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笔记本开始手写相关的线索,系统可能会影响电子产品比如监控,但是涉及到纸质资料——比如说波本顶号被正主发现的各类证据,被锁进了公安的资料室,只能由外援去处理。

  还记得黑萩一开始提醒自己的话语被屏蔽,系统给出的解释是:“他站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了松田时间后面发生的事所以剧透内容被自主规制”。

  但是他对暂时脱离系统的这件事反应却很惊讶,说明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就能得出麦卡伦所能看到的剧情是删减版,起码除开了他自己的部分,而他要提醒松田阵平的也是和麦卡伦自己无关,是由他人或者系统造成需要特意避免的灾祸。

  所以会是谁?

  奋笔疾书的松田停下来思考,会是波本,苏格兰,加拿大冰酒还是其他未在他面前出场的外援们?亦或者就是系统?

  说的演戏也不过是让他和小丑一样供高维生物取乐么,虽然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是祸及亲友真的罪不可——

  【警官先生,不好意思,容我提醒一句。】眼看这把火马上就烧到自己头上来,看戏的系统还是忍不住出声了,【虽然您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想再强调一遍:系统只是工具,是中立生物哦?】

  “真是抱歉啊,我现在完全不敢信任你呢。”松田阵平继续写着能回想起来的疑点,还是开口回应了系统的自证。

  和外援沟通了这么多天,任务也默默出现在后台,完全隐身的系统此刻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松田阵平的大脑飞速运转,麦卡伦的话有四成是骗人的,不,他没有说谎,只是误导,第一次见面他看班长他们的眼神没有异样,大概率那边的亲友是活着的,就是其他状态不太好说。

  他的目的是?提醒他潜在的危险。

  危险的来源是系统吗?

  ……不,倒也不一定。作为高维生物的创造者,系统对现实的干涉相当有限。

  系统还在赖赖唧唧叽叽歪歪:【松田警官——不要想那么多啦。相信我一下嘛,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工具人哦,纯天然无公害的。】

  松田阵平握着笔撑脸,语气难辨情绪:“你最开始的保证就是不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这不是做得很好嘛!除了一点小小的心理创伤——你看,除了你的心理医生没人受伤。】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神来一笔改的剧本让祂们认可了呢……这下可糟糕了,人的意志力不足以对抗药物洗脑和医疗手段,再顺势发展下去就不是麦卡伦和他反杀的小情人警察的故事,而是警察先生为了毁灭组织同归于尽的传说啊。】

  “我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松田忍不住反驳,哪怕单纯按剧本的发展继续,一心向光明警官有了自己的恋人和生活,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的时刻,美好生活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选择和犯罪分子去殉情?

  他又不是真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问题就在这,松田警官,】系统平静地宣告,如神明俯视人间,【你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你看,高维观测者们不就像一群乌鸦一样么?因为你们的痛苦而痛苦,喜悦而喜悦,你们的生平事迹都被□□摊开在空地上,祂们如玩弄肉条般把一切重组摆放,从故事里汲取情感。】

  【故事要有戏剧的开端、合适的过渡、激烈碰撞的高潮和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皆大欢喜的定义从来不在你的手上。】

  锋利的言语像是把刀划开了虚伪保持的平和,系统一向用数据说话,无视警官先生握紧的双拳和褶皱的纸张,调出弹幕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再正推希望的走向和期待的结局。

  【主要角色死亡11.64%】

  【全员死亡36.25%】

  【全员存活49.63%】

  【其他2.48%】

  格外高的刺目概率映入眼底,松田阵平努力忽视内心的不安愤慨,笑道:“现在来看,还是希望全员存活的人数更多啊。”

  【剧本的结局不是按概率高的进行,而是随机摇号。这只是摇号的概率,而且高维观测者说白了也是一群有感情波动的生物,会因为你们的悲惨而心生怜悯的同时会期待更残忍的发展。】

  【所以,】系统带着微妙笑意的电子音传入耳中:【警官先生,要学会自我奉献啊。】

  松田读懂了它的潜台词,只要他够惨够痛苦,惨到哪怕一根无心的稻草就能压倒,才能让观众们生不起再看热闹的心思:要惨到祂们认为再幸灾乐祸一秒,松田阵平都会原地暴毙的程度。

