和瑟仰视自己, 下巴的伤口扩大, 鲜红流下脖颈, 隐藏进同样鲜红的绸缎之中。

  秦和瑟对于玛帕一系列的威胁置若罔闻,而是静静地目视着玛帕的双眼, 意识神游天外。

  “哎呀,没想到你心居然这么大, 还有心情开小差?”玛帕微微放下的嘴角再次扬起,动了动还戳在伤口中的金甲,距离喉咙只要一步之遥。

  “不是在开小差,玛帕阁下。”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厅堂,眼瞳有了焦距,秦和瑟不卑不亢地回答,丝毫不在意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是在疑惑一些事物的合理性,并无冒犯您的意思。”

  “哦?”玛帕似是来了兴趣,“大发慈悲”地收回伤口上的手,问道:“那是什么样的问题,会让你在临死前都还在为此困扰呢?”

  “如果你问的好,说不定我能放你一马。”

  秦和瑟没有因为玛帕突然的慈悲感到欣喜,恍然面对一个解惑的智者,说出他的疑惑:

  “我来自于一个已经覆灭的国家,它已经被大雪覆盖,再无重建的可能。”回忆起往事,秦和瑟冷静的面容中多了一丝落寞:“它没能熬过严冬,彻底成为了雪山的历史。”

  玛帕眯起眼,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微微后仰,似乎真的在倾听对方的疑问。

  “在我降生时,国家便已经是风中残烛,它成为一个空泛的概念,不再属于我们。”

  “我一直有着幻想,幻想着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人;他们的家没有高山,没有冰雪,没有遮天蔽日的云,他们有伟大的神明庇护着所有,生长在只存在于书本的阳光下,幸福而美好。”

  “可当我真正离开雪原,来到这个和书中描绘十分相似的地方,却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刚刚缓和一些的氛围顿时收紧;有人没忍住“嘶”了一声,被旁边的同伴死死捂住嘴巴。

  “他们有食物,有温和怡人的气候,有神明的恩赐与庇护,但他们还是会觊觎旅人的行囊,为了很多的‘恩赐’为无辜者冠以罪名。”

  “他们□□是满足的,精神却不像人,如同已经绝迹的狈,比求于生存的野兽还要贪婪。”

  青年语气诚恳,像在阐述一个客观现实,而玛帕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凭空出现的椅子上,灿烂地笑着。

  本就沉闷的空气再次压缩,无形威压降下,将士们死死地低下头,渴望自己从未出现在这个宴会。

  “在来到圣城之后,我知晓了他们贪婪的原因,却更加无法理解。”

  “无论是录授贤人,还是检举恶人,它的本意应该是为了国家的廉洁与稳定,人民的安全与幸福。”

  “可从第一个顶替的人出现开始,它就变成了罪恶与贪婪的温床。”

  “察觉它并不困难,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玛帕大人,我想向您寻求一份答案。”

  “您纵容的这一切,是否在您意料之内?”

  空旷的大厅坐满了人,却连一丝细小的呼吸声都难以察觉,只有秦和瑟的声音回荡在石柱之间,振聋发聩。

  玛帕紧盯着灰色的眼瞳,秦和瑟回望着,没有丝毫怯场,二人沉默对视,让周围的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缓慢地鼓掌声从玛帕处传来;她轻笑着站起身,同样嘹亮的声音回答秦和瑟的疑问:

  “当然。”

  一时间,人群里爆发一阵吸凉气的轻喘,玛帕眼睛微微一瞥,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机敏的孩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玛帕眼中冷意尽现,话语里却充满欢快与欣赏:“作为奖励,就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吧。”

  “因为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嬉笑消失不见,玛帕撇了撇嘴,无奈而冷静地回答道。

  “从颁布这项规定开始,我就知道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我低估了凡人的无知和无耻,只是颁布的第三天,录授所就来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异乡人。”

  “他选择为我效力,成为我的神使;想必你已经见过,就是将你带入城中的人。”

  “那个异乡人不如你敏锐大胆,也没有地脉力量的祝福,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逃难者;但他足够忠诚,办事利索,也算是好事。”

  “既然这件事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我也可以获得需要的人才,那么我为什么要去制止?”

  “至于那些犯罪的罪人……”玛帕收回严肃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他杀人了,自然要受到惩罚。”

  “不管他杀的是谁,只要在我们国家里杀人,自然就要按我们国家的规矩办事。”

  “就算是流亡者也不例外。”

  玛帕俯下身,状似亲昵地在秦和瑟耳边低语:“小朋友,你是在故意挑起凡人对我的怨怼呢~还是在等什么人?或者某种时机?”

  秦和瑟的平静终于有了波澜;玛帕抬起眼,望向屋顶一处隐秘的角落,柔声细语地呢喃:“可惜~他们听到的,和我们说的不一样呢。”

  秦和瑟猛然回头,周围的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昏睡,头垂在胸口前,身体坐的笔直。

  “至于你那位‘朋友’吗……”

  覆满金甲的手轻柔地拂过秦和瑟的额头,玛帕张扬地笑着,似是嘲笑蝼蚁无力的挣扎。

  “就让他看着你,成为我的‘食物’吧。”

  话音未落,清脆地破风声镀上冰冷的杀意,如突进的巨蛇,瞄准玛帕的眉心,瞬间接近二人。

  玛帕丝毫不在意这凛冽的一剑,大笑着,将金甲刺进秦和瑟的大脑。

  ……

  黑暗之中,意识昏沉,如同小舟在无垠海浪中翻腾,奥罗巴斯努力聚集自己纷乱的意识,却毫无收获。

  我这是在哪?

  似是回应他的疑问,一束金色的光出现,如同一个路标;意识不约而同地向金光靠拢,汇聚成完整的感知。

  这束金光不是什么指引,而是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闪耀着金色的穹顶雕刻着从未见过的花纹与石雕,巨大的灯倒吊在穹顶上,琉璃里散发出同样耀眼的金光,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大蛇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铺满红色毛绒布的柔软长座椅上,周围混杂着刺鼻的花香味与牛奶香,令人作呕。

  奥罗巴斯坐起身,穹顶下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人们穿着奇装异服高谈阔论;他们说的是奥罗巴斯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却都能听懂。

  说听懂其实并不准确,就像是秦和瑟给他讲解那些“量子纠缠”“哥德巴赫猜想”一样,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和在一块就成了天书。

  这是……梦?

  发生了什么?

  眼中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奥罗巴斯回想着之前的事,刚想站起身,一个人便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抱歉奥先生!”一身黑衣的人站在他的面前,还拉着一个和他有着同样服饰的男孩到,对着他一阵道歉。

  原来自己晕厥的原因是服务生脚滑,一个杯子飞过来,连带着杯子里的牛奶,正好砸到了他的后脑勺。

  借着两人道歉的时间,奥罗巴斯逐渐理清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心底默默吐出一口气,更加摸不着头脑。

  只记得自己当时剑还没有击中玛帕,她就已经伤害了秦和瑟,然后……

  然后自己就出现在了这里。

  虽然没有头绪,但这里是梦境应该是无疑的;整片空间和之前吃下“恩赐”时的梦很像,却又不太一样。

  难道这里是秦和瑟的梦?

  奥罗巴斯表示原谅了对方,并拒绝了他们去医院的邀请后,走进了热闹的人群。

  这里似乎也是某种晚宴,但更为自由,大家与相熟或不相熟的人随意的聊着,外圈是大片点心美食,还有之前他睡着的“沙发”,看起来十分惬意。

  这是要做什么?秦和瑟在哪里?

  可能是梦境的缘故,奥罗巴斯刚有此想法,一种回头的冲动就出现在脑海。

  奥罗巴斯回头,视线所及之处,一双熟悉的眼睛隔着重重人影与他相视,淡棕色的瞳孔微微一凝,无声回应。

  明明只不到一天,却像是分别了好久,奥罗巴斯默默咽下滋长的欲望,学起其他搭讪的人,毫不起眼地走近那个人。

  如同一次平静的相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奥罗巴斯向这双眼睛走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没有秦和瑟的身影;而拥有那双眼睛的,是一位锋锐干练的女人。

  她身着鲜红的礼服, 匀称的身形在衣物的包裹下更显风韵, 杯中红酒随着手掌的摇晃泛起涟漪, 洁白颈项被一条同样鲜红的皮质项圈束缚, 让这份冷冽多了一分妖冶。

  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 薄唇扬起公式般冰冷的笑,声音也不似秦和瑟的柔和, 而是冷冽的女声。

  她拒绝了面前的男人的关于工作方面的邀请, 宛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气氛剑拔弩张。

  心脏的位置, 一个银色的小蛇胸针在红色的衬托下格外亮眼;不少人向她询问这个胸针的来历,她只是笑着说:

  “一个朋友的礼物。”

  要不是这个胸针上有他的气息, 奥罗巴斯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认识的,慵懒的,随遇而安的秦和瑟。

  奥罗巴斯躲在人群里观察许久, 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终于在秦和瑟聊完第四个人后, 鼓足勇气踏出人群。

  “您好。”奥罗巴斯同样拿过一个酒杯, 出声引起秦和瑟的注意:“秦小姐, 好久不见。”

  秦和瑟回过身, 眼眸微微一亮,言语倒还是和之前一样, 没有什么变化:“好久不见,奥公子, 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奥罗巴斯拿出“我有一个大项目”的气场,言语中满是暗示;秦和瑟配合着,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大蛇逐渐远离人群。

  一个安静的露台上,华丽的泳池里空无一人,秦和瑟脱下高跟鞋,像一滩面条一样瘫在充气大鹅上,浑身上下写满了颓废。

  “我选这个梦做什么啊!”他刚想抱着大鹅脖子蹭,想起自己脸上还有妆,只能无奈放弃:“选一个好玩一点的也可以啊,这个场景我就是来遭罪的!”

  终于彻底确定是秦和瑟本人,奥罗巴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帮自己顺气。

  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奥罗巴斯不可言说的情绪就在疯狂滋长,尤其是脖颈上的一圈红,更是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好想让秦和瑟穿上一模一样的衣服,与他共赴云雨之巅。

  他不知该如何言说这份奇异的感知,只是在知道对方他就是秦和瑟之后,这份情绪达到了最高峰。

  他花了很久才将这份情绪咽下,心平气和的走到他身边,和他说话。

  “这是你的梦境?”奥罗巴斯也找了一个粉色的长脖子鸟,趴在上面划拉到秦和瑟身边:“可以和我‘讲解’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看秦和瑟如此轻松的样子,再加上这里是他的梦境,大蛇已经有了猜测。

  “之前我们进过玛帕编织的梦境,你还记得吧?”秦和瑟双眼放空,瘫在鹅上一动不动:“其实那时候我就发现,在梦里的时候,这个世界对我的‘约束’会少很多。”

  “我能连接到星空之外,我认识的朋友们;虽然只是连接,还不能让我脱离,但足够我用了。”

  奥罗巴斯的心“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你借玛帕的力量,构成这场梦境,是为了连接朋友,还有吗?”

  “一是为了实验有没有方法避开天理的压制,不然我现在恢复了不少,一个都用不出来真的太难受了。”秦和瑟翻了个身,继续道:“二吗……则是为了解决掉玛帕。”

  “?”

  奥罗巴斯起身,见秦和瑟没有在看玩笑,只有一头雾水:“不是为了解决因果吗?必须要处理掉玛帕?”

  “倒不是必须,但有必要。”秦和瑟点了点太阳穴,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杀意:“每一个吃下恩赐的人,都是玛帕准备的‘养分’,只要她需要,随时可以把我们榨干。”

  “虽然我能解,但以防万一,还是除掉比较好。”

  “不过你也可以当我是纯粹看她不顺眼,想杀了一了百了。”杀意消失,秦和瑟变回颓废的状态。

  “那玛帕呢?她在梦境里吗?”

  “在,不过被我‘发配’成后厨,至少在城主来之前,她都别想离开厨房。”

  “噢……”

  奥罗巴斯不再说话,视线被秦和瑟脖颈上的项圈吸引,眼神不由得变得炙热。

  秦和瑟察觉到脖子有点烫,一转头,看见奥罗巴斯在研究自己身上的西装,摸着脖子上的领结发出一声“咦?”

  这个领结也和秦和瑟的项圈一样,绕着脖颈,后面还有一片材质柔软的圆片贴在后颈,似乎是在遮挡什么东西。

  “啊……忘了和你说了……”秦和瑟心虚地移开目光,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就是……这个世界的基础背景……有点特殊。”

  奥罗巴斯转过头,秦和瑟面对着对方疑惑的眼神,摘下了他的项圈。

  顿时,一股浓烈而清新的草木香直冲鼻腔,秦和瑟的颈后,嫩白的皮肤上一小片粉红如此鲜艳;原本被压下的欲望如火山爆发一般井喷,让大蛇没忍住捂住眼睛。

  “这个世界是……有六种性别,不只男女,还被细分为A、B、O、这三个性别。”

  “A和O都有信息素,它会让A和O互相吸引,;但因为A这个性别感知到O的信息素后会具有极强的攻击性,所以有AO聚会时,A和O都需要戴抑制器。”

  “正好我男扮女装需要遮喉结,这个项圈形抑制器正好能挡的严严实实。”秦和瑟重新带好项圈,之前的草木香顿时消失,奥罗巴斯还是遮着眼睛,不敢看向秦和瑟。

  “我已经戴上了,不用这样。”可能是觉得有点好笑,秦和瑟戳了戳奥罗巴斯的充气船,两人拉开了距离:“你这是被这个世界传染了吗?害羞什么?”

  “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不知道为什么。”奥罗巴斯顺着话讲,当做无事发生。

  秦和瑟摸了摸项圈,脸上满是后悔:“我当时想着,这个场景可以联系到城主,所以就花了点时间构成梦境,然后借玛帕入侵我的时候,获得主动权,用她的力量构成我的梦境。”

  “但我忘了,城主一直在各个世界游历,即使联系到,还需要时间过来。”

  “而且,我为什么穿女装,就是被城主‘骗’的!”他似乎是被挑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拉住大蛇提醒道:“到时候城主来,你就在这呆着,千万不要让他注意到你,离的越远越好,知道吗?。”

  “为什么?”这个提醒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秦和瑟严肃的神色,奥罗巴斯默默回身,决定不问。

  “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理由……”见大蛇真的不再执着,秦和瑟感觉不太好意思,解释道:“因为……城主……有点爱玩……”

  “她知道你的情况,可能会……”秦和瑟没有把后面的说出口,只是在心中无声补全:

  会把我喜欢你这件事捅出来。

  奥罗巴斯没有再问,而是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换了一个话题。

  “既然你不让我见她,又为什么拉我进来?”

  “这其实是个意外。”秦和瑟摸摸鼻子,用耸肩表示无奈:“我也没想到这个徽记竟然还有连接意识和传送的作用,就没有防备。”

  “这我倒要问你了,这么不信任我?”秦和瑟抬脚向奥罗巴斯泼水,言语满是玩笑般的控诉:“还传送?等我危险的时候准备帮我挡刀吗?”

  “我好歹混了几十个世界了,这么点危险都化解不了,早就成了虚空尘埃了。”秦和瑟又泼了一道,泳池下浅色的光折射在水中,小小的涟漪波光粼粼。

  “放心,在游览完提瓦特之前,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事。”

  话语中的暗示让心情愉悦的奥罗巴斯顿时感到不安,但秦和瑟飞快的转移的话题,不安便如同一闪而逝的流星,在大脑中无影无踪。

  梦境中的时间逐渐流逝,秦和瑟掐着表,重新变回女强人模式,独自回到宴会。

  奥罗巴斯望着没有星星的虚假天空,强烈的好奇心让他辗转反侧。

  这位城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蛇坐起身,望向宴会的方向,起身找到一个偏门,悄悄溜了进去。

  只是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

  在宽敞的厨房里,水龙头不停的流淌出干净的水,冲刷着盆里的土豆。

  玛帕一手土豆,一手削皮刀,怨气与不安几乎要凝为实质,仿佛土豆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她要将它寸寸凌迟。

  她被某种法则困在这个位置上,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前,只要稍微离开一点,就会被一个戴白色高帽的人怒视,说什么“临时工就是不靠谱”,之后一切都要重来,她还是会回到了这里,手中握着一个土豆。

  这里好像是梦,却又不像;即使这里的一切她都从未见过,但玛帕可以确定,这些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这是她的直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终于把土豆全部削好,达到了高帽子,也就是叫“主厨”的人的认可,让她可以休息一下。

  “不过记住,不要去会场。”主厨再三提醒:“这场宴会不是你能去的,记住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要是冲撞到谁,我可不打算保你。”

  “尤其是你这种明显心怀不轨的玩意,管好你的腿。”

  玛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立刻逃出厨房,打晕一个黑衣服的人扒了她的衣服,混进了宴会之中。

  既然那个人重点提醒,这所谓的宴会必然有门道在里面。

  这场宴会她非去不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玛帕整理这勒在脖子上的领子, 看着地上人锁骨上乌漆嘛黑,没有一点美感,还散发着难闻味道的布带, 探头看了一眼其他人。

  和她穿同样衣物的人在人群中游走, 大部分手上都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 里面端着各种食物;不过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黑带不是人人都有, 时有时无,没有任何规律。

  看来这个黑带不重要。

  玛帕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条黑带, 动用自己被压制到只能改一点面部的梦境权能, 让自己和倒地的人长的一模一样,无师自通把人扔进一个带盖的长桶里, 里面五颜六色的垃圾将人型淹没,只要没人去翻它, 就不会有人发现。

  完美,就是后颈有点痒。

  玛帕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忍住身后的痒意,端起托盘有模有样地从后厨拿上食物, 走进宴会会场。

  她能感觉到, 梦境的主人一定在这里面。

  只要杀了他, 自己就能接管这处梦境, 离开这全是超出知识范围的世界。

  那个秦和瑟……

  玛帕灵活地穿梭着, 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情绪逐渐堆积翻腾,身体也变得紧绷且灼热, 狂躁的情绪呼之欲出。

  她只当这个身体的变化是梦境的主人给她设的阻碍,维持着标准的笑容, 面容冷静脚步匆忙。

  我一定要杀了他。

  ……

  一处隐蔽的角落,奥罗巴斯借着人群的遮挡,悄悄躲在柱子后,确保秦和瑟注意不到自己。

  这个角落过于完美,不仅可以避开秦和瑟的视线,还能观察到几乎整个大厅,只要有人来找秦和瑟他立刻就能发现。

  接过服务员递上的黑色小饼干;秦和瑟说这是“巧克力”味的,有着一种让人一口“爱”上的味道。

  这个巧克力似乎蕴含着某种双关,他用了口袋里的“手机”里存在的“搜索引擎”寻找,但除了各种关于它味道和健康方面的争执,没有其他与“爱”有关的事情。

  或许是其他世界的讲究吧。

  奥罗巴斯咬着饼干,手里摸索“开发”着手机的功能,眼睛则观察着周围,以防自己错过这位“奇葩”的城主。

  饼干只有两口的量,但那份香浓的回味在嘴中久久不散,奥罗巴斯咂咂嘴,又趁着秦和瑟没注意到他,出去顺了一块回来。

  他倒是想多拿,但周围的人都是一个一个拿,自己又是不知规矩的,还是照着模仿不容易被发现。

  奥罗巴斯回到角落,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两个看起来不大的女孩低头聚在一起,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出于礼貌,他故意和她们分开点距离,但这处死角就这么小,再加上卓越的听力,她们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收敛心神,打算将注意转移到人群中,但一个熟悉的称谓出现,让他好不容易分出的注意瞬间回归。

  “秦姐肯来这里,一定是为了洛姐的!对吧对吧!”

  奥罗巴斯目光死死地固定向前,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接收着她们的对话。

  “秦姐这么高冷的一个Omega,要是没有她中意的Alpha在,怎么可能愿意参加这次相亲会?”穿白色长裙的女生满脸兴奋,拉着身着青色正装的女生语速极快。

  “她们一定有问题!……咳咳!”这句话脱口而出,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依旧浇灭不了她的热情:“如果……咳咳!……没有问题,我舒怡这两个字倒着写!”

  “冷静点,宝子。”正装女孩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递上水无奈道:“八字还没一瞥呢,淡定点,被‘秦瑟’后援会知道我们这么编排他们的‘梦中情人’,光是口水都能把我们淹死。”

  这两人似乎是姐妹或者表亲,一个活泼一个冷静,这不由得让大蛇想起海祇岛上那两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巫女姐妹。

  旅行快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海祇现在这么样。

  “哼!”舒怡顺下气,噘起嘴,满是不屑:“澜姨你说,他们不就是看上秦姐的样貌和财力,还有她Omega的身份吗?还后援会?真是抬举他们了!”

  “‘琴落’可是她们自己一步一步做大做强的,这群人天天做着掌权的春秋大梦,我都……”

  见舒怡越说越激动,舒澜瞧见奥罗巴斯直视前方的侧脸,立刻捂住她的嘴。

  “别想这些了,想点开心的事。”舒澜又瞄了一眼奥罗巴斯,确认他不在看着她们,才松开手:“你求我求了这么久,不就是要来见‘偶像’吗?光顾着磕cp,不去搭搭话?”

  “啊……那还是算了。”舒怡一下子蔫了下去,但又瞬间满血复活:“我就是来磕cp的,还是不要麻烦人家正主才对。”

  奥罗巴斯凝望着一柱之隔的秦和瑟,突然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两人和琦慧二人像。

  每当他和秦和瑟一起出现的时候,琦的表情都和舒怡一样,满是喜悦与兴奋。

  磕cp……是什么?

  奥罗巴斯刚准备拿出“万能”的手机搜索一下,舒怡跳跃的思维突然蹦出一句:“其实我是在想,这么一个完美场景,洛姐难道不打算向秦姐来个宣誓主权之表白?”

  手指间最后一小块饼干顿时碎成粉末,奥罗巴斯始终没有移开目光,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未听进一言。

  “你看,这次相亲会可是有不少直奔秦姐来的。”舒怡掰起手指头,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一大堆名字。

  “我知道的就有不下三个人买通了酒店,旁边的会场布了不少花,那可是全都是他们带来,打算在所有人面前来一个当面求婚。”

  手机捏在手中,巨大的力让屏幕不可抑止地裂出细小的纹路,奥罗巴斯假看着手机,心思早已飞出天外。

  “这些人想地可好了!先不说大家基本都有利益关系,地位也都不低,就算是拒绝,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们摆脸色。”

  “只要秦姐不拒绝,后面就一定有流言蜚语,再加上秦姐一个成年Omega到现在身边只有洛姐一个Beta,之后要做什么都好办。”

  “哎~要是洛姐是Alpha,或者能来一个当众表白就好了。”

  舒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笑容越来越奇怪:“如果洛姐和秦姐真的在这里表了白,正好连酒店都不用定了,楼上就是准备好的休息间。”

  “如果这时候秦姐再来一个发情期,洛姐只能一边提防着随时可能冲入房间的Alpha,一边‘安抚’秦姐,帮她注射类A信息安抚剂,帮秦姐将信息素释放出来……”

  “她们是多年间,亲密无间的搭档,却始终保持着距离,这次的坦诚相见过于匆忙,让洛姐也乱了手脚……”

  舒怡口中的“故事”越来越完善,奥罗巴斯沉默地听着,在手机即将报废的瞬间,将它塞回自己的口袋。

  这只是一个小辈借由二人身份编造的故事而已……

  只是故事而已……

  后颈的腺体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尖锐的虎牙泛起痒意,奥罗巴斯慢慢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平和,之留平和后的黑暗深不见底。

  他记得琦似乎写过类似的故事,但当时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现在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

  要不是隐藏情绪这种事情他已经算是驾轻就熟,现在的他已经冲出人群,当着所有人的面咬住秦和瑟背后的腺体……

  咬腺体?

  奥罗巴斯意识到什么,摸了摸后颈滚烫的腺体,眉头扭成藤蔓。

  狂躁易怒,对Omega有强烈占用欲,这就是手机上说的易感期吗?影响居然这么大?

  简直……就像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一样。

  一丝灵感一闪而逝,奥罗巴斯没有来得及抓住,人群之间忽然传出一阵小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切发展地过于迅速,人们刚被奇怪的异动吸引目光,一个黑色的身影撞开层层人墙,在一声惊呼下,直直冲向一无所知的秦和瑟。

  ……

  在奥罗巴斯悠闲地拿着可口小饼干,正大光明摸鱼玩手机时,玛帕挺直着被衣服绷地紧紧的腰,维持着标准的笑容,为一位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递上翻着气泡的酒。

  现在的她寄人篱下,只要有一点不符合现在装束的行为,就会再次回到之前的原点,又需要重来。

  秦·和·瑟!

  玛帕忍受着对方露骨的视线和不安分的手,强撑心中滔天的怨与愤怒,没有给对方直接来一巴掌。

  等我找到那个人,掌控这场梦境,我一定要……

  思维骤然停滞,一股奇异的草木香涌入鼻腔,狂躁的情绪被温柔的安抚,如同炎夏森林中清澈的小溪流淌过四肢百骸。

  好香……好舒服……

  想揩油的男人察觉到什么,他嗅了嗅玛帕身上的味道,爆发惊天一喊:“我*,不是说服务生里只有B和O吗?你竟然是Alpha!?”

  他的喊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嘈杂的话语在耳边嗡鸣,玛帕低着头,一心感知着已经少得可怜的草木香。

  好舒服……想要……更多……

  一阵微弱的风吹过,带来一点更加微弱的信息素;紧身的衣物也无法限制她,身体快过大脑,玛帕跟随着风,宛如觉醒捕猎本能一般,莽撞地撞开所有拦路者。

  是我的……

  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与信息素截然不同的冷艳;玛帕忽略身后骤然变大的杂音,一只手抓住了红色的肩膀。

  都是我的!

  手指死死嵌入软肉,她还未来得及彻底将猎物“捕获”,两点轻微的刺激出现在后背,随后剧烈地疼痛在两点炸开,手一下子放开。

  “马经理,看来您的工作不够细致啊,还要我来带人收场。”

  她的身边响起一句轻佻的女声,手下的肩膀消失,红色被另一个红色的人影拉走,一根长棍捅向自己的腹部,彻底压弯了她前冲的身体。

  玛帕倒在地上,望着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她已经进入了“那个人”的怀抱,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

  真奇怪……

  在大脑彻底失去意识前,玛帕意识短暂地清醒着,混沌的情绪在心中逐渐清晰,双眼如同进入水中,满是湿意。

  我为什么要难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电击手铐与脚镣迅速拷在玛帕的手上, 两个高大的Beta钳制住昏迷的她,在她浑身上下喷满了信息阻隔剂。

  异常处理局的人很快维持住场面,乱溢的信息素被中和消失, 人则像死狗一样毫不留情地拖出了会场。

  闹剧出现的快, 结束也快, 在很多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 事情就已经解决。

  经理向所有人表达了自己的失职, 承诺今天所有酒水消费免单,大家习以为常地翻过这篇, 继续自己的聊天。

  秦瑟冷漠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只是紧紧依偎在洛容衍的怀中,似是魂游天外一般淡漠。

  大家都当她是吓到了, 某些人瞅准机会,立刻围上来准备安慰, 可话还未出口,洛容衍便抽出外套,将秦瑟改的严严实实。

  “抱歉各位。”她遮挡众人的目光,笑容符合礼数又不容掣肘:“我朋友有点吓到, 需要安静呆一会, 就先失陪了。”

  在众人一阵挽留之下, 她亲密地搂着秦瑟消失在一处拐角。

  目睹一切的奥罗巴斯眼神深邃, 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

  “城主?姐?”在他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里, 秦和瑟无奈地“骚扰”着某人:“能松松手吗?我被你搂的快喘不过气了。”

  “忘了你摘过抑制圈了?身上全是味, 放出来就出事了。”内容是严肃的,语气确实欢快的, 城主心情极好地吹了一个口哨。

  “你小子,偷偷穿女装不告诉我?”她借着秦和瑟无法反抗, 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发顶:“我就说你适合女装吗!还不承认,多好看!”

  “那是人秦瑟好看,不是我!”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秦和瑟一把掀掉外套,呼吸新鲜空气:“咱们当时不都是假扮的吗?”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是秦瑟的哥哥秦和,准确来说,是秦和瑟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代替了被冻死在雪地里的哥哥,看着还在襁褓的妹妹,因其独特的起名天赋就拆了一个字给她,给她起名秦瑟。

  两兄妹几乎长的一模一样,也都是Omega,所以在有些时候,兄妹经常互换身份来解决问题。

  就比如说现在。

  “反正长的都一样,她好看你就好看。”城主笑地格外灿烂,如同得逞的老狐狸:“难得主动叫我过来,不好好看看怎么能够?”

  秦和瑟知道她的性格,果断跳过话题:“你是不是变动了什么?梦境有些不受我控制。”

  “单纯的梦境招不来我,需要更‘真实’的载体。”

  城主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目光,对着秦和瑟的包身礼群啧啧称赞,咔嚓一声,一张相片出现在城主手中,随之出现的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拍立得。

  “所以啊,要让我这个‘外援’入场,就得加点‘真实’进来。”

  秦和瑟赶紧套上外套,看着城主手里还未出现影像的相片,有一种抢过来撕掉的冲动:“你不是有一张了吗?怎么还照?”

  “状态不一样吗。”城主甩了甩热气未散的相片,言语中满是“暗示”:“之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好看也不好看,不像现在,春光满面的,对吧?”

  “您别取笑我了。”秦和瑟没有正面回答,选择回避她的暗示:“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对付那个被带走的姑娘对吧。”影像逐渐在黑色底片上成型,城主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相片集,将刚才的相片放了进去。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揉搓着下巴,眼神暧昧:“透露一下,是哪位天仙让咱们的小鹿动了凡心?”

  秦和瑟悄悄瞅了一眼背后跟随的身影,见奥罗巴斯刚刚躲进远处的柱子后,还未靠近,心里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秦和瑟摇摇头:“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有……”

  “你要问的那些问题,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城主似乎已经预料到对方的疑惑,打断了他:“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

  “我只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我自己?

  凝视着城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明示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模样,秦和瑟皱起眉头。

  虽然他的因果无法推演城主,但他知道,作为混沌中漫游的行者,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这时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与伊斯塔露的交易,还有自己凭空出现,又如此契合自己的双眼,心底有了些许猜测。

  还需要更多信息。

  “快点和我说说,到底是谁?”城主抱着吃瓜的态度继续追问:“反正迟早要见,藏着掖着做什么?”

  “城主……”秦和瑟无奈叹气:“作为这个世界时间之外的人,你可以随意穿梭到任何一个时间点,想找到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那我也要一个一个翻啊,还得再进来一次,多麻烦。”见秦和瑟心意已决,城主撇了撇嘴:“算了,相片就当是酬劳吧,也算是赚了。”

  “人我带走了,后面要这么做自己看着办。”

  城主似是要将重任交到秦和瑟手中,郑重道:“别忘了,到时候真成了记得带给我看看。”

  “以后有可能再说吧。”秦和瑟模棱两可地带过,再次松了一口气:“再见。”

  “走了。”城主伸了一个懒腰,身形逐渐模糊崩散,最后化为梦幻的泡沫,消失在秦和瑟面前。

  秦和瑟复盘了所有对话,确认奥罗巴斯应该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彻底松了一口气。

  正好借着这场梦境,和大蛇讲好后面的计划。

  不过依照城主的个性,居然没有深究,也没有做什么恶作剧,真是奇怪。

  秦和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刚刚转头,就见到柱子后的奥罗巴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眼神炙热异常。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哎?你怎么……”疑问还未出口,秦和瑟瞧见对方的脸色,骤然一愣。

  大蛇在肉眼上看脸色如常,淡淡的咸味似沙滩的海风,挤占周围的空气,鲜红的蛇瞳却紧缩着,晦暗的情绪翻涌。

  秦和瑟不知道大蛇怎么了,只是本能地后退一步。

  名为恐惧的情绪出现,占据大脑,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掉头就跑,后颈一阵酥麻。

  “你……易感期了?”秦和瑟强撑着信息素带来的欢愉,努力理清思路:“那……我先把梦关了,到时候你直接……”

  秦和瑟还未说完,奥罗巴斯再次向前一步,将秦和瑟困在自己与墙之间,如困兽一般无处可逃。

  “奥小龙……姓奥的……奥罗巴斯!”

  秦和瑟慌了阵脚,信息素浓郁到抑制环不再起作用,腺体贪婪地吸收着Alpha的信息素,草木香弥漫开来。

  酥软的愉悦顺着后颈流入四肢百骸,血液上涌,秦和瑟快站不直腿,像要被煮熟的虾子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红的。

  他想关掉梦,但小红像是死了一样,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小红是还未开灵智的,要关得他自己调动精神从梦境脱离。

  可现在他被困在方寸之间,意识挣扎着在混沌中反复横跳,根本没法调动精神。

  完蛋!梦境关不掉了!

  现在的他非常后悔,就不应该叫城主过来,把梦境搞这么真实,现在怎么办啊!

  最后一点力气被抽走,秦和瑟再也站不住,顺着墙软在了大蛇的怀里。

  大蛇低下头,将脑袋埋进柔软的草木之中,炙热的鼻息拂过脖颈,腺体不知不觉间已经肿大,将抑制环顶起,露出一条缝。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

  奥罗巴斯在颈间嗅探,心脏躁动地如同要跳出胸膛,秦和瑟穿着粗气,迷糊地想着。

  反正……是一个梦……

  就当是……放纵一下自己……

  混沌的大脑迷乱,淡棕色的眼眸染上情欲,他揽上奥罗巴斯的脖子,解开了他的抑制环。

  更猛烈的信息素迸发入侵,秦和瑟彻底软了下来,似是被其捕获,任人宰割的白鹿。

  正当秦和瑟彻底放开自己时,奥罗巴斯突然直起身,似乎是清醒过来,规规矩矩地将秦和瑟放下,拿起抑制环掉头就跑。

  秦和瑟看着没了影的大蛇,被这突然地变故搞的一头雾水,心中满是疑惑,还有被“抛弃”的委屈。

  不对?我委屈什么?赶紧跑啊!

  两人疯狂散发的信息素已经引来了人,秦和瑟收敛心神,在人们赶来之前,关闭了梦境。

  这里的一切,比如那人来过的痕迹,或者那场信息素带来的暧昧,都随着梦境一同消逝,不留痕迹。

  ……

  一瞬的光芒褪去,玛帕站在秦和瑟的“尸体”前,随意地甩了甩手。

  一根黑色的长链刺向黑暗,绑回一个熟悉的人影;奥罗巴斯已经昏迷,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哎……我还挺喜欢这俩孩子的。”玛帕接过侍从端上的丝帕,擦去指尖留存的血迹:“把他们两搬到我房间吧。”

  “这么好的养料,不用可惜。”


第一百四十七章

  豪华的寝殿之中, 玛帕挥退仆从,只留下自己与两个“食物”。

  仆从们并无意外,神明并不喜欢他人驻留在寝殿, 不管是再信任人;所有仆从都是在侯房待命, 只有当神明呼唤他们时才会出现。

  不到半分钟, 寝殿人去楼空;玛帕似乎很满意, 不管地上两个“尸体”, 径直奔向床铺倒头就睡。

  不过作为“精致”神明,摆好了睡眠姿势, 提前点好的香徐徐燃烧, 万事俱备的玛帕闭上眼,如闪电般睡去。

  玛帕刚闭上眼, 在大厅上“躺尸”的秦和瑟骤然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 大脑像是缺血一样眼前一黑,再次直挺挺地倒下。

  好在奥罗巴斯及时“苏醒”,扶住秦和瑟的腰,没有让他折成一个剪刀, 给脸和大理石来一个亲密接触。

  奥罗巴斯来的出乎意料, 却正好骗过了玛帕, 让她以为逃走的人是底牌和后手, 在面对秦和瑟的时候失了谨慎, 得以使秦和瑟顺利“接手”对方的梦境。

  因果告诉他, 玛帕一直维持着一个庞大的“主梦境”;梦境里交织着各种人因欲望而诞生的小梦境,混杂无序, 却又个成方圆。

  玛帕只是维持着这梦境的“发酵池”,从未进入过。

  因此秦和瑟推断, 即使是梦境的主人,玛帕进入梦境也可能会被影响。

  于是秦和瑟借着之前吃下的“恩赐”,提前制造好了自己的梦境,并在玛帕进入“主梦境”生成梦之前,将她拉进自己的梦中。

  之后便是如梦境中所发展,利用Alpha易感期与当时适配Omega的信息素,在“真实”中让她真正昏迷,也让城主可以正大光明地带走她。

  只是因为魔神身死的时候,会爆发巨大的能量,整片圣城将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圣城里还是有不少普通人,秦和瑟不想牵连无辜。

  因此为了不让玛帕身死,只能让她“魂死”之后再死了。

  至于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去杀一个恩怨并不深的魔神?还是因为“恩赐”。

  恩赐的作用有两个:在玛帕需要的时候,吸收储备能源,和将人的意识拉进“梦境”。

  玛帕不惜献祭子民,分散自己的神力,就是为了建立一处让所有人都可以居住的“梦境”。

  她无法在现实中完成她的承诺,于是选择另辟蹊径。

  现在的“主梦境”只是玛帕的试验品之一,另一个建立在群体梦境上的试验品因为“基石”的集体背叛而彻底失败。

  这也让玛帕认识到,人的心思太过复杂,要让所有人愿意“做梦”,需要的不单是信仰,还有强权和欲望。

  每一条法规的漏洞出现,都是她刻意的默许,为了筛选出足够“忠诚”,符合条件的人,等梦境彻底建成,他们将成为第一批真正的“臣民”。

  而其他没有被选中的人,则会和之前大殿的死囚一样,成为玛帕的养料。

  秦和瑟倒是不担心,毕竟他可以一走了之,即使未来玛帕再强大,也不可能隔着世界吸到他。

  但奥罗巴斯不一样,虽然还保留着部分之前的能力,足以对抗,但若是未来玛帕有了什么增长,他都有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奥罗巴斯这是被自己牵连到了,要是自己再谨慎一点,不走这条因果,就没有这么多危险了。

  这是他的过错。

  自己一个人怎么浪惯都可以,但现在多了一个人,做事就要多顾及一点。

  待会好好和他道个歉吧。

  眼前还是一片黑,秦和瑟感受到有人将他抱起,身侧的温暖让他下意识靠近,又迅速装作无法控制身体的样子向下滑落。

  奥罗巴斯收紧臂弯,夹住秦和瑟绵软的身体,抱到旁边的软榻上。

  柔软的触感出现在背后,眼前总算是出了点颜色,但秦和瑟只是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刚才的动作太亲昵了吧?

  梦中的回忆涌上心头,秦和瑟更加羞涩,只能继续装尸体。

  “为什么奥罗巴斯的易感期突然爆发了?是受了什么刺激?”秦和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理性分析上,将身体的热度压下去。

  见热度下去,视野回归清明,秦和瑟再次坐起身,打量周围。

  寝殿和之前的大殿一样富丽堂皇,各处都点着清冷的香,稳重又奢靡。

  奥罗巴斯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挑起话题。

  场面忽然冷了下来;秦和瑟直视着奥罗巴斯飘忽又坚定的眼,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说的事太多,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那个……咱们现在不是把玛帕‘接管’了吗?”秦和瑟决定先把感性方面的事情抛一边,转移一下注意:“我说说我的打算吧,有什么没考虑到的记得提醒我。”

  未来的计划很简单:让这个空壳玛帕依旧保持原样,只是以“吸收食物”为由少出门,同时不再收新的食物。

  之后会有一个外界的大因果和城内的动乱一起来,这个时候再让玛帕以一个合适的方式真正“死去”,两人就可以溜之大吉。

  至于外界的大因果,秦和瑟推测,很有可能是另一个魔神要来讨伐玛帕,即使不是讨伐,也肯定和魔神相关,不然因果不可能探不清楚对方。

  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在因果来临之前,他们还需要伪装一段时间。

  不过有秦和瑟的因果,不管是管理政务还是整合军队,这些都不是问题。

  奥罗巴斯倒是有别的任务,就是去接近反叛军,提供一些物质上的帮助,必要时还可以“透露”一些情报,方便到时候和大因果对上线。

  万一因果不能带走玛帕,就需要反叛军再来添一把火,让玛帕走的明明白白。

  奥罗巴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主要还是观察对方的动向,不需要他真正加入进去。

  计划说完,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两个人心思滴漏转,谁都没有开口。

  折腾了一晚,再过三个小时便是日出,任务繁重,该睡一觉养精蓄锐。

  “那个……对不起啊……”秦和瑟搅着手指,眼神诚恳:“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清楚就把你卷进危险里,实在抱歉。”

  “这不需要道歉。”奥罗巴斯似乎没有意料到他会因为这件事道歉:“我本就是陪你旅行和见证,你做的事我自然也会做,没有什么问题。”

  “但这不一样。”秦和瑟叹气,颇为老成地拍了拍大蛇的背:“我带你出来,自然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作为旅行的领导者,不管是出于那一方面,都应该顾及所有人的安危,哪能为了自己玩的爽,而忽视他人呢?”

  “所以以后,你要是觉得我的决策有问题,可能会有危险,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秦和瑟还要说什么,奥罗巴斯突然开口打断:“好的,我接受你的道歉。”

  “嗯?”虽然说是接受,但秦和瑟总觉得奥罗巴斯话里有话。

  “正好我也要道歉。”鲜红的蛇瞳竖起,细长瞳孔里黑暗深不见底:“之前在梦里的事情,对不起。”

  “我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我会负责到底。”

  “作为补偿,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他见秦和瑟脸颊卷起了一缕呆毛,帮他顺回到耳后:“什么都可以。”

  啊?

  啊???

  我不是把记忆删了吗?他怎么还记得?

  过于亲昵的动作也没有唤醒秦和瑟宕机的大脑,只是机械地回答道:“没……没事!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小事!没有关系!不用在意!”

  “这件事……这件事在那里很正常的!”先不管他为什么会记得,秦和瑟先是一击“降低影响程度”:“那里的人容易进入易感期,找熟人帮忙很正常的。”

  “你没经历过,感到不适应是正常的。”这些理由不够充分,秦和瑟再来一击“混淆视听”:“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一样,控制不止就会主动找熟人帮忙,当时你找我是正确的选择,没事的。”

  迸发的情绪如海底的火山滚烫而隐蔽,奥罗巴斯敛下眼眸,不再目视对方:“所以,你在发情期的时候,也找了别人帮忙,对吗?”

  秦和瑟只当他是信了,悄悄松了口气:“当然,有人帮忙,肯定比在大街上发疯好啊。”

  “都是好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

  ……

  黑暗褪去,狭小的空间卷曲着玛帕的身体,麻痹的意识逐渐恢复,眼前是朦胧的粉。

  这个粉很奇怪,似是一层透光的壳,外面是摇晃的奇怪“竹竿”,似乎是……草?

  她抬起头,粉色将蔚蓝的天空画成一个圆,云朵飘忽高远,触不可及。

  我在哪?

  这个疑问还未得到解答,一声猫叫响起,随着窸窸窣窣地声响,一只橘色的猫出现在圆圈之内。

  猫看着玛帕舔舔嘴,眼中是进食的渴望;它抬起头,似乎是在望着什么庞然大物,柔软地瞄了一声。

  “猫猫想要吃鱼吗?”人声从圆外传来,一个女子出现在圆内,可她好高,高到玛帕看不清她的样子。

  鱼?我变成鱼了?

  玛帕剧烈地挣扎起来,水花飞溅;猫儿被激起了捕猎的欲望,一口咬住玛帕的尾巴,将她从圆里拖了出来。

  这时玛帕才发现,自己之前身处一个粉色的桶中,远处是潺潺的溪流,而她的身边,只有满是锯齿的杂草,一只要吃她的猫,和一个她看不清的人。

  “想吃就叼走吧,它是你的了。”

  女子轻描淡写地宣判了玛帕的死刑,离水的窒息似是扼住了她的咽喉,猫灵巧的指爪已经划开她的肚皮,腥味淌进鱼鳃。

  疼痛并不明显,可能是窒息的痛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她尽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猫尖锐的利爪。

  眼前的女子高高在上,她早已不再注意这里,只有猫儿满意的呜咽会让她偶尔转过头。

  彻底断气之前,玛帕回望着自己的过往,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啊……

  她闭不上的眼睛直视着远处的人,意识随着身体的僵硬,彻底消失。

  女子靠在躺椅上,翘起二郎腿,看着没有一点咬钩迹象的鱼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出外勤真累。”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好朋友……”奥罗巴斯轻声重复着, 若有所思。

  “对的,毕竟那里的异常处理局对于失控人员处罚非常严苛且残忍,大家都习惯找朋友帮忙的。”怕奥罗巴斯不相信, 秦和瑟又强调了一遍。

  “我们去的时候类信息素安抚剂还没出现。”为了让谎言更加真实, 秦和瑟又加了一条“有力证据”:“我们当时就是靠着局外人的信息差去研究这些拉投资才起步的。”

  近乎无懈可击的理由, 奥罗巴斯不再多说什么, 点头表示理解。

  秦和瑟稍稍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疑惑重新回到脑海:奥罗巴斯为什么还记得这件事?

  难道是……城主动了手脚?也就是说城主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耍着我玩?

  所以奥罗巴斯之前的反常……也是她弄出来的?

  可恶!我就知道!

  看着秦和瑟悄悄软化的紧绷和隐藏在平静下的复杂情绪, 奥罗巴斯也是回忆着之前的对话, 满是疑问。

  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只记得自己当时跟着二人进了角落, 偷偷观察了二人的对话,但他后来似乎做了什么, 记忆直接断层。

  其实他猜出了一些,因为他记得,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他隐藏在圆柱之后,遥望着远处凉亭里的两个人, 她们亲昵地靠在一起, 说着他听不到的悄悄话, 任何人都无法插入她们之间, 眼中只有彼此。

  凉亭上淡紫色的花序垂落, 宛如在祝福这对情投意合的璧人, 柔美的清香能安抚人躁动的精神,此时的大蛇却觉得它过于刺鼻, 凉亭中的人也让他感到厌恶。

  他应该冲进去,把秦和瑟从对方的怀里拉开, 并在那个“插足者”面前,咬住他的后颈,标记他,占有他,用行动告诉她,秦和瑟不属于她。

  那是他的猎物。

  不……他不是猎物,这不应该。

  奥罗巴斯攥紧的手突然一松,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先不说自己本来就不认识对方,对一个帮朋友解围的陌生人抱以恶意,不是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光是在他人面前,对自己的朋友做出如此阴暗私密之事,且有意展示给他人,这怎么看都是不符合人伦常理的行为。

  可是这份情绪如跗骨之蛆扎根于意识之中,无论奥罗巴斯如何理性分析,大脑还是在叫嚣着,冲上去打破这份拒人的气场。

  或许是眼神过于炙热,或许是某种心有灵犀,还在和秦瑟有说有笑的洛容衍转过眼,视线就这么对上,如刀剑相向,迸发出无形的火星。

  她好像是看懂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又像是已经习惯了应对他“这样的人”,嘴角扬起了无奈,但满是自信的笑。

  “你来晚了。”这是奥罗巴斯在她眼神里,解读出的唯一一句话。

  如同发生过很多次,已经成为习惯;她抚过秦瑟的脸颊,秦瑟像是接收到对方的信号,在她的脸颊上,落下轻柔又亲昵的吻。

  那一刻,所有理性如同断线一般彻底崩溃,狂暴的信息素冲破抑制环的屏障,将所有花香驱逐。

  后来……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后来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所做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那时脑中的幻想;毕竟这一切都发生在梦境之中,梦映射人的内心,过于强烈的情绪被表现出来并不是奇怪的事。

  令他奇怪的不是删掉记忆这件事,而是秦和瑟对他的态度。

  能改他记忆的,应该只有秦和瑟和那位明显“不怀好意”的城主;他想知道秦和瑟是否知晓这件事,这件事是否严重,所以做了一个试探。

  记忆虽然删了,但既然自己做了错事,就应该补偿。

  但秦和瑟对他的态度却很奇怪;他知道这件事,也在自己提问的时候以为自己并没有忘记,于是选择将这件事淡化,当做普通的“帮助”。

  似乎做了错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

  为什么?情绪失控不是我的问题吗?他为什么要心虚?

  所以当时还发生了其他事情?不只有自己情绪失控了?

  难道……

  “小龙同志,回个话!”

  耳边一声大喊震荡脑海,奥罗巴斯扶着耳朵回神,见到一脸复杂的秦和瑟。

  “我都喊了你好几遍了,想啥呢这么入神?”秦和瑟重新坐直身体,百无聊赖地在空气中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蛇:“魏家村这么样了?”

