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留你一个人在这冻死？”伊雷尾音上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在你眼里是这么无情的人？”
雪莱有点生气了。
“你怎么就觉得我没了你就一定会冻死？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要我打一个电话，就会有直升飞机直接开到我头顶把我接回南特。”
伊雷举起胳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开玩笑的，大少爷，你别这么认真。”
雪莱忽然有点难堪，觉得认真为伊雷一句话而生气的自己实在太幼稚。
他以前不会这样，一定是跟伊雷·哈尔顿这个街痞子在一起待太久了。
伊雷用木棍戳了戳火堆，把刚才他们吃的面包包装纸也扔了进去，“我又没有什么非离开不可的理由，你开给我的工资这么高，我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差事。”
雪莱没有看伊雷，只盯着面前跳跃的篝火。Alpha的外套上沾着淡淡的信息素味道，不够浓郁，但也足可以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但是我脾气古怪，没有常识，还经常摆架子。”雪莱说，“一拍脑袋就想跨好几个洲去雪山自驾游。”
“……”伊雷直起上半身，“我说你还真是记仇哈？”
雪莱耸了耸肩。
“你是没见过真正的脾气古怪是什么样，你这才哪到哪。”伊雷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就着篝火的火苗点燃，“我以前有个雇主，喜欢偷窥自己老婆跟别人偷情，每个周末晚上都叫我开车跟踪他们，然后停在旅馆窗户底下。我在前面开车，他就在后面打飞机。”
雪莱目瞪口呆地看向伊雷。
“有的人喜欢虐猫虐狗，专门雇我处理那些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流浪猫狗尸体。有的人喜欢闻各种味道，雇我去收集大街上流浪汉的尿液和粪便。还有的喜欢对Omega……”伊雷没继续说下去，“这个时代最不缺疯子，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
雪莱沉默了一会儿，“看来给你的工资还是开高了，我这么正常的雇主也不多见。”
“你？得了吧。”伊雷笑了，一缕烟雾从唇缝中吐出，逸散向寒冷的夜幕远方，“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正常的Omega，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早就疯了。”
雪莱转头去看伊雷，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被烟味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你——要么把烟掐了，要么走远点抽。”雪莱没好气地说。
伊雷把烟往下拿了一点，却没有要熄的意思，眼睛微眯起来，“你烟草过敏吗？”
“我就是讨厌这股味道不行吗？”雪莱皱着眉，又咳了两声，“和在鼻子前面烧纸有什么区别？呛死了。”
他根本不能理解喜欢抽烟的人。
伊雷笑着看他，“一看你就是那种乖学生，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
伊雷的话让雪莱觉得反感，他皱皱鼻子，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上的是南特贵族公学，整个洲最好的学校。”
“最好的学校就没有偷偷学抽烟的学生了？”伊雷不以为然，弹了下指尖的香烟，一小撮烟灰落进篝火里，“我不信。”
雪莱的气势矮下去了，因为伊雷说得确实没错。
就算在最好的贵族公学里，也总有一部分“坏学生”。雪莱曾经远远看到过几个学生聚在小树林里抽烟，一群人嬉笑打闹，还有好几对小情侣贴在一起搂搂抱抱。
雪莱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与这些人保持距离，同时唾弃他们自甘堕落的行为。但是在走远以后，大脑里又隐隐约约冒出另一个小小的念头：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乐？快乐是这么简单、通过一点点烟雾就能获取的东西吗？
像是看破了雪莱的心思，伊雷的眼神愈发狡黠起来。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伊雷凑近过去，低声说，“为什么这么呛人的东西有这么多人喜欢？”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雪莱胳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太近了，近到伊雷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他耳边直接响起的一般，说话时呼出的气流拂在他鬓角，带动那里的发丝也轻微晃动了一下。
还有味道。和争吵的时候不同，伊雷现在的信息素平缓而温和，像夏日晴空里忽然流过的一缕风，包裹着雪莱浑身每一处感官。