  不可否认高维观测者们大部分都是混沌善,还是希望组织这种黑暗中庞然大物被正义消灭的,但是不妨碍有人认为双死即he,催促着最后太阳升起黑暗无所遁形时顺便带走两个和红黑大战八竿子打不着的拆弹警作陪葬品,当然,卧底们死在黎明前夕也是不错的话题,还可以捎带一个死后拖家带口的无名刑警。

  他们理所当然地说着:如果不死人,怎么能衬托出黑衣组织的罪大恶极呢。

  毕竟他们的故事只不过这场荒唐大戏里最不重要的一小部分,观测中心是他也只不过是身份合适,而他又正好死在那个时间段。

  但是。

  但是……

  松田阵平抹了把脸也没揉开皱紧的眉头,剑眉星目在阴影下显出些许难得的阴霾。

  他们是活着的,是一天一刻地真切活到现在,如果只因为某些人的意愿草率地死掉,让冷冰冰的文字简短概括一生岂不是很亏吗。

  短短几行讣告背后凝结的是他们属于自己精彩的人生,童年凝视的野花,父亲的教导,志同道合的朋友,放学路上黄昏拉长的影子,燥热漫长的夏天,飘渺的悸动,热血昂扬地定下未来效忠的志愿——尚且年少、脸颊还有点婴儿肥的他露出自信的笑坚定地宣告,我以后要去当警察!

  国中时期的萩原研二懒洋洋地撑着脸,伸手应和,开玩笑似的说,我只想要铁饭碗,那我跟着小阵平考警校,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啦。

  然后就是看书学习,考试,上警校,工作,一幕幕平常又平静的日子组成了名为“松田阵平”的一生。

  只是高维观测者的眼里,好像松田阵平这个符号的代表就是摩天轮,萩原研二是早死查无此人的白月光,班长是意外车祸,诸伏景光是意义重大的自杀,降谷零是亲友都死掉的悲情倒霉男配。

  ……啊,但是这么说来。

  松田阵平换了个姿势,似是难以承受事实般捂脸,所有表情收敛暗处,声音低沉:“……我答应你。”

  “后续会好好配合外援的。”

  接下来受伤也无所谓,试探最后一下也可以暂时停下了。

  因为就在刚刚,电光火石间,他好像顿悟了一些关于系统的秘密。

  但还不是很确定,需要再等等验证。

  再等一下,很快了。

  系统或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默声消失,与此同步的是大门被打开和男朋友欢快的声音:“小阵平~我回来啦,你猜我路上遇到了谁?”

  这么开心,是遇到了老友吗?刚从降谷那边回来,班长出没地点不定,那就是诸伏?松田阵平手上动作不停,把本子放起来,一边放松地转过来调侃:“是遇到了景旦那吗……萩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顶着一张明显是和某人互殴过的脸兴高采烈,看进门时松田在忙,便流畅地转换脚步,自力更生地捧着医疗箱坐在了男朋友身边,狗勾眼等着被夸。

  “嗯——我遇到了麦卡伦,所以我和他打了一架。放心,我知道他现在和公安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彼此下手很有分寸。”

  松田阵平没好气地掏出酒精棉片摁在自家突然冲动的幼驯染的帅脸上,痛得对方一激灵:“这叫有分寸?还有哪里受伤了?”

  萩原研二笑嘻嘻的,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在意伤口的样子,被松田揪着脸问你招惹那个不稳定因素干嘛,才垂眸悄悄环住了男朋友的腰,狡黠地眨眨眼:“这不是想帮你出气嘛……”

  想也知道,如果要争取到根基深重却弱点明显的麦卡伦做污点证人,组织的毁灭会轻松很多,所以上面那些人会暂时放任麦卡伦的一些小举动,在一切事件结束后再作清算。

  别说其本身被抓住的犯罪事实也少之又少,松田受到的那些伤害也没有证据,只要对方一口咬定不承认,公安拿麦卡伦也没办法,甚至量刑都不一定。

  而且,小降谷都无法确定麦卡伦的污点证人身份,虽说松田关于组织的对接任务是直属他的名下而不是零组,起码他收到的部分里除了简短概括的信息外,没有任何麦卡伦的相关资料。

  但正版松田阵平的态度又隐隐约约暗示麦卡伦和公安达成了暂时性的合作,送资料送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但那时候的松田失踪了一天一夜,回来就进医院,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很难让人不往糟糕的方向猜测,比如松田是贿赂麦卡伦的礼物,因为降谷零是其同期所以刻意避开——算了不想了!