  “我已经把骨灰还回去了。”奥罗巴斯想起吴青疯癫地样子,沉吟片刻:“吴青……感觉她活不久了。”

  ……

  在诉说完自己的故事后,吴青像是打了鸡血,依旧满脸兴奋:“还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啊,等走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奥罗巴斯见窗外天色尚早,还未到宴席的时刻,突然想起他们进入这个村子的第一天,第一次见到吴青的时候。

  “当时你有意向我们透露这些,还扔了纸条让我们快跑,对吧?”奥罗巴斯回忆起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你清楚这一切,想要帮助我们,也不只一次这么做。”

  “但村子里的人都默许了你对外人的提醒。”奥罗巴斯看着吴青灵活的手:“他们不仅默许,甚至会一起帮你演戏。”

  “为什么?”

  “为什么?”吴青轻声呢喃,一遍又一遍为陶罐掖好毯子:“因为……我也是‘一道关’啊。”

  “想活不好抓的,脑子聪明的,看到我的提示就知道会跑,抓住了也会拼命跑,真动手还容易出事,能安全放跑正好。”

  “有事相求的,脑子不灵光好骗的,即使明白提示也好抓回来,把他变成‘罪人’。”

  “我自认为的‘暗中相助’,其实他们早就看透。”吴青攥住肩膀那一节小小的断臂,嘲笑道:“村子里都是他的人,我能活着,只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猜猜?我这个手臂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

  这样满是提醒的推理简单至极,可奥罗巴斯却有些说不出话。

  “说呀!快说!”吴青满脸期待,脸笑地像个小丑:“你知道答案的!说出来啊!”

  “在……你第一次不帮助旅人的时候。”

  “真聪明!果然是能逃出圣城的人!”吴青扣挠着断臂,漆黑的指甲刮入血肉,断臂鲜血淋漓。

  她似是陷入过去的回忆,扣挠的手越来越用力,都快挖到肉里愈合的断骨。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逃出去的吧?”

  “那只是我想活而已。”

  “我还没有勇气去圣城,我还没有见到囡囡,我还没有带她回家,我怎么能死!”

  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吴青不再抓肿成肉块的断臂,潮红的脸色突然变得正常;她抬起头,对着奥罗巴斯嘿嘿一笑。

  “我们都是一群烂人。”

  “像我们这样的人,就该在地狱里焚烧。”

  ……

  冷香无声焚烧着,讲述完一切的奥罗巴斯闭上嘴,整个寝殿落针可闻。

  秦和瑟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询问道:“告诉她了吗?”

  “说了,那两个魏家人的事。”奥罗巴斯点头:“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逃出圣城,在战争来临之前。”

  这才没过几天,魏大壮就因为在大街上猥亵妇女被抓,魏行斗胆去找“神使”帮忙,但见到的不是之前的引路神使,而是原名叫“阿黄”的行刑神使。

  为了忘记过去龟奴的身份,为了获得富足的新生,阿黄受到万怡的蛊惑,在魏家村斑斓的色彩前,将同为龟奴的阿牛杀死。

  一晚之后,染血的墙重新上了一层色彩,褐色的血淹没其中,成为这个村子的一部分。

  最后他被带走了,毫无疑问。

  但即将行刑的时候,一个神使看上了他强壮的体格,选择留下他的命。

  他成为了行刑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阿黄根本不给两人申诉的机会,立刻上报准备审判定罪蹲大牢。

  魏行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才换来了两天的“工作繁忙,改日再议”。

  两人预想的“幸福”生活还未开始,就彻底破碎。

  今天魏行借着秦和瑟二人闹出的动静,成功把魏大壮捞了出来,好在有“高人”相助,帮他们逃脱追兵,还给了他们一个城墙的漏洞可以逃出城。

  现在他们正蹲在某处脏污恶臭的小角落,准备趁黎明换班的找机会彻底逃跑。

  秦和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秦和瑟看起来情绪低落,但当奥罗巴斯仔细一看,却又消失不见。

  从进入魏家村开始,秦和瑟就不像之前那样游戏人间的态度,而是一直试图深入,并且执着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梦境吗?他自己就可以编织,自然不是。

  人吗?可玛帕与他无冤无仇,其他人也都不像,也不是。

  真奇怪……

  天已经不早了,两人睡在宽大的软塌上,紧挨着边,中间空无一物,却如同裂开了一处天堑,谁都不打算靠近。

  “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不少事呢。”寝殿的光暗了一些,秦和瑟裹紧身上的外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晚安,祝好梦。”

  短促的气音响起,奥罗巴斯的祝福让秦和瑟的脸染上笑意,像是朋友间的玩笑,又像是不明所以的嘲笑。

  “那我也祝小龙同志今晚好梦吧。”

  “晚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秦和瑟睁开眼, 面前不再是寝殿遥远华丽的穹顶,而是一顶暖黄的吸顶灯。

  果然……又是这样的梦境……

  他不明白,这里距离渊下宫十万八千里, 怎么还是会陷入以往的梦境里?明明自己已经做了防范, 最后还是着了道。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秦和瑟坐起身, 环顾四周熟悉的环境, 心底一沉。

  这里是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家”,一个学校旁边的三室一厅的房子, 屋主是以前经常照顾他们的邻居, 知道他们考到附近,便大方地将房子租给他们。

  他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 熟悉它每一刻的变化,因此秦和瑟立刻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梦见此刻。

  打开电视, 下午档狗血虐恋剧正放的哭天喊地,还有五分二十三秒就将在剧目高潮时插播广告,今天应该是超酷功能饮料。

  但再过七秒,它就会被外来的信号打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到一处游艇上, 网络乱作一团。

  这就是7.28游艇杀人事件;短短十五分钟, 游艇里一共七个人, 六死一残, 无一幸存。

  而在这之前……

  手机铃声响起, 鹦子俏皮的头像跳动着,提醒着来电者的身份。

  他接起电话, 熟练地扮演起“自己”:“小武?”

  “秦哥是我。”武鹦的话掺杂在电话那头传来大巴车嘈杂的声音里,武鹦捂住听筒, 话语更加清晰:“秦哥,实习如何?”

  “刚跟老师跑完一个单,累,但赚了不少。”秦和瑟语气放松且愉悦,像是对未来的事一无所知:“等你回来想吃什么?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做?”

  “当然在家做!我要变态辣的!”武鹦满是兴奋地话语变得委屈:“啊……实训还要一个月才能结束,要是能早一点就好了。”

  “这不正好当你的接风宴,两件好事一起庆祝。”秦和瑟瘫在沙发里,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实训怎么样?还适应吗?”

  “其他没什么,主要是吃的,太素了!”武鹦想起盒饭就来气:“十五块钱的盒饭连个肉都舍不得给,还寡淡的和水一样,要不是有你的辣酱续命,我早就跑了!”

  “那你回来做火锅吃怎么样?”

  “好耶!我要牛油重辣!虾滑肥牛羊肉都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秦和瑟掐着时间,等待武鹦问出那个问题。

  “那个……哥,我问你一个事。”刚才还像鹦鹉一样叽喳地他突然压低声音,确保没有注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乐姐去哪里了吗?”

  时间正好,没有遗漏。

  “她不是和我一样去实习了吗?应该在郊区的基地里。”言语中的疑问恰到好处,秦和瑟回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吗?”

  “这个……我说不好。”武鹦再次停顿,反复确认没有人注意他:“我听有一位学长说,农学院那边有一个大四的突然退学了,非常突然,大家还不知道是谁。”

  “我怕是乐姐。”武鹦声音低下,有些不知所措:“乐姐不就是农学院的吗?杰哥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乐姐只是表面正常,一直害怕她做傻事,现在突然说有人退学,很可能……”

  “不要自己吓自己,小武。”秦和瑟的声音也沉了下去:“我来打个电话问一下就知道了,别害怕。”

  安抚好武鹦的情绪,秦和瑟看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两家人,大脑放空起来。

  不明白,十分不明白;不管是对方窥探的原理还是目的,他都想不明白。

  之前在渊下宫还能说是因为元素混乱,有人浑水摸鱼隐藏痕迹,那现在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时自己初来乍到,一没竖敌二没搞事,搞的事还是臭蛇批准的,要找什么东西也不应该找我啊。

  而且谁闲着没事干,揪着一个人的记忆不放啊?

  秦和瑟拨打琅子乐的号码,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秦和瑟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他记得,如果自己坚持打下去,琅子乐会接起电话;无论他怎么劝她,问她问题,她都不会回答,没有疑问,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告诉他:

  “我不会回头的。”

  电视里,女主高喊着“不要再打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大肚子哎呦。

  一声哎呦还没有喊完,背景突然变得花里胡哨起来,一个老头横插进来,举着功能饮料敦敦一大口,喊了一声“超酷!”,又敦敦喝了起来。

  魔性的广告还没放完,画面又是一变,头晕目眩的背景变成了疾驰的游艇,而老头则换成了一群纸醉金迷的年轻人,三男四女。

  秦和瑟认得出来,那三个男人都是朱家人,三个女人则是他们的“秘书”,而琅子乐,则跪在地上,为他们续酒递食。

  和其他被酒色掏空身体黑眼圈怎么都盖不住的人不一样,琅子乐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妆容修饰,鲜红的唇如烈焰灼烧,似勾人的狐媚。

  他们嬉笑着,嘴里满是龌龊污秽的话语,还有作为“有钱有权人”的傲慢,但没有一点上位者的谨慎和大脑。

  拆迁地补偿错漏事件,药品走私事件,还有污水偷排事件,像是炫耀战绩一般,每一句都是惊天大瓜。

  而让舆论彻底爆炸的,便是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春瑶洋馆拐卖奸杀事件。

  春瑶洋馆长期拐卖,性化儿童男女,让其为“客人”提供各种“服务”;直到警方彻底捣毁这个窝点时,它已经存在二十年,因“服务”而死去的人,一共五十七个,还活着的只有四个,都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至今无法正常生活。

  这些数据并不包括被卖走的人;还有二十多人至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幸好有个傻大个在外面跑,要不然还不好找人替死。”最中间的男子咬过秘书吻过来的葡萄,得意道。

  “当时一有人说警察要来,我就知道跑不了,反手命人抓了人进来,一棒子把脸打烂,再伪装成被□□反杀的样子,等人来直接摊牌。”

  “我只是嫖了,没有杀人,真的!警察叔叔要信我啊!”他将祈求的表情模仿的惟妙惟肖,大声嘲笑:“那些傻警察还真信了。”

  “最后再让我爸这么一说,我就成了普通的嫖客和目击者,只要拘留几天,而那个死了的家伙就成了杀人犯,多完美。”

  “强哥厉害!强哥英明!”

  大家齐声附和着,只有琅子乐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家都觉得这已经是最高潮的时候,更加炸裂的转折出现了。

  第十一分五十一秒,金属摩擦的铿锵突兀盖过,一个黝黑的洞口指向最左边的男人,伴随着一声巨响,红黄混杂的液体四溅,喷到了现场所有人的脸上。

  所有人似是被下定身术愣在原地,离的最近的秘书呆滞地摸了一下脸上的液体,迟钝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喉咙还未动,就被第二声巨响打碎。

  琅子乐的手微微颤抖,却握的很稳;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斑交杂着闪耀的彩灯,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艳鬼。

  这段视频秦和瑟倒背如流,之后的屠杀也没有悬念;他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再次放空。

  为什么呢?是为了挑起我的情绪,还是为了寻找什么?

  真的……好烦啊……

  秦和瑟满身烦躁,电视上已经死了四个,只剩下两个朱家人和琅子乐;她需要这两人的“证词”,还不能死。

  满地的鲜血刺目,男人凄惨地哭嚎着,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之后的每一帧都在脑海里不停的播放,更让他心神不宁。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他熟练地代入以前的身份“扮演”自己,恍惚间似乎在提瓦特的一切才是梦,自己还在轮回里,没有完成“重塑”。

  他明明已经和过去告别,等待死亡了。

  好烦……

  陷入过去的感觉让秦和瑟非常烦躁;之前短时间还可以克服,这次却过于漫长。

  遥控器近在咫尺,可手就像是被施了禁制,始终不愿意去触碰;他蜷在沙发上数着秒,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第十四分零七秒,两人终于认完了自己的罪状,干净利落的一声,只剩下了最中间的那个人。

  视频音变得嘈杂,隐隐听清是直升机的声音,还有警方的喊话;此时他们在游艇昏暗的船舱内,外面无法确认两人的位置,只能先进行谈判。

  琅子乐笑了,她捏住男人的头,低声轻语:“我不打算杀你。”

  “你的审判还没有来,地狱没认完你的罪,让你跑了这么办?”

  坚硬的金属直指向下,又是一声,伴随着男人惨烈的嚎叫,血肉碎了一地。

  “你这个臭婊子!”男人失去了他的尊严,终于硬气起来:“你他妈收了老子的钱做伪证,还给了你琅家一大批生意,现在怪到老子头上,你配吗!?”

  琅子乐还是笑,她望向屏幕,眼角反射着点点水光。

  “是啊,我不配。”

  她打开弹匣,只剩下最后一颗,伴随着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那天为了活命,是我引诱他来到现场,并亲手杀了他,成为替罪羊。”

  “之后我没有勇气反抗我的父母,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为他做污点证人,坐实了他莫须有的罪名。”

  “我是你们的帮凶,杀人的恶魔。”

  染血的金属冰冷,轻轻抵上琅子乐的太阳穴。

  “所以,我也该下地狱。”

  砰!


第一百五十章

  录像戛然而止, 秦和瑟总算是舒缓了眉头,但又重新拧起。

  他还是没能溯源到这场梦境的因果。

  要不是为了找出幕后主使,他早就脱离梦境了;而不是在这里烦躁地缩在沙发上, 跟和怨妇一样。

  似是回应他的心声, 电视适时地传来一声男人的大吼:“你能不能不要和怨妇一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

  秦和瑟翻找半天, 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见的反应;已经忘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琅子乐的电话, 等对方的回音。

  之后的轮回他没有再给乐姐打电话,而是直接向值得信任的警官坦白, 方便处理后事和应对危机。

  应该是不愿意相信吧, 所以才会打电话;后面倒是认命了,打不打无所谓。

  秦和瑟看着吵闹的电视, 觉得这突然的伤感莫名其妙;任何动人的故事听了成百上千遍也会了无生趣,更何况成为了“工作”。

  他关上电视, 再次确认自己确实定位不到因果后,无奈地撇了撇嘴,打算脱离梦境。

  可就在这一刻,家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一开始还是礼貌的敲击, 听里面没有动静, 变成了焦急的拍打。

  秦和瑟懵了, 以往轮回里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到访过家里, 即使向警官报备后, 他们也是在至少八分五十七秒才能到家。

  “谁?”他问了一声,外面没有回答, 而是继续猛烈地拍击着防盗门,把家里拍地嗡嗡响。

  秦和瑟警惕起来, 没有盲目探查;这场梦境还有不少秘密,莽撞行事很容易掉进陷阱。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厨房,拿出菜刀,悄悄在上面镀上因果,再从沙发走到大门,故意把脚步踩地很重,让外面的人听见动静。

  “你是谁?”秦和瑟又问了一遍,没有开门。

  拍门声终于停了,熟悉低沉的嗓音透过大门的干扰,清晰地传达进他的耳朵。

  “秦,是我。”

  奥罗巴斯!

  秦和瑟骤然一滞,随后是出离的愤怒,恨不得将幕后人生吞活剥。

  还费劲心思造个假的来找我,到底是哪个神经病非要揪着我不放?

  让我找到他,不把它五马分尸扔虚空里我就不姓秦!

  大门啪的一下打开,秦和瑟气刚涌到嗓子眼,就被一阵清冷的淡香堵进肚子;眼前是一件藏青色的外套,淡蓝色的头发扫过鼻尖,留下海水咸咸的气息。

  他被人抱住了,是一个轻柔的安慰。

  “秦,是我。”来人将秦和瑟抱的很紧,声音满是惊慌:“我已经报警了,不会有人伤害你。”

  “我会陪着你的。”

  这份安慰并没有带来效果,愤怒卡壳了一瞬,如海啸般卷土重来,在顶点轰然爆裂,勾起他的嘴角。

  秦和瑟笑了,像是在看一场小丑荒唐的闹剧,笑得嘲讽。

  举在半空的手擒住对方腰腹,有力的背摔震天撼地,秦和瑟翻身跪下,膝盖死死压在来者胸膛,菜刀抵在和奥罗巴斯一样的脖颈上,划出一道小小的红。

  “怎么?不是窥探我的梦吗?竟然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秦和瑟看起来漫不经心,手虚虚地搭在刀把上,却格外的稳;菜刀又是一低,细小的红渗出血腥,伤口加深。

  “你到底是想得到什么?嗯?”他望着天花板,手像是在用钝刀切割一块猪肉,一点一点向下按压:“用过去梦魇挑起我的情绪,还那这副皮囊出现在我们面前晃,难不成是想看到什么?”

  像是一场无声对弈,没有任何人回应秦和瑟的挑衅,只有外面吵闹的下课孩童,和刀子划破血肉的声音。

  “秦……”奥罗巴斯的声音蒙上一层水泡,更多的血涌出,沾染了武鹦最爱的院长地毯。

  “哦?你还想说什么?”膝盖重重一按,压着人一声低哼:“真当长成这个样子就是我爱人了?这只是过去梦境没处理干净的幻想身份而已。”

  “你为什么要制造这个身份?”身下的人不依不饶,梗着冒血的脖子问道。

  秦和瑟本来对于这个冒牌货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对方血枝拉忽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直视,也可能是对方的样貌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他选择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为了做一个美梦而已。”他盯着那双鲜红的眼瞳,缓缓道:“我希望他能以爱人的出现,仅此而已。”

  “所以,你承认你喜欢这个皮囊?”

  明明是梦中幻象,这句话却像是从梦境之外传入,格外真实;秦和瑟脑中雷达滴滴作响,只是愣神一瞬,对方便无视菜刀的按压,直接起身。

  大动脉里的血不要钱一般外涌,淌地满地都是,对方却感受不到疼痛,坚持问道:

  “所以,你承认你喜欢这个人吗?”

  ……

  这场梦境来到突然,奥罗巴斯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平坦的砖瓦嵌着一个个小孔,激烈地水流喷涌而出,不少孩童奔跑在水中,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巨大的“柱子”里不断有人出入,上面还嵌着一片彩色的“画布”,颜色在不停变化,构成一个人影。

  我在……富安广场……吗?

  大蛇迷糊地想着,自己来商场似乎是要做什么。

  秦的生日快到了,该买礼物了。

  奥小龙摸出手机,看着自己的实习工资,思考着该给同样忙完实习的男朋友准备什么礼物。

  似乎是某种感召,奥小龙看向大屏,一张让他瞬间跳起的脸出现在上面,手中是鲜艳欲滴的玫瑰,玫瑰之上,则是闪亮的,有鸽子蛋一样大钻石的结婚钻戒。

  洛容衍!她这么会在这?还代言结婚钻戒?

  不对……洛容衍是谁?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戴上鸽子蛋,爱上那个他~”魔性而土气的广告词宛如闪电劈在大蛇的大脑,一个激灵,原本浑浑噩噩的大蛇顿时清醒。

  之前两次入梦都有秦和瑟保护,他才能保持理智;这次没有任何保护和征兆,如果不是这个广告过于雷人,他很可能已经陷进去了。

  等一下……广告内容是什么?

  奥罗巴斯再次扬起头,大屏广告已经换成了新出的家庭形SUV,三口之家围着车快乐的玩耍,满是温馨。

  似是被点到了关键,他的“身份”突然在脑海中明亮起来,只是短短一句话,就让奥罗巴斯大脑宕机:

  我是秦和瑟的男朋友……

  男朋友!

  视线聚焦到手机上,联系人一栏里,爱人后面的备注是秦和瑟;相册里照片很少,但每一张都是秦和瑟和他的合照,还有一半是秦和瑟的单人照

  最令大蛇震惊的,是这些照片的背景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提瓦特。

  再次翻到电话,通讯记录空空荡荡,昭示着他外来人的“临时”身份,大蛇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打出电话。

  这场梦来的突然,不像是秦和瑟的手笔,还是不要盲目的好。

  刚这样想着,奥罗巴斯转身就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秦和瑟的家。

  还是当面说靠谱一点。

  现在是晚高峰,短短一条街道堵的严严实实;奥罗巴斯观察着外面的街巷,游人如织,每一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不似梦境。

  司机闷闷地贴着前一辆车的屁股,打开车载收音机的音乐频道消磨时间。

  但意外的是,音乐是出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他人不堪入耳的啧啧水声和污言秽语。

  司机爆了一句粗话,疯狂调换频道,但怎么换都是这个声音,所有频道都沦陷了。

  鬼使神差地,奥罗巴斯打开手机,随便点进一个视频网站,火红的“爆”标在一个直播上,人数指数上升。

  打开直播,声音与广播重合,司机也意识到了,拿出手机做出同样的行为。

  “‘优美的难听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放这么劲爆的东西?”

  奥罗巴斯无视司机的聒噪,看着琅子乐的脸,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

  难道这是梦魇?

  感觉会有大事发生,奥罗巴斯看着地图上不远的距离和面前水泄不通的路,果断弃车跑。

  他一直关注着直播,伴随第一声巨响,血液迸溅,大蛇知道他猜对了。

  但他的脚步不再匆忙,反而慢了下来,望着离自己只有几十米的居民楼,眼神冷冽。

  太奇怪了,不管是这场梦还是他的身份,都很奇怪。

  如同编撰好的木偶戏,每一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着自己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行走,演出;没有人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戏。

  奥罗巴斯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想法,手机里又传来一声巨响,将他的注意聚焦到手机上,不久又是两声,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看到那两个中心人物,他猜到琅子乐的目的;明明并不知晓前因后果,也不认识那两人,只是身为“秦和瑟男朋友”的他应该知道,他就莫名其妙知道了。

  这里真的是梦吗?

  上楼的电梯早早等待在一楼,近在咫尺,恍若剧本的指引;奥罗巴斯看着手机里最后一声响,熄掉手机登上了电梯。

  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就当是一场冒险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秦和瑟猛然睁开眼, 头顶变回了穹顶;梦是结束了,“噩梦”还在延续。

  快跑!

  上身刚离开软塌,粗壮的银色尾巴立刻缠住他还没抬起的腿, 一同缠上他的还有一个人的手臂。

  有力的臂膀一箍, 原本的天堑瞬间消失, 他的背靠上了熟悉的胸膛, 如梦中一般, 被海洋的气息包裹。

  “为什么要跑?”大蛇微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似是无数情绪在口中翻涌, 最后只吐出一句:“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那那哪有!只是发生了意外!”秦和瑟僵着身子, 脸红的都要滴出水来:“你你你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这样有什么不妥吗?”鳞片摩挲着衣物沙沙细响,粗长的蛇尾稍稍收紧, 细不可查地往上慢慢挪动。

  “你……你先冷静一下……”不知是对大蛇还是自己,秦和瑟组织着破碎的语言, 大腿夹的很紧:“梦里那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奥罗巴斯似乎很喜欢秦和瑟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语气里一丝玩味:“哦?比如你为什么会把我梦成你男朋友?”

  第一个问题就是王炸,刚刚才理清思路的大脑又被炸的昏天黑地,秦和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身体都红了起来。

  “那个……只是我……我……”秦和瑟想起魏家村里的美梦, 努力把这一切圆回来:“就……就是之前有一个梦, 正好需要情侣出现, 就拿你顶替一下……没了。”

  “是这样吗?”身后的奥罗巴斯看不见表情, 尾尖似猫儿一般有节奏地轻拍着秦和瑟的腰, 引得对方猛得一颤,再次问道:

  “那我手机里的照片怎么解释呢?”

  什么照片?

  秦和瑟明显一愣,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鳞片贴近腰腹留下滚烫的热意, 不好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照片里,记录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大蛇低低地笑,尾尖再次移动,擦过秦和瑟敏感的大腿内侧:“很亲密很亲密,无法明说的事情。”

  “要不要解释一下,秦?”尾尖深入,悄悄拂过,滚烫的身体如含羞草一般缩在一起,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

  “你总是说我们是朋友,是好兄弟,将这些遮遮掩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意淫着我们的关系,还渴望我们能更近一步。”

  “所以,你……”

  “别说了!”秦和瑟忍无可忍,突然暴起,手里不知从哪来的毛毯,死死蒙住奥罗巴斯的脸。

  “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有!”他一副捂死人的架势,恼羞成怒地压紧毛毯,不让大蛇的脸露出来:“那只是梦!什么都有可能!而且你怎么证明这些意淫一定是我的?梦里又不是只有我,不是还有你吗?”

  秦和瑟想把锅甩到奥罗巴斯头上,但对方听了这话之后,突然没有了动静,像是被他捂死一样,默不作声。

  话说出口,秦和瑟才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心思他自己不知道吗?这话不管对错对于打破现状这件事都没有意义。

  不管这打开了他的思路,可以甩锅给那个幕后人啊!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们两个?

  “对了!有可能是因为……”

  “是的,我有。”

  奥罗巴斯声音闷闷的,不只是因为隔着毛毯,更像是喉咙在压抑着什么,沉闷而危险。

  一阵天旋地转,攻势倒转;毛毯不知何时缠住了秦和瑟的躯体,奥罗巴斯居高临下,四目相对,眼中情绪翻涌。

  “我知道这些幻想很龌龊,被身为‘朋友’的你知道,我们可能连最基本的朋友都没法当,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我们要是更进一步,会怎么样?”

  秦和瑟能储存无数知识的脑子就像宕机的老电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回响对方的话,老脸通红的他头死死地偏向一旁,不敢看奥罗巴斯一眼。

  奥罗巴斯的尾巴压着对方的腿,用毛毯将秦和瑟裹的严严实实,没有一点活动的空间;他敛下眼眸,再次放出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情绪污染了你的梦,使我成为了你的男朋友,进入你的世界,还将幻想变成了照片,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

  “后来找到你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啊?

  秦和瑟下意识发出疑问,还未转过头,健硕的身躯压下,隔着毛毯紧密的拥抱着,毛绒的脑袋抵在颈项,呼吸的热浸染床榻。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秦,但好开心,开心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我喜欢你,很喜欢。”

  秦和瑟没有回话,一时间,空旷的寝殿再次变得冷清;奥罗巴斯没有在意秦和瑟的沉默,只是像抱着抱枕,拥着对方呢喃着沉沉睡去。

  秦和瑟目视着天花板,眼神放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变化过于迅速,大脑还是没有转过来弯,一直在绕圈。

  奥罗巴斯这是……表白了?

  算表白吗?他是说他喜欢我,但这可能只是梦境带来的副作用,等他缓过来两个人都很尴尬。

  要是不算表白,那他刚才说的那些又算什么?那个人的梦境可以影响记忆?这不是城主的能力吗?

  所以这一切……是城主在捣鬼?

  不对!城主要捣鬼肯定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面前,像看好戏一样,坐在旁边围观的,而且梦境的主人和提瓦特因果极深,不可能是城主。

  所以奥罗巴斯说的那些话是真情流露,他真的在向我表白?

  但这算表白吗?

  秦和瑟睁着眼,脑子就这样绕啊绕,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奥罗巴斯突然向他表白这件事。

  这怎么可能!

  ……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趴了三个小时的奥罗巴斯神清气爽,在秦和瑟额头上落下一吻,便欢快地出门打探起义军的情报。

  过了没多久,意识之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红光,无数信息翻涌奔腾,帅气的红龙自海洋深处腾空而起,嘹亮的龙吟响彻天际。

  从决定进入圣城开始,小红就进入休眠,,或者说是“闭关”,以防被玛帕看出端倪;他也正好借助这次休眠好好梳理自己,重回以往的巅峰。

  “老子我出关啦!”红龙在海上翻滚腾挪,掀起一层又一层浪花,小红兴奋大喊:“力量!力量在召唤!”

  秦和瑟知道这是小红中二病犯了,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思考着那没有突破点的闭环,装一只蘑菇。

  小红嚎了好几圈,终于是嘚瑟完了,一看在角落里抑郁的秦和瑟,一头雾水。

  怎么跟一个怨妇一样,这是发生了什么?

  小红翻了翻之前的记忆,看了一眼,不确定,看了两眼,三眼,最后看了秦和瑟一眼,和他一起蜷缩在角落里装蘑菇。

  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小红抱着自己蜷缩的身子,找补道:“之前是你暗恋他,现在成双向暗恋,还修成正果了。”

  “这算哪门子修成正果?”秦和瑟面无表情地揪了一根小红的鬃毛,疼地他嗷嗷直叫:“先不说他是不是被梦境影响才有这样的错觉,咱两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成一对啊?”

  “先不提你们两谈恋爱为什么要门当户对。”小红心疼地梳了梳自己的鬃毛,反驳道:“就算要门当户对,你哪里对不上奥罗巴斯了?”

  “很多啊!”秦和瑟掰出手指头,一点一点细数:“首先,他是这个世界的魔神,是天理意识的代行者,而我只是一个没有啥依仗的旅者,根本触及不到天理这个层面的事物。”

  “放屁!那你是和谁交易把这条臭蛇救活的?之前你还各种世界到处跑,不比一个世界的魔神厉害?”

  “他还是一个国家的信仰与领导者,以后还要带领海祇国泰民安。”秦和瑟撇了撇嘴,又说道:“我只是一个没有多少人认识的小人物,露着脸在外面走都没有人认出来。”

  “你这话像话吗?”小红气不过,一尾巴甩在他腿上:“不是你自己故意淡化因果的吗?要不是你每个世界都这么搞,信仰早就冲到提瓦特了。”

  “还有,他还算年轻,成神的时间不长,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我……”秦和瑟瞧着小红的眼睛,越说越心虚:“我……我只是一个等死的摆烂老头,这种夕阳恋怎么看都不合适。”

  “你说的你自己信吗?”小红翻了一个大大地白眼:“现在是你自己不努力,不然你不是想活多久活多久?”

  顺着秦和瑟的话,小红再怎么盘算,这个门不当户不对说的都不应该是秦和瑟,应该说的是奥罗巴斯啊!

  不对!又不需要谈这个,考虑它干嘛!

  “先不谈那些虚的。”小红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问出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今晚奥罗巴斯肯定还要回来的,你打算怎么面对他?”

  “……”

  沉默,是今晚的意识之海。

  寝殿外天已经大亮,仆从们已经忙碌起来,他也该扮演玛帕好好做事,而不是一直在塌上挺尸。

  “有了!”秦和瑟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我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小红的疑惑还没出口,就被秦和瑟堵了回去。

  “先不讲这些,等今晚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而现在,先干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奥罗巴斯回到寝殿的时候, 天已经暗下,寝殿里没有了秦和瑟的身影,只有玛帕斜靠在书桌前, 闭目养神。

  “秦?”奥罗巴斯呼唤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回声, 似乎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和玛帕这具“尸体”。

  “秦?你在哪?”奥罗巴斯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玛帕也死气沉沉地坐在上面,像是操纵她的人不在身旁似的。

  一个外人无法察觉的角落, 秦和瑟抱紧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利用玛帕默默关注着寝殿的动静,小红趴在他头上, 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额头。

  你所谓的有主意,就是躲起来不见人吗?

  “不躲着能怎么办?”似是听到了小红的心声, 秦和瑟理不直气也壮:“昨晚到底发生什么我现在都没捋清楚呢,怎么见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谈了?”

  小红也是没辙,趴在头顶上躺尸,顺便分析着昨晚梦境的因果;虽然已经顺过一遍, 八成还是找不到什么线索, 但也聊胜于无。

  奥罗巴斯不是傻子, 自然察觉到秦和瑟的躲藏;但不出意外, 秦和瑟应该还在这里。

  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大蛇望着死人一样的“玛帕”, 言语中满是歉意:“秦,对于昨晚的事情, 我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啊?

  “虽然你现在不在面前,但我依旧该向你道歉。”奥罗巴斯知道对方在通过玛帕观察自己, 神色诚恳。

  秦和瑟立刻来了精神,小红也竖起耳朵,偷偷藏到玛帕脚下围观。

  “昨晚在醒来之后,我的状态就很奇怪;受那场梦境的影响,在我的意识里,你答应了我的表白,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恋人,相伴一生。”

  “整个早晨,我都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在起义军那里听到魏家村的消息,才发觉到问题。”

  “我们只是朋友,还没有发展到恋人的程度。”奥罗巴斯很平静地陈述这句话,似乎这就是事实:“之前的那些,都是梦境的后遗症,只是一种假象。”

  “但我的行为确实给你带来了困扰,比如说……昨晚我的失态……”提及此时,奥罗巴斯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昨晚,我不该……”

  “咳咳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从旁边传来,秦和瑟抵着嘴唇从黑暗中走出,看起来满不在意:“我知道啦,原谅你了,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你愿意原谅我了?”奥罗巴斯眼睛亮亮的,像是得到原谅的犯错小狗:“就算我那样对你,你也……”

  “这些事情揭过!休要再提!”秦和瑟一把捂住大蛇的嘴,昨晚的“尴尬”历历在目,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那个梦很真实,我一开始也差点陷进去,有后遗症很正常。”

  “那你现在……!”这句话还未问完,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温软湿粘的触感,大蛇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血红的瞳孔紧盯着秦和瑟的手,像是要将这只手生吞活剥。

  “你干什么!”秦和瑟立马抽回手,脖子也跟着红了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不会变回去了吧?”

  “对不起!”奥罗巴斯光速滑跪道歉,满是侵略性的眼神又瞬间变回之前的狗狗眼,看起来人畜无害。

  “我现在意识上是缓过来了,但身体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奥罗巴斯不太好意思,挠了挠他也开始变红的脸:“就是……有时候会下意识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比如刚才的……手。”

  秦和瑟看着奥罗巴斯越来越红的脸,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自己似乎是跳进了什么坑里。

  “我在努力克服,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奥罗巴斯目光灼灼地紧盯着秦和瑟的眼眸,态度和之前道歉时一样诚恳。

  “这段时间,如果我对你有了让你无法忍受的亲昵动作,作为朋友,你一定要阻止我,好吗?”

  好吗?好你个大头鬼!这样你就可以明目张胆地靠近我了对吧?直接甩锅给梦境就好了。

  秦和瑟一下子就猜出奥罗巴斯这是“贼心不死”,但这台阶已经下了,他只能走到底。

  “当然!咱们两个谁跟谁啊。”秦和瑟哥俩好似的搂上奥罗巴斯的肩膀,手沉重有力地拍在大蛇背上,言语里满是朋友见的“仗义”。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就行,这点小打小闹不算什么。”秦和瑟硬着头皮回答道,但在奥罗巴斯听来,这里面还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小红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在意识之海里疯狂敲秦和瑟,让某人给个解释。

  “就这样?就这样揭过了?”小红晃在海里,海啸一波接着一波:“你甚至连因果都不愿意验一下就答应了!这些话怎么听都是借口啊!”

  都有台阶下了为什么不下?难不成要一直耗着?

  随意而安的秦和瑟不想深究奥罗巴斯说的这些只是理由还是真实情况,反正能苟一天是一天,等以后奥罗巴斯正式“发难”再想办法也不迟。

  大不了就跑吗!又不是没长腿。

  而且奥罗巴斯这条臭蛇八成也是看准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想赶紧把事情揭过的态度,故意给他下的套。

  可恶!这条臭蛇!

  两人四目相对,将昨晚的突发情况“遗忘”,一本正经地聊起起义军,只留下小红满脸问号,把意识之海搅的一塌糊涂。

  两人现在的情况很微妙,似乎什么都揭开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心领神会地将爱情这一点放在了不起眼的位置,没有让它来打扰现在的生活状态。

  秦和瑟本来就打算用时间将这份感情消磨,毕竟两人目标不同,身份不同,即使是短暂的同路也会分别。

  与其让情感再次加深,在未来面对分别之痛,不如点到为止,及时止损。

  奥罗巴斯想就很简单了;过于直白的情感秦和瑟明显不能接受,甚至有逃跑的趋势,万一真的因为这次没有任何准备的表白就跑了,只是得不偿失。

  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这次机会也不能浪费,能再进一步最好不过。

  大蛇看着眼前人微张的嘴唇,随着呼吸与话语翻飞起舞,思绪不由得飘远。

  为什么秦会对感情有这么大的顾虑?只要有一点不对,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撒腿就跑,一点追的机会都没有。

  他需要忍耐,如果不能保证一击必杀,前面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至少现在,知道秦和瑟对自己也是有这方面想法,总算是进了一步。

  慢慢来吧,时间还很长。

  小红的聒噪声此起彼伏,脑子实在太吵,秦和瑟见奥罗巴斯走了神,自己也悄悄潜进意识之海,给了小红一个大逼斗。

  “别吵啦!有什么好奇怪的啊。”秦和瑟一把按住小红乱窜的头,十分不解:“干嘛这么闹腾?”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在表白之后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尴尬吗?”小红睁着溜圆的眼睛,看起来非常不理解:“难道不应该来一个互相撕扯,他逃他追的戏码吗?这么平淡就过去了?”

  “以后少看点小说。”秦和瑟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屁股做在小红身上,手欠又揪了一根鬃毛:“有啥好尴尬的?我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比这个世界都久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那种一天到晚没了爱情就活不了的恋爱脑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小红吃痛,委屈地撇了撇嘴,漂在海面上,做起了“咸鱼”。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留下来?”小红转过头,望向秦和瑟手里编出的红色绳结:“反正你喜欢他,以后找个机会留下来,不仅可以和这条臭蛇双宿双飞,还能给你的灵魂找到归处,这不必散在虚空里好?”

  “你不用每次都劝我。”秦和瑟无奈地笑了笑:“先不说能不能留下来,就算是找到了留下来的机会,到时候再和奥罗巴斯表白不是也可以?”

  看小红还要再劝,秦和瑟提前开口:“我觉得,现在该关注的不是我,而是你。”

  “啊?为什么?”

  “你忘了之前的赌约了?”秦和瑟笑得格外放肆,嚣张地提醒道:“快,叫爸爸。”

  “……”

  淦!

  ……

  情报和秦和瑟推测的大差不差,起义军还没成气候,民间算是家喻户晓,但在主城几乎无人问津;毕竟圣城的生活对于城里的“大多数”而言是美好的,推翻它纯粹是脑子有问题。

  要把城外的火引进来,需要“玛帕”再加一把火。

  而那位最大的变数本体,经过情报的完善,秦和瑟已经有了最终人选——璃月的摩拉克斯。

  因为魔神战争,两国摩擦不断,但因为玛帕实在太“苟”,一直蹲在圣城研究梦境,以至于璃月即使屡屡入侵,还是会被陡峭的地形和对方死守不出的策略搞的一点辙都没有。

  如果猜的没错,变数那天八成是摩拉克斯亲临战场,两人将面临正面交锋。

  这简单,直接送死不就好了?

  还是保险一点,“培养”一下起义军吧。

  两人对完情报,同时瞧向身后的软塌,空气里满是沉默。

  秦和瑟想说什么,奥罗巴斯抢先一步站起,拿出了之前储备的睡袋:“我睡这个吧,反正没什么区别。”

  “有床不睡睡这玩意干嘛?”秦和瑟看奥罗巴斯睡袋一下子就铺好,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客气”道:“这软塌很大,一起睡就好了。”

  这只是秦和瑟一句顺嘴的客套话,可奥罗巴斯却像是就等着这句话,秦和瑟话音还未落便一把钻进软塌深处,直接挺尸。

  在钻进去的一瞬间,奥罗巴斯还不忘顺路轻轻吻过秦和瑟的额头,铺盖一卷,留下一句“晚安”和在风中凌乱的秦和瑟。

  刚才发生了什么?

  淦!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在圣城人眼中十分平常的一个早晨, 一个十分不平常的消息传遍整座城市——如此大捷之兴,神明决定借此东风,出征讨伐璃月。

  一夜间, 征兵公告贴满大街小巷, 神使与士兵成群结队, 去城内城外的各家各户寻找“相应号召”的“人才”。

  短短一周, 一支大军聚首在圣城之下, 他们低头目视着大地,在神使的长鞭下启程出征。

  神使向他们许诺神明的赐福, 但即使在出征的最后一刻, 神明都未曾出现,而所谓的“赐福”, 也只是一件满是瑕疵的盔甲。

  大军离城不久,又一道“神谕”降下——为了供给前线战事, 所有粮草与“恩赐”优先供给前线,平民百姓暂停发放,圣城居民亦是如此。

  这条神谕刚出,请神大道上便挤满了愤怒的平民, 他们怒吼咆哮着, 要求恢复恩赐的发放。

  他们可以不在意艰难远行的大军, 可以不在意城外各种荒诞的分别闹剧, 甚至可以不在意已经供不应求的粮草, 唯独恩赐, 是他们绝对不能放弃的底线。

  在人的抗议下,神谕有了更改——所有恩赐优先供应圣城, 而粮草则优先供应前线。

  至于城外的平民呢?他们的恩赐和粮食呢?城里的人又不在乎这些凡民的死活,只要恩赐到手就行。

  曾经千辛万苦进入这座圣城, 就是为了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恩赐,没有这些,他们和城外的凡民有什么区别?

  事情解决了,所有人都得偿所愿,至少抗议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没过多久,新的问题出现了——恩赐是充足的,但没有粮食了。

  为了凑足足够的粮食,刚刚长出麦穗的青麦被全部收割,充当军粮上缴,致使现在田地里颗粒无收,没有新粮食产出,旧粮也基本运往前线,没过多久,存粮就快被消耗干净。

  城内长久的富足生活早就让他们忘记了食物的来之不易和城外满地的饿殍,直到第一家粮店关门,他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所有粮草都被运往前线,城外也被搜刮殆尽,城内的其他人都获得不到正常价格的食物,或者说,正常价格的食物全部抬价,即便这样也是一扫而空,所有粮店关门大吉。

  除了那些有“神明”背景的私商,他们手里“来历不明”的天价粮成为了城里唯一的粮食供给。

  不出意外,请神大道再次聚满了人,他们的要求不再只是恩赐,还有充足的粮食。

  但神明这次没有回应他们,只是派出了一位神使,传达的她的口谕: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城里乱作一团,前线的情况也不算好。

  要进攻璃月,路程遥远,他们先要踏过一片滩涂,再爬过一座山,才能见到依海而建的璃月港。

  他们没有走水路,先不论造船运人的成本有多高,就算是砸钱建成,没有任何海战经验的大军就像是送上门的飘香馒头,光是水里的其他魔物就足够让他们全军覆没。

  他们只能用双脚行走,即使鞋底磨穿,脚掌磨出鲜血,长鞭依然会在人松懈的片刻,抽打在后背,和脚底一样火辣。

  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赶到璃月,这是神明的命令。

  在明面上,粮草优先供给了军队,但经过上层的层层剥削,真到将士手中的时候,十不存一。

  所以粮草去哪里了呢?没有人敢问出这句话,因为出头的人已经被挂在旗杆上整整三天三夜,随后便随着旗杆一起扔在一个滩涂小沟里,没有人敢去看。

  他们只是看着地,沉默地行军,没有人抬头。

  直到一场大火燃起,烟尘飘进了所有人的眼里;一个断臂老妪放声大笑,将一个村子一把火点燃。

  老妪被架在神使面前,又哭又笑,沙哑的喉咙刺穿人的耳膜;在几乎所有人面前,她毫无敬畏地,冲神使面门吐了口水。

  她不出意外地被挂在了旗杆上,弯折的身体昭示着她已经折断的骨头,鲜血流淌到地上,浸染一片黄土。

  她还在笑,笑得诡异而滑稽,糅杂着血泡的咕噜声,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这个笑声如同一种污染,从第一个人开始跟着笑开始,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狂笑响彻军营【1】。

  不管是将军还是神使,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他们抽打着老妪和狂笑的士兵,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回应他们的只有毫无变化的笑。

  导火索被点燃,伴随着上层对狂笑者毫无感情,毫无章法地鞭笞,问题没有解决,冲突彻底爆发。

  只是一晚,军营里的人就只剩下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死在冲突里,而剩下三分之一,则自发组成起义军,脱离大部队。

  比起注定饿死累死在大军里,他们宁愿去赌一把。

  远征就这么失败了,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不少神使将领悄悄卷了铺盖财产,打算偷偷走人。

  如此失败的结果,回去必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提前跑路,把之前的“家底”保住,够逍遥半辈子了。

  他们想的很好,可不出半日,还没跑出军营的众人一远望,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千岩军重重包围。

  大军之首,魔神摩拉克斯面戴鎏金面具,展露无尽杀伐之相,披靡岩枪钉进军营正中,恍然一场死刑的宣判。

  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璃月也早已有出征计划,魔神亲自领兵,讨伐玛帕;两军就在如此场景下对垒,如同戏台上说书人的起承转合,实在是滑稽。

  还没跑远的起义军也被包围,无路可走;见此情景,他们干脆投诚了璃月,主动请缨带大军前往圣城。

  在险要的关隘前,起义军伪装成取粮的小队,不费一兵一卒,打开了易守难攻的大门。

  千岩军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玛帕的领土,没有惊动任何人,至少看着圣城毫无作战姿态的情景,不像是收到情报的样子。

  内忧外患轮番轰炸,直到城内城外都已经算是“无药可救”,玛帕才像是刚睡醒一般,走上了圣城的城墙。

  身后是破烂不堪的街道,瘦骨嶙峋,只能靠恩赐醉生梦死,甚至食人而生的平民;身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营帐远远地将城门环环围绕,没有一点生路。

  大势已去。

  一抹苍翠的光闪过玛帕的眼,她抬起头,看见了黄金铸成的面具,看见了他身后的无数人影,看见了魔神手里已经上弦的弓箭。

  一箭,贯穿心脏。

  玛帕死了,魔神死去的巨大冲击如漫天凌乱的黑羽,轻柔地扫过整座圣城,她的臣民与她一起,进入了一场不再苏醒的梦境之中。

  一场领土的合并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像是幕后之人设计好的一样,满是意外与巧合的让璃月成为了渔翁,收下了玛帕的“遗产”。

  只在一处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人悄无声息地绕过军队,背着昏迷的另一个人离开了这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两天后,在魏家村满是焦黑的遗迹上,出现了两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魏家村烧的很彻底,所有的房子都只剩下烤裂的漆黑土墙,墙上的画也被漆黑覆盖,再也看不出靓丽的颜色。

  二人走到吴青家后院,一个小小的坟头被隔绝的很好,没有火烧到这里,留下一个干净的圆。

  秦和瑟照着村里的习惯,点上两炷香,插在坟头面前,当做给吴青和她女儿的祭拜。

  从奥罗巴斯口中知晓了魏行爷孙两回来的大致时间后,吴青就开始谋划;她假装借酒消愁,每天都消失在所有人面前,然后带着一大堆酒回家。

  所谓的借酒消愁,其实是她每天跑到荒地里,割出一捆又一捆干草,将它们存放在村子外,毫无掩饰之意。

  就在如此情景下,面对吴青如此反常的行为,大家麻木地看着,嘲笑吴青的疯癫。

  一开始是不在意,后来神使和士兵要走了粮食和壮丁后,大家的心态也变了,但也没有阻止。

  大家家里都没有什么粮食,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搞到食物,对于吴青的颓废和反常,他们巴不得如此。

  草又不能当饭吃,囤这些做什么;既然她不去找食物,那我们正好我们能找到的食物就能多一分了。

  之后的一个多月,吴青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干着,就算魏行爷孙回来,吴青表面上也没有什么动静。

  两人悄悄回了村,躲进了他们之前的房子,没有让其他人发现他们的行迹,甚至回来了半个月,两人都没有出过房门。

  他们还在被追杀,在加上征兵时巨大地动静,更让二人不敢出门。

  吴青就这么毫无阻碍地备好材料,在大军驻扎的那一晚,为昏睡的全村铺上满是酒液的干草,一把点燃。

  香火袅袅升起,秦和瑟擦拭作为墓碑的木牌,情绪明显地低落;奥罗巴斯将这些看在眼里,嘴巴微张又闭上。

  他很想问,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吗?如同天理一样在天空投下的视线,让所有事物行走在他所规划的道路上,无法违逆,无法更改。

  可秦和瑟就这样活生生地蹲在地上,如人一般陷入悲伤与痛苦,为一个生命如尘埃一样渺小的人扫墓。

  他不只看到了面前的墓碑,眼神迷离之处,似乎是另一个人的坟茔。

  “走吧。”祭拜完成,秦和瑟收起情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咱们该离开这里了。”

  “好。”奥罗巴斯回应道,轻轻扶起秦和瑟,与他一同走出这片焦土。

  摩拉克斯那一箭过于狠厉,疼的秦和瑟三天都没有缓过来,心口依然在钝痛,身子也软软地使不上力,不得不需要大蛇帮忙。

  “秦,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看着秦和瑟忍不住揉搓着心口,和趴在他头顶的小红龙,问道:“因果什么都能算到的话,这份疼痛也在你意料之中吗?”

  “因果不是什么都能算啊。”秦和瑟没好气地回道,被这份疼痛搞得很烦躁:“尤其是牵扯这些‘大人物’的时候因果就只能算到一部分,剩下需要自己判断。”

  “那普通人呢?你能算多少?”

  “一生。”秦和瑟言语笃定,又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前提是没有任何像天理啊魔神之类的影响他,不然他在那天抠脚时在想什么我都能算出来。”

  “是吗……”奥罗巴斯言语一低,扶着秦和瑟的手往下放了放,揽住了对方的手臂:“那……我呢?你能算到多少?”