伊雷的侧脸被篝火映亮，在明暗的斑驳下，本就英俊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一缕烟雾在他的指间缭绕，然后一路向上飘，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要不要试试看？”伊雷勾起唇角。
雪莱觉得这一瞬间他像是被勾了魂，迷失在伊雷深邃的瞳孔里，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但下一秒，伊雷的行动还是远远超出了雪莱的预料。他把香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俯身吻上了雪莱的唇。
雪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忘了要拒绝，也忘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他推开。
身体记忆比大脑记忆还要清晰，在唇与唇碰触的一瞬间就勾起了诸多画面。伊雷的唇比那天晚上还软一点，舌头也更灵活，趁着他愣神的时间快速滑过他的唇缝，从善如流地撬开闭合的齿关，钻进温暖的口腔。
然后，猝不及防的，一口呛人的烟雾从对面灌了进来。
雪莱一把推开伊雷，猛烈咳嗽起来，而伊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在旁边放声大笑，连手上的烟都差点拿不稳。
“哈尔顿！”雪莱红着眼睛怒吼。
“是你自己同意的嘛，我又没强迫你。”伊雷边笑边说，“就一小口而已，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雪莱抓起烟蒂丢进篝火里，然后站起身径直离开了帐篷。
伊雷这时候才觉得玩笑好像开大了，赶紧清了清嗓子追上去，“我错了老板，我不是故意的，就想逗一下你……我道歉，我道歉行不行？”
雪莱没理他，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伊雷又往前追了两步，“不是，你真生气了啊？我就是开个玩笑——”
还没等伊雷的话说完，雪莱突然转身。伊雷一个踉跄差点没刹住车，然后就感到迎面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给猛砸了一下，还有的灌进了嘴里。
“呸，呸！”伊雷抹了把脸，才发现那是一团雪球。雪莱就站在前方，笑得肩膀发颤，手里还捏着一把地上的积雪。
伊雷不可思议地看着耍坏的自家老板，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被这样反杀一局。
“好啊你，我老老实实地跟你道歉，你就这么对待我？”伊雷干脆挽起袖子，也从地上抓了一把积雪。
雪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往后退了几步，“哈尔顿，我是你老板。”
“然后呢？”伊雷把手里的雪搓成球。
“我警告你，你的工资可是攥在我手里……”
“嗯哼。”
“你要是敢动手，你今天的工钱可就——”
雪莱的话还没说完，伊雷已经出手。雪莱赶紧一躲，雪球砸中了他的后背，在外套上碎成无数细小的琉璃。
伊雷没给自家老板喘息的机会，又抓起地上的积雪搓起雪球来。雪莱又哪里肯服输，立刻准备反击，然而动作永远慢对方一拍，被打得毫无喘息之力。
“哈尔顿，停！停！我不行了！”雪莱一边跑一边大喊，最后实在连跑都跑不动了，只得宣布投降。
伊雷这才扔下雪球，笑着和自家老板一起躺在铺满干燥枯草的地面上，平复着呼吸。
夜空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比以往更加明亮，月亮洒下蓝色的幽光，连带着银河与星辰都蒙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呼吸间有白雾升起，在干冷的空气里缭绕。
“你今天的工钱扣一半。”雪莱有气无力地说，“不，扣三分之二。”
伊雷闷着笑，胸口起伏着，“都听老板的。”
雪莱瞪着他，漂亮的蓝眼睛里盛满无声的控诉，“……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伊雷一脸无所谓，“这回不就见着了吗？”
雪莱好气又好笑，一瞬间觉得跟面前这个人生什么气都毫无意义。伊雷·哈尔顿就像一个活在他认知之外的人，他三十年来积累的人生经验竟对这个男人没有丝毫适用。
视野角落里的光黯淡下去，雪莱坐起来，拍了伊雷一把，“篝火灭了。”
伊雷一下子从雪地上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你的工作吗？”雪莱挑眉。
伊雷骂了句脏话，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急匆匆给篝火添柴去了。
雪莱笑着看他像只兔子似的冲向帐篷，然后屈起膝盖，望向蓝湖的方向。有一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塑料布掉在了湖里，被水波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缓缓靠近岸边。
那似乎是天城残骸的一部分，像是某家娱乐场所宣传用的横幅，色彩鲜艳夸张、还涂有反光材料。
雪莱一直等到它被冲上岸边，才看清那上面已经被冲刷得破碎模糊的字迹：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