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川睡醒在家里没找到人,疑惑地转了圈,忽然听见切割机的动静。

  他疑惑地循声走了几步,仰头。

  林中,鸟雀惊飞。

  “嘶——”

  陆长川倒吸一口凉气,他外孙会用那机器吗?别把手给切了啊!

  脑海里划过熟悉的匠师们各种缺角的手指,陆长川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山上跑,等终于看见人影他反倒不敢出声了。

  原因无他。

  切割机工作之下木屑飘扬,蹲在地上的青年垂着眼,漂亮的手指推着木板,从割片旁经过。

  那一刻,陆长川提心吊胆。

  幸好,血液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切割机被人为停下关好,蹲在地上的青年拿着切好的木板起身,往旁边堆了好些木板的位置而去。

  “宁宁。”陆长川终于敢出声。

  “嗯?”俞少宁回头,“外公你醒了啊。”

  陆长川快步向他走来,嘴上道:“你这是干什么呢?还敢用这些机器。”

  俞少宁指指已经切好的木板,“不是说给鸡鸭羊做笼子嘛,我上来研究研究,材料都切得差不多了。机器不就是拿来用的吗?有什么敢不敢的。”

  陆长川点他,“你呀你,胆子真大,知不知道那东西多危险?咱们这好些熟手都被切断过手指,你还敢自己上手呢。”

  俞少宁看看切割机,挠挠头,“还好吧。”在老人家的担心中,他安抚道:“都说淹死的是会水的,放心吧,我很小心的。”

  陆长川:……

  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陆长川再三叮嘱了两遍,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在旁边护着。

  这一看才发现,俞少宁确实很小心,木板稍微不合手就会停下机器调整,没抱任何侥幸心态折腾。

  陆长川放下心跟着他一起干活。

  需要的材料很快准备齐全,俞少宁拿出几根长的方形柱子,在地上比画了下,扭头看外公:“地基要怎么打啊?”

  “还能怎么打,挖个坑埋进去,再压实就好了。”陆长川说着,找了圈出头,疑惑抬头:“没带锄头?”

  俞少宁诚实摇头。

  陆长川见状,只能下山去找锄头。

  老人家走了,俞少宁在地上写写画画了会儿,将短视频里看到的为数不多的木匠知识整理出来,又起身在周围转了转,敲定打地基的地方。

  陆长川在山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上下山的速度比俞少宁预估的要快得多。

  “就在这里挖?”陆长川拿着锄头,确定位置。

  俞少宁点点头,把打地基的柱子递过去,指着上面画好的线道:“就打这么深啊,再深高度不够。”

  陆长川看了眼示意自己知道了,挥舞着石头开挖。

  俞少宁顺着他选择的位置,定好下一根柱子的位置,也忙活起来。

  祖孙俩忙到傍晚,把坑挖了个七七八八,将柱子往里一放再一压实……

  俞少宁疑惑歪头,“是不是歪了?”

  陆长川一点都不意外地点头,“歪了就歪了,给畜生做的,弄那么板正干什么。”

  俞少宁沉默,俞少宁点头。

  ·

  罗勉参与重建工作没时间忙活家里的事情,俞少宁就和陆外公两个人把山上的畜生圈给折腾了出来。

  丑是丑了点,但架不住两人打了好几层木板,又弄了隔热垫和防水布,对鸡鸭羊而言是很不错的住处了。完工当天,两人就把家禽院的鸡鸭羊送上了山,由几只狗守着。

  这两天除了忙活山上,俞少宁还开着小电车把陆五家的东西给拉了回来,被子衣服之类的简单晒了晒,合着其余东西胡乱堆在走廊下。

  他去河对岸去的频繁,有罗勉做中间人的情况下,倒是跟重建队伍熟悉了起来,之前俞少宁心中的想法也顺理成章地变成现实,时不时给他们投喂些水或者用几个鸡蛋合着干菜给他们煮一大锅汤。

  正如陆外公所说,东西是他人眼里的力所能及,最不容易引来恶意猜测。

  至于好感……

  俞少宁不在乎,家里另外两人更不在乎。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当然,俞少宁不在乎,有一定原因是和罗勉工作的一个矮小男人。

  将车上的不锈钢茶缸搬下来,俞少宁先盛了一碗,招呼大家自己去打汤的同时,迈步朝着罗勉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喊住罗勉,“你有这干活的本事,干嘛不找个女人……”

  罗勉被他烦透了,丢下一句:“我乐意。”抬眸看见俞少宁,快步朝他而去。

  看他逃难似的模样,俞少宁失笑出声,将手里的汤递给他,“他又找你念叨了?”

