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

  里安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好自己,背上巫女们新发的锄头,一路小跑来到自己的农田。

  贵族彻底消失后,所有的贵族土地所有权都被神明回收,又再次划分下来,给予了每一个被压榨的佃户属于他们自己的田地。

  但在此之前,关于每一个佃户田地的多少,还需要一点细微的考量。

  要求很简单——谁的亩产收成好,谁下一年获得的田地就越多;每年一次,正好两季收成,公平公正。

  第一年,所有人获得的田地大小相等,经过眷者大人精确的测量,没有任何偏差。

  里安对于自己的土地很是重视——这是他重新获取认可的唯一方式,也是他能想到的,再见到那位大人的方式。

  里安一直想见那位大人,虽然替父亲沉冤昭雪可能只是顺带,但他还是想向他表达自己微不足道的感谢。

  自从那一日在广场的惊鸿一瞥,眷者大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或者说,是他没有资格去知道。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里安格外努力;即使巫女说过,不需要每天都来农地,要给予作物自然生长的空间,但里安还是忍不住每天都来看望。

  他见证着土下被埋没的土豆芽从沉寂到破土的全过程,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生叶,里安格外的开心喜悦。

  他的土地在偏中心的外围,不太好也不算太坏,只是离家有些远,每次都要跨过一块大石头,才能看到土地。

  今天如往常一般,他翻过挡路的大石,见到了自己的土地;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土地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教过他耕作之法的巫女,她她态度恭敬,对着面前身着白袍的人说了什么。

  虽然白袍人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样貌,但仅仅是一个侧面,那象征着身份的白色蛇面,让里安顿时心跳加快,整个人懵在大石上:

  那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再见一面的眷者大人。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瞬间的怔楞,让原本平稳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脚底一滑,失重感轰击心脏,里安背对着大地,直直地掉下石头。

  “没事的,石头不高,最多摔断一根骨头而已。”在那一瞬间,他已经预想到自己的结局,闭上眼睛,迎接冲击的到来。

  双脚沉重地踏在地面,没有想象中的冲击,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里安突然一阵恍惚,他睁开眼,自己安安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我为什么要闭眼?

  里安有些疑惑,自己不是天天从上面直接往下跳吗,怎么这一次怕到连眼睛都闭起来了?

  不过他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只想抓紧确认,刚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自己想太久,而出现的幻觉。

  里安急忙望向农田的方向,两位洁白的身影依旧在那;他们似是听到了这里的异动,转过头,和里安对视。

  他还是和那天在广场上一样,在长袍之下隐藏着他高挑匀称的身躯,淡棕色的瞳孔没有之前那般冰冷,而是如同摆放在深色盘中的龙骨花凝珠一般,明亮又充满某种不可触及的梦幻,原本及腰的白发已经延伸到大腿,被头绳简单地束缚着,显得更加干练。

  眷者大人对着巫女说了什么,就径直向里安走了过来,让原本就大脑过载的里安直接宕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眷者大人向他靠近。

  其实早在里安往这里奔来的时候,秦和瑟就已经注意到他,但为了不吓到小朋友,不显的过于突兀,秦和瑟才一直没有动作。

  顺手用因果把他从石头上救下来,自然也该干正事了。

  “里安?”

  “在!”神经被触动,里安猛然一蹦,像站军姿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原本不可置信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我我我我在这!”

  “别那么紧张。”一声温和地笑意从面具后传出,不再冰冷的眼眸让里安脸色原本褪去的热意再次涌了上来。

  “我……我没有……”里安甩甩头,一边否认一边为自己的脸颊降温:“只是……能再见到眷者大人,是我的荣幸。”

  见对方一脸兴奋又带着感激的眼神,秦和瑟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广场“对峙”杰得父子的事。

  他曝光杰得的知识是从一个叫“哲罗”的青年手中获得的,而这个人,就是里安的父亲。

  当时哲罗的妻子,也就是里安的母亲怀了里安,在此期间,哲罗发明了可以抑制圣土化的药剂,但担心家人因为这份药剂受到贵族刁难和牵连,在“好友”杰得的怂恿下,将药剂的配方和所有权,全都给了杰得。

  这么算下来,里安应该已经19岁了吧?比自己还低半个头,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好小啊……

  “谢谢你的赞美,里安。”秦和瑟的话让里安的头狠狠地低了下去,紧紧贴着胸膛。

  “这片田是你的吗?”秦和瑟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地,此时新芽刚出,营养充足的砂壤土里一抹翠绿微微冒头,在周围一片黄棕之中格外显眼。

  “是的,眷者大人。”

  “长势很不错,看来花了不少心思啊。”

  里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跟着神明大人赐予的方法做,这些苗就慢慢长出来了;这是神明大人的功劳。”

  秦和瑟已经把这一片所有的耕地都转了一遍,相较于其他耕地稀稀拉拉堪称惨淡的发芽率,里安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这片土地是所有农田中最贫瘠,进度最慢的一片,但就算如此,在秦和瑟的计算中,芽就应该发得差不多了。

  之前秦和瑟选种的时候,就已经把没有活力和发芽率低的种子与种薯全部剔出去,只留下情况优良的种源,不应该只有这么点芽出来。

  之后一番了解下,根有被泡烂的,挖断的,没生出来的;芽有被埋深出不来的,稀烂成泥的,干成粉末的。

  死法千奇百怪,看到秦和瑟血压飙升;其实选拔的事情让巫女来就行,他现在十分后悔,自己干嘛要来这一趟?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老子不干啦!