  “……”

  掌心的温度烘在冰凉的手臂上,热的滚烫;秦和瑟不由得转过视线,心虚一闪而过。

  “那个……我们是朋友吗,我不会主动去算你的,真的!”秦和瑟看似不经意地戳走“过线”的手掌,向大蛇保证:“就是之前不信任你的时候算过几次……后面就没有了,真的!我很注重朋友隐私的。”

  “只要你不主动说的事,我就不会去探究的。”

  此时已是傍晚,火烧云飘在夕阳上,与海平面构成鲜艳的画。

  两人错开了几步,奥罗巴斯紧盯着秦和瑟“坚定”的眼眸,同样郑重地回答道:

  “我也是,在你愿意将过去告诉我之前,我不回去探究你的目的,你的情绪来源。”

  “我会等,等到你告诉我的那一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傍晚, 海平面倒映着彤彤夕阳,为港口停泊的船镀上一层金光,船夫们绑好船只, 脸上满是喜色。

  远征的千岩军传来捷报, 魔神玛帕已经陨落, 她的死波及了她自己的主城, 主干几乎全灭, 人民也瞬间倒戈,全部改信;千岩军已经着手驻扎, 过不了两三个月, 那一大片富饶之地就彻底归于璃月。

  岩王帝君射杀玛帕的那一箭震慑了不少魔神野兽,至少现在其他魔神还没有争夺领地的动静, 风平浪静地像战争已经结束了一样。

  甘雨清点着港口堆积的货物,望着只剩下一半的夕阳, 疲惫的呼出一口气。

  帝君不在,港口里杂七杂八的事情现在基本都是她管,虽然那些同僚们也很能干,但比起她这个不用睡觉的仙兽, 效率还是要慢不少。

  帝君一直有意培养锻炼港口的凡人, 这次出征后, 璃月港里除了负责驻守的移霄导天真君和还在闭关的留云借风真君, 真正管事的仙人几乎全部带走, 只留下一个她来统筹规划港口的一些细枝末节。

  最后一箱铁矿码放完成, 船只数量也清点完毕,甘雨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 困倦涌了上来。

  不行……通航申请还没批完……

  甘雨甩了甩头,又拍了拍脸颊, 试图把瞌睡虫赶出脑海,可眼前出现的,供人休憩的椅子让本就不清醒的大脑雪上加霜。

  要不……休息一会……就一会。

  很可惜,她刚准备“放纵”一下自己,一声惊呼进入耳朵,让她瞬间清醒:

  “等一下,海那边是不是还有一艘船?”

  甘雨赶忙向外望去,一艘风格和璃月格格不入的船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海平面上,白帆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标志,通体血红,似乎要与这最后一点暖阳融为一体。

  此时正是闭港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船,不知底细不知来意,大家都没了主意,不由自主地看向领导者,希望她能说句话。

  目光汇聚,甘雨这下这么也不可能睡着了,短暂思考一下,还是先吩咐船夫把空位腾出来,让对方先进港。

  这种规格的小船也不会有多少人,掀不起什么大浪,就算对方有恶意,也要先引进来再说。

  小船看着晃悠悠地,速度确是很快,没过一会,在夕阳彻底消失之前,船便停进了空位,落下船锚。

  甘雨先让值守的千岩军原地待命,又藏了一部分在暗处随时准备应付变故,自己则主动上前,准备交涉。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探出头,白色的衣袍已经发黄,满是海水洗过的盐渍,即使看出了对方脸上明显被海风摧残的痕迹,依旧难掩其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低垂着头,看起来十分虚弱,但结实的骨架将他的气势架起,就算被人扛着也不难看出其高大。

  “抱歉……这么突然打扰各位。”男子似是察觉到大家的敌意,惶恐又无奈地说道:“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只是船里的粮食都吃光了,所以我们才……”

  “没事的,大家围在这里,只是您的船……结构和这里的不一样,大家好奇才来的。”甘雨赶紧上前,解释道。

  “这边要不先带您朋友休息一下?”甘雨瞧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人,说道:“现在已经闭港了,晚上风大,我们先把您朋友安置一下吧。”

  道谢后,甘雨便将两人带进驿站,简单询问后,她大致知晓了两人的来历。

  清醒的这个人叫秦和瑟,他扛着的叫奥小龙,他们来自一个诞生在雪山的国家,随着气候越来越恶劣,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唯二的两位幸存者,带着古树的祝福和知识造船离开了雪山。

  他们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了两个月,在食物即将耗尽的时候遇到了璃月港,便马不停蹄地跑来,想要获得一些食物,或者定居。

  甘雨能感受到二人身体里属于地脉的赐福,侧面证明了两人并没撒谎;安排好二人饭食和住宿后,甘雨才突然想起,自己的通航审批还是没有看。

  给一个管事的人捎了信,甘雨赶忙回了月海亭继续自己的工作。

  工作还没有做完,还不能休息。

  ……

  天色渐暗,璃月港亮起灯光,柳兰拿着吃食与换洗衣物,敲响两位异乡人的门。

  甘雨前辈吩咐过,这两人目前没有什么问题,按普通的迷途旅人对待就好。

  门开了,是秦和瑟;他谢过柳兰,没有任何推辞的收下了礼,并且大方地打开房门,让柳兰看见了睡倒在床上的奥小龙。

  秦和瑟的样貌乍一看十分亮眼,可当柳兰真正面对对方时,却发现这张脸并不算是惊艳,只能算是平平无奇,但因为对方出尘的气场,这张脸又越看越耐看。

  真是奇怪,离开后的柳兰默默回忆着,只纠结了一秒便将这些抛之脑后。

  他们还会在璃月港里逗留一段时间,有问题总会露出马脚的。

  门关上,柳兰的脚步渐行渐远,秦和瑟一屁股坐在床上,拍了拍还在装死的奥罗巴斯。

  为了正大光明的“混”进璃月港,两人决定扮演漂泊在海上的难民直接进港,再让一个人假装虚弱昏迷,更加有说服力。

  就让谁扮昏迷这件事上,两人使用了一种叫做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规则简单,一教就会。

  对于拥有因果的秦和瑟而言,提议玩这个游戏明显是“居心叵测”,但奥罗巴斯像是非常信任秦和瑟的良心,即使被三连输提前结束战斗,也没有任何异议的任由秦和瑟“催眠”自己,直接进入梦乡。

  但当秦和瑟把大蛇扛起的时候,沉重的呼吸萦绕在颈侧,低垂的头搭在肩膀,掩盖了对方的表情,热意穿过衣物传递到皮肤上,整个脖子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感觉被算计了。

  秦和瑟早已解除了催眠,见奥罗巴斯还在床上挺尸没有反应,挑了挑眉:“醒醒,人已经走了,可以吃饭了。”

  大蛇还是没有反应,似乎是还在睡觉,仔细一听还能听到细微的鼾声闷在枕头里,整个人直挺挺地趴着,莫名滑稽。

  看着某人一马平川的后背和如小丘一般紧致的尻,秦和瑟一时手痒,对着掌心哈一口气,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声巨响,拍在了大蛇背后的软肉上。

  “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这句话刚喊完,手臂突然传来一股力道,顿时眼前天旋地转,一回神,自己已经被一人搂进了怀里,身上还带着棉被晒过的味道。

  “早安。”奥罗巴斯带着沙哑的嗓音,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打着哈欠,在秦和瑟额间落下一吻。

  秦和瑟身体一僵,声音还算冷静,脸却红了起来:“这都快一个月了,您的‘后遗症’还没有好吗?”

  “哦,抱歉。”嘴上说着道歉,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身体则非常诚实将秦和瑟搂地更紧了一点,蹭了蹭散落在肩上的白发。

  现在两人的状态很微妙,言语上不轻不重的提醒警告,秦和瑟几乎放纵着奥罗巴斯所有的靠近和亲昵,但却不允许奥罗巴斯说出那个字,也不可以提起有关“留下”,“伴侣”之类的话题,只要提起,秦和瑟就会瞬间戒备,似乎只要奥罗巴斯一张口,他随时都能逃跑一般。

  几次试探后奥罗巴斯暂时学乖了,心安理得地占着便宜,对于心中汹涌的爱意绝口不提。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会等秦和瑟告诉他。

  在奥罗巴斯打算得寸进尺时,秦和瑟瞅准机会,一把挣脱出来,把新衣裳一把甩到大蛇脸上,等衣服被扒拉开,秦和瑟已经整理好情绪,恍惚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赶紧吃饭了,再不吃就凉了。”秦和瑟语气正常,把其中一份放在大蛇面前:“先把衣服换了,上面搓的都是盐,穿着不舒服。”

  奥罗巴斯见此情景,非常“不要脸”地在秦和瑟侧脸迅速亲了一下,留下一句“马上”便溜进隔间,窸窸窣窣地准备换衣服。

  啊啊啊啊!

  脸颊刚刚降下的温度再次升起,秦和瑟捏着饭盒,咬牙切齿地说道:“能不能要点脸?你到底是蛇是狗,抓着我就咬?”

  “所以……”奥罗巴斯突然探出头,上衣已经脱下,露出其匀称而富有爆发力的身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咬你吗?”

  话语刚落,门立刻关紧,一个枕头化身暗器,准确地砸在刚才大蛇脑袋的位置上,发出一声闷响。

  ……

  第二天一早,早市刚刚开市,秦和瑟顺着窗户往下望,不远处的小摊已经围上了人。

  两人换上了柳兰准备的新衣服,都是朴素的白为主色,点缀藏青松鹤绣纹,很有璃月风味,只是对于奥罗巴斯来说有些小了,虽然改了些针脚让他能穿进去,但不合身终究是穿着不舒服。

  还是要买新的。

  秦和瑟看向“人模狗样”的奥罗巴斯,与他约法三章:不要暴露自己非人的身份,不要过度干涉任何一件事物,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不许在外人面前有亲昵举动。

  奥罗巴斯连连点头,但从他的表情秦和瑟就知道,这条臭蛇又在打什么主意。

  算了,别太过就行。

  秦和瑟摆烂的想着,小红在意识之海里痛批了他得过且过的态度,然后继续在海底当鹌鹑。

  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委屈小红一下了。

  太阳微微露头,为高山披上一层霞光,秦和瑟看着面前陌生的建筑,有些恍惚。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在提瓦特游历的第四个国家了,放在以前,他早就该演算清楚世界运行规则,准备走下一个世界了。

  不过自己现在也不需要演算了,玩儿吗,这么着急做什么。

  大蛇见他在发呆,没有催促,只是站在他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秦和瑟被这道毫不掩饰的视线看的十分不自在,轻咳一声,走去小摊排队。

  先吃饭,吃饱才有力气出去玩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今天万里无云, 海面平静,是一个出港的好日子。

  码头早早忙活起来,连带着旁边的早餐摊也人满为患, 街道上也围满了码头工人;桌椅早就坐不下人, 很多人选择席地而坐, 快速解决完早晨好赶去码头工作。

  对于二人的出现, 大家默契地没有多看, 但都会忍不住自己好奇的目光,对这两位衣着光鲜, 和工人格格不入的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璃月港还在建设之中, 人流量大,昨天傍晚的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自然也认出了这个两个生面孔。

  但和传闻中的惊艳不同,两人细看下来算不上俊美, 但举止谦逊礼貌,往来谈吐间确实有大家风范,到不像是流民,反而像是来体验生活的达官显贵。

  如果不是那艘已经破旧的船还停在港口, 大家真的分不清到底是消息有误, 还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待一桌人即将离开, 秦和瑟提前算好时间, 瞅准时机端着热腾腾的包子和油条落了座, 奥罗巴斯也从摊主手里拿上了豆浆和胡辣汤, 向着热情的老板娘道了谢。

  “没事!不够吃再补哈!”老板娘笑出满口的白牙,给后面的人盛好豆浆, 对着排队长龙大喊:“在我这里排队啊!别跑错了!”

  四个包子两份油条,油条刚刚炸出, 金黄酥脆,包子有肉馅和菜陷,肉包子里面的肉大小中规中矩,肉倒是新鲜,一咬流出鲜美的肉汤,吸收进略厚的包子皮里,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菜包倒是满满当当,皮薄馅大,还有蘑菇的香气,香味扑鼻。

  新鲜热乎的豆浆和胡辣汤刚刚从大锅里盛出,吸溜下肚,驱散早晨一身的寒气。

  虽然口味并不算特别惊艳,但胜在便宜大碗,对于码头工人来说来,几个包子就足以应付一个上午的体力活。

  今天两人要先等月海亭的人来找他们登记一下两人的身份,拿到身份后再去把小红号的临时停靠证明办了,这样两人就算是彻底过了明户,可以在城里自由走动了。

  这些是柳兰告诉他们的,这段时间毕竟魔神战争还未结束,审查自然要严苛不少,等确认没有问题,愿意包揽二人之后一周的住宿费用,也可以换成物资,方便二人继续航行。

  两人现在还只是在港口工作区周围走动,还未真正进生活区,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货物木箱,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在货物间穿行,十分忙碌。

  与登记的人约定在了码头旁的一个小餐馆里,秦和瑟看出他们的心思,如果是奸细的话,对于这种很可能藏东西的大型工程自然会在意,他要看的就是二人的反应,好判断他们是否有恶意。

  来核验身份的是一开始他们遇见的甘雨小姐,问了几个无足轻重地问题后,她很快草拟好两份保证书,希望两人遵守城内规则,不要有什么危险的心思。

  甘雨做事干练周全,核验登记很快就完成,几乎在签下几分契约后,用于证明身份的文牒就已经出现在桌子上。

  “麻烦甘雨小姐了,辛苦您跑这一趟。”奥罗巴斯接过契约的备份,看着对方突然萎靡下去的精神,不太放心地问起:“您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需要找人帮您看看吗?”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甘雨赶忙拜拜手,嘴里却打出一个大大地哈欠:“只是昨晚……休息不太充分而已,回去好好休息就好了。”

  “临时停靠证明在港口就可以办下来,这边给两位指一下路。”

  折腾了一早上,证明终于办下来,在一家还算不错的馆子吃完午饭,秦和瑟躺在床上,端详着手里的各种证件,不由得感慨了一下他们的办事效率。

  “是有什么问题吗?”见秦和瑟一直没动,奥罗巴斯端着切好的果盘,叉了一块日落果递到秦和瑟嘴边。

  “没有,只是脑中对比了一下。”秦和瑟微微歪头,咬住果片吃进嘴里,坦然接受着奥罗巴斯的投喂:“这里的人比起稻妻那群办事磨磨唧唧,还动不动鞠躬的秃顶男好多了。”

  “确实。”想起那位官员一言难尽的发型,奥罗巴斯又喂了一片,继续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是先把这里逛完还是再往上走一点?”

  “先逛完再说。”秦和瑟一骨碌坐起身,将文件收起:“这一片还没逛完呢,不着急走。”

  “话说,我们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一间茶室?要不今天下午我们去那里逛逛?”

  “可以啊,反正下午……”这句话还没说完,又一块日落果递到嘴边,秦和瑟盯着满脸笑意的奥罗巴斯,一脸复杂。

  “我有手,可以自己拿。”

  “哦。”奥罗巴斯应了一声,规矩地把果盘放下,但屁股随着他的转身一动,离秦和瑟又近了一点,然后装作在注意文件,将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秦和瑟默默抿唇,没有点明对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将文件送到大蛇手里,自己则起身下床,给两人倒了水。

  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大部分都只有他们两人,小红作为比较特殊的存在,一般都躲在意识之海里,万一海底的其他魔兽察觉到他们的特别,客场作战的他们不由得会迎来一场苦战。

  这也就给了大蛇很好的机会;两人独处的时候,奥罗巴斯总是会搞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算不上过分,但却是无孔不入。

  这样的拉扯秦和瑟依已经轻车熟路,不能在明面上拉开距离,就只能用这样隐晦刻意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成就该强硬一点,直接跑路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秦。”奥罗巴斯接过水杯,眼神认真,指着文件其中一条合约,问道:“这一条是不是有点问题?我看不太懂。”

  还有一点,绝对不再给这货那两本书。

  对于奥罗巴斯的“故意示弱”,秦和瑟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靠在大蛇身边,看向指头间密密麻麻的字:“哪条?”

  两人斜靠在对方身上,恍惚能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奥罗巴斯此时倒是乖了没有再试图拉进距离,而是像真的有不解的地方一般,指了指其中一条合约。

  算了,先这样吧,反正现在的自己还是割舍不下,等时间将情感磨去,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毕竟旅程总要结束的。

  下午,两人在茶室和各种小摊贩溜达一圈,说是茶室,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卖茶,奥罗巴斯挑了些喜欢的品种,打算等以后璃月和海祇通航,可以多买一点带回国。

  而秦和瑟,在小摊贩之间简直如鱼得水,和摊主掰扯砍价买的不亦乐乎,提了一大堆有着璃月特色的水果蔬菜,还有各样新奇的小玩意,抱地盆满钵满。

  其实从奥罗巴斯入队开始,大蛇就已经把自己“仅剩”的几亿摩拉全部交给秦和瑟,让他随意分配,加上之前的酬金,秦和瑟已经是亿万富豪,完全算得上是富可敌国。

  但即使身负亿级巨款,秦和瑟依旧热衷于用最实惠的价格买的自己心仪的物品,就算是一把普通的袜子也要精打细算,和摊主享受扯皮的快乐。

  转眼又是傍晚,他们已经在璃月港里待了一整天,但才堪堪逛了四分之一,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看。

  和摊主们扯皮的时候,秦和瑟也顺利和他们搞好了关系,哪里好玩,哪里是骗人,哪里是不能去的重地,秦和瑟了解的一清二楚。

  “明天咱们去听说书吧。”秦和瑟看着地图上一位摊主的热心标记,考虑着明天的行程:“好听咱们就多听一会,不好听可以直接去书斋看书,两全其美。”

  “好。”奥罗巴斯应了一声,眼神难得地没有在秦和瑟身边晃悠,而是望向不远处,正在向摊主核对货物数量的柳兰。

  柳兰的相貌并不出众,但一双眉眼生的俊俏,眼角微翘,似乎无时无刻不含着笑意,他人对着这双,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秦和瑟对她印象不错,除了她这双眼睛,也是看中的对方细心踏实的才干,只要有意培养,会是一个上层对接的好苗子。

  “你不会是在想怎么把人挖走吧?”秦和瑟见奥罗巴斯若有所思又蠢蠢欲动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人家在这里干的好好的刚起步,别太离谱。”

  “是有类似的想法,但倒不至于公开抢人。”奥罗巴斯搓了搓下巴,将目光收回:“只是发现,这里的魔神似乎很放心他们的臣民,目前我们能感知到的,除了第一天的甘雨小姐,其他人都是凡人。”

  “不过,与其在意这一点,我倒是有另一个疑惑。”奥罗巴斯微微低头,在秦和瑟耳边轻语:

  “我看别的女人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黏糊,似乎是有人打翻了油罐,架起锅都能炒菜。

  秦和瑟死命抿着嘴唇,像是吃了九转大肠一样,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把那两本书的内容都给我忘掉。”

  “马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二天早晨, 依然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慕云社[1]的小二下了门板,为开张营业做准备。

  这次大捷给了先生很多灵感, 连夜写了一篇, 叫《千岩行记》, 第一折“恶梦嚣张跋扈意图为祸苍生, 将军不忍旧情含泪斩杀同袍”刚出, 便一下子给社团招了不少客人,都等着先生说下一折, 门庭若市。

  不过现在时刻还早, 门外还没什么人,小二熟练地将客人迎进厅里落座, 斟上新鲜的茶水和小食。

  以往大家都是熟客,毕竟璃月港不算大, 都互相知道对方品□□好,可能人还没说话,要点的小食就已经准备就绪,堪称效率。

  但今天不一样, 在二楼雅间里, 有了两个生面孔。

  其实也算不上生面孔了, 关于这两外乡人的事迹早就传到了这里, 甚至光是昨天一天, 小二就已经听说过不下四个版本。

  有人说一人容貌昳丽, 但另一人虽然高大挺拔,但样貌丑陋, 一直不敢拿真面目示人;有人说两人相貌平平,但出手阔绰, 光是采买各样物资就似乎花了几十万摩拉;也有人说两人皆是天人之姿,但在钱银上却抠门到极点,不愿多花一分钱。

  作为民间最大的“情报站点”,小二凭借多年的眼力见,很快就筛选出有效信息,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间就做出判断,极力把二位往二楼引。

  一来二楼消费高,能赚的油水多,二来楼下鱼龙混杂,不怀好意的人也有不少,为了大家的清净和社团的座椅安全,还是隔开比较好。

  秦和瑟正有此意,见小二如此上道,便拉着奥罗巴斯坐上了位置最好的雅间之一,给了小二堪称丰厚的摩拉,让他自己置办。

  小二心领神会,再三保证不会有人扰乱雅间的清净,便退了出去,马不停蹄地奔向后厨吩咐去。

  大家来的早的原因,就是陆先生昨日放出话来,今天一早会将《千岩行记》的第一折和新作出的第二折一起讲。

  愿意听个连贯的便早早地来了,等后续的自然不着急。

  没一会,说书的陆先生拿着折子走上台,清清嗓子,拿惊堂木一拍,定场诗一讲,这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秦和瑟对此似乎非常熟练,抓起一把瓜子塞到奥罗巴斯手里,自己也抓上一把,咔哒咔哒的磕了起来。

  看秦和瑟嚼着挺香,奥罗巴斯学着秦和瑟的样子,猛然一咬,直接把瓜子拦腰“斩断”,另一半掉出来,切面整齐的像是刀切一般。

  牙口真好。

  秦和瑟不由得感慨一句,为了不让他继续霍霍其他瓜子,秦和瑟靠近一点,让大蛇可以看清他的动作。

  瓜子放在门牙之间,轻轻一咬,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果壳整齐的裂开,露出里面油润的瓜子仁,最后舌尖一舔,瓜子仁便留在了嘴里,而瓜子壳还留在手指间,被丢弃在盘子里。

  奥罗巴斯紧盯着一闪而逝的粉嫩舌尖,喉咙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再次学着秦和瑟的样子,咬了一口瓜子。

  这次倒是没有腰斩,但过大的力气还是让小小的瓜子遭了殃,瓜子四分五裂,尖锐的壳和瓜子仁混在一起,扎进了奥罗巴斯的舌头里,带来一丝痛意。

  “嘶……”奥罗巴斯抽气一声,秦和瑟立刻意识到发生什么,拿了一块布让奥罗巴斯吐出来。

  细碎的瓜子屑混着零星血迹吐到白布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秦和瑟眉头拧起,眼神示意奥罗巴斯张嘴。

  奥罗巴斯眼神飘忽一瞬,又立刻收回,乖乖把嘴张开,让秦和瑟检查。

  好歹也是魔神的躯体,这一口屑吐出来后,嘴巴里的小伤就恢复如初了,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因着奥罗巴斯的身高“优势”,秦和瑟看不见下牙堂的状况,下意识伸出手指把牙往下一按,露出一样完好的牙龈。

  见确实没啥问题,秦和瑟刚想收回手掌,某种温热的舞台拂过,在指尖一闪而逝,留下一片柔软的触感和温凉。

  秦和瑟触电般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向台下,继续磕起瓜子,似乎对于刚才的“冒犯”毫不在意。

  奥罗巴斯看着某人红透的脖颈,耳边嗑瓜子的声音变得沉闷大声,一股要把人咬碎的怨气毫不掩饰,算是对大蛇的警告。

  奥罗巴斯像是听不见,见秦和瑟离的远了,自己又凑近上去,盯着秦和瑟嗑瓜子的动作,一副求知的模样。

  可能是对奥罗巴斯的“冒犯”见怪不怪,也可能是想赶紧打发走某人,秦和瑟很快平静下来,微微张开嘴,再次向奥罗巴斯演示动作。

  在大蛇的视线之下,柔软灵活的舌尖贴着瓜子壳,轻轻一舔便将瓜子仁与壳分离,动作迅速,行云流水。

  对于某蛇来说,有点不够看,但再看有点过了。

  奥罗巴斯终于学会了——或者说良心发现更合适,跟着秦和瑟的动作磕出了第一个完整的瓜子仁,之后将目光放在了台下,不用再盯着秦和瑟看。

  台下,说书人正讲的尽兴;第一折更多是铺垫,着重描写了玛帕的暴政和利用梦境对人心的控制,剧情刚刚开一个头。

  玛帕的蛊惑很有成瘾性,千岩军中的一位小将军察觉到军中有人渗透,一路追查,发现了对方尽是自己昔日好友,悲愤中处决了领头堕落的人,开始彻查,整顿军风。

  今天第二折就要面世,第一折快讲完的时候,大堂无声无息地来了不少人,桌椅很快就坐不下,不少人只能等小二去借桌椅,或者选择拼桌。

  这本来和雅座没什么关系,毕竟愿意花钱坐二楼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和别人拼桌。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大家对于说书这件事格外高涨,第一折刚完,大厅已经人满为患,甚至连小二们都挤不进大厅去要打赏,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有人想拼桌?”秦和瑟瞧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小二,再瞅了一眼台下的“人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们所在的雅座是最好的位置,价格也是最高的,就这样都有人拼桌,真是可怕。

  “我们自然不介意。”秦和瑟目光飘向其他雅座,也同样是坐的满满当当,只能感慨自己计算失误:“只要对方不介意,我们自然没什么问题。”

  小二目光又飘向旁边没有说话的奥罗巴斯,见对方没有发表意见,嘴里说着多有得罪,躬身退出房间,领着一人进来。

  这人乍眼一看平平无奇,身上的衣物也颇为朴素,不似舍得花钱进这间雅间的富商显贵,倒像是一介清苦书生。

  但这瞒不住秦和瑟的眼睛;看着他身旁与远方某魔神级人物红的发亮的因果,秦和瑟心突突地,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别吧……别刚到没几天就遇到一个魔神眷属啊。

  秦和瑟本来并不想看见的,但这因果红到闪瞎他的眼,根本不需要他去探查,直接就怼到了眼前,明晃晃地亮。

  现在先生去休息了,下一折还有将近两刻钟,楼下热闹地和昨天的摊贩一样,对方也欠了欠身,主动打破僵局:

  “两位好,抱歉打扰了。”他落了座,示意小二为二人斟茶:“我名为明霄,这次来的有些迟,不得已叨扰二位了。”

  “没事,陆先生这书确实不错,喜欢的人自然多。”秦和瑟轻抿一口茶,很明显茶换了品种,回味甘甜清冽,配上满是油香的瓜子格外舒服。

  “我是秦和瑟,这是我朋友奥小龙。”秦和瑟回味着口中醇香,开口道:“我们昨日听说这里的书说的好听,便早早的来了,正巧坐了一个好位置。”

  “这是刚从沉玉谷送来的新茶,正适合配这些瓜子点心。”明霄现在见两人微微扬起的嘴角,拿出一个小罐子,推到两人面前:“二位喜欢就好。”

  这间雅间的包场费已交,明霄现在来拼桌在出钱方面确实占了便宜,自然选择送了一些礼物表明自己并非来耍小聪明省钱的。

  两人偷摸交换了眼神,奥罗巴斯收了茶罐,应了一声:“此茶甚好,多谢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可渐渐地,聊天地变成了明霄和秦和瑟两人,对于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两人聊的是热火朝天。

  像什么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只猫,他会不会下意识像猫一样舔自己的菊花;如果一个人有三头六臂,那这三个头会吵架吗;还有要是某一天之后,整片大陆都变得异常寒冷,人要如何生存。

  两个人的脑洞到处飞,奥罗巴斯很想插一句,但脑回路根本跟不上,于是选择放弃,默默磕着瓜子,顺便还帮秦和瑟开了一些花生。

  聊着聊着,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陆先生拿着一本崭新的折子,昂首挺胸走上台来。

  第二折要开始了,大家自觉闭了嘴,等着故事开场。

  这时,明霄突然点了点秦和瑟的手臂,待对方看向自己后,点了点右眼。

  秦和瑟脸上是很正常的疑惑,抬手正要摸右眼,奥罗巴斯已经抬起手,在眼角摸走一片很小的瓜子壳。

  这是一次试探,非常隐晦而模糊。

  两人相视一笑,三人各怀心思,但此时的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听着台下先生的婉转曲折,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先听书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午饭过后, 书斋里此时没什么人,秦和瑟看着手中的画本子,微微愣神。

  和明霄的相处可以说是非常愉快, 两人都是喜欢奇闻异事的, 脑子也跳得快, 聊的是否合拍。

  不过, 对方除了那一次对他眼睛的试探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让秦和瑟不太明白对方是故意如此,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秦和瑟摸了摸这个都快被他遗忘的盲眼, 想起当时与伊斯塔露的交易, 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一直想不明白,伊斯塔露为什么会需要他的右眼, 对方作为这一方世界的最高神明之一,什么样的麻烦是需要他的眼睛来解决的。

  还有, 右眼的异象被他的眼镜挡的很好,明明玛帕都没有发现问题,明霄是怎么知道的?作为一个眷属,居然有这么大能耐。

  秦和瑟想着, 眉头越拧越紧, 旁边的老板娘看着他对着一本言情话本苦大仇深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

  奥罗巴斯看出了秦和瑟的心不在焉, 上前阻隔了老板娘的目光, 并上手抽掉了秦和瑟手里的书, 换了另一本。

  “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奥罗巴斯简单看了一眼手里的话本,把它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远处。

  “没什么, 只是在想……明霄是怎么发现的。”秦和瑟专心思考,没有在意手中书本的变化:“咱们被盯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要是影响游玩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奥罗巴斯轻笑一声,指向码头的方向:“被影响的话走就是了,就算意犹未尽,以后有机会再换的方式进来就好。”

  “而且据我的推测,在我们有大动作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动我们。”

  秦和瑟细细思考一下,觉得也对:“确实,正好今晚他不是约我们去吃饭吗,大不了我们也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要是态度柔和,咱们就继续玩一段时间,要是对方有恶意,咱们就直接跑。”

  秦和瑟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而是在脑海中拟定了一系列逃跑计划,用因果推演以防万一。

  奥罗巴斯挪了位置,老板娘看见秦和瑟手里的书变了,从言情话本变成了一本有着龙阳暗示的小说,皱起的眉眼也不再痛苦,变得平和。

  她不由得看向刚才那位遮挡她视线的人,对方有礼貌地对她笑了一下,再次看向他旁边的男生,眼中流转着温柔的光。

  老板娘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满是了然与鼓励,之后默默转过头,不再关注他们。

  在想事情的秦和瑟没有注意到自己形象的改变,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书已经换了一本,在奥罗巴斯呼唤他时,他便顺手将书放下,都没有瞧那本书一眼。

  直到他看见奥罗巴斯的书中文字,才忽然意识到,这里居然是有,甚至还有专门写龙阳之好的小说和画本子的。

  看着话本子上满是暧昧的插画,秦和瑟小声干笑,默默将奥罗巴斯手中的书合上。

  璃月人在这方面的思想还挺开放的啊哈哈哈……

  ……

  傍晚,璃月港里渐渐亮起温暖的光,灯火似长龙般盘踞在市井街巷,甚至比起白日还要热闹一点。

  在港口附近,有两家对门的酒楼,一名叫琉璃亭,另一名新月轩;两者的关系如同其他世界的麦某门与肯某基一样,互相不对付,却哪里都是出双入对。

  琉璃亭擅长山珍重料,新月轩则更喜海味轻鲜,明霄考虑到两人在海上漂泊多日,海货定是吃过不少,便将饭局定在了琉璃亭。

  约定的时间到了,二人来到琉璃亭,小二早就候在门前,热情地在前面引路,将人带进了包厢。

  出乎二人预料的,包厢里不只有明霄,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生面孔。

  此人发髻高挽在头顶,眉眼锐利,板正的眼镜衬得人愈发严肃,和明霄一样衣着朴素,身边萦绕着淡淡的云雾,似一直高傲的鹤。

  “你们就是前几天来的异乡人?”声音空灵清冽,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眸里是毫不掩饰地探究:“港口那艘红色的船是你们的吗?”

  她的语气并不算和善,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奥罗巴斯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秦和瑟护在身后。

  “留云,你先等一下,吓到他们了。”明霄看出两人的防备,一手拉住她,无奈扶额:“先别急,我先和他们说一声。”

  “哼。”留云鼻腔里呼出气音,语气不变:“怎么?嫌弃本仙说话不好听?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当然没什么问题。”明霄嘴上说着,身体却已起身,把秦和瑟二人往屋外带:“我先和他们聊一下,两位还没搞清楚情况,肯定要提前让他们准备一下不是?”

  留云又是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双手抱胸正襟危坐,应该是认可了明霄的话。

  明霄带着两人退出房间,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满脸疑惑的二人,眼神有些飘忽。

  “抱歉,我朋友性子有些独,说话……不太擅长,吓到二位了。”

  “没事的,只是……”秦和瑟和大蛇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道:“她好像……不是人类吧,是……神吗?”

  这个叫留云的人没有丝毫掩饰她身份的意思,这时候再看不出来,就是故意装傻了。

  “他不是魔神,是一位仙人。”明霄见两人依旧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我们是魔神摩拉克斯的眷属。”

  秦和瑟了然,但眼中的疑惑并没有消失,同时看向明霄的目光里也带上一丝探究。

  “她全名为留云借风,喜好机巧,经常一闭关就关很久,和人聊天的情况也不多。”明霄见二人接受良好,继续说道:“她这次来,是看到港口里你们的船结构特殊,所以想向二位请教一番。”

  “请教?”奥罗巴斯回忆着对方颇为“傲慢”的语气,确实不好把这个词和对方联系上。

  “她就是说话有点冲,人还是不错的。”明霄挠了挠后脑勺,满脸无奈:“闭关久了,老不和人接触,所以她自己有时候意识不到这点,没办法。”

  “对了,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明霄正了正神色,向秦和瑟伸出手:“我名移霄导天,也是一位仙人,岩王帝君的眷属,幸会。”

  秦和瑟看了一眼对方伸出的手,了然一笑,同明霄回握上去:“秦和瑟,前海祇贤者,现在只是一个游历提瓦特的旅人。”

  奥罗巴斯见对方没有落下自己,也主动握手:“奥小龙,海祇神使,为了报答秦和瑟的救国之恩,在游历期间保护他的安全。”

  这算是了却人情,还了对方主动坦白的恩,坦诚相待;也是表明自己的目的,告诉对方自己不会乱来。

  “幸会幸会。”明霄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脸上笑容未减:“以后叫我明霄就好,我们进里面聊?”

  “好啊,请。”

  “请。”

  两人客套一番,拉着当背景板的奥罗巴斯进了包厢,留云依旧坐的板正,一口一口地抿着清茶。

  “既然嫌弃本仙不会说话,那就长话短说。”人才刚落座,留云突然出声:“本仙对你们的船很感兴趣,想借过来研究几天。”

  “咳咳咳!”明霄被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赶忙搭上老朋友的肩膀,送了一块糕点:“还是我来吧,尝尝这桂花糕,可好吃了。”

  “不说也罢,你自己说吧。”留云自然是明白他的意图,端着茶和糕点,拧着眉转过脸去。

  “留云说话直了一点,不用在意。”下意识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明霄解释道:“她醉心于机巧,看到有趣的就想研究一下,没有恶意的。”

  “真的,相信我。”

  秦和瑟扯了扯嘴角,虽然相信这位留云真君没有恶意,但就像在大马路上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说你的背包很好看,可以借他背几天一样,过于变扭。

  “我……明白,只是需要反应一下……”秦和瑟瞅了一眼默默品茶摸鱼的奥罗巴斯,说道“仙人应该是看上了我们船上特制的浆了,对吧?”

  在到龙脊雪山之前,他们在海上飘了好久,秉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件事干的思想,奥罗巴斯从秦和瑟嘴里学了不少机械知识,于是运用那些用来补船的原料,做了一个风力螺旋浆。

  借用甲板上的风扇,将动能输送到船下的螺旋桨,比起传统的风帆要费劲一点,但胜在可控,对于天气的依赖比风帆小很多。

  奥罗巴斯听秦和瑟提起这个顿感不妙,果不其然,秦和瑟立马说道:“这都是小龙捣鼓出来的,我只是帮忙打过下手,了解不多。”

  话音未落,转过脸的留云又转了回来,明霄也看向他,秦和瑟则带着明显的笑意盯着他看,让默不作声的他顿时成为了包厢的焦点。

  “你想出来的点子?”留云抿茶将口中糕点迅速咽下,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奥罗巴斯身边。

  “正好,本仙有不少问题想问你……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后面那一句是在明霄的咳嗽声中说出的;留云不解凡人礼数,但既然凡人纠结于这个,多说两句也不碍事。

  留云做事雷厉风行,在机巧上也是颇有造诣,在一问一答的交流中,奥罗巴斯也渐入佳境,扫开一片桌子和留云绘起图纸来。

  这一顿饭四人吃的颇为和谐,一直聊到深夜,要不是酒楼要打烊了,他们还能继续聊下去。

  而在未来,话本与评书将海祇与璃月两国之间的建交描写的天花乱坠时,没有人知道,第一次交流是从一个本来平平无奇的饭局开始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房间里, 奥罗巴斯把玩着手中一块被雕刻成羽毛的玉石,完整的奶白色没有一丝杂质,在灯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

  此时的奥罗巴斯已经梳洗完毕, 躺在床上发愣, 耳边是水流的沙沙声;秦和瑟还在洗澡, 一丝丝水汽从门缝中流出, 让人不由得臆想门后会是怎样的风光。

  奥罗巴斯轻咳一声, 将注意转移到手上的玉佩上,这是留云赠与的, 说是作为这次技术分享的“感谢”。

  “这是本仙闲来无事, 做出的可以用来净化水源的机巧。”在琉璃亭的时候,留云向奥罗巴斯展示了它的用法, 对着正中央叩响三下。

  原本细小的玉佩迎风爆长,转瞬间化为一盒奇异的机巧, 巨大的漏斗占据将近一半体积,剩下的部分闪烁着青色的流光,像是随着呼吸流动一般。

  “对于我来说,这件机巧有些鸡肋, 对于你们这些海上流浪的人来说倒是更有用一点。”

  他没有拒绝, 不仅是因为这件物品确实有用, 主要是奥罗巴斯没有搞明白它的原理, 想要更深入研究一下。

  水声停了, 没过多久, 秦和瑟穿着睡衣走出那扇门,长发在头上挽成一个包, 额前发丝有水滴落下,顺着锁骨流进衣物之后的禁忌之处。

  可能是奥罗巴斯的眼神过于炙热, 本就被烘的热腾腾的脸似乎又红了一度,抬手在后脑勺一抹,长发如瀑布一般顺流而下,残留的水渍也消失无踪。

  再顺手将灯熄灭后,秦和瑟一个箭步冲进被子里,背对着某人和衣而睡。

  其实他们本来是两间房的,但刚来没多久,奥罗巴斯房间里的床就塌了;不知道是怎么塌的,反正就是塌了。

  在驿站提出帮他换房间后,大蛇表示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和朋友住一间就行,反正都是大床房。

  于是奥罗巴斯就顺利地和秦和瑟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在秦和瑟出门买个东西的短短一刻钟内,结局已定。

  当时秦和瑟正瞅着地图,开门一抬头,便看见在衣柜前收拾自己衣物的奥罗巴斯,和床上大敞的储物袋,向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门牌号。

  是我的房间没错啊。

  “是你的房间没错。”奥罗巴斯也开口,证明了秦和瑟的推测:“抱歉,我房间床塌了,驿站让我换一个房间,我就来你这里了。”

  “想必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秦和瑟还是不信邪,又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和旁边房间的门牌,以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在确认不是自己的问题后,看着笑的满面春风的奥罗巴斯,秦和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地图一把甩在大蛇脸上。

  最后大蛇死皮赖脸地住了进来,秦和瑟想拦也拦不住,就任由大蛇“作妖”了。

  忙活了一天,秦和瑟似乎是累了,刚躺上床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轻浅,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但大蛇似乎不这么想,床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背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是无法忽视的力道。

  逃避是可耻的,但有用;秦和瑟没有理会这份力道,呼吸没有一丝波动,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一般。

  见秦和瑟没有反应,这份力道消失了,就在秦和瑟刚暗暗松一口气时,一股更大的力道将他的身子一掰,直接将他一个180度翻身。

  这下真的避无可避了。

  为了将戏演到地,秦和瑟装出一副被吵醒的模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聚焦之处,奥罗巴斯已经蛄蛹到他眼前。

  “秦,我有一个问题。”奥罗巴斯把玉佩放在两人之间,问道:“这一切的发展有你的安排吗?”

  哦,原来不是油腻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啊。

  意识到奥罗巴斯不是像之前那样搞睡前“甜话”,秦和瑟没有再继续演,正视眼前还发着莹莹光泽的玉佩。

  “狭义上来说,并没有。”秦和瑟摇了摇头,拿起玉佩,放在了床头柜上:“不过,我确实在来之前,因果做了简单的推演,知道在故事最多的地方,会有惊喜。”

  “来到这里,我就发现了慕云社,再结合之前的推演,后面的发展不难推出。”

  “只是,这个‘惊喜’比我想象中来的要快而已。”

  “这样吗……”奥罗巴斯平躺下来,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直言道:“我以为,这是你故意为海祇安排的‘朋友’。”

  “当然是有这方面的心思,不然我也不至于一大早去慕云社了,虽然也是我自己想听。”秦和瑟到也没有拐弯抹角:“以后要是能有更深一层的发展,对于两国都是有好处的,而且也不麻烦,为什么不去做呢。”

  “谢谢……”奥罗巴斯很郑重地道了一句感谢,随后便是沉默,眼眸里是细碎的光。

  “不用这么客气,毕竟海祇的建立也有我的一份参与不是。”秦和瑟似乎不是很在意,困倦涌了上来,让他打了一个哈欠。

  “睡吧,今天忙一天了。”

  秦和瑟转过身,刚准备放空自己的意识,背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音,热源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道:

  “秦,我可以吻你吗?”

  啊?!

  秦和瑟瞬间清醒,抑制住自己转身的欲望,压着嗓子朦胧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之前在书里写的,可以用亲吻表达感谢。”奥罗巴斯一脸正经,仿佛没有任何歪心思:“我想感谢您为海祇未来建设的努力,于是想学着你过去世界的礼仪,来……”

  “没有的事!那是书里胡诌的!”秦和瑟猛然卷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书里那些剧情都是为了之后的剧情服务的,和现实没有关系!全部都忘记吧。”

  奥罗巴斯看对方靠在床沿,都快直接悬空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

  “我只是问一下,不用像躲瘟疫一样躲我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不会?”秦和瑟心里默默嘀咕着,头都缩进被子里,裹的严严实实。

  从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现在的他非常想穿越回去,把当时要给奥罗巴斯那两本书的自己一个大逼斗。

  这种污秽之物怎么能出现在这世界上,真是罪过!

  脑子被奥罗巴斯的话创的七荤八素,还没怎么缓过来,就发现自己似乎被人隔着被子抱住,现在动弹不得。

  “奥罗巴斯!你……”秦和瑟剧烈挣扎起来,但这层被子却出奇的紧,是真的一点移动空间都没有。

  这下成自投罗网了。

  淦!

  “别动……”奥罗巴斯突然出声,喉咙的声音变得沙哑,怀抱的力度随之加大,似乎某种情绪呼之欲出。

  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秦和瑟立刻安静下来,装作一个鹌鹑一动不动。

  厚重的窗帘被风带起,月光悄悄流进房间,床头柜上玉佩的光芒在月光下更加明亮,为漆黑的房间带来些许光亮。

  秦和瑟悄悄伸出头,奥罗巴斯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了被子里,看不见表情。

  他一直在逃避奥罗巴斯的感情,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它;但就像那句说的“逃避可耻,但有用。”在他想好自己该怎么面对前,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有点渣是怎么回事?

  微风在房间里流动,秦和瑟望着天花板,脑袋空空;渐渐的,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如果没有猜错,奥罗巴斯应该是睡着了。

  “留我一个人胆战心惊的,自己倒是睡得挺香。”秦和瑟没好气地抱怨一句,困倦再次涌上大脑。

  “晚安。”

  秦和瑟轻声说道,话音刚落,便沉入了梦乡。

  再给我一点时间,奥罗巴斯。

  我会给你答案的。

  ……

  第二天,随着窗帘被暴力拉开,阳光直射进整间房间,足以亮瞎双眼。

  日光轰炸下,奥罗巴斯拧着眉睁开眼,自己的身侧鼓鼓囊囊的被子充当了他的抱枕,本该在被子里的人却消失不见。

  “秦?”

  “怎么了?”浴室传来声音,秦和瑟穿戴整齐地走出浴室,和满脸乱糟糟的奥罗巴斯形成鲜明对比。

  “你要出门?”奥罗巴斯朦胧着眼,日光刺痛他的眼睛,随着哈欠忍不住落泪:“怎么没有提早叫我?”

  “我约了明霄听书,今天有几本书挺想听的,借着他常客的身份可以留个好位置。”秦和瑟将奥罗巴斯的衣服递给他,桌子上是刚刚买来的豆浆油条。

  “我们基本要听一上午,看你不是太喜欢听书,就没约你了。”看奥罗巴斯着急忙慌地穿衣,下床时眼角的睡意还未全消,秦和瑟提醒道,让他不用这么急。

  “你不打算带我?”最后一点睡意消失,奥罗巴斯盯着秦和瑟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不是不带你。”秦和瑟呼出一口气,帮奥罗巴斯把领子翻了出来:“你不是正好对那个机巧还有不懂的吗?与其和我待在一起浪费时间,不如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璃月港很安全的,有什么想做的,去做就好,不用事事考虑我。”

  “OK了。”秦和瑟帮大蛇整理好衣服,见着还一脸朦胧的奥罗巴斯,微微拉下他的头,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一触即分,等到奥罗巴斯反应过来时,秦和瑟已经出了门,只有脸颊上淡淡的草木香,告知着奥罗巴斯发生过什么。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社团内, 先生在舞台上慷慨激昂,舞台下安静有序,除了颇有节奏的嗑瓜子声和小二添茶的流水声, 不再有其他声音。

  明霄磕着瓜子, 这一折故事他已经听了四遍, 早就烂熟于心, 只是见秦小友对此满是兴趣, 便带他来再听一次。

  可和昨天的津津有味不一样,秦小友很明显心不在焉, 眼神空洞, 手指一直在把玩着茶杯,在杯沿一圈一圈地画着。

  茶杯里的茶早已凉透, 没法入口,明霄轻敲杯壁, 清脆的声音传进秦和瑟的耳朵里,让他把注意拉到了自己身上。

  “小友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明霄重新为秦和瑟换上热茶,开门见山地说道:“需要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啊……”秦和瑟的脸红了一瞬, 又迅速恢复正常。

  今天一早, 秦和瑟一出门, 便闪现蹲在楼梯的死角里, 在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他后, 紧绷的脸顿时红成苹果, 意识之海翻江倒海,把藏在深处睡觉的小红都炸了出来。

  一个心血来潮的吻, 不只点燃的奥罗巴斯,也点燃了秦和瑟几万年没有出现过的羞耻心, 烧的秦和瑟脸颊温度都可以拿去烤串。

  太丢人了……

  秦和瑟你你越活越回去了,怎么一个吻就把你变成这样?

  小红默默注视着秦和瑟这副没有出息的模样,翻了一个白眼,又睡了回去。

  万年级老树开花,搞这么纯情也是他没想到的;亲个脸就成这样,要走下一步岂不是要爆炸?

  呵,他不管,他才不要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脸颊的人在见到明霄之前都没有降下来过,最后时间实在要来不及,只能赖皮地将这部分记忆先压进意识之海里,让它不要再出现眼前,脸上的红才渐渐消去。

  这次的戏是关于一个书生,偶遇一位仙子,两人一见钟情,但因为年岁与眼界的不同而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的爱情故事。

  这一则故事已经到尾声,仙子向垂暮的书生许诺,等书生来世,再做他的妻子。

  很美好的故事,但秦和瑟却不喜欢。

  “……只是……在想这个故事而已。”

  秦和瑟谢过明霄的茶,往下垂目,大厅里对这戏满意的众人向着小二的碗中投入摩拉,是对台上说书人的打赏。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明霄摸了摸鼻子,暗叹自己判断失误:“抱歉啊,大早上把你叫过来,是我擅作主张了。”

  “这哪里有什么对错?故事要听过才会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啊。”秦和瑟不在意的摇摇头,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话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这个啊……”明霄更心虚了,又没忍住摸了摸鼻子,翁里翁气地回答道:“就是感觉……你需要看看这个。”

  “啊?”秦和瑟懵了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我开门见山直接说。”明霄清清嗓子,直言道:

  “你和奥小龙是伴侣关系,对吧?”

  “咳咳咳咳!!!”