  罗勉叹气,“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歪理。”

  俞少宁安抚摸摸他的寸头,“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给他带汤了。”

  吃着他给的东西,还要拆散他们俩,实在不要脸得很。

  罗勉摇摇头,“你不懂村里的情况,真要因为几句话不给,就是咱们的错了。”

  毕竟大家接受他们的关系也只是表面上的,主要是和他们没有利害关系,没那么多人乐意上赶着念叨批评讨人厌恶。但在他们的眼里,男人说的这话是正确的,他愿意说那是真的关心才这样。

  俞少宁闻言,戳戳男人结实的胳膊,“那就让他这么念叨你啊?”

  “我倒是没关系,最多被瞅两眼。你就没有不开心?”

  罗勉笑着亲亲他的手,“怎么可能呢……”

  他又不是肚里撑船的宰相,哪可能听着别人插手他感情,还好好儿道谢不放在心上。

  “只是因此怎么做,还得再想想。”

  罗勉的视线虚虚落到进入人群中打汤的男人身上,心里的坏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冒,可惜都是些不能拿出来用的。至少,不能因为他‘劝’的这句话就动手。

  这就是农村人情环境最讨人厌的地方了。

  心情越发不好,罗勉一口喝完剩下的汤,“宁宁你先回去吧,我这还有点事情,晚点把东西带回去就是。”

  俞少宁接过他手里的碗看了眼时间,“干活小心点,别受伤了。”

  “知道了。”

  罗勉起身,朝着他忙活的地方而去。

  见两人分开,俞少宁要回去的样子,有人笑问:“这是要回去?我们动作快点,你把东西带上吧。”

  “是啊,家里还有事情。”俞少宁摆摆手,“不着急的,晚点勉哥带回去就是。”

  “诶好,回去路上小心。”

  …

  地板在动作间一点点成型,整齐的模样让人心情舒畅些许,一个计划渐渐在脑海中成型,罗勉复盘了两遍,笑了。

  他忍了两天,再有一次矮小男过来时,罗勉将手上的铁锤换成了旁边的碎木料。

  矮小男:“你真是让他好日子过多了,一点也不知道节省。女人不比他强得多?辛苦干活养着不事生产的两人就算了,还要看他拿东西讨好别的男人。你不知道,我好几次看见他和几个家伙走得近……”

  “咚!”

  要被清理出去的碎木料被重重砸在地上,罗勉火冒三丈地指着矮小男,“老子忍你好多天了!”

  周围干活的人被吓了一跳,闻言连忙过来拉开罗勉,“什么事啊这么大的火,好好说好好说,一起共事那么久了,有什么不能聊透的?”

  被吓到的矮小男心头突突跳,却还是扯出个笑来,“可不是嘛,我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乐意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罗勉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我告诉你多少次别说了,你听我的了吗?”

  在众人的视线下,他指着矮小男一顿输出:“宁宁辛辛苦苦弄了东西,过来给大家喝,那是想着我们辛苦,力所能及帮把手,不是让你来说他浪费东西的。”

  啊这……

  众人要制止的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罗勉的话还在继续:“你说他和别的男人走得近,怎么,他和我在一起就不是男的了?我和你们谁走得不近?难不成也存着那方面的心思?你脑子里不干净的东西给老子倒干净了,传到宁宁耳朵里去看我揍不揍你!”

  这话一出,众人的面色都变了,看向矮小男的眼神略带不善。

  罗勉越骂,装出来的火气就越真,说到最后气不过,从废料里抽出块木板就要揍去。

  他这动作吓了其余人一跳,忙从思绪里抽出,手忙脚乱地把人给拦住了。

  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没办法干活,他们和部队派过来的战士打了声招呼,留两个人守着罗勉避免他冲动。

  “喏,最后一包烟了。”中年男人将手里的烟递过去。

  罗勉摆摆手,“我不抽烟。”

  “不抽烟好啊,不抽烟省得受烟瘾的折磨。”男人感慨一句,蹲坐下来,“你说说你气性咋那么大,那小子嘴巴不干净,你离他远点不就好了?”

