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过去很久, 比他和卫西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旧事重提,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苏乔竭力忽视心里麻木的疼痛,以“都已经过去”的语气说:“你记得吗?”
卫西一直看着他, 眼神中有震惊,还有一些其他,苏乔看不懂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说:“我不记得了。”
苏乔并不动怒:“没关系。”
卫西喝下一口柠檬茶,用力咬了下吸管, 很轻地说:“我真的……不记得。”
苏乔:“我说了, 没关系。”
可是你看上去, 不像是没关系。
卫西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 因为苏乔说话时候垂着眼,并不跟他对视。
再次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那一点脆弱已经消失殆尽, 又恢复了一贯冷静沉稳的模样。
苏乔朝他笑了一下,说:“你和袁敬订婚之前,袁敬来找我,给我送请柬, 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件事。”
卫西抿紧了嘴唇。
苏乔:“我回去问你,你跟我说,事情是真的,还告诉我,已经筹备好了。”
卫西用力咽了下嗓子。
苏乔:“订婚那天, 是你的生日,这时间选得很好, 以后纪念日和生日一起庆祝,省了很多麻烦。”
卫西的脑海里闪过什么东西,隐隐作痛。
苏乔说:“我想在那天跟你一起吃饭,你答应了。”
卫西愣愣地看他。
苏乔没有继续往下说。
卫西这么聪明,这么多内容,足够他将前因后果填充完整。
过程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完。
可内在很复杂,复杂到卫西已经弄清了大致经过,依然陷在一团混沌里,仿佛有许多不解之谜还在等苏乔解开。
他们坐着的这个位置,在公园很偏僻的角落里,比别处清净。
但今天来了群初中生模样的孩子,男生女生,穿着漂亮的古风服饰,寻找每个能拍照的位置。
他们看中了这个角落的一大丛不知名小花,有红绿蓝黄三种颜色,在绿油油的草坪上铺开,有种春天的艳丽。
一群人挤过来找拍摄角度,叽叽喳喳,生机蓬勃到溢出来。
苏乔感受到这样的氛围,觉得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
他捧起柠檬茶,打算喝完。
忽然,有个穿着长裙的姑娘跑过来,问苏乔:“你好,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拍张合影?”
苏乔立即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说:“当然可以。”
他不太会用相机,一群学生围着他现场教学,又做示范。
苏乔很有耐心地跟着学,拍出很好看的照片。
大家纷纷朝他道谢,又嘻嘻哈哈赶往不远处的凉亭。
苏乔目送他们,不禁莞尔。
他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总觉得像是两代人。
重新坐回石凳,发现柠檬茶的杯子已经空了。
不用问,也知道被谁喝了,以前以前干这事。
卫西笔直得坐着,视线在苏乔面上来回逡巡。
良久,他忽然问:“那次……你说要跟我吃饭,我答应了?”
这件事,苏乔方才已经说过。
但他还是答道:“答应了。”
卫西再次沉默地看着他。
苏乔:“怎么?”
卫西觉得口渴,他喝了很多柠檬茶,一点用也没有。
“我如果决定和别人在一起。”他很直接得说道,声音却带着迟疑,“不会答应那天跟你见面的。”
苏乔回看过来,神色如常。
卫西心里有许多不解。
他从不觉得自己多有道德感,这玩意于他而言毫无用处,但和别人订婚,却又答应和苏乔一起庆祝生日,这种事他不会做。
性格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失去某些记忆而改变。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己喜欢苏乔,即便从前没有意识到,也总还有本能支撑。
可这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给苏乔听。
苏乔从来不会骗他,他说的那些往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亲口对苏乔说,他要跟别人订婚。
无论他当时有多少其他目的,他的确说了。
苏乔知道订婚在他生日那天,还是提出请他吃饭。
那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可他没出现。
苏乔打来电话的时候,还是袁敬接的。
这无疑在苏乔心里又割了一刀。
绝望层层叠叠,能把人压垮。
既然不想来,为什么要答应我?
