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本以为, 这就是一场正常的测绘行程。

  此时的大家还在测量数据,负责绘制与计算的戈登转起手中的笔,有些无聊。

  此处的上方有微微翘出的岩石, 遮挡住下方的阳光, 要绘制俯视图, 这里本身各项指标要求会非常多且杂, 需要大量人工和时间。

  而现在, 在关于如何测量上,两个资历最老的人突然吵了起来,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直接撂挑子不干,不管怎么劝都没有用, 最后两个人在崖壁下互相僵持,谁也不服谁。

  剩下的人见工作难以推进, 只能求助过秦先生,但他的意思,是需要他们自己找出最优解。

  “这并不是困难,只是缺少磨合。”虽然面色苍白, 但秦先生的双眼依旧明亮:“时间是充足的, 答案就在眼前, 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

  不愧是神明的眷者, 语言竟如此的有深度。

  于是到最后, 两拨人分别用自己的方法测量, 测出的最终结果,将由秦先生判断谁对谁错。

  所以负责做数据总结和最终呈现的戈登只能选择待机, 坐在石头上发呆。

  好无聊啊~

  戈登摆弄起脚边的石子,在草地上随手画了一个笑脸;别人都在工作, 就他一个无所事事真的很不自在啊!

  还是找点事干吧。

  戈登起身,环视一下四周,在溪流边的眷者大人则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负责测量数据的两波人之间火药味极浓,尤其是两位领头人,特意选了距离最远的两个点开始,是看一眼都觉得难受的程度。

  他很识趣的没有凑上去,说的好听一点,他是负责整合数据和最终呈现,其实就是负责润色和绘画,去应付那些要求奇怪,事又非常多的贵族。

  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的伤痕,他走到行李旁,想找点工具帮帮忙。

  以前的贵族需要地图,不是为了规划和行走,而是为了欣赏自己家族疆域的辽阔与住地的宏大。

  所以很多时候,为了能满足要求,他们在制图时,都会准备两份。

  一份是正经的工程用图,真正用在建筑与规划上,而他画的另一份,则是交给贵族观赏的那一份。

  这是一份影响整个队伍生存的差事,也是最危险的差事;就在白夜国解放前不久,他就因为一时疏忽,在一处边界上没有达到要求,让一位贵族在晚宴上丢了小小的脸面。

  最后他被挑断了手筋,以示惩罚。

  自从恢复后,即使他能拿起画笔,原本平稳的双手却如在狂风下的树叶般颤抖,连一条直线都画不出来。

  他已经画不出严谨的工程地图了。

  自己的能耐已经不剩多少了,要不是队里的人念及旧情把他带上,他现在还在白夜国的街头靠买画维生。

  工具都已经被人拿去,只剩下一盒粉笔;戈登耸耸肩,拿起几根向别的地方探去。

  就当是探探路吧。

  他顺着岩壁摸索着,在往后测量需要注意和重点关照的地方做了标记;虽然忘了不少,但他的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一路走走画画,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处颜色怪异的石洞面前;石洞比较隐蔽,如果不是他一直摸索着,也找不到这里。

  他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随手画了一个记号,他往里走去。

  洞口虽然狭小,但一个小弯之后,其内部却格外的开阔。

  光从高处的洞口中,随着瀑布倾泻而下,水流迸发出脆响,在地面上的圆石间跳跃。

  戈登走到中心的水潭边,捧起一捧水,冰凉的触感划过手心,驱散了正午的烈日带来的热气。

  很奇怪。

  这里除了瀑布声,没有其他声响,鸟雀,鳗鱼,或是哪里都有的小蜥蜴,这个空间里都没有它们的踪影,寂静到有些过分。

  戈登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看似没有危险,但这周围的环境如此适合那些蜥蜴类动物的生活,不应该一只的痕迹都没有。

  这件事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水质不好,土壤质地过于坚韧等,但最坏,也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这里是一位非常危险的生物的巢穴。

  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抽跑进来一趟?