  罗勉抹了把脸叹气,“不是我气性大。”

  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罗勉把这几天矮小男做的事情说了,又道:“宁宁实在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之前他还差点撞着宁宁,要不是我在旁边扶了一把,他估计会被撞到钢筋上。”

  这事是真的,不过情况……矮小男当然没看见钢筋的存在。

  但谁让他要动手呢。

  听着的两人对视了眼,都看清彼此眼里的震惊,他们打着哈哈:“可能是不小心的吧。”

  罗勉苦笑一声,却是附和:“应该是这样,我也不信。”

  只是话语里‘他就是故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事情很快在队伍里散开,矮小男渐渐觉得自己好像被排挤了,他不太确定地看向罗勉,男人自从上次发过火后,对他虽然冷冷淡淡的,但也没有多大怨气的样子。

  没有异样,他干脆压下猜疑。

  …

  又一天送完汤。

  看着小电车缓缓驶向过河的道路,男人们收回视线就看见矮小男不屑撇嘴,一群人对视一眼,邀约中放下手中的碗感慨起身。

  “哎呀,真就多亏了罗勉他对象,这短时间的汤汤水水送下来,感觉活都没那么累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家搬回来,到时候我家那口子肯定也这么心疼我。”

  “谁说不是呢。”

  “罗勉这小子倒是好福气,地震来前撞大运和人家少宁在一起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工地走,忽听身后有人重重一放碗,冷哼:“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也不想想这些东西是谁辛苦赚回去的,该谢的人不知道谢。”

  众人停下步伐转头,有脾气不好地挽起袖子,“你小子胡咧咧什么?”

  矮小男虚了一秒,很快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反问:“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谁不是鼠目寸光,就看见明面上给好处的那人了?”

  “你!”

  动手的男人被拦住,戴着眼镜的男人斯斯文文一笑,“是啊,我们确实只看到了明面上的事。”

  在身周众人震惊不解的视线中,他笑笑反问头扬得更高的矮小男,“那干了这么多天活,不知道你攒了多少鸡蛋,手里又有了多少干紫菜?”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哄笑出声。

  部队确实给了他们这些人不错的待遇,基本上部队有的物资,他们都可以交换到。

  但是吧……

  鸡蛋紫菜这些,部队也没有啊!

  被人赤裸裸地笑话,矮小男脸涨成猪肝红,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斯文男招呼大家上工,“走了走了,看看罗勉那有没有活,吃了他爱人的汤,多少也得搭把手是不是?”

  众人再度哄笑:“就是这个理。”

  “人家送汤可不是来看脸色听污蔑的。”

  “哎呀,有些人就是爱自作聪明。”

  留在后面的矮小男沉着脸,明白这几天的遭遇,其实是上次那次吵架导致的。

  他不由连着罗勉一起记恨上。

  好心劝阻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让众人孤立他!

  ……

  矮小男的记恨不为一家人所知,晚上得知大家把他讽刺了一顿的事情,俞少宁整个人都舒畅了。

  他笑了会儿,问罗勉:“这样没有问题吗?”

  罗勉耸耸肩,“我就指着他鼻子骂了几句,多正常的小事,没动手就说不到我们身上。”

  陆长川在旁边点头,肯定罗勉的说法,“不过你们俩接下来几天也小心点,那人能因为自己的判断就胡乱指点,可能脑回路不太正常,到时候记恨你们身上做点什么事情就麻烦了。”

  俞少宁想想也是,道:“回头我再出去就把甜甜带上,它看着吓人些。”

  被点名的甜甜抬起脑袋,头上的猫猫挂坠跟着扬起来,两只同时疑惑:“呜?”“咪?”

  三人纷纷笑出声来。

  “它也就吓唬吓唬不认识的人。”陆长川笑得止不住,干脆别过头不去看。

  俞少宁跟罗勉连连点头,面容带笑。

  矮小男的事情没在他们这里引起太大的波澜,陆长川转而问罗勉:“这几天有没有人搬上来啊?”

  破碎的墙砖早就被部队运走了,这段时间去给他们送水送汤的,几乎看着那些木房子建起来,不知道部队怎么运进来的隔热保温材料夹在隔板中,修建出来的屋子虽然布局统一没有多大,但看着比避难所的板房要好太多。

  罗勉摸摸下巴,“没有听说,回头我去问问。”

  听他不知道,俞少宁道:“不知道就算了,反正和咱家没什么关系。”

  陆长川附和:“是这样,这种消息知不知道没影响。”

  见两人都这么说,罗勉听话应了,没坚持说要去问。

  白天都累,三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罗勉上完厕所洗完手,无意间瞥到放在置物板上的护手霜,他回忆了下,拿着东西出来:“宁宁你是不是很久没护肤了?”