  磕的瓜子糊进嗓子,秦和瑟差点没喘过气,牛饮好几杯茶,缓了好一会才回过劲来。

  “你……你……”秦和瑟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大家都这么想啊。”明霄一句话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大家看到你们的时候,都觉得你们是一对,只有甘雨那小家伙满脑子工作没注意。”

  “是是吗?哈哈哈……”秦和瑟的手不再颤抖,声音却抖了起来:“没没有的事啊,我们只是朋友。”

  明霄有着良好的礼仪,面上没有太大变化,眼神里的不信任却出卖了他。

  他瞧了瞧秦和瑟攥紧的茶杯,又看了看他紧绷的脸,眼中的疑惑突然散开,变成了一副“我懂了”的了然。

  “小友不必如此拘谨。”明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问。

  不,我觉得你并没有懂。

  台上,书生转世归来,与仙子再续前缘,结局圆满,先生给予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惊堂木一拍,真正结束了这个故事。

  在众人的掌声中,秦和瑟看着黑暗中走向后台的说书先生,不知为何,想起昨晚奥罗巴斯那个隔着被子的拥抱。

  明霄见他再次走神,突然问起:“话说,小友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故事呢?”

  “个人拙见,这个故事也算是不错的。”如往常一般闲聊,明霄先是表达自己的观点:“立意很明显;‘爱’虽然缥缈,但却可抵挡流言蜚语,跨越身世阶层,沧海桑田。”

  “虽然有些老套,但也可以说是经久不衰,毕竟大家都爱看这个。”明霄听着楼下嘈杂的议论声,如同俯瞰芸芸众生:

  “于人而言,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及时行乐才不枉此生。”

  秦和瑟没有说话,喝出了喝酒的气势,将杯中稍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话自然没错。”秦和瑟放下茶杯,话语轻缓:“书生不在意仙子与其不同的眼界,不嫉妒她不老的容颜,作为一个人,这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这样,我换个视角吧,说说仙子如何?”

  一弹指,原本的嘈杂被隔绝在雅间之外,秦和瑟毫不客气地喝下壶底最后一口茶,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一个仙子自仙山降生,她为守卫秘密而来,于山野间修行,不食五谷,不知欢爱,她本会如此无欲无求地行走,直到这个秘密不在是秘密。”

  “但一个意外,她遇见了一位在山中迷路的书生,他为她带来了山外的风景,带她见到了天空中绚烂的烟花,街巷明亮的灯火和小摊美味的糕点。”

  “他们本不在一个世界,但仙子却爱上了书生,爱上了书生所在的人间。”

  “但对于仙子来说,这人间如此短暂,如同节日夜晚的烟花一样,一闪而逝。”

  “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俊朗的书生已然垂暮,小摊上的糕点也不再是曾经的味道,就连街巷也变了格局,不再有之前的影子。”

  “人间似乎变的快,只有不属于人间的她还留在原地。”

  “书生爱她,不介意她不变的容貌;但她也爱着书生,那些时间在书生身上留下的伤痕,对于无能为力的她是一场酷刑。”

  “即使书生离去,留下海誓山盟的契约,这份酷刑带来的愧疚与痛苦依然会跟随着她。”

  “而最后,仙子回到的山野间,可凡间的烟火‘污染’了她,原本的平淡变成了索然无味,她回不到无欲无求的仙山,也融不进快步的人间。”

  “她被抛弃了,除了与书生的契约,她什么都没有了。”

  雅间落针可闻,明霄已经放下了嗑瓜子的手,凝望着秦和瑟淡棕色的眼眸,想从其中读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是不是太悲观了点?”明霄挥手散去隔音,人声的嘈杂回到了这间屋子,驱散些许若有若无的压抑:“故事讲求的是跌宕起伏,过于压抑不仅读者看不开心,作者自己也被故事影响,不是吗。”

  秦和瑟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快到下一个故事了,另一位说书先生已经准备上台,明霄看着一点茶水都没有的茶壶,喊了小二又要了一壶,顺便要了一些上好的糕点。

  “所以,这就是你的顾虑?”明霄开门见山,糕点香甜的气息萦绕,他捏起一个杏仁味的米糕,若有所思。

  “是,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秦和瑟找小二要了一块布,拿下自己一直没有拿下来过的单片眼镜,露出右眼空洞的灰白。

  手中的茶杯一抖,溅出一点点茶水,明霄别过脸去,不再看秦和瑟的那只眼睛。

  “你的眼睛……”

  “一场交易的后遗症,只是影响美观,所以戴个眼镜遮一下而已。”秦和瑟很快将眼镜重新戴上,明明它就在他眼睛前,可不刻意去注意它的话,总是会下意识忽略这个突兀的物品。

  “明霄,你能感觉到,我不属于这里,对吧。”

  “是的,你身上有星空的气息,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明霄点点头,默默消化那一抹灰白带来的虚无之感。

  “其实,我还有一重身份。”鲜红的丝线出现在指尖,如细烟在空气中舞动:

  “我是一个魔神。”

  “哆。”茶杯从手中滑出,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明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疑惑化为实质。

  “你是魔神?”明霄站起身来,细细打量着秦和瑟:“可是,如果你是魔神,为什么会没有‘权能’。”

  “我也想知道啊。”秦和瑟苦笑,吃了一个桂花味的米糕:“我不知道这个魔神身份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什么只是一个有名无分的魔神之位。”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提瓦特。”

  惊堂木响起,周围安静了下来,新的故事要开始了。

  秦和瑟歪着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每当谈起这个话题,整个大脑都在抽痛。

  “现在的我,更像是一个没有显示时间的定时炸弹,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牵连无辜的人。”

  “在有眉目前,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第一百六十章

  郊外一片隐秘的空地上, 几个奇形怪状的机巧散落在草地上,周围遍布各式各样的零件,似是某个机巧被无情拆解, 成了这满地零件。

  留云本来蛮高兴的, 昨天和奥小龙的聊天让她获得不少灵感, 见今天他主动要与自己交流机巧问题, 便约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方便展开手脚。

  但奥小龙人是到了, 魂却似乎不在这里。

  为什么说是似乎呢?

  人的确是完完整整地来了,也能正常交流, 各种问题分析也讲的头头是道, 眼中亮着光,看起来非常兴奋。

  可问题就出在, 这份兴奋似乎和面前的机巧没有任何关系。

  要怎么形容呢?留云回忆了一下,在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一个画面。

  就是獬豸【1】那家伙第一次遇到那位人类女子一样, 之后好几天,那家伙都是像奥小龙现在这般亢奋的模样。

  懂了,有看上的女孩子了。

  但是……那位同伴不是他的伴侣吗?是有什么情况了吗?

  她又想起当时獬豸情窦初开,向她们询问如何求爱的场景, 再对比一下, 似乎也没差。

  原来如此……

  这虽然只是猜测, 但作为仙人, 留云自觉的自己的猜测大差不差, 她一点都不好奇奥小龙他们两发生了什么。

  一点都不好奇, 真的。

  但不知为何,原本还算正经的话题, 聊着聊着莫名其妙地转到了这件事上。

  “记得当时,獬豸这家伙在海灯节求婚的时候, 还向本仙讨要过可以载人上山下海的载具,好带他爱人去天空俯瞰璃月呢。”

  正在聊着载具引擎的时候,留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说的奥小龙一愣,没有及时回话。

  “他说这是人类的浪漫,在重大的节日和美景之下,求婚的几率会高一点。”留云扶了扶眼镜,语气里有些许不解。

  “不过他确实是成功了,倒不枉费我的一番劳作。”

  “海灯节?”奥小龙轻声呢喃:“是指港口里正在准备的节日吗?”

  从他们来到璃月的第一天,就发现璃月港里堆满了货物,不只是要运输出去的,还有不少事运进港口本身的货物,像是在准备某种大型节日一样。

  后来在港口混熟了,他们也打听出来,不到一个月之后,便是每年一度的大节日——海灯节。

  据说这次节日的规模很大,各类小摊玩乐应有尽有。

  听说有这么一个节日,秦和瑟当即拍板,等在璃月过完节再走;奥罗巴斯没有任何意见,他自己也挺喜欢这里的氛围,并不着急走。

  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会选择和仙人深交的原因之一,既然要待一段不短的时间,和上层搞好关系是必须的。

  这样就算摩拉克斯归来,在玛帕的事情败露,有了这份良好关系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至少不会见面就亮武器。

  但在海灯节求婚……

  “是啊,那家伙要了我的机巧,第二天满面红光的找我们,说成了。”留云顺着之前的话,漫不经心地回道。

  有些想法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奥罗巴斯听不进留云的任何一句话,满脑子都是求婚的画面,和那场美梦里,自己与秦和瑟在烟火之下的那一个吻。

  “海灯节是有这样的传统吗?在节日里求婚。”

  “我知道是没有的,不过那些凡人是不是这么想的本仙就不清楚了。”留云想了想:“明霄似乎说,凡人很喜欢借着节日进行一些与契约有关的仪式,这么说应该算是有。”

  见他这么问,留云一下子来了兴致,但为了维持自己的仪表,表情上的探究没有太显露出来。

  “你是……和秦先生是闹变扭了?”

  见奥罗巴斯若有所思的模样,留云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胸有成竹地说道:“本仙作为过来人,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提一些意见。”

  “愿闻其详。”大蛇没有回答留云的问题,但眼中像是已经有了计算,眼眸闪烁着光。

  “在本仙看来,要哄人,无非是做能为对方带来喜悦的事情。”留云借助之前“帮助”獬豸追爱的经验,自信地说道:“要是本仙,自然是送礼最为有效。”

  “秦先生不像是会被世俗之物感动的人,送礼物不能像普通凡人一样用金银珠宝,还是需要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喜。”

  “比如?”

  “比如这些。”留云一摊手,示意地上的一大堆机巧零件:“利用这些零件亲手做一些物件给他,相比购买的物件,自然更有心意一点。”

  “之前獬豸那家伙就是这样,找本仙要了一大堆零件,还要和本仙学习机巧之术,说是和夫人闹了矛盾,需要哄一哄她。

  “他跟本仙学了一天,本仙刻了不下十个精美的物件,他自己忙活一天,倒是只刻了一个过于简陋的清心来。”

  “虽然那花没有本仙做的好看,但最后他们确实和好了,本仙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留云高傲的扬起头,像一只炫耀自己羽毛的鹤。

  奥罗巴斯摸了摸下巴,看着地上的零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虽然不是什么矛盾,但确实需要哄一下。”奥小龙拿起一个类似树枝的零件,眼中已有了想法。

  “这些零件可以借我吗。”

  “想用拿去就好。”留云很大气地一挥手,更多的零件带着微光,被它的原主人“无情”地抛弃在地上。

  “都是些寻常的小物件而已,本仙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多谢上仙。”奥罗巴斯倒是不客气,随手挑了几件可能用得上的零件,拿出稿纸迅速绘制出一个简易的蓝图。

  思路是清晰的,但要如何完成还需要再完善一下细节,调试材料。

  留云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奥小龙的动作,看着蓝图上的两个轮廓,似乎明白了奥小龙的打算,也来了兴致。

  “要做这样的物件,可不是像雕刻那样简单。”留云难得沉了眼,脑中思索着各种可行方案:“保守估计,你就是只做完其中一个至少也要两三个月,如果你要再海灯节送出去,可能会来不及。”

  “自然,只有我一个人肯定是来不及的。”奥罗巴斯从背包里拿出很多机巧原稿,其中还有秦和瑟绘制的大日御舆解析图稿。

  “所以,希望上仙能帮一个忙可以吗?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留云一眼就看中了那份大日御舆的图解,眼中一下子有了亮光,又迅速咳嗽两声,端起她出尘的架势。

  “当然,本仙对于机巧之术已是炉火纯青,一个月,够用了。”

  ……

  傍晚,街道的灯逐渐亮起,秦和瑟与明霄对坐在茶楼里,窗外港口之中,满是靠港休憩的船。

  “所以,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明霄捏了捏眉心,脑中里一团乱麻。

  中午听完书,两人就来到了这间茶楼,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一聊就是一下午。

  没有实权的魔神身份,奇怪的名字,消失的信息,暗处窥探记忆的人,还有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是不在意的天理,各种谜团缠在一起,根本没有一点头绪。

  只是这一下午的畅聊对于秦和瑟的问题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甚至可以说是倒退,更多的问题随着分析出现,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之前和奥罗巴斯聊过这些,但因为当时的他在被天理监视,很多问题都是含糊而过,他也不敢说的太多;等大蛇没了魔神之位,为了保住他的命,相关的一些记忆自然也被模糊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真和影倒是知无不言,但也是对此毫无头绪,狐斋宫也是一样;小红和地脉树一起呆了一年,一直想从地脉里找点有关的因果,但是一样没什么收获。

  银白古树倒像是知道什么,但人家算是“重生”,不管秦和瑟怎么引导,也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干着急。

  头痛啊。

  秦和瑟也止不住地捏了捏鼻梁,叹口气说道:“谁知道呢,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醒来就是抓瞎。”

  “要不是运气好,说不定我早就被野兽啃噬殆尽了。”

  太阳落了山,瞧着时间,奥罗巴斯应该是回来了,秦和瑟也打算回驿站,去面对今天早上冲动之后的“代价”。

  “帝君不在,等帝君回来,我会帮你引荐一下。”明霄见天色已暗,同样准备离开:“帝君作为魔神,想必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会对你的疑问有帮助。”

  “多谢了。”秦和瑟苦笑一声:“抱歉啊,一来这里就麻烦你这么多次,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又不是什么大事。”明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要感谢我,就和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听了。”

  “没问题。”

  街道上熙熙攘攘,满是归家的路人,秦和瑟往门外一瞧,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等候在不远处。

  似是察觉到秦和瑟的目光,奥罗巴斯抬起头,眼里突然有了光,嘴角扬起明媚的弧度,原本沉稳的气场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秦和瑟想起,之前明霄问他,突然亮出这么多信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

  只是有人还在等着他的回应而已。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知为何, 秦和瑟总感觉奥罗巴斯有点反常。

  倒不是说奥罗巴斯不好,只是有的……好过了头。

  先不说每天早晨天还不亮,奥罗巴斯就早早起床穿戴完毕, 还会贴心地刚起床乱糟糟的他准备好早饭, 还会帮秦和瑟准备好今日的衣物, 十分“贤惠”。

  再然后, 奥罗巴斯不再像之前那般一直缠着他, 像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而是有了自己的计划, 甚至有时候会连着几天不见人影。

  更可怕的是, 奥罗巴斯居然不想着要贴贴了!

  不管是并行还是独处,亦或者抵被同眠, 奥罗巴斯都没有向之前那样,用没有缓过来这个借口故意做出越界的举动, 而是安安分分地作为一个同行者,一个朋友。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手脚不太干净”,但算是在秦和瑟能忍受的范围内,不用像之前那样避如蛇蝎。

  对此秦和瑟还是蛮开心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靠着其他事情带着几分强迫, 而是奥罗巴斯自己主动去找他想做的事情, 并去完成它。

  虽然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但秦和瑟觉得, 只是相处模式发生变化, 他还不太习惯而已。

  不过奥罗巴斯每次都会向秦和瑟报备自己的行踪,就算夜不归宿也会提前送来一只纸折的鹤说明情况。

  纸鹤是他从留云处学来的小机巧, 但奥罗巴斯似乎很喜欢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只要稍微远了一点, 就八成会有纸鹤飞来,“报备”一下行踪。

  即使两人离的不算太远,要传递话语直接用传音就能听见,但奥罗巴斯不愿意,一定要做个纸鹤过来。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秦和瑟就攒了不下10只纸鹤,从最开始的粗糙凌乱到现在的精细,看得出奥罗巴斯日渐精进的机巧技术。

  不出意外,秦和瑟刚和明霄登上天衡山,准备写生,一只天蓝色的纸鹤便飞到了他的面前,轻柔地飘进他的掌心。

  今晚有机巧需要调试,暂住于留云处,明日归。

  纸鹤里是奥罗巴斯留下的信息,秦和瑟毫不意外,将纸鹤收好,再顺手折了一个一样的纸鹤,同样报备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挥手放飞出去。

  这段时间秦和瑟也没有闲着,喝喝茶听听书,跟着明霄基本把璃月港周围逛了个遍,自然也知道奥罗巴斯送纸鹤这件事。

  对于奥罗巴斯几乎如准点报时一般的纸鹤,明霄已经见怪不怪了。

  纸鹤悠悠飞远,看的旁边的明霄啧啧称奇,心中不由得想,如同一对已经相伴多年,一起旅行度蜜月的小夫夫,居然连告白这一步都没有走呢。

  喜爱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戏码的移霄导天真君表示,他看着很急,非常急。

  “奥小友对于机巧很痴迷啊,这都快一个月了,还在缠着留云。”明霄擦了擦石墩上的灰,坐了下来。

  “而且,小友你真的和奥小友还没有什么吗。”

  “当然没有。”秦和瑟见着明霄满是八卦的眼眸,些许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依旧是之前的态度,在那些问题找到头绪之前,不能盲目。”

  “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的莽撞被置于危险之中。”

  秦和瑟凭空变成一张布帕,把石墩旁边的木桩擦出一片干净地,也坐了下来。

  马上快要到海灯节了,港口的气温不由得降了下来,大量的货物堆放在码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秦和瑟拿出自己的本子和笔;上一次画画还停留在魏家村诡异的涂鸦上,大概有三四张;秦和瑟想了一想,将这几幅画撕了下来,升气一团火,将画点燃。

  明霄自然看见了画纸上的原貌,秦和瑟也没有藏着掖着,见他想看,就先把火熄灭了。

  明霄大致扫了两眼,看着这些过于鲜艳的色彩,眉头微皱。

  他听过秦和瑟他们在魏家村的遭遇,关于为了让自己和魏家村上同一条船,而“献祭”了自己所有同伴的万怡,被愧疚压迫一辈子的吴青,又蠢又坏的魏大壮,还有算是有点能力魄力,但败在了这个为了逃罪变成“儿子”的孙子身上。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冷眼旁观着一切,或者为了利益推波助澜,只要大家都做了这件事,就没有人“有罪”。

  “他们为什么要画这些画呢?”明霄不太明白,帮秦和瑟烧了这些画:“不太明白,感觉玛帕的子民和玛帕一样,疯疯癫癫的。”

  “谁知道呢。”秦和瑟手中笔不停,夕阳的光打在海面上,为世间带来夜晚前最后一丝温暖。

  “可能是为了让村子显得友善,好骗人进来,可能是觉得这些颜色好看,又或者,只是为了获得‘恩赐’之后能做一个好梦。”

  “不管他们之前是为了什么,至少现在,它的存在变成了掩盖血迹的涂鸦。”

  眼前的风景甚好,秦和瑟大约比划出比例,很快便将眼前风景的大体描摹完毕。

  “那是他们自己的命数,自己种下的果,自然要他们自己来吃。”明霄向秦和瑟借来了纸笔,也学着他的样子临摹起来:“作为故事的见证者,要是故事不好听,不去听就好。”

  “当然。”秦和瑟纠正了一下明霄的画法,并没有陷进情绪里:“所以我们跑了啊,反正这个故事里没有我们,自然是想走就走。”

  在秦和瑟的“故事”里,两人没有吃下恩赐,因此被村里的人“盛情邀请”住在村子里,见证了一个村子如何走向灭亡。

  当然,千岩军没有和村子里的人打过照面,村庄已毁,真假无从考证,也不需要。

  天逐渐暗下,温度也低了下来,明霄披上了防风的披风,还不忘给秦和瑟一件,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听说新月轩刚进了今天最后一批海货,捕到了好东西,晚餐去那?”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稿线,明霄默默收起画纸,没有主动提起:“这应该是最后一批远海海货,等冬天到就该封港了。”

  “好啊。”太阳彻底落了下来,秦和瑟也停下笔,等晚上回了驿站再细化:“我一直没怎么去新月轩,招牌都没有怎么尝过,到时候记得给我推荐推荐。”

  “没问题。”

  两人本来没有爬山的计划,但就是秦和瑟抬头,望向天衡山山顶的一眼,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画一幅画,璃月港傍晚将亮未亮的灯火。

  秦和瑟说爬就爬,计算着大概时间,头也不回的就从街巷里跑了出来。

  明霄本来想蹲茶社里蹲一下午,见秦和瑟风风火火地,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起爬上山,观摩着山下的景色。

  璃月港一直在建设着,自他上一次从这里远眺,璃月港已经扩张了一倍,很多大楼改了位置,不再是之前的模样。

  “小友,还记得你之前说的,仙子的故事吗。”

  明霄似风一般,顺着陡峭的山崖滑下,山下的人声越来越清晰,温暖的橙光亮起,将幽深的黑暗驱逐。

  “其实我觉得,仙子在进入人间的那一瞬,就明白她已经回不去山野。”

  “因为她不只喜爱她的爱人,也喜爱人间的一切。”

  “路边的小摊也好,人来人往的街道也罢,他们在她的生命里会如烟花一般一闪而逝,但他们同样会像是节日美妙的烟火一样,永远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既然注定要离别,就把这一切,刻印在记忆里好了。”

  秦和瑟跟在明霄的身后,树影快速划过,如同胶卷上一张张照片,将此时的璃月港定格。

  “所以你才不像留云一样隐居,而是选择留在璃月港,是吗?”

  “是啊。”明霄没有再看璃月港,秦和瑟不知道明霄在看什么,只是跟着他的脚步。

  “我喜欢凡人,喜欢他们的茶叶,喜欢他们的糕点,喜欢他们天马行空的故事。”

  “我已经回不去山野,那不如就留下来,随着人间一起走就好。”

  下山很快,不到一刻钟,他们就滑完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上山路,不少人还在回家的路上,显得格外热闹。

  “话说,帝君他们应该快完成玛帕那边的事情,海灯节前八成能赶回来。”

  明霄瞧着桥边站的笔直的千岩军,突然说道:

  “今年海灯节要热闹起来喽。”

  本来秦和瑟还在瞧一只被狗追赶的鸭子,听到这句话,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大脑,极度的不安在脑中攻城略地,又瞬间消失,徒留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抓到……

  秦和瑟没能抓住那份不安,自然也没能抓住不安的因果;看着和一位卖鸟蛋的妇人聊得起劲的明霄,眉头微微皱起。

  他还记得明霄说的话,如果没有记错,他提到了“海灯节”和“热闹”这两个词,不出意外,这份不安就来自于这两个。

  这次海灯节可能有大事要发生,而且……会和明霄有关。

  眉头皱得更深,秦和瑟摸了摸手心,银白古树的气息萦绕,如白雪的清凉安抚有些躁动的意识之海,但太阳穴还是止不住突突地跳。

  反正这段时间他也在跟着,在没有多余信息前,走一遍看一步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晚过后, 秦和瑟睡的并不安稳,朦胧间总感觉到不安,但细究下来却没有头绪, 横在脑中格外刺挠。

  这种情况要不是对方故意隐藏这份因果, 并且强大到自己一点对方的因果都无法窥探——目前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天理和那个窥探他梦境的家伙, 但这两个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 不至于拖到现在。

  要不就是危险来源他还没有接触, 同时这份危险威胁到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事物, 或者人——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大一点, 秦和瑟打算先从这里入手。

  或许是因果的预警点醒了秦和瑟,当第二天他在街上闲逛的时候, 还真看出一点端倪。

  接近海灯节,街上虽然有不少人, 但更多是忙碌的奔波,采购、卸货、装点门面,至于节前的家庭“备货”,商店的打折还未开始, 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着急这些。

  大街上向他这样悠闲的并不多, 要去的地方也无非是茶楼酒馆戏社;今天慕云社的戏和书秦和瑟都听过, 便和明霄约在了茶楼, 说是进了新茶。

  秦和瑟还在思考着可能出现于危险有关的因果, 迎面来了一个码头工人, 低垂着头,黝黑的皮肤满是汗珠, 肩扛着两袋小麦哼哧哼哧地往码头赶。

  这段时间璃月港满是这样为生计奔波的工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但秦和瑟清楚的记得, 所在的商队是月海亭所办,负责官方建材采购搬运,不做跟粮食有关的生意。

  秦和瑟为什么有印象,是因为当时在码头正巧见过他女儿给他送饭;他女儿一个哑巴,每天乖乖巧巧地给他爸爸送午饭,母亲体弱多病,常年卧床。

  这个人并没有穿带有商队标识的衣服,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家庭开销大,不排除他接私活的可能,但这份不安让他不由得多留了一个心眼,悄悄探查起他的因果。

  意料之外的,因果的线并没有出现,准确来说,是他感受不到他的因果。

  有人故意隐藏了他的过往。

  秦和瑟面色不显,同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连眼神都未给予他;对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窥探,脚步不停。

  等对方彻底没了影子,秦和瑟急忙奔向茶楼,把等在对此那里一无所知的明霄拉了出来,直奔月海亭。

  其实秦和瑟感知到了被隐藏的因果,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打算先去月海亭了解情况。

  拥有隐藏因果的能力的八成是一个魔神,保不齐准备在海灯节制造灾难,要是被对方提前察觉,事态发展很可能会脱离控制。

  毕竟他已经进了商队,不知道经手过多少材料,想要在材料里动手脚轻而易举。

  言简意赅地描述完情况,明霄也是一脸严肃;他并不清楚这个人的底细,这件事也不像是他老朋友的手笔。

  火速奔到月海亭,甘雨正巧在前厅,秦和瑟再次说明了情况,请求调查商队的个人资料。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甘雨顿时清醒起来,但又不太清醒地抱着一大堆文件眨眼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再出现时,原本的文件堆上又出现了一个文件。

  “我们到里面说把,这边不太方便。”

  在资料拿来之前,甘雨就已经大致瞄过此人的档案,履历清清白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没有看出问题,只能交给他们再看。

  秦和瑟接过档案没有去看,而是立刻窥探档案的因果。

  他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推测,档案的因果与其本人直接相关,之前无法窥见的因果说不定可以借用档案确认。

  一条条细小的因果之线蔓延,而最粗的,最直接的因果联系却已经灰败,直直伸向西南角,毫无生机。

  同时还有一条黑红的因果在东南方向,对方似乎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线小幅度的挥动着。

  “怎么了?”看秦和瑟拿着档案没动,明霄问出声来。

  “他之前是在黑岩厂工作,对吗?”秦和瑟突然出声,问的甘雨一愣。

  “是,他之前在黑岩厂做工头的,前两年他的妻子病情加重了,为了方便照顾妻儿选择回璃月港的。”甘雨拿出另一份档案,是之前其所工作的矿队的档案。

  明霄看着秦和瑟手里连翻都没有翻开的档案,挑了挑眉,满是疑惑地把档案抢了过去,找到了此人的信息。

  “您的意思是,当时他在黑岩厂就已经和其他魔神接触,成为内应了吗?”甘雨翻到了施工队的记录日志,乍一看没有任何异常。

  “应该不是。”秦和瑟摇摇头,望着两人探究的眼神,神色认真。

  “现在我能感知到的信息是,档案上写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什么??!”

  ……

  中午的码头,随着餐车的到来,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子里,干了一上午活的工人们擦了擦脸上的汗,放下工作去买午饭。

  向平安没有去餐车,而是走到门口,迎接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午饭。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没能见到女儿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很多工友都已经吃完了饭,女儿还是没有来。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向平安的心沉了下去,手指不安地搓动着,落下一卷卷死皮灰尘。

  在他实在忍不住要去找人的时候,他的女儿终于来了。

  不只她女儿,还有另一个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挽着她的手臂,一起蹦蹦跳跳地笑闹着往这边走来;而在两人背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默默护在身后,在向平安看过来时与他坦荡对视。

  向阳婉看见等待自己的爸爸,拉着自己新结交的小姐妹一起奔向他,手舞足蹈地介绍着自己的新朋友。

  这个孩子似乎也是哑巴,但是会写字的,拽出他的手飞快写下四个字“叔叔你好”。

  因为是哑巴,女儿一直是被周围的孩子孤立的,这下有了朋友,向平安很为女儿感到开心。

  但看到那个男子的衣着样貌,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秦先生是吗,您您好。”向平安认出了秦和瑟,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简单地握手:“是找我吗?不是找我女儿吧?”

  “是的,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秦和瑟点点头:“现在人多手杂,两个孩子乱跑容易出危险,就跟着一起来了。”

  “您先吃饭吧,我这边正好带两个孩子回去,一会再聊?”

  “好好好。”向平安连连点头,接过女儿的饭盒,看着女儿脸上难得的明媚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家和妈妈说一下,今天事会有点多,回家晚一点,好吗?”

  见女儿懵懂地点点头,他蹲下身轻轻抱住她,温柔地吻了一下头顶的小发旋;他没有再向女儿表达什么,只是轻轻推过她,让她自己去和朋友玩。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秦和瑟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提醒她们该回家了。

  向平安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女儿离开;她真的很开心,像一只快乐的小雀儿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手中的饭还散发着热气,他就坐在门前的楼梯上,将饭囫囵吞下肚。

  没过多久,秦和瑟便回来了,看见还等在门口的向平安,悄悄松了口气。

  他故意带着向阳婉出现,既是威胁也是试探,试探对方是否是向平安本人,或者说,是否还在意他的家人。

  这件事关系到海灯节万千家庭的安全,即使手段不算光彩,但却是能快速确认其身份和态度的方式。

  好在,向平安还是在意他的亲人的。

  两人去了角落,秦和瑟率先说道:“您的孩子只哑不聋的话,我记得学堂是能接收的,怎么没见她去学堂。”

  “嗨,家附近的学堂不太好,混小子太多,去不得。”向平安黝黑的脸十分平静,手指揉搓着,原本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一点。

  似乎是接受了命运的嘲弄,紧绷的弦断开,只余下释然和颓败。

  “我记得阳婉上学堂第一天,就有一个混蛋把我女儿头发剪了,她没有告诉阿婉和我,只是把短发梳进其他头发里,我们都没有发现。”

  “这些混蛋天天说她是乌龟,反应慢不会叫,还在她的书里画满了乌龟,最后甚至把一大堆乌龟和水浇进书包里,水淋了她一身。

  “那天我才知道她每天在学堂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没忍住,把那几个混球揍了一顿。

  “这件事闹的挺大的,好在矿队没有为难我,让我继续在队里干活,不过学堂是上不成了。”

  “当时阿婉的病也严重了,她也不想去学堂,我又在矿里抽不开身,就任由她在家里,照顾她和阿婉。”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就死了。”

  秦和瑟猛然直视他的眼睛,瞳孔里是和因果一样的灰败,毫无生机。

  “当时一个石头滑下来直接砸我脑袋上,顿时眼前一黑,就没有呼吸。”

  “然后我就活了,在‘祂’的帮助下,只有我听话,我就能再见到我的家人。”

  向平安话锋一转,直直望着秦和瑟,问道:“我的女儿,还有阿婉,没有我了该怎么办。”

  “我听说月海亭打算建立专门的学堂,供阳婉这样的孩子去学习。”秦和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坚定而坦诚:“林婉这样无法负担外出工作的,这边也会一起申请补助金,两个人一个月的补助,足够每月的花销了。”

  “并且,这里是璃月,岩王帝君护佑四方,不会放任恶神作乱。”

  “好。”向平安长呼一口气,说道:“找一个‘隐蔽一点’地吧,有人在听着,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这边会帮你安排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放心。”

  “还有一件事。”向平安拿出饭盒,交到秦和瑟手中:“帮我把饭盒带回家吧,还有……”

  “帮我和她们说一声,让她们以后注意自己的身体,药要及时吃,摩拉都在床板底下,需要用就直接拿,还有这个月的工资别忘了找商队要。”

  “因为有紧急任务,需要我出海一趟,回来时间不定,晚上不用等我回家。”

  “晚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温暖的幻日洒下温暖的光, 以往清净的留云洞天里,此时格外的热闹。

  原本堆满机巧财宝的洞天被腾出一片空地,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阵仗的向平安看着面前安慰着自己的甘雨大人,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以为会是哪位小职员来处理这件事, 结果那个人直接把他带到了郊外, 并且找到了一看就等候多时的甘雨大人面前。

  不仅如此, 他还没搞清楚情况, 一眨眼就带他来了这个一看就很不寻常的地方,这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甘雨大人很和蔼, 倒是没有什么压迫感, 但旁边那位戴着眼镜的高挑女子一直在盯着,眼神锐利, 似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一样。

  虽然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发抖, 话语也不可控的语无伦次,刚刚还是舍生取义的男子汉,现在整个人抖得都要哭出来了。

  甘雨看出了向平安的紧张,意识到是自己师傅的问题后, 用眼神求她回避一下。

  留云借风还是老样子, 嘟囔一句孩子大了管不住便转身离开, 不再关注二人。

  不远处, 化为原形的移霄导天咬着秦和瑟的衣袖, 好奇地问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人有问题的。

  当时, 在发现向平安已经死亡之后,秦和瑟就决定了, 他要再见他一次,并且越快越好。

  这份还在璃月港的因果已经快黑的彻底, 再不做什么事情挽救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但对方有隐藏因果的能力,说不定也能察觉到因果层面的试探,作为和因果打交道的自己去接触最合适不过。

  秦和瑟主动请缨去码头找向平安,同时拜托二人去找一个足够隐蔽,不会被人轻易感知到的地方,他才好“操作”。

  于是他们就来了留云的洞天,看见了刚搬出的空地和等候多时的一鹿一鹤。

  对于仙人而言,自然是原身用着舒服,只是可怜了没见过这世面的向平安,原本还有一种舍生取义的悲壮,现在缩在椅子上似一只受惊的鹌鹑。

  秦和瑟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明霄听明白了,脸上的疑惑不减反增。

  “这份权能也太……不合常规了。”瞧着他银白的长发,突然问道:“可否在这里演示一下?”

  “当然。”秦和瑟指了指向平安:“我本来也就是要这么做的。”

  “你要做什么?”

  耳畔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秦和瑟转过头,奥罗巴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像是猜出了他的意图,眼中满是冷意。

  “只是普通人的因果而已,不是什么大事。”秦和瑟瞧他紧张的样子,知晓是害怕自己会像之前一样力竭昏迷,安慰道。

  大家刚来的时候,奥罗巴斯依旧在忙着研究什么,冒个头和大家简单打了一声招呼便再次扎进机巧堆里,直接断线。

  看来只是人不在耳朵倒是一直在听着。

  “真的,我没有骗你的必要。”看着对方依旧写满“不同意”的目光,叹了口气:“不行你待会看着,一个普通人的因果而已,没有危险。”

  “但他和魔神有联系,你要动的也是和魔神有关的因果。”奥罗巴斯还是不放心,还想再问:“而且……”

  秦和瑟突然出声,语气重了很多:“没事,我有分寸。”

  “旅程现在一半都没有到呢,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不用担心。”

  话题终止,气氛陡然一僵;明霄见气氛不对,出声打圆场:“听留云说奥小友机巧已然出神入化,正巧留云这原料颇多,可否让我瞧一眼?”

  奥罗巴斯见眼前这只鹿漆黑灵动的眼眸一直往身后飘,知道这是他有话要说,点了点头。

  一人一鹿眨眼消失在机巧堆里,秦和瑟长呼一口气,揉了揉鼻子。

  没控制好情绪,语气有点重。

  等出去给他做个佛跳墙吧,正好也很久没有下厨了。

  问话结束,甘雨问到她需要的线索,看向了等在一边的秦和瑟。

  已经确认了,西边一个魔神借着渗透黑岩厂的机会,将暴死的向平安变成了活死人,借着他的手在很多工业建材上悄悄动了手脚。

  因为这场大捷,今年海灯节会空前盛大,而摩拉克斯正好刚刚讨伐完玛帕,军队正是疲软的时候,是一举摧毁璃月的最佳时机。

  本来对方是像循序渐进,等璃月里布置完善,人手足够的时候,来一个里应外合,但没想到天降如此良机,让他忍不住加速步伐

  不只有向平安,还有不少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也有不少直接渗透进璃月港的,名单不全,但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些够用了。

  在问话之前,秦和瑟说他有办法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并且没有任何痕迹,所以在做之前,让她一定要记录好所有线索。

  同时还有一个条件,这份线索不能记录人的名字,或者说任何涉及到的人名都要模糊处理,不能直接标记。

  刚才在解释因果时,甘雨也偷偷听了一耳朵,没有明白过来对方要做什么;不过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既然选择相信他,就让其试试也无妨。

  她让出位置,秦和瑟示意自己明白,再次和向平安面对面。

  向平安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他看着面前柔美清秀的面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向平安。”秦和瑟平静地呼出他的名字:“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

  “什……什么?”

  “你知道,我们并非凡民,而是仙人,仙骨自有通天化雨之能,可以实现凡民的愿望。”

  一个档案放在向平安面前,他翻到标注着向平安名字的位置,直言道:

  “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过去两年中的你,和档案上写的一样,没有魔神,没有胁迫,没有刚才你所说的那些所做所为,只是一个担心妻女,选择回家的普通人。”

  向平安眼睛骤然一亮,但秦和瑟后背的话又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但代价是,你将在今天死于未知之中,你的名字将不再被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你的妻女,也会遗忘你的存在。”

  向平安呆呆地望着他,没有明白秦和瑟所说的话。

  “用你的‘存在’,去抹平你之前犯下的罪。”秦和瑟微微后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我们有能力抹去你两年前的死亡,而代价是从未来彻底消失,不被任何人提起。”

  “也就是相当于,我变成了今天死,并且不会再有人在意我,对吗?”向平安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秦和瑟点头:“这是消除‘祂’在璃月港里布置的最好也最快的办法。”

  “他能察觉到你的背叛,只要你离开洞天,祂就必然会知晓计划败露,很可能会提前引爆埋下的隐患,造成成百上千的平民伤亡。”

  双拳骤然紧握,又放松下来,向平安呼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

  “我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感谢仙人仁慈恩惠,还愿意保留草民这两年的过往,给妻女一个清白的身份。”

  “草民接受。”

  ……

  不久后,甘雨把手中所有线索加密完毕,秦和瑟在留云的帮助下也准备好所用的阵法,拉着向平安站在阵眼之中。

  偷偷谈心去的两人也回来,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不再吭声。

  一切准备就绪,秦和瑟重重地呼吸着,透过洞天缥缈的顶望向天空。

  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因果,还特意加了模糊感知的阵法,希望上面那位不会在意到。

  温暖的光突然暗了下来,洁白的阵法被鲜红的丝线由内而外寸寸缠绕,闪烁起混乱的光。

  向平安呆望着,面前的青年及腰的银发染上与法阵一样的红,莹润的鹿角似新生的枝杈自发间蓬勃生长,鲜红的线垂落,恍惚间这些线像是有了生命,如血管一般跳动。

  “向平安。”

  青年唤出他的名字,不再是之前那般清冽的男声,而是如远如近,亦男亦女,又好像大脑臆想的声音,空灵而凌冽。

  “握住我。”

  向平安说不出一句话,也想不出任何事,只是乖乖的伸出手,和那只如水晶一般剔透的手相握。

  倏然间,世界变了,没有洞天,没有旁观的仙人,只有与他相握的“祂”和漫天的红线,再无它物。

  相握的手翻转,一根黑红色的线出现在他的手心,刺骨的寒意与硝烟气息从线中迸发,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手却被紧紧握住,没有移动半分。

  叮。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铃声,满是不详的线应声而断,同时断裂的,还有包裹着他们的红线。

  好像要死了。

  脑中记忆开始了走马,飞快转完自己不算波澜壮阔的一身,最后定格在两年前,死后他到家的第一天,飞奔向自己的女儿,和早以等在门口的阿婉。

  最后的记忆化为流沙从脑中消散,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他好像飞起来了,和那些微尘一样,飘散在无形的风中,与流光一同流淌。

  阳婉,照顾好妈妈。

  之后的日子……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鲜红的光一闪而逝, 阵法瞬间消失无踪,连同着向平安一起,只留下秦和瑟一人站在广场中央。

  “完事收工。”秦和瑟挥手拍了拍衣袖,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直接和奥小龙闲聊起来:“今晚我打算试着做一下佛跳墙, 要吃不?”

  “好。”奥小龙回应着, 很自然地走向他, 抱紧他的肩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要做饭吗?方便带我一个?”明霄凑过他明亮的鹿头,

  三人很快聊起了其他, 留云则看着堆成山的原料机巧, 想着放在那里比较方便。

  没有任何人提起秦和瑟刚才做了什么,或者说, 在大家眼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一切如往常一般平静。

  这就……结束了?

  甘雨心中疑惑了一下, 低头看着手中加密的名单,拍了拍又开始昏昏欲睡的脑壳。

  现在还不能休息,要赶紧回璃月港吩咐下去,把这些毒刺拔出才行。

  她准备和众人告别回月海亭, 声音还未到喉咙, 一声轰鸣响彻洞天。

  轰!

  外界似是惊天炸雷锤击, 幻日骤然一暗, 原本亮堂的洞天一片漆黑, 伴随着地面猛然一颤, 堆成山的原料滑坡一样落下,直接把清出的空地填满。

  “留云!外面发生了什么?”明霄反应快, 在声音到来的一瞬间便已经托着秦奥两人踏空,见着这满地狼藉心惊肉跳。

  “就是被雷劈了, 很大的雷。”留云也已经化为原形,见着自己混乱不堪的洞天青筋直跳:“洞天没有什么损伤,就是被震到了。”

  留云的洞天建在一座天然的岩洞里,照理来说就算有雷要来劈也很难穿过上面厚重的岩石影响到洞天。

  除非这个雷已经到了足以撼动山岳的程度。

  幻日恢复明亮,四人齐刷刷看向明霄背上的秦和瑟。

  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某种变化,只是出于直觉,没有将这份被隐藏的朦胧点破。

  但前提是,这份变化不会带来灾祸。

  也在此时,众人才注意到秦和瑟的不对劲,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好像魂魄被抽离只留下一具空壳。

  “秦!”

  奥罗巴斯厉呵一声,散开的瞳孔有了聚焦,但脸色更加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豆大的汗珠涌出,洇湿了头发。

  “抱歉……”秦和瑟直视众人的目光,直截了当道:“我低估了上面的灵敏程度,改变了一些东西被上面察觉到了。”

  “原谅我现在不能细说……现在需要休息一下……醒来再说……很快就好……”

  话语未落,秦和瑟就直挺挺地栽进了奥罗巴斯怀里,彻底睡死过去。

  奥罗巴斯也算是有经验了,现在八成是为了躲监视“消失”一会,身体上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抱歉,留云,现在他不方便行动,可否暂借洞天休息一下?”奥罗巴斯看着在自己复位的各种器械,问道。

  “无碍,反正这洞天里的屋舍空着也是空着,你们自己随便选。”留云鹤翅一展,成排的屋舍整齐排列,和机巧上的纹理一般整齐明了。

  “那正好,大家都暂时先别急着走。”明霄甩了甩头上的灰,似是建议,又像是提醒:“外面现在想必是风雨交加,不宜出行,等这雷云走了再出门也来得及。”

  大家都是能控制天气的仙,这基本已经是明示了;甘雨看了看瘫在奥小龙怀里的秦和瑟,又看了看手里的加密线索,认同的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明确有一个魔神在虎视眈眈,还是小心为上。

  ……

  秦和瑟没有睡多久,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活蹦乱跳地下了床。

  他简单向众人解释了一部分因果的改变,没有明说细节,只是再三保证,上面不会再继续追究。

  “我所做的事,只是将一个并不算核心的因果剔除在一件事之外。”秦和瑟咬着奥罗巴斯剥好皮的葡萄,酸甜在舌尖流淌,让人口舌生津。

  “而且我也做了准备,上面并没有找到我,只是推测我在这个地方。”

  “就算以后真的查到我头上,也不用担心,祂只会查到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剥完皮的葡萄很快就吃完了,秦和瑟将魔爪伸向了葡萄的蒂上,不客气地将一整串都抢了过来。

  “没事,既然选择相信你,自然就愿意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再次化人的明霄脸上乐呵呵地,看起来对此丝毫不慌:“而且璃月还有我们呢,我们又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了,还没谢你帮我们找到那些内应呢。”见秦和瑟一转眼就干掉了一整盘葡萄,明霄掏出一大盘水果,种类丰富应有尽有。

  “你要什么谢礼,尽管和我说。”怕他不够吃,明霄又拿出一大盘瓜子点心,琳琅满目:“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什么愿望礼物都可以。”

  “现在……倒是没什么想要的。”秦和瑟摸了摸下巴,一口解决一个桂花糕,指尖是糕点遗留的碎屑。

  秦和瑟刚准备拿帕子擦擦,柔软温热的触感便从指尖传来,是奥罗巴斯拿着帕子,帮他把手指都细细擦了一遍。

  刚准备转身的秦和瑟顿时僵硬成木头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糕点,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没敢说话,只是僵着身体,害怕一出口就暴露自己内心的慌张。

  啊啊啊啊!秦和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帮忙擦个手吗,至于纯情成这样吗?

  可惜心中怎么吐槽自己,身体还是诚实的一动不动;等到奥罗巴斯把每个手指都擦的干干净净,他才一把将手抽回。

  “要……要不这样吧!”瞧着明霄一脸看戏的模样,秦和瑟尴尬地咳了一声,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正巧我走的时候,小龙他们国家打算发展海运在加上矿产资源不太丰富,等战争结束,肯定是要和璃月港接触的。”

  奥罗巴斯抬头,桌下的手猛然拽住秦和瑟的手腕,但对方没敢去看他的眼睛,而是面色如常地继续说着:

  “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毕竟他们也算是我带大的。”秦和瑟把玩着一颗圆润的葡萄,被水洗过的葡萄冰凉怡口,搓着搓着就被他搓成了热葡萄:“到时候两国有了往来时,还望你能照料照料那些初来乍到的孩子,别被一些混小子欺负去。”

  港口有很多借着信息差坐地起价的黑商,虽然不至于骗到官方商队上,但先来璃月港的,不一定是官方的船队。

  “小事,孩子们舟车劳顿来到这里,帮助是应该的。”明霄笑着应了,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不过……”明霄突然出声,他望向秦和瑟,神色淡淡,却又十分复杂:“这个愿望太简单了,就算是我请你的,再来一个怎么样?”

  “不用,这个就可以的。”秦和瑟摇摇头,调侃道:“怎么?怎么没信心?这不像你啊。”

  “战争还未结束,战争之后的事情,又怎么能做约定呢。”明霄苦笑,瞧着旁边还在忙于工作的甘雨,说道。

  “不过,话既然说道这里,就当是给璃月众生的祝福吧。”

  “希望魔神战争结束的时候,璃月依然屹立。”

  ……

  转眼已是夜晚,忙活了一天的秦和瑟走出留云的洞天,揉了揉自己已经咕咕叫的肚子。

  今天又是抓人,又是抹去因果的,一天都没有吃上一顿正经饭,再加上被天理察觉,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和消耗量,让本就无食物可消化的胃肠雪上加霜。

  零食水果是吃了不少,但是很明显,它们并不抵饿。

  本来还想做份佛跳墙的,可现在这个时间,等佛跳墙做好,他已经饿成鹿肉干了。

  “哎,今天的佛跳墙是没戏了。”秦和瑟惋惜的摸了摸肚子,对愣在旁边的奥罗巴斯说道:“晚饭咱们去哪吃?还是新月轩?”

  从他说起海祇的时候,奥罗巴斯便有些魂不守舍,眼睛时不时望向海祇的方向,像是想通了某种关窍,眸光明亮。

  “我都可以。”奥罗巴斯微微回神,旁边的明霄再次化为原形,直接托着把他们送回璃月港。

  “那就新月轩吧,明霄你来吗?”

  “不了,来事情了,我得去搞定它。”风声被屏蔽在外,明霄的声音清晰明了:“在璃月港里无所事事这么久,该干一点实事。”

  两人落在门口,脚刚站定,一转眼就已经没有了明霄的踪影,只留下一抹未消散的流光。

  此时快过饭点,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门口更是少得可怜,肉眼能看清的,只要他们自己。

  “小龙同志。”见机会正好,秦和瑟拉过脸色变幻的大蛇,直接问道:“现在没啥人,要不坦白一下,什么心事能让你一分钟换几百个表情?”

  “啊……”奥罗巴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撇过脸:“没有你看错了。”

  秦和瑟挑了挑眉,脸上满是不理解。

  “小龙同志,想家是很正常的,不丢人。”

  “船就在港口,想回去的话,随时可以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奥罗巴斯突然停下脚步, 连带拽着衣袖的秦和瑟也是一个踉跄。

  秦和瑟回过头,不只是错觉还是周围温暖的橙光映照,奥罗巴斯冷着的脸上, 飞过一抹潮红。

  “我……是有点想回去看看了。”奥罗巴斯低下头盯着秦和瑟拽住的衣角, 声音像是在捧读一篇文章剧本。

  “再往南走, 会离海祇越来越远, 我想趁着空闲修整的这段时间, 回去看看。”

  看得出奥罗巴斯很紧张,“有心事”三个字直接写满全身, 但秦和瑟没有点破, 继续问道:“是啊,然后呢?”