  抱着为小阵平复仇的想法,萩原研二别说下手有分寸了,完全是按最狠的力度出拳,对面也不知道急于什么事同样急躁,最后麦卡伦看了眼时间喃喃道来不及了,直接跳窗跑路。

  萩原研二才不管这里是六楼,神出鬼没的麦卡伦跳下去能否平安落地——那可是个犯罪分子——他抱着男朋友眯眼笑得开心,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亲亲和欲言又止的男朋友。

  麦卡伦是来见松田的,有新情报很合理。

  于是萩原研二把沉重的脑袋放在自家幼驯染肩上熟练地开始撒娇,有什么是研二酱不能听的让我听听让我听听,没想到的是松田阵平短暂思考过后,就着这个怀抱的姿势认真地仰脸要分享,萩原研二自然是洗耳恭听。

  松田阵平安静了许久,像是经历了激烈了心理斗争,才试探性地开口:“萩,你也察觉到了吧。”

  “我得到了很多不应该知道的情报,包括组织和未来的事,那是因为我是重生的。”

  好,说出来了,没有问题。

  顶着萩原研二意义不明的目光——他根本不敢抬头对视——松田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上辈子的你被一个炸弹犯炸死在毕业那年的11月7号,你这家伙居然在炸弹旁边不穿防护服抽烟,混蛋炸弹犯出尔反尔重新启动了炸弹。”

  “……”

  “四年后同一天,为了获取炸弹的下一处地点提示,我也死在了同一个炸弹犯手里。”

  暂时婉拒萩原试图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了下去,手却不自觉环上手腕:“……然后我被一个系统绑定了。”

  “它的目的是让我们为它演戏给高维观测者,看到了满意的剧目和结局才能停止,但是很快了,我已经快成功了。”

  “所以萩,我的心理问题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大部分都是系统搞出来的错觉,你们不用太担心。”

  “……萩?怎么不说话?”

  听到前半段,萩原研二的脑海中就猛然闪过一道亮光,他推理能力不差,只是缺乏关键信息,自然想不到如此超自然的事件发生在亲近的幼驯染身上,接受这部分不普通的事实后,一切线索和不合理在脑海中猛地串成线:

  为什么松田会对他的死亡反应颇大,因为他真的见过;为什么他笃定麦卡伦等人威胁不到他,因为他知晓组织的颓势,知道麦卡伦无路可走一定会选择和他合作;为什么他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无关紧要的位置,因为已经死亡过一次了。

  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了,所以就算再死了也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听出对方言语中的自轻,萩原研二想要出声打断却被拒绝,再后半段就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而怀中的身躯在无声地打着细颤,胸腔震颤,像是陷入一场难以清醒的梦境。

  是想起过去的事了吗?萩原研二只得同样安静,一手顺着男朋友的脊背轻抚边借着对方平复心情的时间思考。

  小阵平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从未提起的事情,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就萩原对他的了解而言八成是真的。死亡的痛苦,失去挚友的痛苦压在孤家寡人的身上,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小阵平。

  那么麦卡伦的情报又牵扯到了什么事,才导致小阵平需要将自己捂得严丝合缝的底牌揭开呢。

  太过沉溺小阵平过去可能的伤痛中,直到松田阵平搭上萩原的臂膀,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嘴唇一张一合,气流翻滚却毫无声音,萩原研二才发现端倪,试探询问:“小阵平,怎么了吗?”

  松田阵平又张了张嘴,还是毫无动静。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尝试发声,声带震颤可是就是无法出声。

  萩原研二瞬间严肃,别的都可以先放下,小阵平的健康最重要,遂二话不说带着人去了医院,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他们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结论。

  或许是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松田暂时性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