  俞少宁在被窝里拱了拱,挪开遮挡视线的书,“怎么了?”

  罗勉坐到他身边抽走小说,大掌包裹着他的手,之前还细嫩的皮肤如今多了些薄茧,大大小小的裂痕刮伤分布在手上,看得罗勉一阵心疼。

  他低下头亲了亲俞少宁的手,将人抱入怀中靠床头坐着,拿起带出来的护手霜仔细给俞少宁擦上。

  “我这段时间忙,辛苦你了。”

  他没说什么俞少宁不该做事的话,家里的事情摆在那里,俞少宁不做就是外公做,真要说出来只会让他难做。

  俞少宁安静下来,看着罗勉笨拙又仔细地给他涂上护手霜,在人撤回手时忽然反手抓住。

  尚且纤细的手指在粗糙的大掌上划过。

  “我哪里有你辛苦。”俞少宁抬起头看罗勉,“你要是心疼我,就别把我护在身后。”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但罗勉觉得自己能行,他也确实能行,因而俞少宁就心安理得地被他照顾,如今他分不开身,俞少宁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他忙不过来的事情。

  罗勉沉默了会儿,低下头亲吻着他的唇瓣,从唇齿间挤出一句:“我心疼。”

  俞少宁抬起手,攀附住罗勉的脖颈,含糊道:“我也心疼。”

  两人亲密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静静靠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逐步平缓,白日的疲倦拉扯着他们,偏偏他们眷恋着现下的气氛不愿意入梦。

  天色黑沉,梦不知从何而起。

  早晨的阳光照入室内,温柔打破清冷的梦乡。

  俞少宁趴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困倦地蹭了两下,大脑一步步清醒过来。

  静谧中,闹钟铃声忽起。

  身下的人一伸手,迅速按掉了铃声。

  罗勉还不知道俞少宁已经醒了,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人挪开,用被子代替他原本的位置。

  感受着他的动作,俞少宁鬼使神差闭上眼,用耳朵去倾听。

  床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在穿衣服,没多久,洗漱间传来很轻的流水声,拖鞋在地上拖沓的动静微不可闻,也就是这片早晨足够寂静,才让他窥得些许对方行走的痕迹。

  门被打开,又轻手轻脚合上。

  俞少宁睁开眼睛,眉目一片清明。

  阳光将灰尘舞动的轨迹展现在人类眼中,偏偏唯一的欣赏者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他只是同样轻手轻脚地起床、换衣、洗漱,然后轻手轻脚出门。

  厨房里有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俞少宁脚步顿了下,迈步出去。

  罗勉听见声音抬头,愣了下,有些茫然地起身:“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俞少宁快走几步到他的面前,亲了下他,眉眼弯弯:“你要是能吵醒我,早就吵醒百八十回了。”

  听他这么说,罗勉眉目一软,低头又亲了亲,“我哪舍得。”

  ·

  原本罗勉一个人,只打算随便吃点东西的,现下俞少宁也醒了,他就开始琢磨弄点什么好吃的。

  俞少宁看他兴致勃勃,也不阻止,只是跟在男人身后重新当回了跟屁虫。

  最终罗勉还是决定弄些鸡蛋饼。

  他切了些葱末调好鸡蛋液,小小一勺倒入锅中,一晃锅就是个轻薄漂亮的鸡蛋饼。

  俞少宁在旁边用刮丝刀弄出胡萝卜丝、土豆丝,还顺带切了些肉丝。

  他不疾不徐地,等罗勉煎了满满一大盆鸡蛋饼出来,菜也都准备好了,往锅中倒入冷油,罗勉动作麻利地翻炒起来。

  很快,桌上就摆了一盆肉、一盆菜,鸡蛋饼放在中间,两人各拿了一张往其中卷入肉菜,抬手却是朝着对方去。

  过于巧合,两人都不由笑起来。

  交换过手上的鸡蛋卷饼,两人这才认真吃饭。

  罗勉胃口大,鸡蛋饼薄薄一张又不饱腹,煎出来的饼子被他吃了一半还多。

  吃完饭,他看了眼时间,将身边还在仔细卷鸡蛋饼的俞少宁拉近,凑上去用力亲了口,“我先走了,你一会儿再回去睡会儿。”

  俞少宁乖乖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