  戈登深吸一口气,保持朝向不变,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想把后背贴在墙壁上;现在还不知道危险在哪里,还是把背后保护好才行。

  看起来这个生物此时并不在巢穴,只要及时离开,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这句话刚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抹亮蓝色的涟漪突然在水面散播开来;在戈登的注视下,缓慢又快速地合成一块块明亮的蓝色方块。

  透明的蓝色正八面体从水潭中显现,方块将它层层围绕,再次合成一巨大的方块,无声悬浮在空中。

  戈登彻底呆住,一动不动的看着,腿不由得开始打颤。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方块似是注意到人的气息,规整的方块拉伸变形,化为一条条如鳐鱼般的生物,直直地冲了过来。

  “啊!!!!”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戈登一个火速转身,大步奔向白色的记号。

  只要……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一股巨力从背后撞击脊背,黑暗跟随视线骤然天旋地转,等戈登从眩晕中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岩壁,而自己的周围,则漂浮着莹莹蓝光。

  窒息感从口鼻传输到肺,压榨他仅剩的空气,明明看似什么都没有,自己却像是被死死摁在水中,无法呼吸。

  我不会……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时,一抹白拂过,垂死的戈登骤然睁开眼,熟悉的面具映入眼帘,随之出现的,还有他背后透明的蓝色晶体。

  “还愣着干什么?”秦和瑟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出声提醒道:“出去!这不是你能应对的。”

  戈登连滚带爬,以前二十七年都没有的奔跑速度冲过标记,消失在拐点之中。

  秦和瑟叹了口气,看向被他“欺骗”的无相之水,头一下子就痛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确是被吸了,不过吸的不是精气,吸它的人也不是妖怪;而是无相之水这个由纯净元素构成的“生物”,不由自主地吸引走了他身体里用来补身子的水元素。

  虽然不多,但因为是比较外部的元素,即使对本源没有什么影响,反应在外观上,还是挺“让人瞩目”的。

  “……”该说果然如此吗?对于奥罗巴斯,秦和瑟已经不想去追究什么了。

  还说这玩意对自己不会有影响,这条臭蛇果然在胡说八道。

  认命似地叹了一口气,秦和瑟将“欺骗”解去,密不透风的水元素包裹成一个球,压在岩壁下,但里面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球明显一愣,刚刚逮到的生物突然不见,这让它原本就不灵光的神志直接过载;它化成一条条沙丁鱼,将整个洞穴全部填满,简单粗暴地寻找着人的踪迹。

  秦和瑟早就“欺骗”了自己与它的因果,它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他,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它不会碰到自己,形成新的因果。

  绕过一条条荧蓝色的沙丁鱼,他走到无相之水本体的面前,细细观察起来。

  方方正正的正八面体透着微微的蓝,带着水本身的凉意,如同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水晶,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剔透的光彩。

  如果这正是一块水晶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秦和瑟财迷心悄悄露头,又很快被忽视;他蹲下身,随手拽了根鹿毛当画笔,在本体下的水面上画起阵法。

  这个阵法是大蛇教给他,防止无相之水乱跑的困阵;反正它也不会长,打死它以后还会重新凝聚,所以比起一次次消灭它,还不如把它困住。还剩了人工费。

  当然他的人工费还是要结一下的。

  秦和瑟一边绕过纷乱的沙丁鱼,一边一圈圈向外画着,同时大脑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建大蛇的神庙。

  干脆不建神庙了吧?就建一个大祭台,想给他什么,直接一把火烧给他,多方便。

  秦和瑟愉悦地想着,手下阵法的比划都随着心情变得龙飞凤舞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凛冽。

  过了一会,无相之水像是找累了,它收回所有的沙丁鱼,准备重新回到水中。

  秦和瑟见此情景,将“欺骗”更改,让自己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正对面。

  属于魔神的气息让无相之水一下子来了精神,它幻化成小海豚,啪叽啪叽地游到气息出现的地点,还没细细感受,那份气息就消失无踪。

  无相之水不信邪,在那一块地方绕来绕去,把土都仔细渗透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无相之水打算放弃时,那份气息突然又出现了;它在瀑布的中央一闪而过,让无相之水再次扑空。

  秦和瑟像用激光笔逗小猫一样,把无相之水耍的团团转。

  当阵法只剩下最后一笔,马上收笔的时候,他关闭了“欺骗”,把自己完整暴露在无相之水的感知之中。

  还在天花板上的无相之水陡然一激灵,它终于找到了气息的源头——就在它的正下方!

  一座水牢突然立起,将秦和瑟团团包裹,它化为一颗水弹,从高空直直落下,正对着秦和瑟的脑门。

  秦和瑟像是没有注意到水牢和头顶的危险,在水球里离他只有不到几十厘米时,不紧不慢地画下最后一笔。

  鲜红的锁链自漆黑的阵法中凭空射出,精准无误地刺进了水球中八面体形的本体,水球定在离秦和瑟几厘米的地方,动弹不得。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包裹在外的荧蓝化为没有支撑的水流,从阵法的缝隙中溅起小小的水花,露出里面被死死定住的蓝色水晶。

  秦和瑟学起了小孩,把手握成铳械【1】的模样,对着蓝色水晶,轻轻一点:

  “Headsho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