  但一想奥罗巴斯给他一趟五十万摩拉的酬劳,他又觉得自己有动力了。

  谁会和摩拉过不去呢?如果有,就两倍。

  “不用妄自菲薄,这是你努力的成果,它是属于你的。”摸了摸里安的后脑勺,秦和瑟鼓励道:“神赐予知识,能否理解?理解之后又能否运用?这是人自己的本事,与神无关。”

  掌心的温热传到脑后,里安忍不住再次低下了头,从始至终他脸上的红都没有褪去过。

  “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当然!”

  里安扛起锄头,兴奋地窜进农田,一步一步地讲解起来。

  秦和瑟听着,视线瞟到旁边巫女手中的名单,思绪不由得飘回昨天:

  ……

  “你……认真的?让我管理白夜国?”秦和瑟听到奥罗巴斯的委托,一把抓过刚刚被放回的椅子横在大蛇面前,满脸写着“不相信”。

  “你是在开玩笑吧?还是你脑子锈住了?”

  “我没有开玩笑,秦和瑟。”奥罗巴斯似乎知道他会有疑问,他拿出了两份地图。

  一张很明显,是白夜国全域的地图,在白夜国外围,那些他没有接触的地方,也都有了详细的刻画。

  而另一张,则是一张草图;一张海上岛屿的草图。

  秦和瑟非常疑惑,不可置信地看着大蛇:“你要做什么?”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打算将白夜国人送到地面的事情吗?”大蛇拿出那张草图,在草图的东方,画了一个叉:

  “你知道,白夜国的过去不可了解,但因为‘罪影’的存在,只要白夜国有黑夜,‘过去’就很有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去,所以为了将历史彻底遗忘,这里必须要舍弃。

  “白夜国的出口只有海洋,没有任何落脚之地;而这个地方有一个岛,八酝岛,是属于魔神巴尔的领地。

  “白夜国子民信仰我,八酝岛不会欢迎异信之人,所以那个地方行不通,其他岛屿也是如此。

  “真正的大陆和这里相距甚远,将所有国民送去,费时费力,还很容易造成伤亡,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建一个让所有白夜国民生活的地方。

  “一个原本并不存在,只属于魔神奥罗巴斯的领地。”

  秦和瑟也没想到,奥罗巴斯有这么大魄力;他接过草图,细细端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建好了?”

  “没有,但大体结构已经形成,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最多两周,就可以安排第一波人去建设。

  “人不会一下子全部送上去,我的计划是在一到两年之内,将所有人分拨送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我做出这份委托的原因。

  “我希望,在转移众人的这一段时间内,你能代替我,管理已经登上地面的人。”

  “这样啊……”秦和瑟松了一口气:“下次把话说完行不?你刚才突然说让我管理白夜国,把我给吓死了你知道吗?

  “不过……为什么啊?”秦和瑟从震惊里回过味来:“在我看来,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啊?反正离得又不远;而且选现人神巫女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没必要再横一脚吧?”

  “因为白夜国并不安全。”

  “啊?”

  大蛇拿出那张白夜国全域的地图,画出那些秦和瑟没有接触的地方,还有更外围的三个地方:

  “白夜国是三界力交汇的地方,元素,深渊,与人的力量三界交汇;它并不稳定,需要有人在这三个地方随时驻守,维护平衡。

  “其实这里本来有过去的装置维持平衡,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所以我必须在白夜国坐镇,以防意外。”

  “原来如此,很合理的因果。”秦和瑟点了点头,因果告诉他,奥罗巴斯并没有说谎。

  将这两张地图还给大蛇,秦和瑟没有任何犹豫,正色道:“但我拒绝。”

  奥罗巴斯没有料想到他会如此干脆,一番沉思后,问道:“为什么?”

  “其实……还是那个原因。”秦和瑟叹了口气,直视奥罗巴斯的双眼:“因为我是异乡之人。

  “我在这个世界是旁观者,亦是无根之人,我不知道我何时会离开,也许是很久之后,也许就是下一秒。

  “这份委托,我无法向你做出保证,这对你并不公平,对于那些即将信任我的人也不公平。”

  笑死,老子是来旅行的,不是来加班的;再多的摩拉,有我的快乐重要吗?有我的睡眠重要吗?

  加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加班的。

  昏暗的书房里,气压低迷,灯火洒下阴影,两人对视着,寸步不让。

  “其实,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我的开价会很贵的。”秦和瑟并不想把事情闹僵,决定率先示弱,给了奥罗巴斯一个台阶:“而且这委托时间跨度太长了,想雇佣我,就必须得加倍才行。”

  “多少钱?”

  “啊?”

  “你说你很贵,所以想了解一下,看我能不能接受。”

  不是,您还不死心啊!

  “那……一个亿吧。”秦和瑟向后仰躺在靠背上,胸有成竹道:“而且要双倍,所以要两亿摩拉,这就是我出的价格;你明白了吗?”

  本以为的震惊和诧异没有出现,奥罗巴斯依旧平静,连同他的话语,一同出现在他的耳边:

  “好,成交。”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