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在过于安静的宴会上, 秦和瑟的声音淬着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我,为什么要为你跳舞?”

  “这……这不是我应得的吗?”柊健三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还在一脸兴奋地说服他:“这不是你们的习俗吗?为你们选择原谅的人跳舞;我只是提醒你还没有给我跳舞而已, 这不是应该的吗?”

  气压降至冰点, 两个苍白的面具闪烁着寒光, 芳行将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 宝蓝色的眼珠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没有丝毫温度:“我们从来没有‘为原谅之人跳舞’的习俗。”

  “倒是你, 先是让我们乘坐妓馆的车驾, 被拆穿之后随便找了一个车夫顶罪,之后还毫无悔过之心, 道歉都是你的父亲帮你完成的。”

  “而现在,随便编织一个谎言, 就妄图将秦先生与舞姬相提并论,还大言不惭说这是你应得的?”

  “你觉得你是谁?神明都没有资格随便贬低一个人的身份,甚至我们还不是你们国家的人,是一国使节。”

  “这就是稻妻的态度吗?专程邀请我们过来, 就是为了羞辱我们?”

  “我们抱着友好交流的态度来与贵国交流, 不是来这里听你没有任何尊重的废话的。”

  芳行站起身, 在状况之外的里安和政昭火速回归, 还有一直在看戏的慧, 也一起上前, 站在芳行的身后。

  “如果稻妻各位如此的瞧不起我们,那就请失陪了。”芳行和秦和瑟悄悄对视一眼, 秦和瑟也拍拍灰尘,对着主座拱手道:“抱歉, 大御所大人,我们先行告退了。”

  “哎!别走啊!”在这冰冷的氛围里,一位“勇士”突然站了出来,就是武痴古河:“不是说好等宴会结束我们还要比试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抱歉,古河兄弟。”政昭带着歉意的拱手,脚步却没有一点犹豫:“有缘再会。”

  “别走啊!刚才还聊的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啊?”古河性子直,直接大吼道:“你们管哪个家伙干嘛?一个被酒肉掏空身子,还天天想着弄死自己兄弟的玩意,不是随手一斩的事情?”

  “你们等着!”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大步流星地奔到柊健三郎面前,拽着领子将他拎起:“等我把他斩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柊健三郎完全被这份阵仗吓到,一点辩解的行为都没有,瑟缩在座位上,抖的像一只鹌鹑;但生存本能还是让他有了短暂的清醒,立刻大吼道:“救命啊!杀人啦!”

  可就如同古河所言,他的身体肥胖,空有一身肥膘但毫无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刀泛着银光,向着自己的脖子斩来。

  “等一下。”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原本温和声音镀上一层威严,主座上,御建鸣神主尊大人站起身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自高位缓缓落下。

  “海祇岛的各位,今天的事,是我们的过错。”巴尔站在宴会的正中间,对着海祇岛的众人微微鞠躬:

  “能否请各位相信我一下,只要一杯茶的功夫,我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秦和瑟也没有想到,真说的兜底竟然真是神明亲自下场挽回,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芳行会如此激进,上来就以离开为要挟;不过确实,这个柊老三过于没脑子一点,说的好像海祇岛真的欠他一样,怕是狐斋宫也高估了他的智慧,认为他好歹会真诚一点,不至于如此难以收场吧。

  可世事难料,柊老三真就如此没有脑子,把事情闹到这么的大,连真都必须亲自下场,也算是一个壮举了。

  秦和瑟示意芳行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表示没有问题,他也就收下了真给的台阶:“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等待您的解惑了。”

  海祇岛众人重新落座,而柊老三则跪在了正中央,同他一起跪着的,还有刚才的古河。

  “古河,你在宴会上制造混乱,目无秩序,等宴会结束后,自己去领罚,没有意见吧?”

  “没有,大御所大人。”古河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磕了头。

  “那么,现在,说说你刚才为什么说柊健三郎是‘一个被酒肉掏空身子,还天天想着弄死自己兄弟的玩意’吧,如果存在污蔑,罪加一等。”

  “我没有!大人。”古河赶忙辩解道:“他坑害自己的兄弟,可是我亲眼见到的!绝无假话。”

  “不可能!我明明……”刚刚还好好跪在地上发呆的柊老三一下子炸了起来,但迟来的大脑及时制止了他,让他立刻换了语调:“我明明什么都没干过,你这是赤裸裸地污蔑!”

  “谁没事干污蔑你啊?你当时给你二哥的马下药,我可都看见了。”古河不甘示弱,一下子抖出一个大猛料:“你没有直接给马下毒,而是先给马闻一种特殊的味道,让马厌恶,然后再和你二哥喝酒,酒加了料,带着一样刺激性的味道,那马一闻,直接暴走,一脚把你哥踩死了,就这么简单。”

  “你……你胡说!”柊老三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只能扭动着身体,对着古河大吼道:“血口喷人!这么可能有这种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因为那是我死对头搞出来的!不然我怎么可能能看到这些?”古河看向宴会席的一角,有些委屈道:“当时他把他的药说的天花乱坠,我实在好奇,就跟着买他药的人看会有什么效果,结果就这?我当时还好一阵失望呢。”

  “你别说的我好像是搞毒药的好吗?”一个人从角落里上前,跪在古河旁边:“大御所大人明鉴,那只是能激发野兽野性的药物,并非毒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人啊!”