卫西不知道苏乔会不会这样想,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在计划什么。
可无论如何,苏乔给他买的蛋糕,到底还是错过了。
今天苏乔来找他,他本来很高兴,连失去部分记忆的痛苦也差点忘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真如他所认为的,和苏乔感情深厚,外公和小叔就不会一直阻止他们见面,苏乔也不会这么久不来看他。
他不是没有疑惑,可仍然抱有侥幸。
他试探苏乔,确实有了他想要的结果,也把自己试进去了。
他向来觉得自己聪明,可这种聪明到了苏乔身上,就变成了自作聪明。
卫西不知道再说下去,还会知道什么真实真相。
可是如果不趁现在,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更多的机会了。
嗓子眼有点疼,下意识去拿柠檬茶,到手才发现已经喝光了。
他轻咳两声,很艰难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的凉亭挤着刚才拍照的学生,看过去五彩缤纷。
苏乔又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说:“没什么了。”
卫西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信。
苏乔:“你没出现,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就自己走了。”
卫西:“然后,还有吗?”
苏乔:“然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平淡如水,难起波澜。
性格使然,苏乔少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即使关系非常要好,也是如此。
但卫西觉得,他在苏乔心里,应该跟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
“今天这样”,恰恰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没有就此放弃:“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苏乔:“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卫西:“那天之后,我们就……”“分手”两个字很难听,他不想说。
苏乔却笑了:“是。”
卫西:“我没有去找你?”
苏乔:“没有。”
卫西皱眉,他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
苏乔站起来,理了下有点蜷缩的衣角:“外公和你小叔等急了,回去吧。”
卫西抬头看他,没动,眼里情绪混杂,像临崖的深渊:“你说的那些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苏乔微微一笑:“不影响生活。”
卫西嘴巴动了一下,想说他对袁敬没有半点那种想法,当时订婚,一定有其他理由。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要处理的事,和苏乔无关。
他虽然不记得具体情况,可一定对苏乔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这些伤害,才是他要解决的。
最后他也跟着起身,将桌上的垃圾提到手里,和苏乔一起离开。
外公和卫至承见相安无事,都松了口气。
苏乔没有多待,自己先走了。
卫西说:“外公、小叔,你们走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外公:“这不行。”
卫至承也说:“我晚点再走。”
卫西往沙发上一瘫,一副很随意的模样:“我和苏乔都说清楚了,没事,你们在这也没用。”
卫至承:“说清楚了?怎么说的?”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能说么?”卫西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苏乔刚刚一直跟我在一起,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不会不说一声就走的。”
外公和卫至承一想,的确如此。
尤其是外公,知道苏乔那孩子一向稳重,他既然没说什么,就证明确实没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一直围着外孙,无论什么年纪,都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对卫至承使了个眼色,叮嘱几句,就一起走了。
房子里安静下来,夕阳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斜照进落地窗,在墙角留下一个很浅的光圈。
卫西慢慢坐起身,拿出手机,翻找了好一阵,打出一个电话。
那边非常意外,连喊好几下他的名字。
卫西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我有件事想问你。”
墙角处的光圈慢慢变淡、消失,天空蒙上昏暗的幕布。
黑夜来临,城市依然喧嚣。
苏乔约了白秦吃饭,从卫西那离开后直接过去。
暑假在上海道别之后,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再见,虽然平时一直有联系,但两人还是很高兴,吃完饭消化一点,又跑去打了会羽毛球,继续吃了顿夜宵。
白秦今天没喝酒,回去路过苏乔家,顺路送他。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问:“你没买车?”
苏乔:“暂时用不上,毕业之后再说吧。”
白秦:“现在像你这样想法的人不多了。”
苏乔好笑:“什么意思?”
“不管有用没用,先买了再说。”白秦拍了下方向盘,“像我家里就是,我一年到头在北京上学,回家待不了三天,我爸也给我买了车,说开出去好看。”
苏乔觉得这也没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和活法。
前面是个红灯,白秦放慢车速,似乎想起什么来,说:“我有个姓王的朋友,王悦,你有印象吗?”