  “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似是整理好情绪, 奥罗巴斯抬起头,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到处乱飘。

  “你做事随心所欲, 总是不注意自己的安危,再加上这里现在内忧外患,我很担心你会逞能。”

  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秦和瑟无奈撇撇嘴, 小声嘟囔:“我做事前都算过, 是因为不会危及到生命才比较浪吗……”

  “但你今天自己说了, 没有算到上面的重视程度。”奥罗巴斯拿出新鲜热乎的“反例”, 如同一个巴掌扇在比钻石还硬的嘴上。

  “那个我算到变量里面了!只是……”

  只是就算上面发现, 也杀不死我。

  秦和瑟想反驳, 但仔细一寻思,说出来反而更坏事, 长长的尾音拖着不知道该怎么接。

  要完成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了目标的游魂自然也不需要在意自己的存亡, 就算是再危险再可怕的诡异,只要自己好奇,去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死,已然无所畏惧。

  但对于这位目前对自己有明显爱恋倾向的蛇而言,就算还保持着一点关于死亡的底线,自己的行为和自残依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什么?”奥罗巴斯双眼微眯,悄然竖起的蛇瞳闪烁着危险的信号:“只要不死就可以了,就算有可能受伤也没关系,是吗?”

  大蛇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拉近,高挂的烛灯拉长漆黑的阴影,将面前的人困在黑暗之中。

  “这个……”高大的身影步步紧逼,秦和瑟脑筋一转,直接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要回海祇吗。”

  “你要是不放心我,一起回去不就好了?”

  听到这话,大蛇微微前倾的身躯一顿,危险的气息褪去,整个蛇突然懵懂起来:“你……愿意回海祇?”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秦和瑟感到莫名其妙:“我也挺久没见到徒弟们了,给你们种的玉兰也不知道长的怎么样,一起回去看看不是正好?”

  “我之前想留你在海祇待一段时间,你直接拒绝了我,不管怎么挽留都没有用。”奥罗巴斯想起之前其决绝的态度,低声问道:“为什么现在你又愿意回去了呢?”

  “啊……这个吗……”秦和瑟再次哽住,再次转移话题:“只是换了状态而已,先不管这个,别忘了我还没吃饭呢,都快饿死了。”

  “不管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

  这一顿饭吃的非常迅速,或者说,只有秦和瑟在吃,而奥罗巴斯则做在旁边,时不时帮他把饭菜递到面前。

  两人点了将近十个人的量,但上完菜不到十分钟,秦和瑟便全部清盘,两人离开时,包厢里只剩下堆成山且如新碗一般干净的盘碗。

  结账后,小二瞧着包厢的“景色”,目视两人高大可依旧是正常人的背影,麻木地说着“以后常来”,大脑彻底宕机。

  不是哥们,你们饿死鬼附身了啊?以前没见你们吃这么多啊?

  酒足饭饱,秦和瑟没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似猫儿一般伸起懒腰。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秦和瑟算了算日子,赶赶时间刚好够一个来回:“我们明天下午就出发,上午和明霄他们说一声,打声招呼再走。”

  “到时候在海祇呆个两三天回来,应该赶得上海灯节最后一天,正好可以直接看烟花。”

  “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奥罗巴斯嘴角勾起,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下去。

  秦和瑟瞧着大蛇傻乐的样子,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肘击,耳尖悄悄红了。

  “其实……我这次回去,不仅是想看看海祇……”

  两人并肩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奥罗巴斯见气氛有些僵硬,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有一样很重要的物品落在神社了,必须要回去一趟。”

  “什么物品?”秦和瑟挑了挑眉,疑惑道:“我们出发的时候不是说没有东西漏了吗,怎么现在有了?”

  “这段时间需要用,但别的地方没有,只能回去一趟。”大蛇似乎想到什么,脸颊渐渐热了起来:“因为海灯节就要用,比较急,抱歉耽误旅行了。”

  “这么客气干嘛?”秦和瑟瞥见大蛇藏在长发里的耳尖红了起来,再瞧着他满面春风的模样,心底忍不住发酸。

  这段时间奥罗巴斯不再像之前那般殷勤,而且时常呆在留云处夜不归宿;但跟不跟自己一起本来就是人家的自由,就算大蛇找到欢喜的人选择离开自己也是一样。

  而且自己原来的目的,不就是希望大蛇不要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吗,有了新人自己应该祝福。

  或许是心底的异样影响了神游的意识,亦或者刚才的心声也在混沌的思维里掺了一脚,嘴里的话没有过脑子,满满的酸意从话语间流出:

  “海灯节要用,还是海祇特供,不会是送哪个小朋友的节日礼物吧?”

  说完这一句,两人皆是一愣,瞬间气场转换,脸颊爆红的人成了秦和瑟。

  “我……我没别的意思说着玩的啊哈哈……”秦和瑟假意撩起脸颊旁的碎发,顺势转过脸不去看大蛇的表情:“就是突然脑子一抽发散一下,没别的意思,真的。”

  奥罗巴斯也没有反应,等脑子好不容易转回来,秦和瑟已经快步走开,甩了他好几米。

  他赶忙跟上前,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和瑟身后,再三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这里后,小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不是,我没有,不要瞎说。”秦和瑟否认三连,脚步更加迅速:“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你是……”奥罗巴斯斟酌着言语,不太确认,却似乎十分好奇:“你这是……在吃醋?”

  不要说了,闭嘴。

  秦和瑟再次加速,又一次甩开了大蛇,原本要溜达十几分钟的路,两人用堪称疾跑的速度两分钟便到驿站,速度快到驿站小二只以为有风吹进,都没有注意到二人。

  奥罗巴斯左脚刚踏进房间,咚的一声响,秦和瑟不见了踪影。

  浴室门被死死锁紧,秦和瑟长舒一口气,刚刚被压下的尴尬和羞耻直冲天灵,难受的脚趾都要抠出一个璃月港。

  这么酸的话语是怎么从他这么一个“正直”的人嘴里冒出了的?

  秦和瑟啊秦和瑟,这才多久,你就要退化了?

  大脑的红温甚至炸出了还在休眠的小红,瞧着他尴尬到无所适从的模样,毫无怜悯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好歹也算是当过创世神的人了,居然还会吃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飞醋,吃就算了,还说出来,被正主听到了吧!哈哈哈啊!”

  巨大的浪涛劈头盖脸地卷来,打了小红一个大大的力道,直接压进意识之海深处。

  有了银白古树地脉力量的蕴养,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积累与恢复,意识之海总算是恢复了以往三分之一,有了充足的空间让小红疗伤休眠,也是秦和瑟在面对天理时的底气。

  “让你畏畏缩缩不愿意更近一步,被人捷足先登了,活该。”咕噜两声,小红从海里冒出,一个劲地说着风凉话:“人家本来就没有义务等你,机会是留给出发的人的,你都没有出发,有个屁机会。”

  “等海灯节一到,你等着看自己暗恋的人和别人表白吧,咦!”

  小红猛然一缩,刚才的位置再次掀起大浪,震天轰鸣回荡,又迅速恢复平静。

  秦和瑟调整着呼吸,努力消化着翻涌的情绪,浴室门突然被敲响,随之传来大蛇的声音。

  “秦?你还好吗?”

  “我很好,真的,不用管我。”浴室门把手嘎吱作响,秦和瑟赶忙出声,阻止大蛇进来的意图:“你先忙你的,我一会就出来。”

  房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秦和瑟没有动,奥罗巴斯也一样站在门外,没有离开。

  “秦。”

  奥罗巴斯突然出声,穿透薄薄一层门板,敲在秦和瑟刚刚平复的心上。

  “我回海祇,不是要送别人礼物,只是要准备一些东西,缺少原料。”

  他否认了“别人”,没有否认“礼物”。

  “现在我不好告诉你,等到海灯节,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秦和瑟还想嘴硬,说这些与他无关,不用告诉他;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剩下了一句:

  “好。”

  再次观摩了两人小学鸡一样的拉扯,小红认命地叹了口气,无奈继续回到深处休眠。

  算了,就让这两家伙拉扯吧,老年人管不动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早晨, 两人早早起床,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屋子,把该带走的全部装起来。

  他们要赶在下午出发前, 买好给孩子们带的礼物特产, 明霄留云道别, 还要为了能在海灯节回来时直接进港, 去月海亭做船只报备。

  时间紧任务重, 两人决定分开行动,大蛇去月海亭办手续, 秦和瑟去集市买礼物, 之后在茶楼汇合,去和明霄告别。

  现在正是准备揪出叛徒, 暗中布局的敏感时期,要是两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就算是彻底的局外旅人,也保不齐会被人误会,或者利用起来做文章。

  再加上作为证据的提供者与计划的知情者,秦和瑟立场和行动的变化十分重要, 如果他的离开是为了向敌对魔神通风报信, 之前的布置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何况两人是直接参与者, 要离开自然更需要走一遍明路, 甚至如果对方谨慎起疑, 将两人留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到不是怕走不了, 毕竟两人的本事也不小,想离开就能离开, 但为了一个不算紧急的行程就和朋友闹掰着实不太合适。

  更何况他们是仙人,也是一位魔神的眷属, 得罪他们实在不划算。

  秦和瑟来到集市,此时的店铺大都还未开张,门板刚刚卸下,只有零星几个门面已经有人在张罗物品。

  要带什么礼物回去呢?

  他想了想,要带回去的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乎未来两国的贸易与民生,着重购买一些璃月特有的原料和制品,另一类则是给小朋友们的私人礼物,更加具体。

  芳行喜欢舞蹈,早在之前在慕云社看戏的时候秦和瑟就已经争得了先生的同意,将舞台上的戏曲与舞步完完全全地描绘出来,做成厚厚的,色形俱全的图册。

  图册秦和瑟一共绘制了两本,一个给了先生作为报酬,一个留给芳行作为礼物。

  里安的礼物是植物的种子,包括清心、霓裳花、琉璃袋这样属于璃月特有植物的种子;这是里安在他临走时特意提起的,希望秦和瑟能带一些回去,包括它们的生长习性和环境数据。

  他在闲暇时自己种了一片花园,想在里面种一点外面的植物,丰富花园生态。

  龙脊雪山秦和瑟带的是塞西莉亚花,松树和抗严寒的地衣标本与草种,所有需要的参数秦和瑟都有严格的记录,里安作为他的徒弟,这些种子足够他折腾了。

  温室的图纸与建造方法秦和瑟打算改造一下再给他,有些植物已经适应了极寒环境,温度过高反而无法生长,像之前这种温室降不了温,要做一些改良。

  政昭的礼物秦和瑟还没有想好,他一边浏览着各样布料谷物,一边思考着给政昭带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不到一个时辰,秦和瑟收了一堆织物矿物的样品,到时候带回海祇给孩子们看一看,提前熟悉一下这个未来很可能会发展成大型港口的国家。

  至于政昭的礼物,他还是没有头绪,只能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寻找合适的物件。

  正在和店主商量着买一匹好一点的绸缎回去,街道突然喧闹了起来,大家像是一起收到了某种信息,一窝蜂地涌向了城门,乌央乌央的。

  看到人群的一瞬,一种强烈的直觉闪过脑海,之前还很愉悦的心情顿时一沉,不安感压抑心脏,很不舒服。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布坊的老板娘也是一愣,顺嘴问道。

  “不清楚。”秦和瑟诚实回答,感受着这份不安,提醒道:“感觉人有点多,您最好别去,到时候发生踩踏就不好了。”

  “我倒是想看,但铺子离不开人啊,没法去看。”老板娘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看了看秦和瑟手里的绸缎,道:“小兄弟,要不你帮大姨看看,到时候大姨这绸缎给你优惠点,要不?”

  “一言为定。”秦和瑟本来就要去一趟,优惠不要白不要:“我去了大姨,马上就回来。”

  顺着人流一起往城门走,人们自发地在道路中心留出一条道路,秦和瑟抬头望向山路,见到了一队黄色的身影。

  “是千岩军!千岩军回来了!”

  身边满是激动欢呼声,秦和瑟皱起眉,感觉事情不对劲。

  目测这队千岩军大概只有四十几人,并且几乎全是伤病员,怎么可能脱离大部队独自回到璃月港?他们又是怎么在几乎全员伤病的情况下回的璃月?

  鲜红的因果从每个人身上冒出,占满秦和瑟的视野,再一眨眼,因果只剩下山上千岩军的线。

  不用再细究,这些因果基本没有和璃月相连的,他们绝不可能是千岩军。

  秦和瑟悄悄往前拱,背着混乱的人群找到了守在城门的千岩军守卫们。

  守卫也和他一样,眉头紧皱,作为正牌千岩军,他们肯定也发现了不对,于是赶在他们走进人群之前,上前拦住了他们。

  守卫脊背如松,长枪点地,中气十足,向归来的人行军礼,洪亮的口号响彻城门:“千岩牢固!”

  突然的吼声让人群的喧闹安静下来,连刚刚下山的人也被吼住,迟钝了三四秒才有气无力参差不齐地接上:“重嶂不移。”

  “你们是哪个队的,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为首的千岩军军官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我这里并未收到有队伍要归城的命令,你们从何而来?”

  “我们是第七团的侦查部队。”瘸着腿,铠甲与其他人明显不同的人被扶到队前,面对千岩军军官:“我是队里的副队长。”

  “我们在行军时遇到了意外,在野外推进的时候被隐蔽在山林的玛帕残党围攻;他们有着很邪异的能力,只是一眼就能让我们不顾一切自相残杀。”

  “这次敌人来的突然,我们没有防备,团内损失惨重,队长和团长都魂归黄土,还同大部队断了联系。”似是为了凸显战斗的惨烈,他猛烈咳嗽起来,在地上吐出一口黑黄交加的污血,混合着脓肿的腥臭,瞬间传到前排众人的鼻腔里。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里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悄悄话传进秦和瑟的耳朵,并不意外。

  利用悲惨经历来施压,很简单有效的手段;为了稳住民众情绪,就算有怀疑,也不好拿到明面。

  现在看来,城门能在短时间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很可能有他人的手笔在。

  “第七团没有办法再行进了,所以我们回了璃月,在没有得到帝君准许下。”

  “我知道这和逃兵没什么两样,但这些兄弟也都有家人,总要把他们带回来才行。”

  他拿出证明身份的令牌,还有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一并递到军官面前:

  “等帝君归来,我们自会向帝君领罚,还望齐将军能和兄弟们亲眷说一声,报个平安。”

  “这里面是其他没能回来的那些兄弟的遗物,也只能拜托您,帮我转交给他们家人。”

  “这一切都是我的失职,对不起。”

  此话说完,他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向千岩军和民众行礼,窸窣的议论声逐渐变大,伴随着附和与争论,场面开始混乱。

  秦和瑟注意到,刚刚低头时对方有一个明显往人群瞟的眼神,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看来这部戏的演员不只他一个。

  只是一眼,为首的齐彦就明白这令牌并非假物;他没有接过,而是审视着面前的人,开口道:“你们队的归城密号多少?”

  这一问很突然,明显问住眼前的人,或许是有过专业的训练,脸上的疑惑很快转成了苦笑。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他摇了摇头,眼神再次瞟向人群又瞬间收回:“不用什么归城密号,您直接抓我们进囚狱就可以的。”

  “而且这里有不少人,也不太方便说出来。”

  一说进囚狱,人群里议论更胜,甚至有直接大喊求情,希望能网开一面,放他们进城。

  齐彦听完,忽的笑了起来,直接大手一挥,隐藏在人群里的千岩军一拥而上,将这四十几人团团围住。

  长枪灵巧一转,金属寒光闪过,利刃已达对方脆弱的喉咙,划出一滴鲜红的血。

  “千岩军从未有过归城密号,也绝不容忍任何一个叛徒。”

  齐彦高声怒喝,声音洪亮如巨锤落下,气势磅礴,压下所有的议论。

  “这些人,一个不落,全部带走!”

  千岩军手持长枪步步紧逼,他们意识到事情的败露,不再装病,纷纷拿出藏匿的武器对峙。

  见接应的人迟迟不露面,领头人也不再隐藏,脱下束缚的铠甲,迎风暴长,露出不属于人类的斑斓毛皮,面容扭曲纠缠,聚成一只邪异的眼。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倒地吓尿的不是少数,清醒一点的也是一窝蜂往城里挤,余下的千岩军急忙疏通人流,防止有人受伤。

  利爪冒出森森寒光,暴喝如同虎啸,脚下一瞪,以常人无法捕捉的速度,直奔齐彦面门。

  “队长!”

  众人刚要前扑,一条细红的丝线以同样极快的速度束在怪物的脖颈,巨大的惯性让其整个身体前翻转个,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尘土飞扬间,他再次看向怪物时,那只诡异的眼睛已经被同样诡异的红包裹,身上的红线如坚硬的细针,将其死死定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扬起尘土,没有一点效果。

  黑色的腥臭流了满地,齐彦知道,这是城里的仙人出手了。

  秦和瑟收回手里的线,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因为怪物的死亡而消失,压抑着心跳,十分烦躁。

  他抬手“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再次望了一眼地上的怪物,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没过多久, 知晓了城门动乱的甘雨带着大夫与军医到达现场,大部分都是逃跑时拥挤踩踏造成的伤员,好在没有造成死亡。

  与她一同来此的还有奥罗巴斯;他悄悄绕开人群, 走到城门外, 见到那个怪物。

  此时怪物已经变回人身, 它没有死, 只是被鲜红包裹住整个头颅, 密密麻麻的凸起在红中涌动,似是有什么想要破体而出, 却被鲜红死死钳制。

  看见这些红色的线后, 奥罗巴斯心里悬的那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千岩军利落地将其裹进密封的兽皮中, 抬去其他隐蔽的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人应该是在西南边一位擅巫蛊之术的魔神麾下, 最麻烦也最防不胜防的一队死士。(1)

  这些死士每个人身上都有虫卵,可以随时将身体作为养分,催熟虫卵成为蛊虫,随着血液汗水等各种□□传播到他人身上, 成为新的虫巢。

  除了这些死士, 其他人没有办法控制这些虫子, 被寄生不出一刻便会被蛊虫啃食内脏, 成为一具拥有相同传染能力的尸骸。

  死士都在身体里埋了□□, 随时可以将自己变成一个范围巨大的传染源, 或者主动引爆身体,让飞溅的鲜血传染他人。

  好在这些虫子生命周期短, 只要开始繁衍寄生,基本不到半天就会全部死亡, 再加上虫卵只能存在于这些死士身体中,不会有多次寄生的可能。

  这些死士因为身体里满是蛊虫,就算没有主动唤起虫子,虫卵也在不停吸收着宿主的养分,所以只要成为了死士,基本只剩下一周的寿命。

  不知道他们来璃月走了多久,再不审问,可能就没时间了。

  奥罗巴斯不知道它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秦和瑟的身影。

  难道他不在城门?

  像是回答他的疑惑,一只纸鹤悠悠然地飘了过来,奥罗巴斯抬手接过,俊朗的字迹映入眼帘:

  迎仙茶楼(2)二层。

  奥罗巴斯紧赶慢赶,奔进了茶楼中,找到了在与明霄对谈的秦和瑟。

  此时的秦和瑟没有了早上的好心情,面色凝重,眼眸低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大蛇看不到明霄的表情,但对方的话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之前说过,在旅行路上也会做一些委托,来换取物资或者货币,所以冒昧前来,想将这件事作为一件委托,希望你能接下。”

  ……

  稍早些时候,秦和瑟刚刚准备回到之前的布料店拿布料,一只纸鹤飞来,落进他的掌心。

  纸鹤上是明霄的气息,那份不好的预感愈发突出,秦和瑟打开纸鹤,里面工工整整的字迹确实是明霄所留:

  迎仙茶楼二层雅座,有事相商,还望赏光。

  “这么客气?这事情不简单啊……”秦和瑟抿了抿嘴唇,突然不是很想去;直觉告诉他,一旦参与进去,因果可就大了。

  之前一点小忙不算什么,抹去向平安这件事算大一点,但这件事本身已经没有因果,自然也不怕什么。

  他不喜欢沾上大因果,之前有“欺骗”和“置换”兜着,就算是大因果他也能躲掉。

  但现在他答应了小红,不再故意抹去自己的因果,这就让秦和瑟倍感头痛。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在纠结了一分钟之后,秦和瑟还是决定赴约;本来就是要找他告别的,见一下就是了。

  秦和瑟三步并做两步,路上顺便给奥罗巴斯飞了一个纸鹤,很快走到了茶楼,明霄已经选好了雅座,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抱歉,唐突把你叫过来。”

  “不用这么客气,在璃月吃住这么长时间,帮忙是应该的。”秦和瑟手指搓了搓茶杯上的花纹,心中不安愈深:“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就行。”

  明霄的表情没有以往的平和,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好,事出突然,我长话短说。”

  “今天来的这群人,在城门的时候本来会有人假扮成他们的亲人,在相认的时候,偷偷运送一些蛊虫进城。”

  “据他们所说这些蛊虫是受魔神赐福的‘王虫’,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一个人的身体,且在外貌上没有任何变化,因此可以借此诡物,为海灯节的动乱做充足的准备。”

  “好在我们在昨晚就已经将接应的人全部逮捕,没有让‘王虫’进城。”

  见他端着茶杯迟迟未动,像是在斟酌语言,秦和瑟主动开口,回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城里已经有被王虫控制的人了,对吧?”

  “是。”明霄叹了口气:“今天要接应的便是被王虫控制的人,他们不知在何时被寄生,只是在某天醒来之后,身体就不再受他们控制。”

  “是想让我用因果把王虫的传播者找到吗?”秦和瑟盘算了一些时间,今天来得及:“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对了,忘了和你说一声。”秦和瑟挠挠头,差点把正事忘了:“今天下午我们打算回海祇一趟,找一个东西,会赶在海灯节前回来。”

  “今天就要走?”这是明霄始料未及的,整个人不知所措:“怎么这么突然?是要拿什么?璃月没有吗?”

  “这个要问奥小龙了。”秦和瑟耸耸肩:“好像是在做什么,需要某种海祇才有的原料,据他说留云应该清楚。”

  “这样吗……”明霄低下头,不知情绪。

  “那我们走吧,先带我看一眼王虫。”秦和瑟站起身,顺手叠了一张纸鹤打算联系奥罗巴斯说明情况:“看了王虫的因果,我就能知道对方是谁了。”

  “等一下,秦。”明霄按住将要飞出的纸鹤,顺便将秦和瑟也按回座位:“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说。”

  “抱歉,可能要耽误你的旅行计划了,但现在事出突然,为了璃月百姓,我难责其咎。”

  “你之前说过,在旅行路上也会做一些委托,来换取物资或者货币,所以冒昧前来,想将这件事作为一件委托,希望你能接下。”

  “我希望,在帝君归来之前,您能与甘雨一起,镇守璃月港。”

  ……

  明霄离开,茶桌前只剩下秦奥二人。

  情况很简单,那位擅蛊的魔神不只在城内渗透,南边天衡山后已经有侦查兵在试探边界,不出意外,正面战场一定会赶在帝君归来之前开辟,战争在所难免。

  明霄和留云需要去边界坐镇,他们已经传信给前线,主力很快便会回城,但在此之前,希望秦和瑟可以和甘雨一起留在璃月,以防万一。

  茶水浮出婉转的水汽,秦和瑟烦恼地捏了捏眉心,感觉“上面”在针对他。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扎堆着来啊?

  “秦,你有什么打算?”大蛇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很平常,像是在问中午要吃什么。

  “这个啊……我……”秦和瑟莫名心虚起来,即使目视着大蛇的眼睛,眼神还是不自觉地飘了起来,手摸了摸后脖颈。

  “那个……你怎么看?”

  就像刚答应陪准男友回家,突然就有几个天大的手术砸到医院里,作为有技术但只是来院里参观的客人,虽然不是自己的责任,但又怕他人技艺不精或者忙不过来,不忍心放下。

  法理上确实不是他的责任,但道德上他放不下。

  但放不下的话,自己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起回去,才刚起床就食言了,这对大蛇来说可以算是“背叛”了。

  怎么选啊救命!

  奥罗巴斯瞧他像做错事的模样,代入到渊下宫时小鹿形态的他身上,没忍住扑哧一笑,微扬的嘴角被手背遮挡,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秦,你答应过我,会一起看海灯节的烟火,对吗?”

  秦和瑟一愣,飘忽的眼神聚焦到大蛇身上,原本威严锋锐的眉眼变得柔和,嘴角的笑容没有落下,反而更加开朗。

  “忘了吗,我也是一个国家的领导者,在国家安危之前,自然知晓孰轻孰重。”

  “我只是回家拿一趟东西,一个人反而更方便。”大蛇的语气坦坦荡荡,言语真诚:“不用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本来就是我硬要跟上你的旅程,在哪路过在哪久留,都是你来决定。”

  “如果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像是某种预感,亦或是推测,大蛇握住秦和瑟攥住茶杯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参加海灯节,还有烟花和海灯,一个都不能遗漏。”

  “其他都可以,唯独这次,不要食言。”

  ……

  黑暗中,港口灯火已暗,只有一个小船亮着微弱的光,照亮甲板上的二人。

  “这是鹿角牌,你用过,应该有印象。”莹白的角牌放进大蛇手心,同时秦和瑟拿出装满特产和礼物的小袋子,一并塞给了他。

  政昭的礼物最后选了一个雕刻着白鹿的暖玉,还有给三小只的亲笔信,都各自塞到礼物缝隙里,会一并交给他们。

  “里面的礼物我已经包装好了,直接交给他们就好。”秦和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见交代差不多,拍了拍大蛇的肩:“路上小心,我在璃月等你。”

  “好,你自己也注意安全,我速去速回。”

  甲板安静下来,除了海浪和偶尔飞过的海鸥,只剩下二人均匀的呼吸。

  “秦。”奥罗巴斯突然开口,脸颊飞上不明显的红晕:“还有……其他什么要交代的吗?”

  听到这话,秦和瑟低下头,耳尖不可抑止地红了起来。

  淦!两个多少岁的大男人害臊什么!

  在一个深呼吸后,做好心理建设的秦和瑟抬起头,直视着大蛇的眼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那两片柔软。

  这个吻一触即分,奥罗巴斯还想加深这个印记,印记的主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奥罗巴斯舔舐着嘴唇上未散的温暖,心底轻轻地呢喃:

  “再见,我的爱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漆黑夜幕下, 一艘小船点着微弱的灯,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

  秦和瑟站在栈桥上,望着消失的光点, 微微出神。

  他有些想不明白, 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现在大老远跑一趟, 而且关于它的线索也被奥罗巴斯藏的死死的, 就连留云他们也提前打好了招呼, 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没有用因果去探查,大蛇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反正等海灯节, 八成就水落石出了。

  摸了摸口袋,库存的棒棒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樱花味的棒棒糖只剩下一个;秦和瑟撕开糖纸,一边舔一边望着海面发呆。

  之前这项工作是由奥罗巴斯揽下, 基本上糖吃到剩下一半的时候就会开始准备新的原料,顺便做一些有着地方“特色”的糖。

  该做些新的了,还有新口味,是做清心味的还是琉璃袋味的……

  没有发呆太久, 因果的线便有所牵动, 秦和瑟咬碎糖块, 一个“置换”回到了月海亭。

  在决定留下来后, 秦和瑟拜托甘雨去寻找一些物品, 最好是所有来到过璃月的人都会接触的物件, 并且越快越好。

  王虫的因果被魔神隐藏,光有王虫很难找出所有被其影响的人, 所以要换一个思路。

  刚到月海亭,秦和瑟便被大厅的石砖绊的一个踉跄, 一抬头,一堆石砖与木板分门别类成堆摆放着,每一个都有明确编号。

  “秦先生。”甘雨托着疲累的眼,快步上前:“这些是城门和港口附近的地砖木板,目前没有找到异常入城的报告,暂定对方是从百姓中混进城里,所以选了这些。”

  “我们以翻新和以防感染为由拆下这些建材,没有人怀疑。”甘雨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里面对应了每一个编号的位置和磨损情况:“施工队还在现场,还需要的话这边可以再调一些。”

  “还有,这是我们统计的这三年来璃月港城门和港口的出入人员名单。”甘雨又递上一本更加厚重的文件,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具与其家人的证词推断,他们开始渗透的时间大致在两年前,为了更全面,便把三年的记录都拿了过来,里面是人员名单和简单介绍,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可以了,这些应该够用。”秦和瑟拿起石砖在手中掂量一下,接过文件快速翻阅一遍。

  虽然对方的因果被隐藏了起来,但隐藏终究是隐藏,而不是抹除,在这些客观存在的物件上,依然会留下痕迹。

  只要将这些痕迹与其主人一一对应,被隐藏的人便如同纯黑中无法被涂抹的白,一目了然。

  了解了这些建材的大致位置,秦和瑟不多废话,凭空变出一张折叠床,翻身躺了上去。

  “我会利用这些痕迹描述出此人大致的样貌特征,需要大致三到四个时辰。”秦和瑟对上甘雨大脑宕机的目光,解释道:“我会将全部意识投入进计算里,身体与睡眠无异,所以早做了些准备。”

  “这段时间我会失去对外界的感知,所以麻烦甘雨小姐帮我照看一下身体,以防意外。”

  “没问题。”甘雨脑子转过来弯,直接盘坐在旁,点头示意:“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秦和瑟闭上眼,意识沉入海中,感知从□□剥离,与意识之海连接起来,整座大厅的“信息”化为实质,缠绕成杂乱的毛团一并涌入海中,搅起一阵大浪。

  鲜红的线如同锋利的刃,将无效信息直接砍下,被抛弃的它们如同入水的泡腾片,片刻间消化殆尽,成为海的一部分。

  海水涌动着,一部分被转化的信息重新被具象化,列成满满一面,没有尽头的人员名单。

  他们以时间界限,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同时将部分反复重叠的人名重新划分折叠,但这份人名墙并没有缩小的迹象。

  接下来,便是将这些建材上的“痕迹”用因果与这份名单一一对应,到最后哪个名字没有任何一个因果对应,或者因果没有找到对应的人名,便是被隐藏因果的人。

  这是一项计算量极大,且重复枯燥的过程;秦和瑟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工作。

  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为了解析日月前事的因果找出那一线生机,也是像这样不停的算,这个还简单一点,不用反复加密解密,防止被上面那个小心眼注意到。

  小红从深处苏醒,逆流而上,非常不意外地瞄了一眼工作量,同样认命地跟着秦和瑟一起梳理因果。

  “你每次都想一套是一套的,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小红忍不住抱怨,手脚确是不停,没过一瞬,几百个因果便被连上了名字。

  两人工作就是快,外界不过瞬息,便已经梳理了几千万条因果,直接完成了万分之一的工作量。

  很好,是一个好兆头。

  秦和瑟安慰着自己,总算是把某天里一个小时的痕迹分好了,目前大家都是好人呢。

  真棒。

  ……

  意识之海外,甘雨正襟危坐,瞧着秦和瑟呼吸微弱的身体,不由得紧张起来。

  明霄与师傅已经去了天衡山后的前线,据说昨晚刚抓到对方一个侦查小队,还没开始审问就集体自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

  城里有能力对抗魔神的只有他们二人,而且既然拉了旁人入局,便一定要护住他的周全。

  此时已是深夜,但月海亭灯火通明;节日将近,隐患巨大,所有人都在为各种事情奔波着,脸上的黑色眼圈怎么也消不掉。

  甘雨也没有闲着,叫人拿来了文件和案几,就地批阅起刚刚整理好的摊位申请名单。

  这里的名单已经是下面的人筛过一遍,把可能存在问题的摊位退回,并且重新整理成另一份文件,剩下这些都是目前没有问题的,等甘雨做最后的审批。

  这些人肯定会在摊位上做手脚,等秦和瑟醒来之后,这两个名单都需要再对一遍,以防万一。

  之前那份加密情报揪出不少人,同时与这些人相关的项目也都将进行更严密的排查,即使是已经完工的项目也要再次核对。

  除了摊位申请,还有当时烟火与舞台的招标书和相应人员名单和其他工程招标书,也都被拿来,方便关联其中的联系。

  在看到舞台的招标名单里,有着月海亭背书的商队名称时,甘雨微微一愣,总感觉有些熟悉。

  之前是不是拿出了过?但这份资料不像是有人动过啊?

  疑惑在脑中给个浮现,门外的人快步走过,其中一个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在地板上重重一跺,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走甘雨的注意。

  脚步没有因这个意外而停止,烦躁的气音代替了他的抱怨,之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快步走进了档案室。

  大家都好忙啊。

  刚才的疑问被这一打岔完全抛到九霄云外,甘雨重新将注意放回工作中,没有任何起疑的迹象。

  转眼过去三个时辰,天空亮起鱼肚白,月海亭几乎所有人彻夜未眠,顺着线索揪出不少被渗透的逆党。

  关于早晨那些敌军的审问也完成了,千岩军送来的报告在层层消毒转写之后,也送到了甘雨手中。

  甘雨刚完成手中的任务,转眼案几上又多了几份报告,她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过。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秦和瑟没有要苏醒的痕迹,这让甘雨不由得慌神起来。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她探了探鼻息,又检查了脉搏,没有任何问题,确是和睡着没有什么两样。

  甘雨继续守在旁边,让秘书去准备一杯浓茶,精神高度的紧绷让她格外疲惫,需要一些外力提提神。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秦和瑟的眼皮终于有了一些微小的动静,呼吸突然变得杂乱,呛的人直接咳嗽出声。

  “秦先生!”甘雨赶忙站起,温和的仙力渡进他的体内,顺平其和呼吸一同升高的血压。

  “我没事。”秦和瑟嘴上说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起来,整个人也是肉眼可见的疲惫酸软,像是和甘雨一起熬了通宵。

  甘雨明白了什么,立刻叫了秘书准备一些吃食,秦和瑟也没有回绝她的好意,说起他这一晚的成果。

  “目前可疑的有两个人,一个身高在170-172之间,女性,身材瘦削,有刻意裹脚,应该是冒用了一个名叫李娟的织娘进了城,并且伪装了怀孕,应该是藏了东西,重量对不上,同时李娟脚较小,所有才裹脚用以伪装。”

  “另一个身高在186-188左右,男性,身材较为清瘦细长,冒用了一个名叫霍正林的猎人,此人经过专业训练,身法较好,不要打草惊蛇。”

  “李娟本人在两年零两天时出城采花落了山崖,已经被野兽啃食成白骨;霍正林则是在追捕野兔时掉进一个深坑里,坑底的石头将他撞成碎片。”

  “两人都是孑然一身,很可能是之前就定好的目标,然后利用意外杀死。”

  “杀业的因果是极大的,可能是为了方便隐藏因果,都是伪装成意外。”

  吃食很快便送了过来,是很常见的早餐标配,豆浆加各种炸物,油润的香直冲天灵,让秦和瑟的肚子又一次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我会将他们的体态大致画出来,接下来便是找到他们。”秦和瑟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油炸糕,两口就将它吃个干净:“因果被隐藏,所有找不到他们藏身的地点,不过如果确认没有人翻墙的话,他们应该还在城内。”

  “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吃完早饭的秦和瑟留在月海亭, 除了方便协助,也是方便找了一个空闲屋子直接睡到傍晚。

  这次的消耗太突然,没有像大蛇那次循序渐进和各种准备, 导致的结果便是刚睡醒的他浑身酸痛, 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幸好大家都在忙, 的确没有人在身边, 不然就会看到秦和瑟像尺蠖一样蛄蛹着身体, 在宽大的床上到处乱爬。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和瑟的理由很“充分”——他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但身体的恢复需要锻炼, 尤其是核心力量。

  于是他选择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床上“运动”起来;幸好他提起吩咐过不要有人看护打扰,就算听到有动静也不要着急进来, 不然被别人看到,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随着四肢逐渐活络, 秦和瑟一个鲤鱼打挺,双脚刚接触实地,如老电视雪花般的酥麻顿时剥夺所有感官,双膝一软, 对着门口花瓶“咚”的一下行了一个跪礼。

  ……不该逞强的。

  “秦先生?”跪礼的动静很大, 在旁边房间工作的柳兰听到动静, 很快敲响了房门:“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虽然说过不需要看护, 但大家还是不放心, 毕竟当时秦和瑟的脸色是真的可以算是“恐怖”, 即使站的笔直,也仿若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 不省人事。

  “我没事!”秦和瑟赶紧出声,以防自己的糗样暴露:“我待会自己出去, 不用在意我,去忙吧。”

  “好吧。”柳兰有点不放心,毕竟那动静大的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叫我就行。”

  “行,谢谢了。”秦和瑟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慢慢地站起身。

  除了那几位仙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秦和瑟其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一位有特殊能力的旅者,受甘雨的委托,帮助他们寻找隐藏在人群中的危险。

  他们都知晓秦和瑟和奥小龙的存在,一直只当他们是普通的流亡者,现在告诉他们其实这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反而让众人转不过来弯。

  就比如现在,柳兰下意识把秦和瑟当成了一个受伤的平民,差一点直接开门闯进去,直到听见其中气十足的声音,才将手从门上放下。

  “对了。”柳兰刚准备离开,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您之前说的那两个人都抓到了,已经带到城外的临时据点,还有一些余党也一并抓捕归案了。”

  “效率真高。”秦和瑟忍不住感慨,这才不到一天,就完成找人抓捕这一系列工作,还有昨天的拆石砖,这要是放在海祇,至少需要三四天才能全部搞定。

  倒不是看不起自己徒弟,而是他们在人员调度上缺乏磨合,还有手底下那些员工确实还需要锻炼,一步步积累经验。

  有点好奇这个摩拉克斯到底是何许人也,要把内忧外患同时处理好可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酥麻逐渐消失,秦和瑟总算是站起身来,勉强扶住桌子没有再跪下去,肚子又一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再加上门外已经飘进来某人晚饭的香味,更让他备受“煎熬”。

  先不管其他的,吃饭是第一要务。

  秦和瑟大步出门,和柳兰打过招呼,借着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奔进了最近的饭馆。

  ……

  城外的临时营地里,甘雨瞧着手中的琥珀,眉头不由得皱起。

  琥珀中是长度不到半粒米,漆黑细长的多足虫;它不像是生物,更像是由一节节鳞甲拼凑,透明的胶质将鳞甲黏在一起,在光的折射下,还能看到鳞甲上五彩斑斓的眼斑。

  它便是王虫,琥珀里的已经被高温灭杀,并将其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但背上那酷似眼瞳的纹路依然在蠕动,就好像它依然活着,随时准备反扑。

  被抓的两个卧底被敲晕还没苏醒,身体死死锁在床上,右手被完完整整地砍下,在特制的烟雾中没有惊动到里面的虫子。

  他们右手的手心掌骨被挖空一块,里面嵌上坚硬的虫囊,用于王虫生长繁衍;除了成虫,还养着十几颗还未孵化的卵,一并睡在虫囊里。

  烟雾是用艾草、雄黄等各种药物混合制成,一般毒虫闻到此烟便会死去,但这些王虫仅仅是昏睡过去,只要药烟少一点都会醒。

  虫囊刚被拿出,面对它的千岩军便齐齐退后一步,捂住头满是痛苦,但眼睛却像是不受控制,一直无法往虫囊方向看,直到视线被实物遮挡。

  还好他们早有准备,旁边巨大的炉鼎里沸腾着草药汤,将整个虫囊扔进去,不出一刻王虫便没了生机。

  但这毕竟是魔神赐福过的阴毒玩意,甘雨还是决定用帝君留下的琥珀全部封上,多一层保险。

  之前给秦和瑟看过王虫,说是王虫被特殊处理过,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直接用因果,甘雨之前还不太理解,现在似乎有些明白。

  它在还活着的时候身体是透明的,很小很清,并且无法直视,如果不是直接面对,甘雨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这个玩意可以轻易控制一个人。

  它能留下的痕迹实在过于渺小了,不管是有心人刻意的掩饰,还是无意者不经意的路过,都很容易消去它留下的“痕迹”。

  将所有的王虫用冰再密封一层,装进由樟木制成的木箱里,贴上符纸封印,层层封印之下,这些王虫不可能重见天日。

  做完这一切,甘雨回到了牢狱之中,里面时时刻刻熏蒸着含有草药的烟雾,两个卧底重新被绑回不同牢房里,从始至终没有见过面。

  甘雨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走到一处特殊的隔间里,与牢房只有一墙之隔,里面所有的动静都能的一清二楚。

  长鞭挥打在血肉胸膛,破空声混着液体的流动十分刺耳,正在隔间里记录的小吏见到甘雨来,交上他所记录的供词。

  都是一些他们已经知道的情报,或者说其一直在绕圈,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说出半点有实质性价值的情报。

  但里面有一句话,让甘雨有些在意。

  狱卒问:“你的同伙在哪?”

  “李娟”答:“我是负责搞人的,老霍是负责搞吃,你应该能猜到,我们其他人在哪。”

  海灯节最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一个是人群踩踏,一个是食物中毒,还有就是……

  舞台意外。

  某种关窍被打通,它和中午某个一闪而过的名字似乎联系了起来,甘雨赶忙翻找回忆,将之前所有的文件都回忆了一遍。

  商队吗?是的!商队!

  一张空白的纸刷刷刷地写满了名字,是商队现役的所有人员名单,被她完完整整地写在了纸上。

  完整吗?

  她感觉不对,人数好像对不上,但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没有问题。

  忽然,她回想起之前那份被加密过的情报,现在仔细梳理过后,才发现,这些人基本都是和建材建造相关。

  这时,甘雨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有意无意忽略的问题:

  这份加密情报,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第一百七十章

  甘雨没有来得及细想, 突然传来消息,璃月港出事了。

  有人醉酒闹事,打穿了一户人家酱菜的大缸;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可从大缸里流出的不只有酱菜, 还有一个漆黑发臭的扭曲人型。

  人型被蠕动的软虫包裹的严严实实, 黑色的“酱”流了满地, 尸臭被隐藏在某种香辛料的馥郁香气之中, 让外围的人不明所以,还忍不住赞叹这酱菜的美味。

  直到尖叫传来, 人们才意识到不对, 但他们再去探究时,那一缸酱菜和“虫人”就像是幻觉, 一并消失不见。

  甘雨赶到时,已经有人在处理“虫人”和地上的“酱”, 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在意他们,就是想看不见一般,但都在无意间绕开了那一片事故现场,空出一片空地。

  秦和瑟站在不远处, 见甘雨终于到现场, 疲惫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走上前说明情况。

  醉酒的人就是他, 在路过的时候问道了里面被隐藏的尸臭, 便借着醉酒的名义和这户人家拉扯, 顺便打翻了酱缸。

  “我也没想到里面的情况这么掉san。”秦和瑟捂住脸,有些懊恼:“这次的事做的莽撞, 有不少人看到了,得麻烦人去处理一下。”

  甘雨没听明白掉san是什么意思, 但看着眼前这“人虫合一”的景象,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她也忍不住撇过头,差点把昨晚吃的清心吐出来。

  大众并不知晓这些“大事”,都是月海亭和千岩军在秘密调查,没有放上明面。

  马上就是海灯节了,为了大家都能过一个好年,一定要把事态影响压到最低。

  秦和瑟承认这次做事没有过脑子,考虑了影响,又没有考虑全面。

  “不过我从里面找到了明确的因果,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秦和瑟写出一个名字,还有其中的因果联系一并交给甘雨:“接下来我有一段时间会变得有些……返祖,可能会帮倒忙,所以接下来的调查,我就不掺和在里面了。”

  “没事的秦先生,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甘雨接过纸张,到嘴边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您……毕竟是我们占用了您的时间……您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甘雨也和秦和瑟一样满脸的疲倦,似乎是被面前的人感染,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仿佛随时能躺地上倒头就睡。

  秦和瑟算是外援,没法奢求人家随叫随到,亲力亲为,但甘雨作为璃月港现在的直接领导者,必然是要做的这两点,一点休息时间都是奢望。

  结果很快出来了,不是被秦和瑟感染的而是这些酱里掺杂了迷药,小剂量会让人嗜睡疲惫,大剂量则会头晕呕吐,甚至一睡不醒。

  不难猜出,这是为海灯节准备的“特供食材”。

  无法想象,到时吃了这些食物的人在他们的有意引导下,走进那些被留下隐患的建筑旁,造成的危害不可估量。

  这些“酱”很快被处理干净,连地面都被铲去一层,用旁边的土壤石砖重新铺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能处理好,秦和瑟匆匆告别众人,回到居住的驿站之中,身形一抖,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鹿。

  他需要尽快恢复状态,或者说“重启”一下。

  好累好困,要睡觉。

  秦和瑟晃着空空的脑子,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呆着不是很舒服很安全,身下的布料满是杂乱的味道,不管是人是物,属于腐木与虫豸的味道都让他烦躁。

  洁白的小鹿从衣物中挣脱,呼吸着周围不算新鲜的空气,小小的眼睛里满是不安。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飘来,是海洋与糖果的香味。

  白鹿欢快地蹦跳到衣柜前,用自己短小的新生鹿角顶开柜门,令他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身边难闻的味道。

  里面是大蛇和秦和瑟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分别堆在两侧,泾渭分明。

  中间的空隙太大,白鹿躺着不太舒服,便把衣服拱在一起,弄的纠缠散乱一团乱麻之后,用身体压出一个小窝。

  舒服了。

  非常细心的关上了柜门,昏暗狭小的环境里满是自己与另一人熟悉的气息,白鹿终于放下戒备,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

  鹿出生后在在7-16个月内成熟,人工干预育种时,会利用一只假鹿涂抹上母鹿气息吸引公鹿,或者披上母鹿皮引导,获得育种种子。

  ……

  两天后,街对面热腾腾的饭香飘进屋子,原本安静的房间里柜门突然大开,大了一圈的白鹿从里面翻了出来,衣服全撒在身上,埋成一个堆。

  已经恢复意识的秦和瑟愣在原地,蜷在地上忍不住缩了又缩,当做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鹿形的他有着灵敏的嗅觉,熟悉的气息里已经掺杂了一抹石楠花的味道,还黏在好几件衣服上,十分扎眼。

  秦和瑟变回人形,将所有衣服一股脑扔进水里,疯狂搓洗,确认没有任何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最低能耗状态的他和野兽没有任何区别,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正常的。

  而且我当时在睡觉,发生什么都和秦和瑟没有关系,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恩,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哇哦哇哦哇哦~”但某人的欠揍劲上来了,红色的龙绕着晾晒的衣服一圈又一圈,眼中满是玩味:“真的没有印象吗?”

  秦和瑟沉睡时,小红尽职尽责地帮他护法,发生了什么他看的一清二楚。

  一记眼刀飞过去,秦和瑟不理会小红的阴阳怪气,甩甩手丝毫不墨迹,一转身出了门。

  他一步不停地走到了月海亭,找人了解情况,需要知道在他沉睡的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

  在他昏睡的当天,甘雨刚刚安抚住被“虫人”吓到的民众,并让他们保证不会泄露出去,接连的炮火声便传遍了整座璃月港。

  此时已是夜晚,震天轰鸣伴随火光从天衡山后传来,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海面,落石滚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是归终机启动的声音,南边正式开战了。

  与之相对的,各种物资消耗都会成倍增加,之前准备的粮草武器也要出发,给前线送上补给。

  魔神战争未停,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战争的动静,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影响自己的生活,只是捐助的粮食多了些,做霄灯的手更快了些。

  海灯节是不会停的,不仅是为了庆祝,也是为了祈福,为了不屈服于战争的残酷,不放弃生活的美好。

  每到战争开始的时刻,大家都自发的捐助自己手中宽裕的部分,来为前线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城里有特定的征粮站,愿意捐助便交至此地,没有强制性征收,就算最后数量不够,也只是从正规渠道真金白银的购买。

  有神明的祝福,粮食从来都是足够的。

  这些物资会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检验审核,在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运到军营中,再装上军营特用的运输车送往前线。

  并不是不信任璃月百姓的善,而是魔神手段诡谲难测,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就会被钻了空子,必须更加细心。

  之前秦和瑟找出的那一缸酱菜,最后在粮草里也发现与之同源同出处的酱豆,捐助者不是制作者,而是一个瘸腿老人。

  两人并没有任何关系,老人年纪大了,看见制作者偷偷放家里的两罐酱豆,以为是自己的,便让人抬走捐了;至少两人的供词是这么说的。

  粮草上路,千岩部队已经在归来的路上,最多三日便能回港;一部分回城补充物资救治伤员,一部分继续前往前线战场。

  刚刚从玛帕手中收服的夜叉部队已经走上前线,由理水叠山带队,直接绕开璃月港走到天衡山以南。

  作为刚从他国收编的军队,送去前线是璃月最好的选择。

  夜叉骁勇善战,原本有些紧张的前线在他们到来之后变成了一场又一场压倒性胜利,战线逐步南推,占领了不少土地。

  战事很快平稳下来,甘雨总算是轻松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了解了大概,秦和瑟三步上楼,刚见到甘雨便被其脸上堪比烟熏妆的黑眼圈吓到。

  “我们顺藤摸瓜,卧底应该都清的差不多了。”甘雨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说话间头还在一点一点地,似乎随时都会倒地。

  “这是整理的名单,麻烦看一下有没有遗漏。”眼皮和脑袋一样在浮动,也难为她还能理清逻辑和秦和瑟说话:“还有一些事情,我实在忙不过来了,对于城内的一些变化可能会了解的不及时,麻烦秦先生多注意一下。”

  “没事,交给我就行。”从她手里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没忍住说一句:“真的不去休息一下吗,感觉你的状态……很不好。”

  “我没事!”甘雨猛然一甩头,脖子上的铃铛甩的哗哗响:“现在还不能休息!为了大家都能过一个好年,忙碌是应该的!”