  狐斋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真的旁边,和她小声说了什么,真点头示意,问起新来之人:“你是否向柊健三郎卖过刚才所说的药物。”

  “买过,大御所大人。”卖药的从衣兜里拿出账本,细细翻阅起来,将账本双手递上:“大人你看,这是当天的记录,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虽然贪了点,但卖的药都是真材实料,本身没有任何坏处啊!”卖药的人头磕的邦邦响,辩解道:“要是想杀人,买根筷子都可以啊,要是真有人用筷子杀了让,不能怪在卖筷子的人手上吧?”

  过于刻意的安排。

  秦和瑟在心底吐槽道,默默瞧了一眼主座上的狐斋宫;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躲在真的后面悄悄吐出一点舌尖。和他扮了一个不算滑稽的鬼脸。

  真找到了那条关于柊老三的记录,看着底下抖成筛糠的某人,问道:“柊健三郎,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我……我……”柊老三一下子没了想法;他快速回想能摆平此时的人脉,但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

  余光瞥向旁边窃窃私语的宾客,他突然想起,自己拥有“柊”这一姓氏,猛然扭头,看向了在宴席上一言不发的柊隆明。

  “爸!”这一声呼唤刚出,柊老三立马涕泗横流,如果不是被束缚着,此时他已经抱上柊隆明的大腿了:“爸!救我!救我啊!”

  “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你不救我,柊家就要绝后了啊!”

  秦和瑟嚼着鱼干,观赏着这场闹剧,不由得感慨闹剧主角小丑般的脑子。

  现在还没有对罪行进行定论,一切还有迂回的余地,但柊老三想直接动用人脉将这件事摆平,这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据芳行之前的情报和他自己的判断,即使柊隆明会管,但绝对不会如柊老三所愿,是帮他掩盖这一切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完蛋了。

  众人视线转移,汇聚到柊隆明的身上;一口热茶下肚,柊隆明终于抬起他久久凝视桌面的双眼,环视一圈,将茶杯轻轻放下。

  他撑着桌子,拒绝了旁边侍女的搀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柊健三郎之前,再次跪倒:

  “大御所大人,我,柊隆明,以柊家家主之名,请您念在柊家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答应柊家一个小小的请求。”

  这一瞬,羡慕、厌恶、疑惑、解脱,众人神色各异;柊健三郎一下子放松了身体,瘫软在地上,笑容不可抑止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又被他仓皇收起。

  芳行表面毫无波澜,桌子下的手却已经被指甲掐红。

  他害怕事情的走向,不动声色地观察秦和瑟的状态,却发现他意外的放松,甚至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品尝起刚刚端上来的刺身。

  “不用担心。”秦和瑟知道芳行的顾虑,将刺身推到他的面前:“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这场短暂的闹剧,要谢幕了。”

  巴尔低垂眉眼,注视着下方略显佝偻的身影:“柊隆明,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认,主尊大人。”柊家家主额头轻点,以极其卑微的姿势跪在榻榻米上,态度恭敬:“请您原谅我的莽撞与自私,但……”

  柊隆明颤抖着双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叠整齐的账目,上面用红笔进行了标注;底下的一堆不同证人的证词,洋洋洒洒写了十多页。

  他高举双手,将厚厚的文字递到侍女面前,巴尔接过纸张,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

  柊健三郎从狂喜中缓过劲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神明,他终于发觉到,事情似乎已经彻底脱离控制。

  “爸?你会救我的吧?”

  柊隆明一如往常的沉默,原本已经习惯了的柊老三感到恐慌:“爸!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你不能不救我啊!爸!”

  “爸!!!”

  无论柊健三郎如何呼喊,柊隆明都只是跪着,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巴尔终于是看完了所有文字,整个宴会厅突然被沉默笼罩,连还在嚎哭的柊健三郎也突然噤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柊隆明,你这是何意?”

  文字被完整地甩在柊隆明面前,他再次磕下头,声若洪钟:

  “罪人柊健三郎,奢靡无度,草菅人命,甚至在任职要务时,克扣钱粮,贪赃枉法,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作为他的父亲,我没有尽到监督他的责任,让他如此为家族蒙羞,让国家出错,是我的失职。”

  “但,我,柊家现任家主,可以向您保证,我们柊家除了他,全部都对大御所大人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希望大御所大人看在柊家其他人如此兢兢业业,竭忠尽智的情况下,同意我充满私心的请求:”

  “从现在开始,柊健三郎将永远驱逐出柊家,无论他做了什么,说过什么,都将与柊家再无瓜葛;他的罪责,他的恶业,都将由他自己承担。”

  “恳求神明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