苏乔知道他说的是老大的堂兄:“记得。”
白秦:“我明天约了他见面,你要不要一起来?”
苏乔:“我?”
白秦:“他手里有个餐饮项目让我投资,我有点兴趣,找了人评估,但是还想多听一点意见,你懂这个,就当帮我忙。”
苏乔想到上次老大对王悦的评价,不由笑了起来:“好的。”
白秦扭头看他,眼睛在昏暗中生光:“谢谢。”
王悦并不知道他即将遭遇的事,他最近生意兴隆,赚了不少,白秦的投资意向又大,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晚上去吃饭时,他特意带了礼物。
坐下之后,他把东西拿出来,说:“听说白叔叔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我托人买了点冬虫夏草,正宗货,不成敬意。”
他和白秦平时以朋友相称,但在商言商,王悦的行为也很正常。
白秦也很明白这一点,道谢后收了礼物。
王悦心情大好:“这里的淮扬菜一绝,鳝丝和狮子头都是一绝,来两样?”
白秦:“你随意,多点两个,我朋友一会过来。”
王悦更加高兴,做生意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没问题!”
没多久,苏乔到了。
当时王悦正在喝茶,抬起头看到他,差点直接把茶水喷出来,呛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苏乔和白秦都惊住了,给他拍背倒水,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王悦浑身不自在,卫大少爷的叮嘱言犹在耳,他既然拿了别人的投资,就要照人家的话去做。
可人都到了,现在走人,也太不给白秦面子。
他只得强打起精神,如常跟两人说笑。
到底在商场摸爬滚打许久,很擅长掩饰情绪。
再怎么样,来都来了,他还有生意要谈。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生意也谈了个七七八八。
结完账出去,苏乔忽然说想去个洗手间。
王悦等人返回餐厅,他赶紧拉住白秦,说:“下回你请他一起吃饭,先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白秦无所谓道:“怎么了?怕多花钱?他不是你堂弟的同学吗?这么小气干什么?”
王悦:“哪能啊!我就是……”他卡住了,不往下说。
白秦瞥他一眼:“你有什么心思,直说。”
王悦抓耳挠腮,他不能明说,心里急得要死:“反正就是……哎呀反正我和他不能见面,其他的你就别问了,我保证没别的意思!”
白秦却没那么好对付:“他是我朋友,你这么说,我很难不多想。”
王悦有点着急,他既不想白秦误解,也不能实话实话,可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以后万一白秦又带苏乔一起,他真的担心卫大少爷会一怒之下撤掉他的投资。
那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大概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王悦对打电话来的人感激涕零,对白秦说:“我接个电话。”
说着直接窜到一边,去接电话。
不多时苏乔出来,白秦朝他一摊手,示意没戏。
苏乔摇头,他和白秦都觉得王悦有点奇怪,白秦说他来试探一二,现在没结果,他也不想让人朋友起龃龉,他能感觉出来王悦没坏心眼,其他的,他也无所谓。
白秦去旁边取车,王悦低着头朝这边,手里还在打电话:“是啊……哎呀袁少爷现在不是很红吗,找他做代言人得要一大笔钱,不合算……那不行,我要是让他给友情价,那算什么了……回头再说吧……啊对,他那个电视剧快上了,到时候我买几样东西送过去……对对对,就那个剧……”
他打完电话,长呼了一口气,抬起头,一眼看到站在墙边的苏乔,差点跳起来:“苏……苏同学,白秦呢?”
苏乔:“去开车。”
王悦:“哦,我也去。”
他赶紧想跑。
苏乔却喊了他一声:“不好意思。”
王悦心道,完了,颤颤巍巍地回过头。
苏乔很温和地问他:“你刚才说的那个电视剧,是不是袁敬演的?”
王悦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马松了口气,点头:“是的就他,他是我朋友,我们刚刚商量着送个礼物过去呢。”
苏乔笑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王悦的时候,他觉得眼熟,始终想不起来,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但现在,他终于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