  “城里的事就拜托您多关注一些。”一杯浓茶下肚,甘雨的眼睛总算是明亮了一点:“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说就好,我这段时间都在这里。”

  “把这场危机度过,大家在海灯节才能过的踏实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之后的一天, 秦和瑟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在城中到处溜达,听戏逛街, 看起来好不惬意。

  但其实, 秦和瑟只是借着溜达的由头, 悄悄观察人群的异样, 一旦发现不对, 立刻上报。

  照理来说,这些潜进城里的死士见情况不对, 很可能会破罐子破摔, 用最后的资源闹事。

  之前为何对向平安做“删除”处理,就是因为其作为魔神最直接的“中间人”, 一旦他失联,便是打草惊蛇。

  而现在, 所有“中间人”都已经伏法,边境剑拔弩张,已经明确撕破脸皮,对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 整座城风平浪静, 一片祥和, 除了征粮站堆积如山的物资和南边偶尔传来的轰鸣, 和和平时期别无二致。

  璃月度过了一个十分平常的一天, 平常到十分反常。

  再过三天就是海灯节了, 不管是各个商贩的节日预热还是有心人的作恶,城里这么平静都很反常。

  秦和瑟躺在自己做的躺椅上, 望着窗外闪耀的星河,心中有一口气一直没能放下。

  最开始的那份不安一直在敲打着他, 即使做了这么多,依然没有消减。

  那份因并没有被解决,甚至没有被影响,它依然会到来,结成满是灾厄与悲伤的果。

  这份因果到底是什么?

  太阳穴随着脑中的计算突突直跳,可不管怎么回顾和计算,都无法复现那份带来不安的信息。

  最好的可能是这份不安是自己的,和璃月无关,可现在最有可能的,也是最坏的可能,便是这份因果和魔神有关。

  难道有魔神要直接杀进璃月?还是有什么更深的布置他没有发现?

  躺椅摇晃,秦和瑟呆望着天,一抹微风忽然拂过,眨眼间,一只纸鹤飞来,落在他的视线中央。

  秦和瑟突然想到,奥罗巴斯离开也有四天,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海祇了;不知道那三个孩子喜不喜欢他的礼物。

  也不知道他打算在海祇待几天,。

  纸鹤拆开,留云的字苍劲有力,简单的说明了一些现状,请他来月海亭一叙。

  信的内容不多,但却让秦和瑟本就皱在一起的眉头皱的更紧,可以直接盖一个川字章出来。

  前线打的正酣时,对方突然一夜之间,集体撤退一百里(1),连带着营帐一起,在城墙前留出一片焦土。

  要不是地面上驻扎的痕迹还在,大家宁愿相信敌军的营帐一开始就是摆设,只是伪造军队人数的假象。

  仙人直觉城内出了问题,便留明霄守在前线,留云飞快回城,探明璃月港的情况。

  可事实是,璃月港一片祥和,找不到一点错处。

  “那只黑虫子到底在搞什么鬼?”留云看着手中甘雨整理的资料,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嘟囔:“天天作弄这些龌龊诡谲之事,真是难缠的很。”

  留云十分看不惯对方的行事作风,从来不称呼祂的名字,直接就叫黑虫子,是不是还会去野外抓几只千足虫制药,又实用又能解心头恶气。

  魔神布提斯(2),擅巫蛊邪术,原形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千足虫,及其难杀,只要还有一节身体还活着,祂就不会死。

  只要祂还活着,那些进攻祂的魔神领地里必然会出现无法根治的瘟疫与虫害,不少魔神因此失去人民,信仰也一同支离破碎。

  没有了信仰支撑的魔神,最后自然地倒在了其他魔神的攻势下,成为魔神战争的失败者。

  但作为间接参与者,每次分割“遗产”的时候,布提斯几乎都没能捞到好处,从战争开始到现在,祂的领地面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不久之前,又一位魔神将要陨落,祂没有去报复打败自己的魔神,而是跑进布提斯领地,用最后一丝力气引爆自己,污染了将近一半的田地,也炸毁了布提斯一半的身子。

  当祂用毒药和蛊虫污染对方的土地时,这一刻便迟早会到来。

  布提斯虽然不容易死,但能力平平,直接面对魔神的攻击手段更是寥寥,其领地在其他魔神的攻势下逐渐收缩,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也是为什么城里一定要留人的原因,越是最后关头,这种耍阴毒手段的神就越是极端,越是能出其不意,造成大乱。

  而现在城里越是平静,越是证明,布提斯在准备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要是接不下,陪葬的很可能是整座璃月港。

  留云不多停留,了解差不多后振翅一挥,眨眼消失在月海亭。

  秦和瑟看着手中的战场报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最后一点疲惫的睡意消失殆尽。

  要是他还有以前的实力就好了,那需要现在这样畏手畏脚,直接安排一条因果让他自生自灭多好,省的反扑祸害他人。

  不过现在“上面”盯的紧,即使意识之海恢复再多也很难对魔神级别的因果动手脚。

  之前动向平安因果后,自己就已经被“上面”盯上,很难再搞大动作;虽然到现在“上面”没有直接找他,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找到证据,但光是动一个普通人都能让雷跟着劈,要是动了魔神他现在这个小身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再加上一堆谜团未结,做事都束手束脚的,很不舒服。

  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但他答应大蛇要一起看海灯的,至少在把这个承诺实现前先珍惜一下性命。

  留云离开后,秦和瑟没有回到驿站,而是找了一个能眺望整个璃月港的高处,暗中观察着黑暗中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又是一个平安夜,月海亭依然灯火通明。

  坐了一晚的秦和瑟揉了揉酸胀的眼角,随着哈欠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望着海平面升起的太阳稍微放空了一会大脑。

  随手写下几个梁上君子的面容特征,翻身下楼,混进码头工人中买了一份普通的早饭。

  依照留云的描述,布提斯进攻的重点应该是城里的眼线,边境的战事只是转移他们注意力的障眼法,归终机轰了几天,真正进攻的次数屈指可数。

  搞垮内部人民,再对付魔神,这是布提斯一贯的行事作风。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坐在早餐铺旁的街道台阶上,秦和瑟瞧着头顶蔚蓝的天,吸溜了一口豆浆。

  站在布提斯的位置上想了想,对手摩拉克斯刚刚兵不血刃的处决了玛帕,占领了新的领地,还收服了夜叉一族为自己所用,正是风头与实力正盛的时刻。

  而自己原形被毁一半,之前潜伏在璃月的暗线也全部失去联络,前线被千岩军和夜叉武力压制,领地良田也损失惨重,根本没有资源打持久战。

  现在的璃月港没有魔神镇守,只有眷属还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必须要趁摩拉克斯未归之前,找到最好的机会,合适的武器,一击必杀。

  现在正是海灯节筹备的时候,时机正好,但光凭布提斯一个半死魔神,很难冲破明霄的留云的结界,至少拖到摩拉克斯归来是没问题。

  可如果有什么武器可以穿透结界……

  秦和瑟眼神一飘,落到高耸的天衡山上,突然呼吸一滞。

  淦……不会这么疯吧……

  像是在解答他的疑惑,手中的豆浆忽然荡起一圈涟漪,聚拢在白碗中央,飞起一滴。

  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小小的震动,可和刚才的猜测联系起来,一切顿时合理起来。

  不是吧来真的?!

  一瞬间,庞大的感知顺着山脉探向山脚的薄弱之处,原本看来空无一物的空洞里,此时却透露着奇怪的气息。

  之前在排查异常的时候,秦和瑟不是没有查过这些空洞,毕竟这种天然空洞简直是为搞小动作的人量身定制,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当时秦和瑟没有查出异常,之后每一次都是一样,现在细细感知,才能感受到一点和王虫类似的气息。

  如果不是彻底研究过王虫,很容易当普通毒虫忽略。

  事不宜迟,秦和瑟立刻找上甘雨说明情况,随后马不停蹄地跑到那些溶洞的入口,钻了进去。

  在知道有卧底之后,千岩军就已经把这里摸了一个底朝天,什么走私犯流浪汉都找到不少,就是没有布提斯和其眷属的痕迹。

  那群假千岩军来之前,大家也没意识到是布提斯,刚刚元气大伤的祂不像是会如此莽撞的神,火急火燎的就要进攻。

  溶洞四通八达,存在着零散的古代遗迹和他人生活过的痕迹,没有火药和危险物品,看起来一切正常。

  又走了一圈,在脑海里描绘出整个溶洞的立体模型,之前感知到的王虫气息到处都是,没有任何指向性,思维再次进了死胡同。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身旁与他随行的是一位千岩老兵,已经守在此地多年,说不定能看出问题,于是便将模型具象出来,询问道:“您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老兵抬眼一瞧,随口道:“这看起来不太对啊,有的地方怎么高了这么多?”

  “高了?”灵光闪过,秦和瑟赶紧问道:“哪里高了?能指出来带我去看一下吗?”

  去了最近的一个点,秦和瑟望着漆黑的洞顶,拿着火把三下五除二蹬上高处,洞顶在流水的打磨下一片光滑,一样看起来很正常。

  脑中的直觉砰砰跳,问题肯定出在这里。

  “借把铁锹。”

  一个铁锹迅速抛了上来,秦和瑟对准最深的沟壑,用力一铲,一整片新生的石笋滑落,露出了以往的真容。

  密密麻麻的空洞挤在一起,比王虫大上几倍的透明长虫快速蠕动着,全部缩进孔洞里,无数窸窣的声响在头顶的岩石中传来,回荡。

  众人没有说话,秦和瑟面沉如水,暗叹不妙。

  这座山的底部,已经被挖穿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下午, 一艘熟悉的船靠港停泊,柳兰认出了这显眼的红,有些惊讶主动迎了上去。

  奥罗巴斯回来了, 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之前秦和瑟先生吩咐过, 奥小龙至少明天才能回来, 如果发现他提前出现, 一定要核实身份, 以防有人假冒。

  面对明显严格不少的检查,奥小龙非常规矩地接受了, 还有他随身的包裹, 也被打开查看。

  是一些树枝和花苞,被清理的很干净, 干净到难以想象,没有任何虫子藏在里面, 断枝处被药包裹地严严实实,叶片郁郁葱葱,树皮平滑柔和,似乎随手栽下就能成活。

  柳兰上手摸了摸花苞, 里面硬邦邦的, 在奥小龙的同意下, 切开了一朵看, 是很正常的花苞结构。

  折腾到傍晚, 确认眼前人确实没有问题后, 奥小龙终于入了港,随后马不停蹄地去了月海亭, 找甘雨询问了秦和瑟的下落。

  “秦先生早上去了天衡山,现在和我师父在一起。”甘雨揉了揉额头, 简单解释道:“天衡山被挖空了,我师父在和秦先生思考对策,应该明天就能解决。”

  奥小龙刚看到她,就被那两个黑眼圈吓到,没有再过多打扰,转身回了驿站。

  路上人来人往,奥罗巴斯倚在一个人少的角落,没等回驿站,便写好了纸鹤,告诉秦和瑟自己归来的信息,直接放飞出去。

  纸鹤转眼消失无踪,大蛇抚摸着怀中生机盎然的枝杈,风尘仆仆的面容上满是喜悦。

  为了能早点回来,奥罗巴斯刚看不见璃月港,便化为原形一路狂奔,在海祇也没有久留,发了礼物剪了枝杈,顺便听完了慧和琦的简报,没什么问题便火急火燎地回了璃月。

  最后的材料集齐,现在就剩下打磨和组装了,一定能赶在海灯节前做完。

  不知道秦和瑟喜不喜欢。

  到了驿站,刚开门,大蛇便瞧见了阳台外晒的满满当当的衣物,不知道晒了几天,已经染了些许尘土。

  为什么要洗怎么多衣服?

  奥罗巴斯不明就里,仔细闻了一下,只有皂角淡淡的香和尘土味,没有其他难以清理的味道。

  将衣物取下分类整齐收好,又瞧了一眼糖果的库存,奥罗巴斯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出门,去集市上买点糖块,好做点棒棒糖给秦和瑟吃。

  按照秦和瑟的习惯,之前的库存今天应该刚好全吃完,现在做的话,今天晚上秦和瑟回来就能吃到。

  就是不知道,今晚秦和瑟会不会回来。

  奥小龙买着糖,正这样想着,突然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悸打断思绪,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遥远的轰鸣。

  街上的人习惯了时不时响起的归终机,对于这样的声音见怪不怪,但奥罗巴斯明显感知到,不只有这一个声音。

  另一个声音掺杂进轰鸣声中,伴随着岩石摩擦的震动,传递到他的脚下,随着轰鸣的余声消失,这份声音愈发明显。

  这是……

  从天衡山传来的声音。

  ……

  早些时候,烟雾缭绕的溶洞里,秦和瑟对比着手中的模型,瞧着眼前林立的机关,微微松了一口气。

  刚发现问题,秦和瑟便立马喊来了留云,先是让烟雾顺着空洞熏晕了虫子,再让她用机巧暂时支撑起山体,以防坍塌。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留云懒得再变幻模样,便依然维持鹤形,摸了摸下巴:“现在只是勉强支撑,等帝君归来,让他把这些洞堵起来,不然终会酿成祸患。”

  “先这样吧,至少撑过这段时间。”秦和瑟疲惫地转了转肩膀,架了一天架,胳膊都要脱臼了:“帝君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留云随意但坚定道:“本仙已经告诉帝君这里的情况,今晚就会来解决这些溶洞。”

  “这么快?”秦和瑟惊讶:“不是说明天才到吗,你们是什么效率狂魔吗?”

  听到这话,白鹤忍不住高昂起头,出声道:“关乎千万人性命,本仙和帝君自然要多上点心。”

  溶洞的事情暂时不会有变化,一人一鹤便出了洞,遇见了焦急等待的明霄和理水叠山真君。

  棕白色的鹤扇了扇翅膀,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振翅一挥,不见了踪影。

  “抱歉,理水他不怎么爱说话,没有恶意。”明霄见秦和瑟一脸懵,出声解释道:“此处溶洞的出口离前线不远,应该是回前线了,要一起去看看吗?”

  秦和瑟没有拒绝,跟着一鹿一鹤一同到了前线。

  他没有和明霄他们一起进营帐,而是溜到一堆士兵中间,不出几句就聊嗨起来。

  虽然说全权信任,也确实在对方的邀请下掺和管理了一会月海亭,但关乎军事方面还是避一下嫌比较好,至少态度要在。

  远处,夕阳的暖光被山峰遮挡,布提斯的军队营帐呜呜泱泱的挤在一起,时不时飘出鼓鼓黑烟,十分诡异。

  趁着对方后撤,暂时不用上场,大家难得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偷喝点小酒,放松放松。

  夜叉一族骁勇善战,刚到便在前线站稳脚跟立下功劳,军队里对他们的防备也稍稍放下一点,现在也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划拳。

  按照规矩,酒是不能喝的,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各队队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

  秦和瑟在玛帕那里和不少夜叉打过照面,不过自己和奥罗巴斯也没有露出过真容,也不担心他们认出自己。

  像是之前在城门遇到见,曾名叫金鹏,现赐名为魈的夜叉,两人面对面坐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发现,只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魈的变化很大,之前看他的时候邋里邋遢,头发在血污中扭在一起,看样子从来没有打理过,而现在的他明显是精心洗漱梳理过,与之前判若两人。

  要不是那双金色的瞳孔比较有辨识度,秦和瑟都没有认出来。

  和普通士兵聊了两句,了解到对面的兵卒也都是普通人,而那些“虫王遗蜕”——那些被蛊虫吸干精元,只剩下一个如骨架般细弱躯壳的奴隶,胜在数量众多,个体倒是不成气候。

  至于之前闯到城门口的那些死士,他们很少出现在正面战场,基本都是去做卧底。

  倒是好理解,毕竟这种死士不好培养,真刀真枪的战斗上也没有优势,做卧底最合适。

  聊得正酣,抬头忽然瞧见,一个洁白的光点绕着他刚出的山洞胡乱的飞着,定睛一看,是一只纸鹤。

  秦和瑟悄然离开,刚接近一点,那只纸鹤便找到了目标,飘飘然落在他的掌心。

  纸鹤刚落,秦和瑟就知道是谁的传信,还未打开,海风与盐的味道便将纸张包裹,同时混杂在内的,还有一份熟悉的气息。

  这份气息里满是一条蛇的喜悦与缱绻,悄悄缠绕住他的手腕,似蛇尾轻轻勾过,又随微风消散。

  它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明。

  嘴唇下意识抿起,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膛;秦和瑟踌躇半天,最后还是把纸鹤小心收了起来,没有打开。

  反正内容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就留着做纪念吧。

  回到营地,秦和瑟再次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或许是天色渐暗,又或者是火光太暖,他的脸颊染着红,一直没有消下。

  随着夕阳落山,最后一丝阳光不在,秦和瑟算了算时间,决定先去和明霄他们聊聊,然后回驿站。

  有人还在等着,不能让人等太久。

  秦和瑟刚起身,一阵强烈的震颤从地底冒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从对方营地传来。

  并不只是声音与震动,随着而来的,还有一片漆黑的“夜幕”。

  是铺天盖地的的飞虫。

  黄与青的身影陡然升起,仙人挥手,建立坚不可摧的屏障,数以万计的飞虫不断地砸在这屏障之上,瞬间糊住整片天空。

  看起来这次危机被仙人轻松解决,士兵们稍稍放下心来,握紧长枪即可列阵。

  但秦和瑟觉得不对,很不对劲。

  心头一只萦绕的不安终于化为了实质,死死压在胸口,他顾不上保持普通人人设,以最快的速度,掐出两条因果。

  一者是刚才的声响,二者则是脚下的震动。

  因果很快出了结果:两者因果有关连,却无直接联系。

  糟糕!

  这些虫子很可能只是障眼法,是布提斯为了掩盖某处异样,制造的一场声势浩大的佯攻。

  天衡山里的虫子看似被熏晕了,可如果这是布提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呢?甚至说虫子确实是被熏晕,但如果它们不只是负责啃噬,也是负责引爆的呢?

  如同一根根□□,本身不需要太多的爆破能力,只要能引爆最后一点脆弱的结构就已足够。

  而那一次震动,就是□□被引爆的证明。

  身形一闪,秦和瑟找到了明霄,着急开口道:“明霄!天衡山也出问题了!”

  “我知道。”

  移霄导天真君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什么都已了然,什么都已明白。

  俊美的鹿踏空而行,青色的流光在长角流转,温润的鹿眼里倒映着秦和瑟震惊的瞳孔,温柔但坚定:

  “秦,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帮我把角割下来,支起天衡山。”


第一百七十三章

  漫天蝗虫之下, 漆黑的巨虫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望着高耸的天衡山,发出嘶哑的鸣叫。

  布提斯深知自己很难打赢这场混乱的魔神战争, 所以早在战争开始之初, 便在各个魔神的领地中埋下隐患。

  这些隐患很小, 像是田地旁一只等待羽化的蝉, 树木里一只沉眠的毛毛虫, 河流中一只还在成长的水蚤。

  他们表面看与寻常虫豸没有丝毫区别,在布提斯需要它们的时候, 这层伪装的虫壳便会脱落死亡, 提前准备好的巫蛊之毒将全部释放。

  这些毒很难处理,不是因为它容易致死, 而是难以清除;同时,每一只虫子都是他的分身, 它们的死亡会和魔神死亡一样,为一片土地带来污染;虽然影响要小很多,但配合着巫毒,依然是极大的麻烦。

  而且, 它们不仅是一个炸弹, 也是战争后期最重要的收尾。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事发之前发现这些布置, 魔神也不例外。

  其实现在收尾还太早了些, 但领地里的魔神残渣已经将最后一点良田侵蚀, 自己也被炸伤了根基, 很难在修养回来,再加上常年征战人口匮乏信仰凋零, 再不做些什么,之前的布置就前功尽弃。

  他自知这种手段过于阴毒, 但战争便是战争,成王败寇,除了输赢,其他任何事物都是可以牺牲的。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一旦失败,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臣民,都将万劫不复。

  不多时,自己的嘶吼终于唤来了他需要的人,金光破开遮天蔽日的虫群,岩枪化为擎天之柱,如囚笼降下将布提斯团团围住。

  金色的人影伫立在巨虫前,温柔的眉眼衬托在鎏金面具之下,是属于武神的肃杀与上位者的高傲。

  虫群也在这时停止了进攻,转身朝布提斯聚拢,眨眼间,天空重归透亮,露出最后一点霞光,虫群如潮水般将巨虫层层包裹,汇聚成一个瘦削的人型。

  “好久不见,摩拉克斯。”

  阴柔俊美的嗓音出现,人型露出脸来,是十分普通的青年样貌,瞳仁似凡人一般漆黑,但皮肤白的像雪,没有一丝血气,身上的斗篷宽大,只是依然掩盖不住这具身躯的羸弱。

  摩拉克斯眼神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回应,而是抬手一挥,囚笼缓缓缩紧,似是要将其绞杀。

  但布提斯没有慌张,而是猖狂地笑起,一口气没有上来,让他忍不住咳嗽。

  “你不敢杀我。”

  原本的嗓音里混合着急咳后的沙哑,布提斯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进摩拉克斯的耳朵里,但囚笼的缩紧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加迅速。

  布提斯倒是不急,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摩拉克斯,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微笑。

  “如果你认为只要抓住我,封印我,就能让我一事无成,那只是白忙活的。”

  “不然我怎么敢站在这里,直面这位杀伐果断,威武神勇的岩王帝君呢,你说是吧,摩拉克斯。”

  话音刚落,囚笼不再缩紧,缝隙之间,两人眼神交锋,谁都没有落下在下风。

  摩拉克斯知道,能活到现在的魔神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敢在武力悬殊的情况下正面对峙,布提斯不可能什么能力与后手都没有。

  刚才天衡山那场小小的震动他也感觉到了,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布提斯要他知道的,作为谈判的筹码。

  “你要做什么?”摩拉克斯开口,手中岩枪光芒如血液流淌,像是渐急的心跳,爆发出浓浓战意。

  “只是一场友好交易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布提斯微笑着,脚下又是一次微小的震动,似乎是什么东西塌了下来,山崖上有零碎的滚石滑落。

  又是一次提醒,或者说是警告更为贴切。

  一只青鹤急忙飞来,焦急呼唤一声:“帝君!天衡山……”

  “两人的交易有其他人在是不是不太合适?”布提斯突然出声,打断了留云的话:“这位麻烦您先回避一下,相信您说的事情很快就会被解决的。”

  “留云,先回去,下面还有伤员需要救治。”

  “帝君!”见帝君没有松口,留云愤懑地扇动翅膀,满是不甘的后退一大截,飞在空中看着二人,不愿意离开。

  “摩拉克斯,说实话我挺嫉妒你的。”布提斯瞧着守在远处的留云,轻笑一声:“良田富矿,人民眷属,还有几乎扫荡一切的实力,真是怎么看,这场战争都会是你赢。”

  摩拉克斯没有回话,手中岩枪从未松懈,时刻警戒着石笼里面的魔神。

  他盘腿一坐,掏出一壶酒来,是度数极高的烈酒,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继续说道:“可惜,我的命不好,留不住这么多的好东西。”

  “朋友早就没了,眷属死的七七八八,子民们也都是死的死,残的残,能力没有精进,手段也是上不得台面,手里是一张能用的牌都没有,现在也就这半截身子还算有点用处,不至于一点筹码都没有。”

  摩拉克斯依然没有回应,只是望了一眼脚下战场里堆积的尸骨,不管是千岩军还是虫王遗蜕,都成了一堆烂肉,没有生机,只有腐烂与疫病。

  “反正我是走投无路了,死马当活马医,所以想和你打个商量。”

  “能否将璃月这片土地借我一用。”

  “放肆!”鹤唳声传来,青鹤瞪着豆豆眼,像是要用眼神杀死布提斯,再用鸟喙把黑虫捅个对穿,再拿琥珀将虫子封的死死的,永远再做不了妖。

  要不是摩拉克斯拦在前面,留云说不定已经冲上前这么做了。

  “之前归离原大水,璃月不是已经迁都过一次吗,再迁一场想必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布提斯坦然面对着留云的怒火,嬉笑道:“不想他们,我还愿意给你们充足的时间撤离呢,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很仁慈了。”

  “半残之躯还敢如此狂妄,我等绝对不会答应这荒唐的要求!”留云气得头冠上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无所谓,反正也是半残之躯,大不了带着璃月港同我陪葬,也算是死的壮烈,不愧于来着世上走一遭。”

  “壮烈?汝做尽龌龊污毒之事,怎敢谈及壮烈。”

  似乎是认定了摩拉克斯会做出让步,布提斯始终笑吟吟地,像地皮无赖般与留云吵嘴,没有半分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面掐着无数条人命,即使实力上可以说是碾压,璃月却依然属于弱势。

  但让布提斯感到奇怪的是,摩拉克斯一直没有表态,只是一脸戒备的望着他,除了之前拦留云那一下,剩下时间里不管他怎么挑衅,对方都没有什么变化。

  “摩拉克斯,你不会是想着拖延时间,好把我的孩子拔除吧?”

  布提斯仔细观察着,想从着面具的缝隙里看出情绪的变化,但他失败了,对方不为所动,依然只有戒备。

  “你知道为什么天衡山还能站在这里吗?”布提斯的话语里多了几分恶劣,主动靠近岩柱,与摩拉克斯拉进距离:“是因为我啊。”

  “我的孩子不仅吃空了山,还填补了空隙,现在的天衡山没有了孩子们的支撑,只会更早坍塌,将整个璃月港变成废墟。”

  “而且你这么知道,城里就没有我的孩子呢?”

  天已经彻底暗下,原本鸟兽嘶鸣的山林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望着天空那道鎏金身影,营帐里落针可闻。

  “承认吧摩拉克斯,我就是不能死。”布提斯不相信对方真的无动于衷,话语里满是恶意:“现在璃月众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只要我输了,他们也要跟着我一起死。”

  “我这半残之躯可是要撑不住了,摩拉克斯,犹豫可不是好习惯。”

  “璃月古话不是这么说过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土地重要,还是人民的性命重要,该有决断了。”

  这是最后通牒,准确说是威胁;布提斯相信摩拉克斯不可能没有触动,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死死盯着那双如黄金铸成的眼眸,等待答案。

  他真的好嫉妒,嫉妒那优美的形体,嫉妒那璀璨的鳞片,嫉妒那闪耀的瞳孔,嫉妒他的眷属,他的人民,嫉妒他的神勇,他的才学。

  他是耀眼的龙,而自己呢,只是一只漆黑的虫,没有美貌的鳞片,没有过人的能力。

  保护不了朋友,保护不了土地,保护不了人民,和田野间的毒虫一般,靠着诡计与毒液而活。

  其实当第一批平民走上祭坛,成为孩子们的遗蜕时,这场战争就已经输了。

  他辜负了人民的信任,没有做到先民供奉时,自己许下的承诺。

  为什么我没有像摩拉克斯这样的能力呢。

  冰凉的皮肤爆出黑色的血管,布提斯没有移开视线,脑中突然飘飘忽忽地想到:

  说不定他已经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是在这里拖延时间呢。

  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天衡山里飞出无数条黑红的线,它们在天空汇聚,瞬间组成一条极细的黑线,压在天空,与黑夜融为一体。

  看来是真的找到方法了。

  布提斯这样想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法,但他突然变得好轻松。

  所有的挣扎痛苦都有了结果,自己的戏份也终于迎来了完结。

  结束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角支起天衡山?”

  一处隐蔽的空洞内, 秦和瑟看着手中的木锯,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被递到眼前的鹿角,沉声问道。

  秦和瑟还未从明霄那短短两句话中回过神来, 眼前便一阵模糊, 等反应过来时, 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手里被递上了木锯。

  先不说这木做的锯子能不能锯下仙人的角, 光是支起天衡山,并不能解决问题。

  “现在麻烦的布提斯不光是被挖空了山, 而是他很可能在里面留了后手, 仍然可以无视防御直接影响天衡山。”

  “我明白,这是布提斯的能力之一。”明霄叹了口气, 话语极快道:“每一只蛊虫都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一部分。”

  “布提斯只要有一息尚存, 便不会彻底死亡,其原因便是如此;同样的,每一只蛊虫死亡时,也都会和魔神陨落一样, 带来冲击与污染, 虽然不像一般魔神那样危险, 但仍然不容小觑。”

  “之前没有着急处理天衡山, 便是怕处理不当, 引爆那些虫子, 等帝君与其他仙众归来,一同处理才保险。”

  “布提斯应该是知晓了帝君的行踪, 所以现在着急发难,想以璃月港百姓为要挟, 逼迫我们做出一些让步。”

  “现在的布提斯缺的东西太多,最有可能的条件便是割地,甚至是让帝君主动退出战争都有可能。”

  “一个走投无路的魔神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必须要立刻清除隐患。”

  秦和瑟听明白了,明霄不想让璃月港成为布提斯的“人质”。

  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将那些蛊虫进行“无害化处理”,用足够坚硬的物体抵挡魔神死亡的爆炸,并且快速净化污染。

  而移霄导天真君的角便是目前最合适的材料,或者说,这位仙人便是最合适的材料。

  “那污染呢?”秦和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冷静,甚至算得上冷漠:“如果要利用最大化,不仅鹿角可以支山,仙家之血也可以净化污染,对吧?”

  被说中了想法,温和的鹿眼下意识往四周乱飘,不敢看秦和瑟喷了火的眼神。

  “这位仙家真是仁义,愿意为了黎民百姓,主动将血肉溶于大山,献出自己的性命,不愧为璃月百姓敬重的仙人。”

  秦和瑟气极,忍不住阴阳怪气:“在魔神还未出手之时,便能完美的预判一位魔神的阴谋计划,以仙家之躯对抗神明,真是神机妙算。”

  “想要我帮你自杀?没门!”秦和瑟无赖般盘腿一坐,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现在布提斯还么没现身,万事都没有到如此操之过急的时刻,为什么要如此牺牲?”

  “抱歉秦,我本不该拉你进来。”明霄低下头,青鹿皮毛柔软,轻柔地在颈间蹭了蹭,像是安抚,又像是在道歉。

  “理水和留云需要稳固屏障,我的角十分坚硬,一人又无法锯下,所以只能拜托你。”

  “秦,你只是帮助我而已,剩下的一切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用感到负罪。”

  莹润的鹿角轻轻贴在秦和瑟的脸颊,他抬手触摸,触感温凉,像是一块精美的白玉,不需要任何雕琢,浑然天成。

  “不只是这个……”秦和瑟小声嘟囔一句;不只是让自己手刃朋友这件事,这种把自己当材料的行为更加让人不快,仿佛生命如草芥,可以随意奉献抛弃。

  他还想说什么,但想起之前自己在奥罗巴斯面前各种的“闹腾”,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这就是看好朋友作死的感觉吗,好想打人,好烦躁。

  两人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明霄抬起头,望向秦和瑟的眼神满是愧疚和希冀。

  外面虫群的噪声逐渐增大,对面加强了进攻力度,黑色的液体混杂着蛊虫的残肢断翅,厚厚地覆盖了一层。

  秦和瑟算了算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敲了敲脑袋,在意识之海里喊道:“小红!出来!”

  “你要是想用‘改变’的话,能用。”小红早就猜出了他的想法,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上面的监视重点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动作快一点,应该能行。”

  “但你别忘了,你才‘改变’向平安不久,要用的话,刚刚攒出的这点家底又要给你败光了。”

  “而且你别忘了,现在我们很有可能还在上面的监视名单上,闹出太大动静是会被抓到的。”

  “能用就行。”秦和瑟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注意力早就不在小红身上,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运作。

  “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小红甩了一尾巴,砸在秦和瑟头顶,语气严肃:“对方是魔神,即使已经半残,他的位格依然在。”

  “作为这个世界与本源相关的位格,要‘改变’他,就必须找好‘替代品’。”

  “我明白。”秦和瑟示意自己知道,思维一转,便已经潜入海洋深处。

  小红盘着尾巴,支着头任由海浪滔天,信息翻涌,认命地叹了口气。

  还好意思说移霄导天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你这头蠢鹿就做的好了?

  上赶着参与他人因果,真不怕五雷轰顶;这次胡闹完,不知道要睡多久。

  不过,这么想的话,秦和瑟这么能乱跑闹腾,奥罗巴斯还愿意跟着他胡闹,而且一直没怎么红过脸,心脏是真的强大。

  话说鹿成了精后是都有什么无上的奉献精神吗?怎么都这么爱“牺牲”?

  “明霄,你还记得之前在留云洞天里发生的事情吗?”秦和瑟提起往事,让准备去叼木锯的青鹿一愣。

  “是说去留云洞府参观游玩……遇到雷暴那件事吗?”明霄不明就里,却又好像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

  当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更何况上面那么明显的雷暴警告,很难不让人联想;但出于信任,和某种不可言说的直觉,他一直没有细想,也没有过问。

  甘雨手中那份情报是如何获得的?从何处获得的?为何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秦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被秦和瑟提醒,一直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疑问也随着思绪一同冒出,挥之不去。

  秦和瑟没有深入这个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道:“我可以帮你,但要用我自己的方法。”

  “自己的方法?”明霄思索一瞬,一下来了精神,联想道刚才的疑问,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用之前在留云洞天使用的能力,用在我身上?”

  “是。”秦和瑟点头。

  “那……能否告诉我,你要怎么做,我需要做什么?我……”

  “明霄。”秦和瑟打断明霄的话,长呼一口气,刚刚柔和些许的眉眼再次严肃:“这个方法……你可以理解为,通过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直接改变现在。”

  “我无法向你细说,毕竟我虽有魔神之名,但仍然是天外之人,不属于这里,要动‘魔神’,需要‘媒介’。”

  “所以,不管是直接锯下,还是我,这双角都没法留下。”

  “你是否接受?又是否在我无法全盘托出之时,信任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彻底消失于世的戏码呢。”明霄放下心来,还有心情开起玩笑:“这双角本来就是要锯的,比起万千平民的命,这双角也算是死得其所,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至于信任,我一直信任你。”青鹿甩了甩耳朵,坦诚道:“说是一点怀疑都没有过,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相信你,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承诺所言,你必然会做到。”

  “好。”秦和瑟垂下眼眸,看向还被握在手中的木锯,轻巧抛向一边:“这个现在用不上,当务之急,是去抓一只虫子回来,还需要有人去吸引布提斯的注意,别让他发现这里的异样。”

  “屏障应该能减弱一点布提斯的感知。”明霄望向天空那两道身影,道:“我去找留云他们,应该可以……”

  “吸引之事,交给我等便是。”

  明霄话未说完,一道陌生的嗓音从地下传来,两人齐齐一愣,眨眼间,金光从地底冒出,一只棕金色小龙凭空出现。

  “吾已知会留云理水二人,会为二位争取时间。”

  “秦先生,承诺已立,契约已成,望汝莫要食言。”

  ……

  摩拉克斯抬起头,目视着这些不知来历的线逐渐聚拢,融合,成为一条横跨视野的缝,像是天幕被无数虫豸啃噬,撕裂出一条裂口。

  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只有那条裂口不受任何影响,越来越大。

  漆黑遮盖银河,裂口不知通往何方,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终于,裂口不再扩张,一片红取代了黑,堵住这个对于祂而言十分微小的裂口。

  祂睁开了眼,无数景象在眼眸中流转,又在那同样漆黑的竖瞳中停滞,轻柔的呓语在耳边响起,好似某种语言,又似无意义的哀叹与低语。

  祂注视着下方的万千生灵,如同一位仁慈的旁观者,温柔而冷漠。

  一只无法形容的,满是鲜血的利爪从裂隙中探出,像是寻常受伤的龙爪,可等人细致探究,鳞片在流淌,血肉在蠕动,伤口蹦跳着一粒粒压缩的“信息”,直冲脑海。

  “原来如此啊~”

  又是不知那处的呓语,此时却如此清晰,可等摩拉克斯回过神来,眼前只有一片焦土。

  布提斯不见了,连带着他的虫群,他的军队,都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光怪陆离之间, 数不尽的线虚虚垂下,斑斓之景在脚下流淌,去往不知何处的终点。

  移霄导天甩了甩空荡荡的脑壳, 瞧着眼前从未见识到诡丽之景, 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

  当时秦带着自己去溶洞里捉了只王虫, 然后便找了一处最深最隐蔽的位置, 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牌。

  然后……然后……

  强烈的噪点穿透鼓膜, 炸得脑袋嗡嗡作响,生理性眼泪彪出, 痛的他以头抢地, 鹿角结结实实地砸在脚下,刚刚恢复一点的理智直接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噪声终于平息,他眨了眨眼,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逐渐恢复,脑袋也没有异样。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清晰个感觉到,有一部分片段被刻意屏蔽, 不然他去探究。

  这时他才发现, 自己一直趴在地上, 四肢酸软, 头上的鹿角缠上不少红线, 几乎被裹个严实, 沉甸甸地,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可当他想抬起时, 那些重量又消失不见,蓄满的力气扑了个空, 脖子直接扬到最高,和上空的一只眼骤然对视。

  说对视其实不准确,头顶密密麻麻的线凌乱又有序,精准的遮挡住几乎所有,只能从几处缝隙里观察到,那是一只庞大的眼,轮廓柔和而婉软。

  那只眼在观察他——明霄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明明自己并未看清全貌,但这一“感觉”,或者说是“认知”大咧咧地出现在脑海,和鸡群里的鹤一样醒目。

  “秦?”明霄下意识呼唤一声;那只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直直地看着他。

  “秦和瑟?”明霄又唤一声,眼睛依然不为所动。

  “秦和瑟,是你吗?”明霄焦急起来,记忆的断层让他十分不安,害怕是战场出了差错:“这里是哪里?战场现在情况如何?我们成功了吗?”

  那只眼睛终于有了动静,似是有风吹过,红线没有章法的浮动,稍稍露出眼眸的模样。

  竖瞳深邃,周围流转的光同脚下的河一般绚烂,似是容纳世间无穷绝景,又像是见证所有喜悲情妄,一切皆如脚下的流光,只在眼眸中停留一瞬。

  “祂”……是秦和瑟吗?

  明霄愣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只眼应该出现在秦和瑟的眼眶之中,但又觉得,这不是秦和瑟。

  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即使再多苦难欣喜,祂也不会参与不会停留——书本有完结,故事会翻页,一个片段再多情绪起伏,与无垠大海面前,也只是表面微不足道的涟漪。

  一瞬的对望,耳畔再次响起头痛的噪声,头却没有之前那样沉重,红绳轻柔地托举着鹿角,没有让角和地面再来一次亲吻。

  眼眸望着他,又不止是他,像是透过明霄,望向他想拯救的璃月百姓,望向天衡山脆弱的山体,望向前线满是硝烟的焦土。

  最终,眼眸合上,红线舞动着,缓缓拂过头顶,疼痛消失不见,但鼓膜依然被噪声轰击,听不进其他声音。

  噪点嗡鸣,明霄努力集中精神,却怎么也无法找回大脑,耳边又出现另一个声音,呢喃着他从未了解的语言。

  “明霄?”

  终于有了一句他能听懂的话,猛然一回神,噪声瞬间消失无踪,眼前站着一袭红衣的秦和瑟,银白的鹿角如水晶般剔透,几根红线随意地垂下,与白发一同落在脚边。

  “不舒服吗?”微凉的指尖点在眉心,一股清凉激活了思维,秦和瑟开口询问,眼中满是关切。

  明霄低下头,一时愣了神,自己的模样并不是原形,而是拟态的人型,和自己行走人间的形象一模一样。

  “这里是?”

  “这里是‘河’,方便处理因果之地,可以当是一个专属于我的地脉节点。”秦和瑟见明霄脸色稍霁,放下手道:“这里因果繁多,第一次来会有一点不适,包括幻觉噪声这些,很快就会恢复的。”

  听了这话,明霄下意识抬头,空中并没有眼眸,只有望不到头的线延伸进黑暗之中。

  刚才的那只眼眸似乎只是一个幻觉,可是那道视线,耳边的噪声,还有难以忍受的疼痛,不可能是单单的幻觉。

  专属于自己的地脉节点——难道是自己被带入了某个回忆了吗?

  “时间紧迫,因为上面随时有可能察觉,我长话短说。”秦和瑟突然出声,打断了明霄的思考:“我会让你来改变因果,让你的角代替天衡山中的王虫,并让布提斯死在上一次魔神的自爆里。”

  “魔神的位格极高,涉及到地脉,和我这种外来的空头魔神不一样,所以无法直接改动;因此需要你来成为主导者,将因果合理化改动。”

  “我会在一旁引导你,手把手教你该怎么做。”

  “现在,我将把权限交给你。”

  话音刚落,明霄眼前亮起一圈圈荧光,帷幕凭空出现,将所有光亮隔绝在外,脚下的流光也不知在何时熄灭,只留下如银河中碎细的点点星光。

  红色的荧光规律地闪烁,明霄下意识抬起手触碰,一股力量与他相连,似是顺着意识,连接上更为深处的存在。

  荧光迅速扩大,化为一面透明的墙,墙上一条红色的条带渐渐变长,里面的数字也随着条带不断变大。

  当数字变成100,条带上浮现一串奇怪的符文,而后连带着刚才的条带迅速消失,只剩下透明的墙竖在面前。

  没过多久,又一串更长的符文出现,似乎是某种文字,随后流转变化,逐渐成为了能看懂的提瓦特通用语。

  “地脉连接完成,信息梳理完毕,已启用‘改变’权限,进入编辑模式。”

  符文隐去,又再次出现,它们分隔成六份,红线框柱,背景实化,随后被翻译成“布提斯”、“移霄导天真君”、“身躯半残”、“王虫爆炸”、“鹿角支山”、“仙力净化”这五个词。

  同样的流程,又有符文出现,但这次不再是零散的几个字,而是一棵倒悬的树。

  这棵树便是故事的发展,每一个人便是一个分岔,连接着被他影响,或是影响他的人或物。

  布提斯被敌对魔神炸残,丢失半个身子,即将死亡为根,之后便是被标注的时间和自己与布提斯线上的空白,最后的结尾写道移霄导天力缆狂澜,璃月无人伤亡,但仙力近乎全损。

  那些已经写就的故事皆与他人存在直接关联,比如凡人战争的发生,甘雨找出卧底。

  除了人名,另外四个词开始闪烁,每一个下面都有一个箭头,指向一个时间点。

  “请用以下因果与人物,用合乎逻辑的剧情将故事补完。”

  冰冷而陌生的声音响起,平铺直叙,非男非女,没有任何特征。

  他明白了,这是要他自己来改写过去,让这次危机“合理化”的消失。

  “只要合理就可以?”明霄看着闪烁的人名,问道:“我可以让帝君归来的时间提前吗?或者写提前去往布提斯领地,趁自爆时杀了他?”

  声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重复道:“请用以下因果与人物,用合乎逻辑的剧情将故事补完。”

  “只能用这两个人吗?”明霄又问:“我可以带上萍和削月吗?比如利用了他们的法宝之类的?”

  “请用以下节因果与人物,用合乎逻辑的剧情将故事补完。”声音依然还是一样的话,但像是某种暗示,说到“人物”与“合乎逻辑”时语气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一点。

  明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在开头布提斯将死之后写道:布提斯为了疗伤,选择召回一部分王虫恢复自身。

  随着这一笔落尽,之后的枝丫有了非常明显地变化,本来是秦和瑟发现的异常,现在变成了一位镇守天衡山的老兵发现了部分异常,选择上报给队长。

  与之相对的,发现的时间被提前,在它的影响下,山岩啃噬不再像之前那样严重,留云与秦和瑟也及时在内外支起支架,疏散一部分平民。

  明霄眼前一亮,立刻写道:布提斯认为自己无法与摩拉克斯抗衡,选择放弃之前的布置,不再针对璃月。

  这句话刚完成便立刻灰败,一个巨大的叉将文字震飞,声音再次响起,但好像又多了一点无奈。

  “请用以下节因果与人物,用合乎逻辑的剧情将故事补完。”

  狂喜的大脑被泼了一盆冷水,明霄自嘲地笑笑,这个想法确实有些想当然了。

  作为一位老评书鉴赏家,如何在达到目的的同时符合逻辑,也算是他的强项,不出一刻,一棵完整的树便刻画完成。

  明霄还未来得及细看,脚下突然一虚,剧烈的失重感袭击大脑,眼前的红墙迅速远去,化为一颗遥不可及的光点。

  “编辑成功,改变已完成,意识脱离中,请注意高空飞行安全。”

  高空?

  刚回过神来,并未消失的失重与呼啸的风便告诉了他身在何处,翻身轻巧一点,云雾汇聚,自己便稳稳立于云间。

  明霄刚舒一口气,一道白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擦肩而过,连云都被他的速度砸出大洞,清晰的露出对方沉睡的面容。

  “秦和瑟!!!”

  “秦!!!”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一道银色划破云层,赶在明霄之前,接住了坠落的秦和瑟。

  是奥小龙。

  不对……这样的气息……是魔神。

  明霄还没反应过来,是该震惊奥小龙是魔神,还是该担心秦和瑟的情况时,原本洁白的云染上乌黑,恐怖的雷电在云中酝酿,又一道可怖的威压降下,让所有人心下一沉。

  顾不上情绪,两人飞速下降,地面上仙众齐聚,留云长唳一声,一个茶壶亮起金光,将刚刚落下的三人全部吸了进去。

  乌云还在加重,留云与摩拉克斯对视一眼,捞起茶壶一起全部转身飞进溶洞,巨大的岩脊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天空又一道眼眸落下视线,落雷轰鸣,凡人躲进营帐内,狂风呼啸。

  惊雷落下,毫无章法,像是失去了目标,泄愤一般轰击着战场上的焦土,将整个战场炸出一道沟壑。

  祂找不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洞天内, 阵阵雷声轰鸣在外,被结实的山体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无论劈下多少雷电, 天衡山岿然不动。

  尘歌壶将众人气息封锁在这片洞天里, 外面的雷声找不到目标, 不知劈下多少道雷后, 渐渐没了动静。

  天衡山危机已经完美解除, 这本该是件喜事,可周遭的氛围却格外没有多少喜悦, 两拨人在幻日下对峙着, 氛围沉闷而锐利。

  摩拉克斯岩枪反握,枪杆紧贴后背, 枪刃轻点地面,金色流光似血液迸发, 激昂着蓬勃战意。

  奥罗巴斯没有拿武器,手中水元素翻腾,隐隐描绘出剑形。

  神装制式的斗篷宽大,他微微低头, 帽檐恰到好处地遮住眉眼, 衣摆内的另一只手将秦和瑟遮挡的密不通风, 让人难以辨认情况。

  两人一进洞天就开战, 搅得萍刚刚修缮好的假山凉亭直接碎了一半;要不是顾及人多, 可能就不是碎一半这么简单了。

  明霄加在两人之间, 说的口干舌燥,才让这两人暂时放下武器, 但敌意丝毫未减,这让他无比头疼。

  也不怪他们, 因果改动之后,除了他和秦,没有人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在众人眼中,是帝君刚刚伏诛布提斯,明霄也将将把角彻底融入山体,两人便瞬移至高空,如同流星一般坠落。

  最主要的是,奥小龙——不对,现在应该叫奥罗巴斯,很明显是一个魔神,但细细感受下,又与魔神不尽相同。

  先不说二人为何瞬移道高空,之前在书信里只提到奥小龙是一个岛国的领袖,受地脉赐福的普通人,而现在对方的身份却变成了魔神,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让所有人戒备。

  不管对方是被换了身份还是有意隐瞒,都不是可信之人。

  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巧合的像是刻意安排。

  “明霄,汝随吾许久,自然知晓此时是何时期。”摩拉克斯开口,明示道:“如此巧合,吾该如何确认其没有恶意?”

  明霄焦急地挠头,望向奥罗巴斯,但对方只是低着头,注意根本没有放在他们身上。

  在奥罗巴斯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明霄回身,给后面的萍一个眼神。

  歌尘浪市真君微扬眉眼,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眼神明晃晃地告诉他:不明真相,不予评价。

  萍刚刚随帝君归来,只从来往的书信间了解过这两位“旅人”,带着陌生人的戒备自然无法参与其中。

  而且不知为何,她对奥罗巴斯的感知十分别扭,

  其实主因是她看出来明霄在有意隐瞒什么,她希望明霄能自己说出来,这两位“旅人”为何值得信任。

  明霄又转向理水和削月,见他们和萍都是一样的态度,最后只能看向留云,求她帮一把。

  留云看出了他的想法,回想起之前教奥罗巴斯机巧之术时,确实不像包藏祸心的模样,心底默默叹气,开口道:“本仙和他们有过交集,不像是刻意闹事之人,帝君不必如此戒备。”

  “是的,我确信他们没有恶意。”明霄头点得如同捣蒜,解释道:“出现在高空是意外,在补齐一些事物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才出了状况。”

  “现在事发突然,一时也说不清。”明霄打着哈哈,把奥罗巴斯拼命往旁边的房间里推:“我和他们先说两句,马上就好。”

  “我也来吧。”歌尘浪市突然提议:“另一位小友落下的时候似乎状态并不好,本人略懂些医术,可以帮忙照看一二。”

  “本仙也许久没瞧见萍儿行医了。”留云也开口道:“正巧让本仙凑个热闹,瞧瞧医术是否生疏。”

  几人就这么乱糟糟地进了屋,大门一关,把剩下三人晾在外面,面对满地的狼藉。

  摩拉克斯捏了捏眉心,摘下面具的他面容柔和,瞧了一眼撇过头去的理水削月,自觉地将碎石块扫到一边,打扫战场。

  奇怪……自己是因何而出手的呢……

  ……

  黑暗之中,一片帷幕亮起灯光,宽广的剧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意识端坐于帷幕之前,秦和瑟睁开眼睛,只见帷幕升起,一个普通的乡村景象铺展在舞台之上,无面的人偶呆立在瓦房之间,如同雕像。

  名为因果的线从舞台上空垂下,人偶有了面容,菜摊的吆喝,车铃的提醒,还有猫狗欢闹的鸣吠,城镇便如此鲜活起来。

  秦和瑟记得这里。

  他不会忘记这里。

  他垂下眼眸,凝望着舞台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此时的他刚刚站定,和身旁的平齐的孩子对上视线。

  因果很快就探明了他的出生:小孩原名冯老二,小名草根,他的父母秉持着贱名好养活的想法,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十岁那年,村里蝗虫过境,闹了饥荒,在举家南迁的途中,瘦小的老二被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一袋米,之后人牙子又以二十两的价格,连同其他二十三个孩子当成人畜卖给了肉摊。

  而秦和瑟正巧以孩子的模样落进了这个二十三个孩子里,成为第二十四个。

  屠夫发现了他,没有吱声,只当人牙子不识数,赚了一个便宜。

  但人牙子也是不善茬,明显瞧出屠夫表情不对,回头一数,确实多了一个。

  屠夫耍起赖来,非要把这二十四个全部带走,但人牙子不愿意,说二十两就是二十三个,多的那个要另算。

  两人吵着吵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人牙子突然拿起椅子,咣当一下,屠夫头顶就冒了血。

  屠夫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拿起案板上磨得锃亮的斩骨刀,照着脆弱的脖子一劈,一个脑袋咕噜咕噜的往街口滚,眼中是被定格的惊恐。

  明面上是不允许买卖菜人的,只要不拿到明面,收了钱的捕快不会来找事;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没有拿到明面。

  脑袋还在滚,不一会就离大街只有几步远,屠夫一下子慌了,赶忙跑过去捡头。

  就在屠夫转头的一瞬,站在最外围的草根手腕一暖,一个力道将他猛然拽出角落,转头就跑。

  草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已经掉落,那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抓着他的手腕,拼命往明亮的方向奔跑。

  后面很快传来了屠夫的怒喝,但对方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喊着:“别管他!跑!”

  草根终于回神,有些踉跄地跟上脚步;干涸的喉咙很快泛起甜腥,胸腔像是空了出来,却挤着肋骨,连身上的破布都似乎变得紧绷。

  不记得跑了多久,后面的叫骂越来越远,周围不再是街道瓦舍,而是被晒的枯黄的灌木。

  嘴里满是腥气,胸腔还是涨的难受,草根刚想瘫在地上,却被人托着腋下扶了起来。

  “别着急坐下,容易受伤。”

  身后响起好听的声音,是帮他逃出去的人;草根喘的说不出,也动不了,于是任由对方扶着自己,一点一点走到小溪边。

  清凉的溪水洗去了喉咙的腥甜,草根瘫倒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石头被太阳晒的滚烫,眼睛也被光芒灼得睁不开,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起身。

  一件衣服突然搭在他脑袋上,遮挡了正午的烈阳,上面是一股好闻的香气,面料也很柔软,和身上的粗布麻衣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不是他们家能肖想的物件。

  他想出声,声音却像是闷在水里的公鸡,只能发出难以辨认的杂音。

  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声音踏着泥土与树枝,渐行渐远。

  恩人是走了吗?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听不清,嘴巴再说些什么。

  恩人的动静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溪水流动的声响,草根麻木地想着,自己应该是被抛下了。

  的确,自己只是一个累赘,什么忙都帮不上,扔下他才是正常的。

  恩人愿意带上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自己不能奢求太多。

  草根这样想着,已经一天没没有饭食的肚肠咕噜咕噜地叫,最后一顿饭也只是一把米煮清水粥,早就在来的路上消耗殆尽。

  好累……睡一会吧……睡着就不累了……

  意识昏沉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掀开了衣服,嘴唇有了一丝酸甜,身边是衣服上一样好闻的味道。

  再睁眼,已是夜晚,即使没有了太阳的照耀,自己依然感到身体暖融融地,没有以往晚上的寒冷,很舒服。

  草根迷蒙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搭起了篝火,几个野果和一只兔子一起架在火上,冒着滋啦的油花。

  本该离开的恩人拿着几串小烤鱼,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很平常地问道:“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恩……恩人?”草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看人还在,又对着胳膊掐了一把。

  皮包着骨头,让他还不灵活的手指打滑好几次,才勉强掐起一块皮,很疼。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好听的声音这次出现在耳边,一串烤鱼被递到手中,恩人坐在他旁边,和他说话。

  “刚烤好的鱼,没有盐,但好在新鲜,趁热吃。”

  草根僵硬地接过鱼,小口小口地咬住,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连烤鱼也带上了咸味。

  “恩……恩人。”草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着说道:“谢……谢……谢谢……”

  他想磕头,但在动作的前一步,就被恩人抱住身体,十分轻松的提溜起来。

  “不用这样,举手之劳。”恩人将他扶起,脸上是淡淡的笑,开口道:“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是这里的人。”

  草根愣了一下,回想起恩人身上那昂贵的布料,了然的点头;恩人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偏远乡村会出现的人,不奇怪。

  “恩人是要我帮忙寻找亲人吗?”脑补了一处出游跑丢的戏,草根立马出声,眼睛里满是星星:“有什么需要的,恩人尽管吩咐!”

  “不用叫我恩人,我叫秦和瑟,叫我……秦就行。”

  恩人似乎不太适应,说了好几遍,才把称呼从恩人变成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恩人的名字只要念一个字,但草根不在意,只要恩人开心就好。

  “我需要在这个国家住一段时间。”秦把烤好兔子分给他,说道:“所以,我需要一个身份。”

  “现在我的身份便是你的哥哥。”

  啪嗒一声,口中的烤鱼落在地上,草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和瑟,眼神空洞。

  “作为借用身份的补偿,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恩人……不是, 秦,这怎么行!”草根赶忙捡起鱼,手摆得像扇子一样:“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 怎么能和你……称兄道弟……”

  草根努力组织着自己匮乏的词语, 疯狂拒绝;这么一个跟神仙似的人, 怎么能和自己成为一路人。

  “不用这么紧张。”秦和瑟笑着揽过他的肩膀, 草根怕脏了恩人的衣服, 想要躲开,但却被这小小地手臂轻巧地箍住, 明明没感觉多用力, 可就是挣脱不开。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吗,我不属于这里。”秦和瑟帮他换了新的烤鱼, 插进对方僵直的手中:“我来此处,也是有我的目的。”

  “因为一场天灾, 我的家园被破坏,亲人也濒临死亡,要想救下他们,需要很多‘药引’。”

  “我需要在十年内找齐这些药引回家, 但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没有寻常的身份可以出行。”

  幼小的草根并不知晓药引是何物, 只听说恩人的家没有了, 突然想起之前家里闹的饥荒, 田里好不容易保下的一点麦苗全被蝗虫吃得干干净净, 颗粒无收。

  好几户人家里都有人饿死,就连之前常见的老鼠都被人啃的干净, 最后为了活下去,村长爷爷牵头, 带走一个村一起搬家。

  草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歪着头,呆呆地望着秦和瑟。

  “所以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在这十年时间里,借用一下你哥哥的身份。”秦和瑟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烤鱼,草根一转头,才注意到手已经松了力道,烤鱼转了半个圆,已经快和地面亲密接触。

  他赶忙握紧烤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嘴里歪歪扭扭的牙。

  “想用就用呗,反正我已经被卖这么远,这辈子应该也见不到爹娘和哥了。”草根咬着草鱼,呜呜囔囔道:“你救了我的命,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不用实现什么愿望。”

  “不,这是补偿,我不会回收。”秦和瑟揉了揉草根的头,笑道:“既然现在没什么想法,我就帮你留着,等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好吗?”

  草根抱着膝盖,默默啃着鱼肉,嘴里悄悄吐出几个音,听不出在说什么。

  秦和瑟像是已经代入“哥哥”这一身份,将烤好的兔子分了一半给草根,又将之前盖在身上的衣服拿过来,裹住两人单薄的身躯。

  “现在,我就是你哥,冯庆了。”秦和瑟对着草根说道,眼中流光和头顶的星空一样,缥缈而美丽:“冯老二这个名字不太好听,要不要换一个?”

  “好啊,我没啥文化,取不出啥好听的名字。”他又挠了挠后脑勺,望着冯庆,眼中带着希冀:“要不哥哥帮我取一个吧!哥哥肯定取得比我好听。”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冯庆,“恩人”这一身份被悄无声息淡化,手不自觉地搂上冯庆的手臂,希望从上面汲取到温暖。

  “那就叫……冯安合吧,平安合乐,怎么样?”

  “好听,就这个名字吧。”

  篝火噼啪作响,两人依偎在一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迷迷糊糊间,进入了梦乡。

  之后的几天里,两个孩子沿着大路,一点一点地赶路;饿了就找野果,抓兔子,渴了就喝旁边的溪水,遇到破庙就留一晚,没有就简单搭一个帐篷,盖着秦和瑟带来的衣服入睡。

  赶路并不无聊,哥哥每天都会给安合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像是什么七个葫芦娃救了从妖怪手里逃出的白雪公主,一只猫不小心服用了含有仙力的药变成了一个智慧超群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山贼头子打算截官府的粮结果发现寨子里的兄弟全是官府的人。

  不仅如此,之前在寺庙里,哥哥找到了一本残缺的佛经,便借着佛经开始教安合认字。

  看书识字在村里是十分奢侈的事情,除了老村长,没有几个人会认字,更别提教人。

  安合非常珍惜,小心地将佛经用树叶包好,用身上已经不算衣服的破布又包了一层,护在胸口,一刻也不离开视线。

  两人走了五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城镇,泉灵镇,比之前被卖的镇子要大不少,很多街道都铺了石板,和之前看到的泥道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安合穿着哥哥用叶子做的草鞋,脚下暗暗发力按压着石板,感到十分新奇。

  是从来没见过的石头,好硬……一定比古来镇的石路硬。

  古来镇便是他们被卖的镇子,一种莫名的好胜心让他忍不住比较起眼前所看到的事物,就连房檐上的麻雀也看起来肉乎乎的,一看就吃得很好。

  他嘴里嘟囔着,秦和瑟都听了进去,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玩笑似地揉乱了他刚刚整理的半天,才没显得那么“蓬松”的头发,气的安合忍不住推了一把,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秦和瑟到也不恼,而是拽着他,去了镇里的的一家铁匠铺。

  安合一开始并没有明白哥哥要干什么,见哥哥买了大斧、剪刀还有各种各样的铁器,又去布铺买了一大卷布,依然是一头雾水。

  “哥,这是要做什么啊?”安合抖了抖哥哥给他的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大袋铜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秦和瑟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闪而过的影子,道:“我们先出去,一会再告诉你。”

  才进镇子不到半个时辰就要离开,安合望着稻草棍上的糖葫芦,很是不舍。

  “别急。”秦和瑟又揉了揉安合的发顶,刚刚理好一点的头发再次凌乱:“咱们待会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买。”

  “好耶!谢谢哥哥!”

  两个孩子拎着与体型严重不符的各种工具和布,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出了镇子,同时在暗处,一个瘦削的身影紧跟其后,混在人群里一起出了镇子。

  泉灵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镇外有一个鱼泉山,而山顶则有一处泉眼,里面生养的鱼总是白白胖胖,据说在几代人的供养下有了灵气,许愿极为灵验,许多人慕名而来,镇子也从一个驿站,发展到了现在的泉灵镇。

  秦和瑟带着安合在山上左弯右绕,把安合绕的晕乎后,终于到了地方,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还有一间破败的木屋。

  “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秦和瑟开口说出的话,让安合不可置信。

  “这……这里?”安合看着满是荒草的石头地,虽然知道哥哥是有能力的,但哥哥不是外地的吗?他是怎么直到这个地方的?。

  可能是在铁匠铺那里问的吧。

  安合很快圆回了逻辑,小跑着打开了摇摇欲坠的门,厚重的灰尘扬起,呛地鼻子一痒,立刻就是一个喷嚏。

  “恩,我们都看起来太小,虽然有钱可以买房子,但镇子里没什么能让我们干的活,还容易招人牙子惦记,像这样隐蔽的地方正好。”

  哥哥脸上带着淡笑,将装着工具的布包放下,又拿出已经满是脏污的外衣,擦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上布匹。

  房屋虽小,但五脏俱全,卧房单独一个房,旁边便是炉灶,既可以做饭,冬天还可以给开烟道给屋里保温。

  另一边还有一个房子,哥哥说是用来给猎物剥皮的;这一家50年前是猎户的家,后来说是有了大机缘,一家都搬去了上京,这个屋子就被废弃了。

  即使屋子破败许久,安合依然很开心,和之前在人牙子手里睡铁笼相比,好得几十倍都不知。

  最主要的是,他有家人,有哥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东西放好,咱们再去一趟镇子,买点平常用的物件。”大致收拾了一下,秦和瑟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下午:“买点盐油和肉,做点好吃的,再买点新衣服,庆祝一下乔迁之喜。”

  “好!!!”

  安合开心地向山下狂奔,秦和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慌张的人影。

  跟在他们后面上山的人,不仅跟丢了二人,还在这他从小到大跑了无数次的树林里迷失了方向。

  他看不见旁边山道上朝拜的人群,看不到擦肩而过的两个孩子,最后被突然窜出的野狗群咬穿了喉咙,成为山林的养分。

  搬来新家之后,日子突然变得平常起来。

  秦和瑟开垦了家后面的荒地,买来了萝卜和南瓜种子种下,还有两只鸡和猪仔,也围了围栏养起来,又砍了些木材,一部分作为柴火,一部分做了木雕,时不时拿到镇子集市里去买,换些银钱。

  到换季的时候,哥哥便会去淘一些花色过时贱卖的布,冬天会再买一些棉花和毛线,给家里做衣服穿。

  而冯安合自动揽下了照顾菜园和家畜的任务,除了浇水喂食,生火洗衣,便是温习哥哥教他的功课,那些换来的银钱基本上都买了书本纸笔,用来给他习字。

  哥哥的字写得很好看,比书里的字还要工整,安合也想写这样的字,但舍不得浪费墨块,便拿笔沾水,在浅色的石头上练字。

  偶尔安合也会想去镇里玩一玩,哥哥便会从床底拿出最开始的钱兜,给他十文钱随便自己花。

  这也是安合最开心的时候,可以买好多零嘴,玩具,还有最爱的糖葫芦,自己一串,哥哥一串,剩下的钱哥哥说可以自己留着,什么时候花都可以。

  钱兜里的钱哥哥基本不会往外拿,但每次有余钱,都会把钱存进去,鼓鼓囊囊的,存了好多。

  安合也学着样子,用做衣服剩下的布料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包,每次剩下的钱都放在里面,藏在床底,和哥哥的钱兜放在一起。

  至于山上的鱼泉,总是有不少人,还有不少附近的富商权贵,哥哥说我们现在还小,不适合去,去了容易冲撞到贵人,在有能力进旋涡之前,要先发展自己。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安合很听哥哥的话,即使相隔只用半个时辰的脚程,他也从未去过。

  冬去春来,眨眼间,已经是他们在此处生活的第三年。

  今日来鱼泉的人格外的多,窄小的山路满是游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坐着娇子,穿金戴银的妇人,入眼十分贵气。

  本来安合对此并无兴趣,正专心致志地喂着鸡,但哥哥突然找到了他,说道:

  “安合,你想换一个活法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冯安合没有想到, 哥哥提到的改变活法的方式,居然是在祈福点帮写愿望。

  来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周围的农户小贩,大字不识一个, 但祈福需要把愿望写在布条上, 再绑上铜币投进泉眼里, 不会写字自然不行。

  有需求就有生意, 周围一圈几乎全是代写愿望的摊贩, 桌子参差不齐地摆了一大排,格外引人注目。

  安合搬来一个小板凳, 随便搬来一个木板垫在膝盖上当桌子, 前面挂着一小横幅:“一文一字,自备布条。”小摊就这么立起来了。

  一开始, 安合在这群成年人里并不明显,一直没有人找他, 看着旁边的人,一条又一条地写,十分羡慕。

  对于改变活法什么的,安合不是很在乎, 只要能多赚一些钱, 帮哥哥减轻一点负担就行。

  这三年里一直都是哥哥赚钱, 自己则忙着识字学文, 即使是最便宜的墨也要几十文, 要是再去私塾, 那就真是花钱如流水。

  等再长大一点,攒够了钱, 就在镇里盘个店吧,卖点木雕蔬菜什么的, 就自己弄的东西自己卖……

  安合还在幻想着,没注意到摊前等着一个人,直到旁边的人好心戳了他一下,才猛然回神。

  眼前的男孩锦衣华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手里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满是肉香,眼睛则盯着安合的横幅,一动不动。

  男孩见终于注意到自己,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中亮晶晶地闪着水光。

  对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掏出一枚崭新的铜钱来,又拿了一两白银和一节红布,豪气地拍在木板上。

  “帮我写个愿望。”男孩哑着嗓子,变声期的喉咙像是公鸭的叫唤,但在安合耳朵里却是天籁:“写好了,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顿时,几乎所有摊贩都转过来,胆子大的已经喊了起来,竭尽全力推销自己。

  安合被这天大的惊喜砸了脑袋,努力保持着冷静,听着对方的要求,三下五除二写满了红布,确认对方满意后,小心将红布系在铜币上,恭敬地双手捧上。

  男孩拿了铜币离开,安合也立马带好家伙,火速奔回了家。

  整整一两银子啊!都够家里一个月的开销了!

  安合把银子举给哥哥看,但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询问晚上吃些什么。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安合没有注意到异样,只是高兴地翻出自己的钱兜,将这个珍贵的银锭放好,塞进床底最深处。

  之后的三天里,男孩每天都来,都是同样的愿望,同样的一两银子;别的小贩使劲浑身解数,想把男孩这个聚宝盆引来,可每次都被回绝,还是找到安合写。

  “你们的字都没有他好看。”男孩是这么说的,不管别的小贩吹得天花乱坠,依然只觉得安合写的好看。

  到了第五天,安合刚刚写完字,就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于是一如既往地收拾好家伙,转身就跑。

  在林子里左弯右绕,终于摆脱了尾巴,安合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锭,有点可惜。

  这段时间应该是摆不了摊了。

  夜晚,兄弟两熄了蜡烛,上床睡觉,等哥哥上床,安合非常“自觉”地抱上胳膊,互相汲取温度。

  宽大的薄棉被抵御了初春的微寒,格外温暖,但安合还是喜欢抱着哥哥睡,偶尔还会缠着哥哥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今天安合倒是没有主动提起,反而是哥哥主动搭话,问道:“安合,你觉得那个男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合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人很大方,出手阔绰,但眼神里总感觉是在找什么东西,找我写字只是……试探?”

  冯庆点下头,似是安抚幼兽一般,抚摸安合的发顶,出声道:“安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改变活法这件事吗?”

  “记得。”安合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话语里出现了焦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发生了一些事,但不在我们这里。”冯庆的话让安合稍稍放松一口气,但下一句话,让这口气直接闷进胸口: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哥哥你要去哪?”安合赶忙抱紧怀中的手臂,箍出一圈红痕:“我们会一起去的对吧?”

  “抱歉,安合。”冯庆没有拽回手臂,话语却如严冬一般冰冷:“之后的几年,我都没有办法再跟你一起。”

  “那个男孩是上京霍家的次子,需要伴读来陪少爷读书习字,正巧来此祈福时选中了你,明天就要回上京,会来找你一起。”

  “哥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声音有了些许颤抖,安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哥哥,不知所措。

  “对不起安合,我要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也很危险,没有办法带上你。”冯庆抱住安合,滚烫的泪落在颈后,看不清表情。

  “上京资源是最顶级的,在那里好好学习,有机会成为霍老先生的门生,再考取功名便轻松许多。”

  “不用害怕,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保平安的,好好生活就好。”

  这一晚,两人说了很多话,听了很多故事,安合一直强打精神,希望再和哥哥待久一点。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这一晚睡的格外安稳,再睁眼,身旁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床下自己的丑钱兜不见了,但银锭和铜币都在,一起放进了哥哥的钱兜里,和哥哥的钱放在一起鼓鼓囊囊。

  之后便和冯庆说的一样,他刚到泉眼,两台轿子便停在面前,一个是一位妇人,另一个便是之前的男孩。

  男孩叫霍成斌,妇人便是他的母亲李氏,车马已经在山下备齐,如同他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冯安合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登上了霍家随行的马车,身份也从平民摇身一变,成为了霍成斌的书童。

  之后的三年里,安合也确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以极其优异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很快便脱离了书童这一身份,变成霍老先生最年轻的门生。

  霍老先生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收了安合之后,便宣布不再扩纳门生。

  安合没事就往霍老先生跑,不管是询问学习还是了解身体,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再加上霍老先生也是出生寒门,同样的经历惹得霍老先生对他格外怜爱,十分关注他。

  凭借着这一身份,安合收获了许多便利,收获了诸多志同道合的的朋友,也遇到了诸多恶意与阻碍,但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是平安成长到十七岁。

  也在这一年,冯安合认为自己羽翼已成,决定参加科举。

  之前哥哥说过,不要过早参加科举,在根系尚未健全之时,科举这样一飞冲天的机会只会成为推倒他的陷阱。

  而事实确实如此,在第一场笔试里,便有人在他交卷时动手脚,将笔洗里的水全部撒了上去。

  照例来说,官员为了掩盖责任都会直接将试卷撕毁,当这些试卷从未交上来;但偏偏霍老先生想瞧一瞧自己的“关门弟子”发挥如何,点明要看安合的试卷。

  事情就这么败露,安合也重新考了一场,顺利完成乡试。

  会试在来年春天,整个冬天里,安合都喜气洋洋的,不仅是因为乡试通过,更是信里所说,哥哥会来看他。

  这三年里每次临近春节,哥哥便会寄信给他,讲一讲这一年他都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事情,再问问安合的情况,每次都很简短。

  安合很想见到哥哥,也想过寄信回去,但每次这封信都是凭空出现在桌前,没有任何人知晓这封信从何而来。

  他也试过根据信里内容找过去,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从未见过“冯庆”这个人,甚至连相似特征的人都没有。

  今年不一样,哥哥要来看自己了!

  怀着欣喜又忐忑的心理,迎来了约定见面的那一天。

  茶楼里,安合揉搓着指尖,眼睛时刻紧盯着街道,等待着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出现。

  冯安合已经十七岁了,这几年的磨砺使得他学会了忍耐,学会如何将情绪隐藏在面容之后;即使现在焦急万分,面色也丝毫不显,只是叫来小二,为他再上一壶茶。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太阳落山,明月高悬,茶楼里换了一桌又一桌,到最后,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人。

  街上打更人敲着锣,马上就到宵禁的时间,冯安合闭上干涩的双眼,起身回府。

  为了今天的见面,他没有带佣人一起,自然也没有马车来借他,于是用双倍的价格雇了茶楼的马车,回了霍府。

  路上空无一人,耳边只有马儿粗重的呼吸,和木头与石路摩擦的闷响,安合敲着漆黑的街道,突然一阵不安。

  最近老皇帝隐隐有废长立幼的态度,自然而然,党争就此兴起,霍老先生作为太子党最坚固的后盾,总是容易被针对。

  但自己一个才刚过乡试的小门生,党争这种事应该不会波及到他身上啊。

  可现实就是不讲道理,车子陡然加速,马儿的呼吸变成嘶鸣,御者转身走进车厢,一把按住准备逃跑的他,满脸愧疚。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对方没有多说什么,但安合明白,这是有人要他的命。

  马车穿过封锁的码头,飞进冰冷的湖水,车厢下被绑了石头,压着他沉进湖底,将最后一丝生机封锁,头顶在翻滚中撞出血肉,视线一片模糊。

  他似乎看见了哥哥抓住了自己的手……

  幻觉吗……

  哥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留下他。”

  不知何处传来话语, 回荡在漆黑之中,冯安合紧闭双眼,蜷缩在漆黑的深海之中, 没有呼吸。

  “留下他。”

  声音再次传来, 似是某种魔咒在脑中激荡, 鲜红的细线栓上手腕, 暖流顺着手腕流入四肢百骸, 冰冷的身躯渐渐恢复温度。

  “留下他。”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上升, 巨大的力道拉扯着身体, 仿佛灵魂跟不上身体一般眩晕。

  “留下他!!!”

  冯安合骤然睁眼,剧烈咳嗽起来, 失重与溺水的感受如此真实,似乎嘴里还残留着水腥味, 让他忍不住干呕。

  这个梦这么真实的吗……

  不对!

  安合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干爽的身体,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周围都是熟悉的摆设, 是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霍府。

  是哥哥救了我?之前不是幻觉?

  “公子。”小厮听到动静, 从门外探进头, 小心问道:“公子, 您都发烧一天了, 现在好一点了吗?要喝水吗?”

  落水发烧确实很正常, 安合没有多想,只是急忙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救我回来的吗?”

  “救您?”小厮没有反应过来, 以为是在问医师,答道:“就是请的旁边济世堂的大夫啊, 当时您突然就发了高烧,来不及找更好的大夫,所以就……”

  “不是,我问的是谁救我回的霍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让安合没有细究,赶忙理好内衣,起身准备出门:“当时被人暗算,和马车一起沉湖,没有人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马车?沉湖?”小厮听迷糊了,懵懂地瞧着公子兴奋的模样,出声道:“公子您记错了吧?这几天您没出府啊。”

  话音刚落,安合的动作停在半空;他回头望向小厮,眼中的懵懂没有半分作假。

  小厮挠了挠头,年纪不大的他话语里满是关切:“是不是公子睡迷糊了,需不需吃点东西,您一天没吃饭了。”

  “我没有去茶楼吗?”声音不知何时出现了颤抖,安合强压心中躁动的不安,冷静问道:“你确定,我是睡了一天是吗?”

  “对啊。”小厮点点头,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当时您正吃着晚饭呢,突然就浑身滚烫,发红发烧,直接晕在桌子上,睡了一天,到现在才醒。”

  “您睡着时一直在说梦话,是不是做噩梦了?”

  ……

  安合跑过茶楼、马棚、湖边,每一处都仔细询问过周围的人,没有人在这几天见过他,湖里没有事故,也同样没有人见过冯庆。

  再翻开哥哥的信封,里面那约定见面的话语也消失了,好像昨天的经历确实是一场梦,一个臆想。

  安合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吃了一碗面,草草睡去。

  他又梦见了那一句呢喃,一直在耳边环绕,像是某种凝视,某种命令。

  他发烧的原因,是饭菜里被人放了花生酱,安合花生过敏,吃一点就浑身起红点。

  放花生酱的,是霍府里的另一个不起眼的门生,因为嫉妒安合受霍老先生赏识,遂决定报复。

  原因真的这么简单吗?安合和霍老先生都清楚不是,但现在,这个就是原因。

  门生被赶出霍府,安合则被送了许多补品金银,有看在霍老先生面子上的,也有不少是朋友的慰问品,让原本空瘪的钱包富裕了不少。

  甚至太子也差人送了一颗老人参,不仅是因为霍老先生,也是为了在党争里拉拢他。

  事情就怎么解决了,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收获满满。

  可安合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不是现在这样,自己一定是遗忘了什么。

  冬天过去,会试如期开启,安合没有意外地当了会元,成为了上京城炙手可热的的人物。

  之后的殿试也是不负众望,但不是状元,而是探花。

  树大招风,朝廷之上党争越来越严重,不是冒头的好时机,正巧有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换卷子,安合干脆将计就计,认了探花这个位置。

  在户部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吏,安合很满意这个安排,收敛锋芒,养精蓄锐。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合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哥哥的身影,只要有机会出远门,便绝对不会错过。

  官场如战场,勾心斗角,比那刀枪棍棒更能杀人诛心,安合小心地游走在旋涡之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直到第二年,南方水患与疫病一同爆发,安合借着从哥哥手里学到的药方,成功化解了这次疫病的蔓延,一时名声大噪。

  与此同时,老皇帝突然病危,整个朝堂的氛围顿时硝烟弥漫,安合成功地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安合刚到京城,便受召进宫;皇帝点明要他来瞧一瞧,希望安合能再变出一个药方,治好他的病。

  一个文官哪来的医术呢?安合如实回答,这个药方是一位名为冯庆的隐世高人所赐,并非本人的功劳。

  不出几日,几乎全国上下都知道了,皇帝在找一个叫冯庆的人,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只要提供线索,赏黄金千两。

  人们浩浩荡荡地找了几个月,假的冯庆送了一波又一波,依然没有找到那位符合画像的冯庆,甚至连见过这张脸的都没有。

  就在皇帝认定安合欺骗自己,召进宫问罪之时,御林军突然来报,说太子在城外围了兵马,要起兵造反。

  老皇帝顿时脸色煞白,命令御林军城外应敌,对方刚踏出皇宫,安合便踏入大殿,恭敬行礼。

  安合作为太子党,这时候上门无疑是自投罗网,老皇帝一个茶杯甩在地上,直接下旨要将他斩首示众。

  可奇怪的事,周围静悄悄的,连守在一旁的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四周空荡的回声回应着他。

  “陛下,微臣并非太子一党。”安合面容平静,平静到冰冷。

  之后的话没有说全,但老皇帝瞧现在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口黑血吐在案几上,直接昏了过去。

  造反很快便被压下,太子锒铛入狱,老皇帝病危,没几日便撒手人寰,朝堂群龙无首,于是霍老先生出头,迎了七皇子上位。

  七皇子刚刚上位,便将老皇帝和太子的党羽连根拔起,迅速换上自己的心腹,只剩下一些老臣坐在高位,被架空权利。

  安合也在其中,升为了户部侍郎,几乎所有事情都经过他手,架空了上面的户部尚书。

  转眼又过了一年,安合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及冠礼,不到二十就已大权在握,巴结的人踏破了门槛,礼物堆积如山。

  当时中了探花后,安合便用赏赐的黄金在上京买了小院,从霍府里搬了出来,而现在,这个小院已经装不下这些东西了,安合合计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在每年冬天寄信给他,今年也是,一封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口,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安合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激动,或者说,自从那次“真实”的梦境之后,他的心态变了。

  看着信封里宛如汇报一般的话语,安合突然有点想笑,笑曾经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这样一封信感到开心。

  哥哥,你到底是谁?那天逃跑之后,又为什么想成为一个菜人的哥哥?

  哥哥,你掩盖所有痕迹,举国上下都找不到的你,又为何要给我写信?只是为了安抚一个孩子的哭闹吗?

  哥哥,你即然决定掩盖自己一切的行踪,又为什么要在三年前见自己一面?又为什么要食言?又为什么要救我?

  哥哥……

  无名业火在胸膛沸腾,他想将这封信,连带衣柜里所有的信泼上墨水、撕碎、焚烧,让它们消失,连带这那个六年了无音讯的“哥哥”,从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世界彻底滚出去。

  可最后,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将信封重新工整叠好,与那老旧的钱兜一起,放在衣柜的最深处。

  他又做梦了,梦到了那喋喋不休的如命令一般的声音,梦到了爹娘将自己带给人牙子,梦到了那次豁出性命的奔跑,梦到了篝火前,哥哥告诉他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等睁开眼,之前的梦境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一堆篝火,和那一个愿望的承诺。

  鬼使神差的,他拿出了那封最新的信,在信后的空白上,写道:

  我的愿望是,想让哥哥来参加我的及冠礼。

  墨迹还未干,安合自嘲地笑出了声,感慨自己睡了一觉变幼稚了;自己连人都找不到,怎么把信给一个找不到行踪的人?

  而且……

  墨迹干透,安合后悔了,很想把这一句划掉,不管对方能不能感受到,他都想划掉。

  他很想哥哥,同样,他非常不想见到哥哥。

  两种情绪在迷蒙的脑袋中挤压乱转,谁都没有占上风;最后安合将信重新叠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放回了衣柜里。

  就这样吧……不管哥哥能不能看见,就这样吧……

  几天后,及冠礼如期举行,霍老先生作为冯安合的引路人,担任起授冠之人。

  行及冠礼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很多同为霍老先生的门生或者小辈,也一并在同一天行礼。

  来的人有很多,但那个让安合十分在意的人并没有出现。

  直到夜晚,安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刚关上房门,便听到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安合颤抖着手,猛然打开窗,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站在窗前,手里拎着一坛酒,脸上是记忆里一样温柔的笑。

  “抱歉,来晚了,要来喝一杯吗?”


第一百八十章

  安合呆呆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无数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梦里一直重复的呓语,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留下他。

  “哥哥!”安合露出和从前一样明媚的笑, 拦腰抱住他, 颤声道:“我好想你啊!”

  他紧紧地抱住哥哥, 将整个脸颊埋进肩膀, 似是撒娇一样蹭来蹭去, 看不清表情:“六年了,我好想哥哥啊……”

  冯庆带来的酒混合着果香与花香, 格外清甜, 两人如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配着白天剩下的干果, 聊起着六年的见闻。

  除了刚刚见面的失态,现在的安合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眼中带着符合逻辑的陌生与疏离,小口小口地抿起酒来。

  冯庆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习以为常,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眼睛时不时望向天空。

  他没有注意到, 安合的手已然攥紧成拳, 在掌心留下苍白的印记。

  “哥哥。”在聊起鱼泉山时, 安合突然问道:“其实, 我一直不明白, 哥哥当时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上京呢?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其实不止这一个问题,那些不断被咀嚼剖析, 几乎要成为执念的疑问,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最后只吐出了这一句话。

  “啊,差点忘了。”冯庆思考片刻,说出了一句安合听不懂的话:“你现在没有印象很正常,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你自然就能想起,不必着急。”

  没有印象?离开?

  安合骤然抓紧衣袖,指甲在层层布料遮挡下,没有压出血迹。

  “什么意思?”安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眼神却出卖了他的慌乱:“哥哥,你要去哪?”

  “抱歉,安合。”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话语,明明是温和的声音,但在安合耳里只有冷漠:“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你。”

  “那……哥哥还是继续给我写信吗?”

  安合下意识问出了这句,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可哥哥却摇了摇头,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安合,接下来,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会给你写信了。”

  安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休息的,脑中只剩下哥哥要离开的那几句话,和对方答应留在上京几日的请求。

  他又做梦了,梦里的场景格外清晰,那是和哥哥相遇的晚上。

  一位恩人,一场交易,梦似乎在给他的问题做解答,将被隐藏的记忆重新翻出了脑海。

  自己像是成为了白布后的皮影,幕后之人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记忆,舞动他的四肢,命令道:

  留下他。

  之后的两天,安合告了假,和哥哥在上京好好玩了一趟,品尝各种美食,玩的十分开心……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哥哥总是很平静,像是所有的繁华烟火都入不了他的眼,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包括他这个“弟弟”,也只是一个任务,一个陪伴。

  所以……那个梦是真的吗……

  自己为什么要许这个愿望?

  衣柜轰然倒塌,整齐的信封散落一地,安合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乱,将笔洗狠狠地甩在地上。

  墨水晕染了纸张,字迹被漆黑覆盖,再也看不清内容。

  自己从来就不是哥哥的家人,只是一个交易,一个聊以慰藉的替代品而已。

  想起哥哥的笑,想起过去哥哥谈及亲人时,对自己展露的,温暖的眉眼,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安合脱力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污水浸湿了衣袖黏在皮肤上,将冬天的寒意灌进身体。

  但他不想动,泪水溢出眼眶,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没有出声。

  哥哥就在隔壁,他不想让冯庆听到。

  但这么大的动静,冯庆不可能一无所知,很快便响起敲门声,是他的声音。

  安合没有回应,如同孩童赌气一般沉默着,缩在桌子下抱紧自己。

  没过一会,头顶便转来翻墙的动静,哥哥翻进屋里,低头查看安合的情况。

  他看见了这一地被毁的信封,没有质问,也没有责备,只是一样缩进桌子下,用宽大保暖的斗篷将二人包裹,隔绝冷风。

  身旁不断传来暖意,安合混乱的思绪在温暖中迷离,就像以前一样,靠在哥哥肩膀上沉沉睡去。

  这一次,安合睡的格外安稳,没有那些呓语,也没有不断闪回的画面和执念,只有宁静环绕着,睁眼便是天明。

  屋内已经收拾干净,信件也消失不见,只有身上属于哥哥的斗篷在告诉他,他并没有做梦。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天的插曲,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依然同乘马车,去了郊外的猎场。

  安合不会骑马,也不会狩猎,只是记得哥哥会,周围也有人常去,便选择带他来到这里。

  冯庆换上骑装,翻身上马,对着等在远处的安合喊道:“今晚吃兔子怎么样?再给你换个狐裘如何?”

  安合扬起手,示意自己听到,对方缰绳一甩,转眼踏进丛林之中。

  其实……哥哥对我很好啊……教我习字,供我吃穿,给我机会来到上京,对于补偿而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哥哥还有家人……他还要回家啊……

  他不能留下来。

  安合望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宽慰着自己,可身上的斗篷如此温暖,令他不想放手。

  或许是那条命令,又或许是心底翻腾的欲望作祟,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拿上了小厮买来的蒙汗药。

  欲望拴住了他,如同握住皮影棒,操控着他的身体,将蒙汗药藏进了最隐蔽的角落。

  只要哥哥过了十年的期限,就不会再离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认为,但却无法抗拒。

  在那一天,让哥哥睡久一点,就可以了吧……

  冯庆要离开的前一晚,安合开了几坛好酒,邀请哥哥一起来尝,配上热乎乎的烤羊肉,巨大的羊腿烤得外焦里嫩,自己拿小刀一片一片割下,配着烈酒,格外舒爽。

  两人酒量都很好,一坛烈酒下肚,也只是脸上飞起红晕,似乎离醉倒还很远。

  安合拿起放了蒙汗药的酒,在冯庆的注视下,面色如常的倒酒。

  两碗酒,满满当当,轻轻一撞,仰头下了肚肠。

  药很快起了效果,冯庆的脸色骤然苍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便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此刻,冯庆脸上如同雕刻一般的平静终于有了变化,震惊、恐惧、还有迷茫,事情的发展似乎跳出了他的预料,努力张开嘴,飘出的声音细若蚊吟。

  “不……安合……”

  梦中的声音又出现了,在耳边不断呓语,他的手伸向酒坛,又给冯庆灌下一大口;药效还不够,需要再加一点。

  “安合……”哥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裤脚,轻声哀求:“安合……我要回家……”

  清明的眼眸逐渐失焦,安合凝视着地上无助喘息的人,神色麻木。

  手中的割肉刀闪着羊油肥润的油光,时间似乎倒回了十年前,男孩拉着了他的手,在刀光之后,奔向阳光之地。

  哥哥。

  我爱你。

  我恨你。

  割肉的声音穿透皮肉,滚烫的液体从刀下流出,满是甜腥。

  朦胧的眼眸注视着他,只有安合的倒影,不知是血还是泪,顺着脸颊流淌,落在冯庆的眼角。

  呓语变了,变成了咆哮,脑中只有一声声混杂凌乱的质问,不断攻击着安合最后一丝理智。

  “哥哥……”安合扬起了嘴角,声音却是哭腔。

  他死死握紧手中的刀,颤抖着,将它彻底没入胸膛。

  “哥哥……回家吧……不要回来……”

  “永远不要回来”

  ……

  灯光暗下,帷幕缓缓合拢,舞台之中只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割肉刀埋进心脏,血流了满地。

  秦和瑟闭上眼,不再去看,喧嚣过去,耳边只剩宁静。

  最后几天相处的时候,这个孩子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是他自己疏忽,没有发现从自己扭转因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盯上。

  当时小红被世界意识屏蔽,无法强制脱离,只能看着一切脱离控制,最后彻底无法收场。

  他一直不敢想,安合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违抗造物主的意识,死无全尸只能算是皮肉伤……

  那是他进入的第三个世界,为了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便为自己的戒律再加上两条:

  任何一个世界都不能逗留超过十个标准年,任何一片地区逗留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标准年。

  不再利用任何强因果联系,包括亲人、朋友,离开时确保因果完结,不留隐患。

  一抹银光在身边亮起,不知何时,身边的空位坐上一个人。

  此人与秦和瑟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一直紧闭着眼眸,透明的长角总是落下一些凌乱变化的“雪花”,银光便是由此发出,落了周围一圈。

  “我知道。”秦和瑟突然开口,他睁开眼,望向已经空无一物的舞台:“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不。”对方摇了摇头,声音也与秦和瑟一样,只是多了一丝迷蒙:“我不是在警告,而是在提醒。”

  “如若你决定付诸感情,便不要压抑自己。”

  对方突然转过身,将一根红线系在秦和瑟的小拇指上,转眼化成一圈符文,如同一圈鲜红的戒指。

  秦和瑟不可置信地看着祂,对方只是回以微笑,轻声道:

  “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我,该开启新的故事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秦和瑟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熟悉的檀木屋顶,和之前自己在留云洞府昏迷时待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脱力感还未彻底褪去,他深深一吸, 感觉到心口沉甸甸的, 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小东西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动静, 转眼间, 眼前便出现一只小小的蛇头。

  银色的小蛇睁着圆溜溜的眼珠, 微微偏头,打量起秦和瑟的脸。

  这应该是奥罗巴斯的一个意识分身, 比起大蛇本体的雄伟, 眼前的小蛇呆萌软糯,看起来手感很不错。

  秦和瑟没打算端着, 直接上手,揉捏起小蛇Q弹的小脑袋。

  小蛇似乎很喜爱他的触摸, 吐出小舌头细细摆动,身体有意无意的缠上手腕,尾尖在小拇指上轻拍,像是勾人的小勾子, 挠的他心痒痒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看了一眼右手, 原本空白的小拇指, 此时已经出现了一圈红色, 似由细线编织的符文, 完整的绕了一圈,又在指腹露出一截, 像是一个线头。

  线头伸手一捏,一条红线便拽了出来, 连接着手指,仿佛有无限长,不管怎么拽都没有拽到头。

  瞧着眼前还歪着头的小蛇,秦和瑟把线绕着蛇头缠了一圈,笑道:“小朋友,做我的信徒怎么样?”

  小蛇呆呆的吐着舌头,碰了碰红线,似乎是认定了红线没有危险,任由秦和瑟在他头顶打了一个蝴蝶结。

  玩的正起劲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唤回秦和瑟的注意,下意识心虚地咯噔一下,抬手一抹,红线瞬间缩回原样。

  “秦先生,您醒了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对方推门而入,是秦和瑟从未见过的女子,但见其出尘的气质,并不难猜出对方仙人的身份。

  “您好,请问您是……”

  “歌尘浪市,唤我萍便是。”萍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某种不详的气息:“你睡了三天,好像一直在做噩梦,睡的不安稳,便在补气的药里加了安神的方子。”

  刚刚熬好的药冒出浓浓白舞,熏的眼睛似乎都闻到了苦味,秦和瑟不由得抿住嘴唇,悄悄捏了一个欺骗,把药全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

  只是在萍的眼里,秦和瑟面不改色地将一整碗药喝的一干二净,甚至连碗底最苦的药渣都没有放过。

  “这里是一些我做了果脯,可以把嘴里的味道压一压。”萍拿出满满一袋果腹,梨苹果海棠,什么都有。

  萍为秦和瑟诊脉,顺便就着果脯,聊起了这三天发生的事,小蛇乖巧地听着,趴在胸口昏昏欲睡。

  天衡山已经彻底稳定下来,明霄的角和山融为一体,即使溶洞还在也是坚不可摧,屹立几千年不成文问题。

  布提斯也被帝君及时封印,残渣没有泄露,魔神余党也是招安的招安,该处理的处理,基本算是处理干净。

  因为工作量大,原本的节庆被推迟了几天,这样倒是正好没让秦和瑟错过。

  璃月港一切安好,可以安心过个好节。

  秦和瑟抚摸着小蛇细滑的鳞片,忍不住问道:“明霄他……没什么不适吧?”

  “没有,刚献完角就活蹦乱跳的,已经回璃月港听曲去了。”想起对方满心想往璃月港跑的样子,萍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急什么,还没检查过身体就跑。”

  确认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后,萍说自己还有事,便端走药碗,告诉他待会会唤奥小龙和明霄回来,转身轻掩上门。

  手里的小蛇被迷蒙着眼被揉搓盘圆,乖巧的不像话,秦和瑟想起之前梦里和“我”的对话,微微敛下眉眼。

  他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可还没仔细问清楚,就被踢了回来,还把自己的因果线还了回来。

  说是还不太准确,应该是把掌握权交给了他。

  其实早就应该给他了,只是之前自己没有建立长远关系的想法,也不想建立,离开时便没有提起,没想到竟然主动送回来。

  “我”不该在原世界忙活吗?居然主动抽空跑来一趟,肯定有猫腻……

  又是一阵敲门声,但来人没有说话,而是一把推开门,人还没见,一股肉与花交织的香味先飘了进来,惹得唾液忍不住分泌。

  奥罗巴斯从门外探出头来,确认房间里只有秦和瑟之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迅速转身关上房门。

  秦和瑟看清了对方手里托着的,一只金黄焦脆的烤鸡趴在盘子里,晃一晃还能看到油润的汁水从缝隙流出,看的肚子都闹起抗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萍和留云说你要补一点营养,想用草药来炖鸡汤。”奥罗巴斯痛快地撕开鸡皮,露出鲜嫩多汁的肉:“不过我给你‘不小心’烤成烤鸡了,将就吃吧。”

  他哪里没听出来大蛇的暗示,一脸“我懂”的表情,就着米饭狼吞虎咽。

  吃到一半,见奥罗巴斯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奥同志,问你一个问题。”秦和瑟戳了戳大蛇的手背,问道:“我昏迷之前……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为什么这么问?”奥罗巴斯捏着分给他的整片鸡翅,嗦了一口流到指头上的汤,回忆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昏迷,再加上当时突然来了雷暴,急着躲进壶里,没怎么注意。”

  “这样啊……”三下两口解决完最后一点肉,一个饱嗝冒出,好像还带着油花:“那我昏迷的时候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奥罗巴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三天里你睡的很沉,什么动静都没能把你吵醒。”

  秦和瑟松了口气,虽然“我”应该不会像城主一样胡来,但来都特意来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是有什么问题吗?”大蛇瞧他如释负重的模样,咬着鸡翅含糊不清道:“仙人们已经诊过脉了,只说是脱力昏迷,其他都没有发现什么,是感觉不舒服吗?”

  “没事,应该是我想多了。”吃完烤鸡神清气爽,最后一点不适也消失地无影无踪,秦和瑟一个翻身下床,一气呵成。

  “节庆应该快开始了吧,咱们走吧。”

  “别!”

  大蛇猛然拽住手腕,刚刚站稳的秦和瑟失去重心,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坐在他大腿上,后脑勺又是一磕,给了对方下颌重重一击。

  “你!……”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一只手非常自然的环住他的腰,嘴里的话语顿时失了顺序。

  “先别急。”手的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越界,也不在意下颌的疼痛,出声道:“现在是早上,还没到放灯的时候,而且摩拉克斯待会还会过来,想对你表达感谢。”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时间还很多。”

  “哦。”秦和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低着头迅速缩回被子里,还不忘趁着理被子偷偷蹬了大蛇一脚。

  狗东西,就知道占便宜。

  “对了,要感谢的事情是抓卧底和代守璃月对吧?没有其他的?”

  “没有。”大蛇像是听懂了弦外之音,很肯定的摇头:“在我的记忆和这几天的接触来看,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明霄,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之前试探过我,没有明说过。”

  眼神交汇之间,奥罗巴斯垂下眼帘,眸中情绪变幻,最后定格在秦和瑟手下的小蛇身上。

  他还记得那天,天空裂开漆黑的缝隙,那只满是万千景象的眼眸落下视线,俯瞰众生。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只眼睛,只有他还记得,当视线投下时一闪而逝的银白残影。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抹残影在那一瞬间成为无法移开的焦点。

  那是秦和瑟,或者说,是他曾提起的“祂”。

  祂没有睁开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像是在观察一个泥胚,检查着各处可能的缺陷。

  即使只有一瞬,这份超脱于世界之外的力量依然沉重,压得他无法喘息。

  外面的人在看提瓦特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缝隙里的那一只眼睛,如同手下微缩的景观,众生皆为蝼蚁。

  秦不愿留在提瓦特,是否也是如“祂”一样,只是将这一切当做手中把玩的物件,那自己对他的爱意,在他眼里又是否和面对逗趣的蚂蚁一般,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吸引注意的玩意呢。

  那在他眼里,自己和面前这条同样能带给他快乐的小蛇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奥罗巴斯伸出手,捏住了小蛇的七寸,被捏住命脉的感觉并不舒服,小蛇疯狂扭动着,转头给了他一口。

  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手臂,秦和瑟一脸“你在发什么神经”的表情,把小蛇从他手里捏了出来。

  “这不是你的分身吗,为什么要一副想把它剥了的样子。”秦和瑟没好气地又拍了一巴掌,抬手拿出绷带,利索地绑好了伤口。

  “别告诉我,堂堂海祇岛大御神连自己分身的醋都吃。”

  其实伤口并不大,堪堪刺破皮肉,只是整齐的牙印比较吓人,不到十分钟就能恢复如常,但奥罗巴斯没有反抗,低着头不说话,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乖乖等着挨骂。

  又来了,别以为把自己装小狗我就会原谅你……

  秦和瑟心里的默念还未结束,砰的一声,奥罗巴斯和小蛇都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另一只银色的小蛇。

  这条蛇之比刚才的小蛇大一小圈,蛇头趴在曲起的膝盖上,血红的豆豆眼透着诡异的光,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撒娇。

  蠢蠢欲动的手不受控制,捏住了小蛇的脑袋,如同捏解压玩具一样,一下一下地捏。

  小事,原谅又如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窗外幻日洒下朦朦的光, 除了偶尔飞过几只鸟雀,宁静无声。

  秦和瑟侧躺着,怀里小蛇盘在手臂上微眯双眼, 偶尔吐出舌头轻轻抚过皮肤, 冰冰的, 像是心弦上若有若无的撩拨。

  被子里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羽绒, 盖起来暖融融的, 像是晒冬天的暖阳里,驱赶了寒意, 枕头也被塞了一些安神的药材, 散发淡淡的药香。

  秦和瑟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掖了掖, 蜷成一条被子虫,鼻尖是海洋、太阳和草药的气息, 没有了外界的聒噪,心底格外平静。

  安逸的环境让时刻运作的大脑渐渐放空,意识之海风平浪静,小红也飘到了海面上, 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翻着肚皮发呆。

  放空的大脑昏昏欲睡, 可能是睡了三天的缘故, 秦和瑟并不困, 但他现在不想动弹, 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蛇,意识放空天外。

  尘歌壶里没有昼夜, 秦和瑟也没在意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了脚步声, 才拉回飘荡的意识。

  小蛇似乎知道是谁,刚听到脚步便爬出被窝,迅速从窗户爬走,眨眼间消失不见。

  来人正是璃月的魔神,摩拉克斯,对方身着常衣,手里拎着一壶酒和一个纸包,秦和瑟一闻就知道,是琉璃亭里他最爱吃的卤牛肉。

  摘下面具后的面容柔和稳重,不似战场上的杀神,更像是街边把玩古董文玩的先生。

  酒是好酒,肉也是美味,三两口下肚,两位原本只在他人只言片语中了解的人,终于正式认识了对方。

  为了感谢秦和瑟的帮助,对方送出了一块雕刻着“璃月”字样的令牌,说是未来需要与璃月往来之时,这块令牌便可以证明身份,提供需要的资源和便利。

  这是之前秦和瑟给海祇求的,看着面前金灿灿的令牌,秦和瑟也不客气,直接收进了两人的包里。

  待会直接给奥罗巴斯,让他自己带回去。

  还有关于他魔神身份的疑问,秦和瑟知道明霄肯定和摩拉克斯提起过,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直接问了出来。

  据说摩拉克斯是这片区域最年长的魔神,说不定有线索。

  “这个很抱歉,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头绪。”摩拉克斯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鄙人自诞生起便是魔神,并不清楚上面选定魔神的准则,璃月没有过异界而来的旅者,秦先生是第一位,所以并无对比,也无线索。”

  “那附近有后天形成的魔神吗?比如获得某样物品这种?”秦和瑟不死心,询问道。

  “据我了解,没有,至少璃月周围的魔神里没有。”摩拉克斯言语肯定,不像作假:“他们皆在提瓦特诞生,自出现起便被赋予魔神之位。”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有些线索。”对方突然话锋一转,指向璃月的西南方向:“向西南走,穿过层岩矿区,穿过大慈树王布耶尔(1)的领地,便是沙漠。”

  “在沙漠之中,有两位魔神,花神娜布·玛莉卡塔与赤王阿赫玛尔。”

  “据说花神是仙灵一族的后裔,仙灵曾是天空与人之间的使者,引导人类的伟大种族,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何种变故,现在提瓦特只剩下他们残缺的空壳。”

  “花神作为还有完整意识的仙灵,和其魔神的身份,说不定她会对你的情况有所了解。”

  “而赤王则据说其自天空而来(2),身世与天空有关,你是异界之人,也可以说是自天空而来,说不定他与你情况相似,可以一探。”

  “抱歉,我目前能提供的线索也就这些了。”

  这样也算是有了进展,秦和瑟谢过对方,答应教授一些知识作为答谢。

  摩拉克斯刚离开,小蛇便翻窗而入,眨眼间恢复成人形,手里还拿着一些已经剥好皮的水果。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来找我的时候都会选择带上食物呢?我吃货的身份这么明显的吗?

  秦和瑟嚼着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嘴中炸开,独数苹果的香充斥口腔,馥郁可口。

  管他呢,有好吃的就行。

  ……

  小红懒洋洋地翻着肚皮,像一根浮木一样直挺挺地漂在海里,瞧着奥罗巴斯快拉出丝的眼神,回想起“秦和瑟”的话:

  “小红,我知道你的担心。”

  银白的雪花落下,原本广袤的海面瞬间无限扩张,与遥远的某处接轨,祂无声出现在海面之上,巨浪回落平息,没有一丝波澜。

  祂还是未睁开眼,只是抬起头,面对着小红焦急的眼,笑道:

  “顺其自然就好,小红,你不会消失的,无论是‘我’,还是我,都会去往该去的地方。”

  “接下来的旅行,专心于沿途的风景就好。”

  神神秘秘的。

  小红翻个身,默默吐槽祂的说话风格,总是含糊其辞,一点都不爽快。

  正这样想着,意识之海突然有了动静,秦和瑟终于想起来还在意识之海躺尸的它,进来拽住了它的角。

  “小红,问你个事。”秦和瑟不客气地趴进鬃毛里,问道:“祂有来找你吗。”

  “找了啊。”小红没好气地说道:“你难道没发现意识之海大了一圈吗,都是祂给你补的。”

  “有吗?”

  秦和瑟这才发现,意识之海何止是大了一圈,是大了好几倍,甚至已经有废料云出现在顶端,等待重新组合。

  “现在才发现啊。”小红忍不住犯贱起来,用矫揉造作的语气说道:“看来……是奴家年老色衰,怎么大的事,都唤不回官人,果然是新欢胜旧爱,奴家败了啊!嘤嘤嘤……”

  “我就是发懒,没注意吗……”秦和瑟听得牙酸,揪着鬃毛让闭嘴,小红变本加厉,嘤嘤嘤的声音更大了。

  “先别嘤了。”秦和瑟受不了,定点屏蔽了小红嘤嘤的声音,问道:“祂既然来了,有说什么吗?”

  “就是让我不要担心你会死,顺其自然。”小红甩了甩尾巴,终于不再嘤了:“你也知道祂谜语人的德行,大致就这意思,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没干别的?”

  “没,除了顺便给意识之海送点养分,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红的话让秦和瑟松了口气,摸了摸被揪疼的那一缕鬃毛,说道:“我和摩拉克斯说好了,海灯节你可以一起出来,就是注意伪装,别引起恐慌就行。”

  “哼,老子这么帅一条龙,怎么可能引起恐慌,肯定都是来要签名的。”

  知道是因为布提斯,现在璃月人对于非人长条活物都有一点害怕(岩王帝君除外),小红嘴硬了一下,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变成了人型。

  小红捏造的面相和秦和瑟很像,只是眉眼更加圆润俏皮,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再加上故意捏矮的身高,活脱脱一个秦和瑟亲弟。

  “我还以为你会捏成熟一点。”秦和瑟瞧它的样子,忍不住疑问。

  “还不是那条醋缸蛇,连自己分身的醋都吃,不得提防一点。”小红小声嘟囔,特意没有让秦和瑟听见,随便敷衍一句:“方便,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好到处乱跑。”

  “……行吧。”虽然没有明白其中逻辑,但尊重祝福是秦和瑟最常干的事,自然不再多少什么。

  小红刚以人型出现,奥罗巴斯明显紧绷了一下,又在瞧见身高和脸之后,逐渐放松下来。

  果然,这个选择是明智的。

  “行了,别墨迹了。”在小红换了第七身衣服后,秦和瑟忍无可忍,把小红拽出了房,拉着大蛇一起出壶。

  此时已是傍晚,陆续有节灯亮起,吆喝与交好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秦和瑟跳跳脚,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这几个字,反手拉起奥罗巴斯奔进人群里。

  “我们先走了,放灯的时候灯台见!”

  小红默默瞧着两个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撇撇嘴,无奈里又藏着一份释然。

  “见色忘友的家伙……灯台见。”


第一百八十三章

  留云端坐在茶几前, 上好的新茶经过滚水的第一道冲洗,展开卷曲的叶片,淡雅的香袅袅升起, 充盈整个阳台。

  像是有所感应, 留云往窗下看去, 两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穿行, 银白的长发在黑色中格外醒目, 吸引了不少目光。

  对方感觉到视线,抬头与她对视, 面容在灯光下健康红润, 和三天前的苍白截然不同;奥罗巴斯也察觉到视线,一起向上望来。

  两人摆摆手, 当做打招呼,留云飞快瞅了一眼两人藏在身后的手, 也摆手示意当做招呼。

  她收回目光,正对上萍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何时,面前的茶杯已经道上热茶, 香气馥郁。

  “看见什么了, 这么开心?”萍笑着打趣道, 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没什么, 只是正巧见到熟人罢了。”留云下意识放下嘴角板起脸, 拿出长辈的威严面对手中的茶汤, 似乎手中端着的不是茶,而是一个玩闹的孩子。

  “好了, 在我面前就别板着脸了。”萍悄悄将刚做好的糕点拉过来一点,已经习惯了对方时刻摆起的架子, 掰了一块桂花糕含如口中。

  “看见谁了?”

  “秦和小奥,应该是在牵手逛街。”牵手两个字被加重的音调,萍立刻明白了她的话内音,探头向外张望。

  两人走了一段,正巧在背对着阳台,背后的两只手乍一看紧紧相握,其实还保留了一丝距离,但奥小龙已经轻轻捏住了秦和瑟的小拇指,这最后一点距离,似乎随时都可以跨越。

  之前两人通信的时候就聊过,奥小龙明显是对秦和瑟有意的,对方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但两人一直拉拉扯扯进进退退,过了一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两人终于有进展了?”萍一下子来了兴致,不想暴露自己过于在意的眼神,缩回脖子一看,茶几上的糕点少了一半。

  “茶过浓了,萍,手艺生疏了啊。”留云悠闲地品着浓茶,一点不在意对方“谴责”的目光,将盘中糕点又拉进了一点:“光是这么一看,确实该是有所进展。”

  “只是秦似乎还有所顾虑,两人若即若离,说不清楚是会有进展,还是一成不变。”

  “是说魔神身份一事吗。”萍对此有所耳闻,明霄当时把几乎所有人都问了一遍,也算是记忆深刻。

  只是她并不理解,明明两情相悦,这件事为何会成为感情方面的阻碍。

  魔神之位的选择在她看来本就没有章法,所以在看到一个外乡人成为魔神时,自己并不是很意外。

  “可能吧。”留云悠然地抿了一口茶,望着萍求知的眼神,突然卖起关子:“不过吗……这次应该会有的。”

  “哦?”萍一下坐直身体,一脸认真:“能否展开说说。”

  “不好细说。”留云依然是悠闲的品茶,白烟升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这一个月,小奥都在本仙的洞府里研究机巧,他的造物里据说存在着融合了二人气息之物,其运转似乎也是依靠二人自身。”

  “依此性质,说是赠与秦的礼物也说不准。”

  萍挑了挑眉,瞧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出声道:“那么现在……”

  尾音拖的很长,意义无需言语,两人对视一眼,放下茶盏一齐转身出门。

  ……

  原本宽大的街道被人流塞得满满当当,摩肩接踵,混杂着孩童的嬉闹与食物蒸腾的热气,好不热闹。

  刚进人流,秦和瑟便放开了奥罗巴斯,像以往一样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的顺着人流行走。

  但人实在太多,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奥罗巴斯每次刚走进一点,就被旁边逆向的人推远。

  可能是怕走丢,亦或者是其他原因,奥罗巴斯突然轻轻捏住了秦和瑟的小拇指,力道轻微但明显,让秦和瑟无法忽视。

  没事……怕走丢而已,拉个指头大惊小怪的……

  秦和瑟呼吸一滞,又努力放松下来,奥罗巴斯再次与他拉进距离,只是这次,两人的肩几乎就要贴在一起,难舍难分。

  小拇指传来温热的触感,不只是对方的手,还有那一圈红文,也如心跳鼓动一般微微发烫。

  热闹异常的街道,火红的灯笼,身边的人,还有手指上蠢蠢欲动的因果,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捅穿他心脏的弟弟。

  在和安合分别的那一天,鱼泉也是这么多人,他藏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安合抱着自己的钱袋和布包,登上那辆前往上京的车。

  说是不在意吗?一起生活了将近四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对方的声音,怎么可能不会在意。

  即使没有他,安合也是那二十三个孩子里唯一逃出来的,随后便是找到遗弃的猎人小屋,又在这几日贩卖猎物之时,被霍家选中成为书童。

  随后便是一步一步获得霍老赏识,之后便是党争白热化,波及到他,被一碗加了花生酱的甜汤了结性命。

  安合本不知自己花生过敏,只是霍老也是花生过敏,而那天霍老出于喜爱,将甜汤给了他。

  他是意外的牺牲品,也是安合原本的因果。

  秦和瑟的加入本该只是一点小小的枝杈,在找到小屋之后,两人就应该分别,之后的路不该存在自己的影响,死亡也是。

  但他心软了,留下了四年,教他读书习字,让他不要接触花生,在那一天将安合约出,没有吃到那碗甜汤。

  可蝴蝶效应不会管你是否出于善意,死亡依然找到了安合,那份不忍让他选择逆转了死亡,结果便是被世界意识捕获,只能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躲避上方的注意。

  最后他依然没有干净的离开,带着一身的因果,狼狈地逃了出来。

  十年死线已至,他没有办法再回去,也没有办法再去知晓安合的结局。

  手心传来痒意,手里突然被递过来一碗赤豆糊,刚加的白糖聚在糊面上,浓稠的沉不下去。

  “吃点甜的?”奥罗巴斯手里也有一碗,手里的糖勺挖了一座致死量白糖山,一眼没看直接盖进碗里。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糖?”

  秦和瑟的疑问让奥罗巴斯回神,眼瞧着糖山不堪重负,啵的一下彻底沉进赤豆糊里,与红豆融为一体。

  在老板“你是来砸场子的吧”的目光下,奥罗巴斯沉吟片刻,挠了挠脸颊:“要不……我再买一碗?”

  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两人又买了一碗没有加糖的,和那碗致死量糖混在一起,总算是能入口,只是依然甜腻,甚至到了糊嗓子的程度。

  两人靠在栏杆上,买了大碗茶漱漱口,于是现在还没怎么逛就已经喝了个水饱,选择站在这里消消食。

  这里是一个还算安静的角落,但当人真站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犄角旮旯里全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什么类型的都有,堪称“全图鉴收集”。

  就比如他们身后,就有一对男女吻得难舍难分,感觉他们下一刻就要致所有人于不顾,进行一场坦诚相待的运动。

  两人望着海面,一口一口喝着大碗茶,后面各种浓情蜜意的话往后脑勺敲,窸窸窣窣的动静僵直住脖子,根本不敢往后看。

  秦和瑟摸摸鼻子,和同样僵直的大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逃跑的意味。

  “走?”秦和瑟眼神一动,奥罗巴斯精准接受信号,同样用眼神回:

  “走不了,听动静,已经开始了。”

  “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干如此□□污邪之事!实在可恶!

  秦和瑟还没愤怒不到两分钟,后面的动静突然没有了,之后又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在摆弄衣服。

  没过一会,一个女声出现,不停的夸着某人,称赞对方善解人意技术高超,直到声音消失在远处,男声都没有出现。

  除了他们,没有人注意这个“意外”,也没有人在意两个人的离开,都是自顾自地望着身边的人,岁月静好。

  “真快啊……”秦和瑟撇撇嘴,对于这种低素质的人,也是不吝忍嘲笑:“几分钟就完事,早泄都没这么快吧,也真是那姑娘心善,要是我,直接给他踹一脚当公公好了,也省的祸害别的小姑娘。”

  奥罗巴斯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回话;秦和瑟疑惑回头,瞧见了他认真又严肃的神情:

  “你放心。”大蛇像是要向马克思宣誓一样,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不会当公公的。”

  秦和瑟到嘴边的碗茶硬生生停住,眼中满是不解。

  “虽然没有在现实实践过,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时间绝对会够长,不会让你把我踹成公公的。”

  “噗!”

  最后一口茶全喷进大海,秦和瑟气没顺上来,疯狂咳嗽,看向大蛇的脸上写满了一句:“你在说什么鬼话?”

  “之前书里的内容还记得一点,虽然只在梦里有过经历,但依我的体力应该唔……”

  后面的话被堵进了喉咙,秦和瑟生无可恋地捂住奥罗巴斯的嘴,连拖带拽把大蛇拉走。

  蠢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午夜将至, 街道上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和之前相比,甚至能算是清净。

  倒不是大家都回去睡觉, 而是全部挤到了港口, 等待着午夜正点的烟火表演。

  两人站在港口, 看着前面没有一丝空隙的人海, 十分同步地往后一转, 大步回了驿站。

  驿站的阳台很大很高,整个港口的灯光一览无余, 与其在下面人挤人, 阳台同样是不错的选择。

  秦和瑟挥干长发,用大姨随手附赠的发绳扎成马尾, 阳台外人声逾渐喧闹,隔着门板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打开门, 嘈杂的声音变成了沸腾,两盏小小的纸灯斜挂在阳台外,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左边是秦和瑟挑的月亮,亮起时里面还有朦胧的影子, 像是两只再捣药的兔子, 杆头还放了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手里拿着缩小版的同款纸灯形状的铃铛, 上面同样蹲着一只超迷你小兔子, 工艺格外精巧。

  而奥罗巴斯的……则是一只丑兮兮的青蛙, 或者说是涂了绿漆的癞蛤蟆更准确一点。

  不知道奥罗巴斯当时在想什么,摊主只是礼貌的问一句有没有看上什么灯, 需不需要推荐,可以送人什么的, 他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拿了这个青蛙付账,比市价多付了一个零,随后潇洒转身,根本没注意还在挑灯的他和尔康手的摊主。

  摊主都被吓傻了,知道自己和他是同伴,抓住秦和瑟反复说明这是家里孩子随便做的,不用这么多摩拉,想把多余的还给他。

  秦和瑟没有收,而是让摊主给他取了最好看也最贵的月亮灯,带着白嫖的快乐喜滋滋地找人去了。

  就当是小龙同志请客,不要白不要。

  奥罗巴斯溜地极快,秦和瑟找了好久,才在新月轩门口瞧见对着青蛙灯发呆的某人。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凝固,望着青蛙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买也买了,退是不可能的事了,秦和瑟举着月亮灯,在他面前晃一晃,展示最后的处理结果。

  “走吧,反正买也买过了,咱们还有半条街没逛呢,走吧。”

  简单解释一下经过,秦和瑟肩膀一搭,推着奥罗巴斯就往前走,没有再多问。

  自从壶里出来之后,奥罗巴斯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绷着某根弦,又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先不说那碗致死量砂糖的赤豆糊,十倍价格买一个丑灯和不过脑子的过于诡异发言,还有对着撞到的老爷爷喊小朋友,买个窜天猴握在手里放,问卖胡椒饼的摊主有没有不加胡椒的胡椒饼等等。

  其实之前在暗处休息的时候他就想问的,结果被成对成对的鸳鸯闹的面红耳赤,根本动都不敢动,更别说问了。

  虽然自己也经常走神,但大蛇这个情况已经不能用走神来形容了,要不是还能把花销的账算清,都要怀疑是不是“我”临走时动了这条蛇的脑子,直接变傻子了。

  ……也说不准呢。

  两人心思都不在逛街玩乐上,见港口人多,便不再犹豫,干脆回了驿站休息。

  秦和瑟瞧着这只绿得发黑的青蛙,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点上的眼珠也是一圆一方,左边的嘴角一路向上,直接翘到眼睛下面,如同小说里歪嘴龙王的邪魅一笑。

  这个青蛙乍一看很丑,看久了,就会觉得丑的很特别,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被混沌存在瞥视的美。

  身后淋浴间的水声停止,奥罗巴斯带着满身水汽,依在栏杆上,学着秦和瑟的模样迅速弄干头发,扎起一个潦草的马尾。

  肩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遥不可及,两人都保持沉默,没有出声。

  “你好像有心事……”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突然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出声,同时沉默,又在一句异口同声的“你……”之后,再次归于平静。

  他们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睛,秦和瑟望着远处的人群,奥罗巴斯则戳着月亮灯上的小兔子,兔子手里的灯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叮铃叮铃地响。

  “倒不是不开心……”秦和瑟低着头,闷闷道:“只是……这次做了一个完整的梦,让我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我们同行这么久了,一直都是我在了解你,似乎都没有和你谈起过我的过往,也没有提过我旅行的原因。”

  听及此话,奥罗巴斯陡然直起腰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啊……”秦和瑟笑了,俯身戳着青蛙圆形的瞳孔,眼眸微垂,细密的睫毛敛起瞳孔,让人看不清情绪:“那就先从出生说起吧。”

  “我并非实体,而是一位神明酣睡之际梦境里存在的一员。”

  ……

  秦和瑟出生在一个普通鹿族家庭,因为他天生基因缺陷,身为男性却无法生出鹿角,父母在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便离开医院,再也没有回来。

  鹤族的秦医生看他可怜,便顺着退休,把他带回了家细心照顾,直到四岁,秦医生在家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被阳光福利院的院长熊天武带进了福利院。

  说是福利院,其实到熊天武手里就只剩下一个空牌子,除了偶尔能借着牌子找政府补贴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福利院里除了刚到的秦和瑟,只有熊天武自己捡的一个儿子,熊杰。

  熊杰只比秦和瑟大两个月,老实到有些木讷,对于秦和瑟的到来非常开心,拿出珍藏了好久的奶糖分给了他。

  福利院的地点便是熊天武的家,两室一厅,一室作为熊天武的工作室,平时接一些手艺活卖钱,另一室便是卧室,是一大人两个孩子一起睡觉的地方。

  卧室太小了,只能放下一张床,三个人便挤在一米五的床上,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此时福利院这个牌子总算是有了点用处,免去了两个孩子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同时,福利院里也来了第三个孩子,武鹦。

  三个孩子一起住进了学校宿舍,在老师的漠视和孩童无意识的巨大恶意之下,成为了异父异母的兄弟。

  武鹦比秦和瑟小半个月,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三弟,再加上武鹦天生体弱,两人格外照顾着最小的弟弟,磕磕绊绊地成长着,走过了小学六年和初中三年,倒算是安稳。

  因为三个孩子都是成绩优异,城里一所数一数二的公立高中向他们抛出橄榄枝,愿意免除他们在学校几乎所有的费用,只是没有住宿,要去上学,必须在在城里租房子。

  也是同年,熊天武跑活出了意外,被卡车撞断了全身的骨头,在最后见了一眼三小只之后,彻底咽了气。

  福利院彻底解散,牌子没了,补助也没有,好在赔偿不少,足够他们十几年的平时花销。

  隔壁是一对老年夫妻,儿子已经在国外结婚生子,只是过不惯外面的生活,回了老房子这里,在镇子里养老。

  他们经常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玩,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知道他们有难处,便把成立的房子以最低价出租给他们。

  本来这对夫妻不打算收房租的,但三小只执意要给,最后无奈用最低价收了他们三年的租金。

  没有了经济来源,三小只一边做着零工,一边努力跟上高中学习的步伐,再加上武鹦走了艺考,需要的钱更多,两个哥哥经常通宵坐夜班,补贴家用。

  最后,三人不负众望,都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有了助学贷款和各种奖学金,紧巴巴的日子突然富裕了起来。

  熊杰早早的进了实习拿了工资,秦和瑟有了一位实力极强的导师带他,走了不少地方和人脉,武鹦的设计刚刚被人关注,人气在慢慢积累。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苦难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

  ……

  说道此处,秦和瑟低下头,轻声道:“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本来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出现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城主大人救下了我,她没有点明真相,只是问我,想不想改变过去。”

  “她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到过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一个是去往别的世界漫游,汲取知识,改变一切。”

  “我没有犹豫,选了回到过去,回到了院长要出事的前一天,打算改变未来。”

  “确实,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了变化,可到了一个时间点之后,我又会出现在那片虚空。”

  “城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再次问我,要如何选择。”

  “不记得选择轮回了多少次,最终我让所有人都有了美好的未来,但我还是会准时出现在那片虚空里,面对城主给予的选择。”

  “我问她:‘为什么我还会出现在这里?’”

  “城主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作为外人,我不能回答你,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提示都在过往之中,再去看看吧,如何选择,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秦和瑟是从何处发现端倪的呢?是从一款电脑游戏。

  小时候电脑才引入不久, 直到高中,城里才开起第一家网吧,就在学校门口正对着, 十分显眼。

  新奇的玩意总是能吸引到人, 即使网费不算便宜, 高中三年里网吧仍然每天爆满, 刚开业有促销时甚至需要排队。

  此时网吧还没有年龄限制, 不少学生一下课就会钻进网吧里,一玩玩通宵, 导致那一次学校整体成绩大跳水, 把好几个家长气到拉着孩子去店门口对峙,闹得挺大, 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小只也凑了一波热闹。

  三小只知道钱不能乱动,每次放学都会故意躲开, 因此从未主动注意过这方面的信息。

  之后的轮回里,秦和瑟的心思全放在如何避免后面的灾难上,更没有在意它。

  在一切圆满之后,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也终于有心思观察几乎陪伴了整个高中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里, 三年并没有给这个店面带来多少变化, 不知是老板犯懒不想改, 还是觉得没必要, 甚至门口的促销招牌也没有变过, 在三年的风吹雨淋之下,逐渐褪色, 也算是这家店最明显的变化。

  而在促销牌的背面,还有一款游戏的广告, 被促销死死地挡在后面,要不是秦和瑟特意绕后看了一眼,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市长模拟器》,一款沙盒建造模拟经营游戏,背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城市俯瞰图,灰蒙蒙的,除了几处高楼和街道,都看不出是街景,宣传语写着:“想感受上帝一般的存在吗?先从市长做起,来玩《市长模拟器》吧!”

  广告语写的很奇怪,很模糊,再加上毫无美感的灰蒙蒙背景,难怪老板从未将它正过来,确实很难让人有玩它的欲望。

  但作为轮回多次的秦和瑟而言,一眼就看出背景的不正常,很熟悉,熟悉到寒意陡升,心如擂鼓。

  在记忆里使劲翻找,终于想起,一个阴雨天,自己和家人一起去吃天鹅大厦顶楼旋转餐厅时,餐桌旁的玻璃可以俯瞰城市整座城市,而当时的景色,和这个广告的背景一模一样。

  而现在,天鹅大厦才刚刚开始打地基,照片里的高楼基本都只建一半,更何况顶楼的旋转餐厅。

  那谁有能力,能在现在,拍到七年后旋转餐厅外的街景?

  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个小时的网费,在一个深夜,秦和瑟走进网吧,见到了这个神秘的游戏。

  内容很简单,开局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平原被分割成不相通的地块,选择地块在其中建设城市,仅此而已。

  虽然说是市长,但玩家在游戏里与上帝无异,没有主线,也没有任务,山川湖海随意捏造,只要有居民区便会刷新人类,数量与需求随意调节,地震火山甚至外星人,都在玩家的控制之内。

  而在游戏的最开始,地图正中心有一座建立好的城市,所有引导皆在此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像是从城市整块切割下来一样,众多道路连向地块之外,车辆行人交错,络绎不绝,仿佛外面有着同样的繁华的街道连接于此。

  但事实是,分割线以外空无一物,人们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上班、购物、游玩,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停下步伐。

  秦和瑟不记得最初的时候是否有这个游戏,至少并不算火,在他印象里,没有人玩过这款游戏。

  就如同这个网吧里,秦和瑟问了一圈,注意到这款游戏的都是少数,即使每一台电脑都将它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依然如此。

  似乎只有秦和瑟注意到它的存在,或者说,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提示”。

  “提示”的解读有很多,可能是在暗示头顶有“神明”操纵一切,也可能是所有人只是被程序设定好的“人”,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秦和瑟的大脑被这个“提示”炸到一片空白,满是废墟。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九年后的二月七日21点09分52秒,自己一定会去往那片虚无。

  秦和瑟飘着脚,浑浑噩噩地走回家里,刚打开门,大哥和鹦子的呼吸此起彼伏,准确地填满的对方的空白音。

  脚下的绵软突然有了实感,纷乱的思维在鼾声下像是被安抚的猫,不再横冲直撞。

  为了不吵醒二人,秦和瑟努力放轻动作,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但门锁不给他机会,失去润滑的金属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爆鸣,直接盖过鼾声,震到整个楼道都是回音。

  完蛋。

  鼾声停了,之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啪嗒一声,卧室亮起灯,熊杰打着哈欠,睡眼朦胧问道:“小白?你要去哪?”

  脑子又混乱了起来,秦和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关上门,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熊杰挠挠头,憨直的大脑在困意的作用下也是一片空白,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

  站了将近十几秒,武鹦从卧室探出头,打破沉默:“咋了?家里进贼了?”

  他看到了秦和瑟穿着外衣,没有点破,只是嘟囔一句:“吓死,没出事就行,有点饿了,秦哥,家里还有饭不?”

  “还有面条,晚饭的小白菜还剩一点。”秦和瑟悄悄松一口气,回应道:“吃面条吗?要不要加点辣椒?”

  “要。”听到有吃的,熊杰总算是睁开了点眼睛,继续打着哈欠补充:“之前囤的火腿肠快到期了,正好一起煮了吃吧。”

  就这样,秦和瑟负责煮面,武鹦负责洗菜和切火腿肠,熊杰呢?已经困到倒沙发上不省人事,续上美梦了。

  武鹦蹲在垃圾桶边,择好小白菜,又把火腿肠拨开皮,和白菜一起放到秦和瑟身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秦哥,看你最近魂不守舍地,是不适应吗?”

  他们三人刚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老熊刚调去外省,没有大人陪伴,总感觉不适应。

  因为要去外省,老熊本来不想去的,但奈何工资实在是高,再加上三小只拍着胸脯表示可以照顾自己,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每个月都会寄来一大笔生活费,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还好吧。”秦和瑟不打算这一世他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说了只是自寻烦恼:“只是……睡不着,正好去周围逛逛。”

  武鹦闻着对方身上浓厚的烟味,摸了摸口袋,偷偷拿出一块水果糖塞到秦和瑟手里。小声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吃点糖吧,舒服一点。”

  秦和瑟记得着块糖,在车站给老熊送行,临过安检时突然跑去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一袋外国进口糖,一大袋里就四颗,分了一人一颗,说是想他的时候,可以借着糖睹物思人。

  先不谈论行不行这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老熊买的时候糖就要过期了,而这个有着透明包装还包着水果的软糖一旦不小心漏气腐败,那就是手握生化炸弹。

  秦和瑟的那一颗一直放抽屉里没去动,防止破损,他一直以为武鹦为了防止浪费早就吃掉了,没想到留到现在。

  “别和大哥说,他那个死脑筋一直放口袋不愿意吃,要是知道我把我的糖给你,肯定要把他的给我。”武鹦想起某次“惨烈”的回忆,打了寒颤。

  “不是说给老熊留个纪念吗,到时候人回来看你把糖给我吃了,哭了怎么办?”秦和瑟没收,想起那次“惨烈”的回忆,嘴角扬起笑意:“再者,我没有抽烟,只是正巧经过烟味重的地方而已。”

  “行吧。”把糖放回睡衣里收好,武鹦盘算了一下自己省的生活费,打算买一罐普通的糖放家里:“到时候买点糖吧,要吃就直接拿。”

  “我真的没抽烟……”

  三碗清水面,泡着几片小白菜和打折囤的火腿肠,简单的夜宵出锅,熊杰像是梦游一般,半睁着眼突然落座,在另外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两三口把面条全吃完了。

  “我吃饱了。”悠长的饱嗝在话语之后,熊杰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给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早点睡,我先睡了,晚安。”

  说完这句,熊杰又躺回了沙发,鼾声震天。

  “秦哥,你说大哥吃饭的时候是醒的还是梦游?”武鹦唆着面,含糊说道。

  “赌五毛钱,醒了,赌不赌?”秦和瑟沾了点辣酱,顿时有味了不少。

  “那我就赌梦游;不过,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梦游呢。”

  “简单,明天早上问他记不记得今晚的事不就知道了。”

  “妙计。”

  ……

  微风穿堂而过,港口的灯又热闹了几分,奥罗巴斯拿来了酒酿桂花甜水,花香混合着酒香,莫名醉人。

  “那结果呢?醒了还是没醒?”

  “半醒,还记得这件事,但把它当成做梦了。”秦和瑟舔了舔嘴唇,笑道:“最后我们各出一块,买了一桶水果糖,一共一百颗,结果到最后都没有吃完。”

  手里的糖块里是一小块日落果,在灯光下包着黄色的暖光,那天武鹦递给他的糖是黄桃味的,和手里这颗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我就在想,他们是我的家人,不管是真的还是虚拟的,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没有人可以否定他们的存在,即使是造物主也不可以。”

  不知不觉讲了很多,温和的甜水洗去喉间干渴,秦和瑟刚伸手,正好摸上奥罗巴斯递水的手。

  大蛇的手不似平常温凉,带着热意,把手里的甜水都攥热了些许,碰到时整个手突然一收,差点握不住被子。

  “抱歉……刚才走神了。”大蛇没有直视秦和瑟的眼睛,又递上坚果转移视线:“后来呢,你是怎么确定这是梦的?”

  “排除法吧。”秦和瑟装作没看到大蛇通红的脸颊,回答道:“首先,如果是创世神设定好所有人的路,不允违逆,那在我第一次轮回改变过去的时候,祂就应该发现我的存在,将我删除替代,而不是让我能一遍又一遍的重来。”

  “如果我们都是由程序设定好的虚拟人物,和上同理,我的重生影响了很多人,程序注定会报错,不可能如此平安无事。”

  “至于剩下的可能,则是我向城主问出来的。”

  秦和瑟自嘲的笑,将黄色的糖扔进嘴里,翻身靠在栏杆上,仰望夜空中绵长的银河。

  “即使有提示,我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做了很多尝试,没有任何进展。”

  “直到倒数第四天的时候,我租了一艘帆船,想看看这片海有没有尽头。”

  满月爬过高山,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秦和瑟淡棕的眼眸倒映着银白,脑中是海面奔腾的巨浪。

  “水和食物只准备了四天的用量,不看地图,只向着东方一直开,最后漂泊了四天,一无所获。”

  “本来以为这次轮回就这样了,但在最后倒计时的时刻,我真的找到了尽头。”

  秦和瑟忽然闭上了嘴,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和市长模拟器里一样,一条分割线将大海整整齐齐的分割开来,分割线外空无一物,只有纯粹的白。

  “我将船开出那条线,没有重力,没有空气,船和我都在膨胀崩裂;幸好时间卡的比较紧,我才能在死亡前看到09分53秒到底发生什么。”

  “不是什么灾难,也没有神明降世,而是消失,整个世界,全部消失了;除了正在崩解的我和船,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一次我问了城主,为什么世界会消失。”

  “她告诉我,因为神醒了。”

  舞台处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叫好声回荡在璃月港。

  奥罗巴斯微微抿唇,指尖揉搓着,手足无措,他想安慰,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秦和瑟率先开口,不甚在意道: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早就认了,不用这么紧张。”

  大蛇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来,秦和瑟拍了拍大蛇都快搓出火星子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把花生。

  “还记得城主给了我两个选择吗?一个是轮回,一个是游历其他世界,汲取知识改变一切。”

  “要想让神的梦境得以延续,只有让另一个神接替祂的位置。”

  “而我,作为唯一一个‘意外’逃脱梦境的个体。便是最佳的人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点心品尝完毕, 奥罗巴斯从房里端出一大箱仙女棒,准备在放烟花的时候一起放。

  “所以,城主给你的第二个选择, 其实是成神?”

  “是啊。”秦和瑟把玩着手里的仙女棒, 回忆道:“城主和我说, 当时在虚空里看到我, 觉得稀奇, 便赐予我实体,并将如何延续生命的选择交给我。”

  “身为梦境之中诞生的存在, 不管我在哪, 是否获得实体,只要梦境结束, 便会烟消云散。”

  仙女棒被另一只手攥紧,奥罗巴斯死死握住它, 就像是在握住一个向下坠落的生命。

  死亡总是令人恐惧,即使描述再轻松,再美化,它依然如太阳一般不可直视;不管是对自己, 还是对自己所爱之人。

  “真不用紧张, 我既然能站着这里, 和你讲述这些过往, 就说明它已经过去了。”

  秦和瑟掰开手, 十分自然地回握, 将五指填入指间,十指相握。

  那根仙女棒成为了皮肤之间最后一丝距离, 奥罗巴斯手指紧紧绷着,没有让仙女棒掉落, 刚刚恢复的脸颊迅速蹿红,和手心一样滚烫。

  本是起来玩闹的心思,之前奥罗巴斯闹了一路,正巧借着坦白回应一下,也算是试探。

  没想到啊……之前“调戏”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现在握一下手脸就红了。

  还不如自己呢,都是半斤八两。

  “后来在城主的帮助下,也算是顺利收集到足够的数据,以因果推算万物准则,有能力复现造物之梦,延续一切。”

  “但因为旅程漫长,而我成神的目的也不纯粹,便出现一个问题:因为感情与私心,我无法彻底复现原本的梦境。”

  “所以,为了保持‘神’的纯粹,需要将所有执念与情感切割出去,包括那些包含情感的记忆,都要一并处理。”

  “于是,‘我’诞生了。”

  喧闹仍在耳边,两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但此时的大蛇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是望着秦和瑟深邃的瞳仁,蛇瞳紧缩成纤细的黑。

  “所以……你是秦和瑟的‘人性’。”

  “会抢答了啊,厉害。”秦和瑟嘴角的笑始终没有落下,不动声色抽回交握的手,将仙女棒留在大蛇手中:“这根仙女棒就当奖励送给你了。”

  秦和瑟嘴上说着,手里倒是闲不住,一根一根的把仙女棒插到阳台上,再给纸灯续上蜡烛,整整齐齐的排列组合,颇有一种发光炮台挂变身棒的既视感。

  周围已经插满了,但仙女棒买的太多,现在才用了三分之一,还有一大堆躺在箱子里,要是一根一根用,天亮都用不完,秦和瑟又见缝插针塞了几条,阳台满满当当。

  “‘我’的诞生不仅是为了塑造纯粹,也是为了将之前轮回的记忆带回到梦境里,真正改变他们的结局。”

  “毕竟‘神’不会偏爱任何人,要想改变,只能依靠自己。”

  “梦境得以延续,我以凡人的身份陪家人走到最后,了结所有牵挂。”

  “但作为‘神’的人性,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城主又一次找到我,送了我一张车票。”

  “所以准确来说,最初的那个‘秦和瑟’已经和家人一起走了,现在的‘我’,是漫长旅途里诞生的回忆与情感,掺杂着以往的习惯与执念,以‘秦和瑟’的身份继续旅行的游魂而已。”

  似乎是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大蛇敛下眼眸,对方的笑莫名刺眼,看的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

  “之前在海祇,你执着于离开便是因为十年之约吗?”

  手中仙女棒被塞到月亮灯的缝隙里,奥罗巴斯握住那只抽回的手,驱散秦和瑟指尖的寒意。

  “嗯……”

  秦和瑟望着两人再次相握的手,忽然感觉身旁的移动热源更近了一步,贴在他身边,将暖意源源不断地供给到四肢百骸。

  “之前为了效率,定了十年的死线,提瓦特算是我‘退休’之后的第一站,很多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

  “其实也不用改,不是吗?”秦和瑟顺势斜靠在大蛇身上,感受着身边人陡然的僵直,忍不住笑道:“本来就是旅行而已,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即使设了十年死线,也是没问题的。”

  “你觉得呢?小龙同志?”

  “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港口突然安静下来,连灯光都暗了些许,最大的海灯缓缓升起,进入零点的倒计时。

  大蛇低下头,长长的发遮挡住眸中闪烁的光,黑暗将所有感知放大,鼻尖是让他垂涎的草木清香,脖颈是对方呼吸拂过的温热,痛与热一同敲击着心脏,让他绷紧的理智近乎折断。

  “我尊重你的选择……”大蛇低沉地嗓音从喉咙翻出,不知是花了多少力气,才从心口推到秦和瑟的耳边。

  “但,我希望你能留下。”

  我想让你留下,永远留在我身边。

  永远。

  港口的灯又暗了些,最大的海灯与烟花也准备就绪,等待着最后的半分钟。

  奥罗巴斯挠挠后脑勺,似乎是想起什么,严肃而危险的气息忽然变得局促紧张,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秦和瑟突然有一种预感,小拇指的红纹微微发烫,激得他不由得缩紧拳头。

  “之前不是回了一趟海祇说是要拿材料吗。”奥罗巴斯生硬地转移话题,在身上胡乱翻找起来:“其实是为了拿一点玉兰的枝丫来作为核心,完成一件礼物……”

  奥罗巴斯紧张地搓了搓手指,从身后摸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从不算多的杂物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立方体。

  银白的立方体上流淌着红光,如同血液鼓动,好像一只沉睡的野兽,等待着他人的唤醒。

  “这是我利用留云的仙家机关术,还有玉兰花枝作为核心,制作的一个……小机关。”

  立方体上亮起两颗如豆豆眼一般的红光,银白的身躯重新变形组合,一只银色的小蛇跃然掌心。

  银色的小蛇吐着信子,歪头瞧着秦和瑟,小尾巴甩的啪啪响,看起来十分开心。

  这简直就是大蛇的小型翻版,除了体型,基本一模一样,甚至他还从那红色豆豆眼里,看出如出一辙的局促和紧张。

  “之前你说会去其他世界,不打算久留,所以做了它,想让它在旅行的时候陪着你,即使后面没有我陪着,也算是有一个伴。”

  “你这么说,小红知道吗?”秦和瑟忍不住打趣道。

  “小红会理解的。”

  混在港口人群里无辜躺枪的小红莫名打了喷嚏;他特意屏蔽了意识之海的连接,给他们创造二人世界,现在对他们的情况一概不知,不知道现在是走到哪一步。

  有一种看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但现在又不得不给他拱的感觉,可恶!

  要是这条臭蛇再不把握机会,老子就让他再也没有机会!

  看着眼前的缩小版大蛇,可以说是其心昭然若揭,奥罗巴斯别开视线,局促直接写在脸上,手指都快搓出火星子。

  秦和瑟伸出手,小蛇立马上前,欢快地蹭了蹭掌心,随后再次缩小,目标非常明确的盘上了小拇指,变成一个戒指。

  戒指正巧遮住红纹的一半,像是带上两个戒指一样,与银色莫名相配。

  他瞧着戒指,又瞧了瞧大蛇躲闪的眼神,问道:“都给我戴戒指了,没什么要说的吗?”

  在他的世界,戒指戴小拇指是求婚的意思,作为熟读那两本“邪典”的奥罗巴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啊?”奥罗巴斯故意装起傻来,像是没听懂画外音,但通红的脸颊一闪而过的惊诧早就暴露了他的目的,两只手死命揉搓着。

  “喜……喜欢吗?”奥罗巴斯捂住嘴,眼神飘忽,身上几百个动作,甚至脚尖窘迫到向后点了起来:“就是……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成其他样式。”

  “不用,我很喜欢。”秦和瑟笑的很开心,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把戒指摘了下来。

  摘的时候戒指还缠紧了几分,表达出极度的不情愿,最后还是被秦和瑟薅了下来,在手里变回小蛇,难过地甩着尾巴。

  “如果我没猜错,你还有一个,对吧?”

  奥罗巴斯浑浑噩噩地,可怖的瞳孔都变得委屈落寞,反手乖乖拿出另一个银色的立方体,一样流转着红色的光,只是气息与小蛇截然不同。

  转眼间,立方体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仔细一看,和之前秦和瑟变小的时候非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

  “这个……我……”奥罗巴斯有种被抓包的窘迫,小声解释道:“只是想留一个念想而已,没有其他的原因……真的……”

  “我没在怪你。”现在的委屈大蛇真的太可爱的了,秦和瑟努力憋住笑,接过小鹿,指尖一点,变成了和小蛇同样的银戒。

  但不同的是,上面不知何时绕上了一圈鲜红的纹理,和秦和瑟小拇指上的红纹一模一样。

  “刚才我问你,想不想我留下来,你回答说希望我留下。”秦和瑟将小蛇放在呆愣的奥罗巴斯手中,几乎明示道:“既然想让我留下来,总该有个过场,不是吗?”

  “比如,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

  秦和瑟单膝跪地,拉过大蛇的手,干净利落地将戒指套在他的小拇指上,红纹瞬间融入皮肤,同样印在小拇指上。

  “奥罗巴斯,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午夜钟声响起,港□□发耀眼的光,海灯齐齐点亮,升向天空,烟火紧随其后,用同样绚烂的光照亮整座城。

  脑子还没连上嘴巴,秦和瑟便站起身,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面前,笑得欢快:

  “示范做过了,该你了。”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奥罗巴斯终于被烟花惊醒,小拇指上的鲜红比台下的海灯还要夺目,手中小蛇早已自觉变成了戒指躺在手心,无声催促着。

  奥罗巴斯赶紧单膝跪下,紧张的手颤抖着,好几次差点拿不稳戒指,要不是小蛇自身给力,时不时伸出小尾巴勾住,现在大蛇就该跳楼下捡戒指了。

  大蛇终于将戒指套进手指,原本的紧张忽然被安抚,他看着秦和瑟,眼前是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眸,眼中只有他一人。

  烟花还未停歇,城里满是欢笑与祝福,心爱之人等待着他的回应,一如那场美梦。

  “秦,你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仙女棒不知何时已被点燃,七彩的光芒伴随着咝咝啦啦的燃烧,将外界的声音隔绝,秦和瑟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十指再次相握。

  “我愿意。”

  ……

  远处的阳台上,留云和萍靠着极强的视力几乎观摩了全程,可惜仙女棒烧的太多,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成了吗?”留云手拿望远镜,努力想从缝隙里寻找蛛丝马迹。

  “应该成了……吧?”萍也拿着望远镜使劲瞅着,可这道仙女棒防线实在厚重,根本没有一点可以钻的空子。

  “你们在看啥啊?成什么?”

  明霄突然出现,原本平常的声量此时洪亮如狮吼,留云一巴掌糊在明霄嘴上,慌慌张张地躲进阴影。

  阳台的仙女棒还在烧,看似毫无变化,但她们知道,阳台已经没有人了。

  “完了,他们肯定听见了。”萍认命地摊摊手,有种到手的瓜飞了的感觉。

  “呜呜!呜呜呜!”明霄死命挣扎着,终于从留云的魔爪之下挣脱束缚,喘着粗气道:“成什么啊?你们到底在看啥?”

  “奥先生今晚打算表白,看起来是应该是表明心意了,就是不知道成没成。”

  “原来是这事。”明霄嘿嘿一笑,得意道:“这不简单,只要奥先生有勇气说,这事肯定成了。”

  “不相信我的话,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

  最后的烟火结束,仙女棒也早早燃尽,留下一地狼藉。

  窗外午夜的寒逐渐侵染被灯火温暖的街道,人们回了家,在快乐之后迎来好眠。

  与之相反,窗内春意正浓,两个饱经冷暖却又懵懂的灵魂在此时相拥,将对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记忆,如那一圈象征挚爱的红,牢牢刻在二人指间。

  蛇如愿追到了自己的猎物,长牙刺穿白鹿细嫩的脖颈,将满是欲望的毒,倾泻进血肉。

  夜晚依然安宁,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