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以光影为伴。
这是父亲在一次采访中所述。
父亲和母亲因为电影相识,因为电影相爱。
父亲为了照顾怀孕的母亲,从未下过厨房的人曾经两年在家洗手做羹汤,学习各种护理以及厨房知识。
而母亲为了父亲,选择在在风头正盛的二十八岁宣布了和父亲的婚讯,息影两年后才重新复出。
而他们在他们的保护和爱中生下的我,从小就对光线的捕捉异常敏感。
自小便长在片场的我,最爱的事情莫过于坐在父亲身后,细看每一帧的运镜。
在片场的生活异常忙碌,身为知名导演和影后的儿子,被注视似乎成为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因此要做的、要做好的事情也变得更多。
只有坐在父亲身后,目光聚焦在镜头中,整个世界才从喧嚣和忙碌中剥离。
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是父亲送的一部便携式摄像机。
即便有的只有短短的两分钟,里面拍摄的每一部影像,父亲都将其称之为我的作品。
在没有电影拍摄的休闲假期里,父亲会一一仔细看过,而后向我提出中肯的建议和肯定的评价,并且鼓励我去参加比赛。
于是学业之余,我便举着父亲送的摄像机,在母亲的人脉支持下,拜托在大众中还未曾熟知的演员出演我的影片。
得奖的那一刻,年少的我欢欣之情溢于言表,结束后第一时间将银杯捧回了家。
母亲在海外拍戏,父亲去了剧组操刀电影。
空无一人的客厅将鼓动不止的心脏拉回平静。
直到两月后,父亲和母亲前后结束工作回家,才看见被保姆放在一楼架子上的奖杯。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简单夸赞了两句,而父亲坐在沙发上读报,只对我说了一句——
“儿子,你还可以做的更好。”
从此,我便学会了波澜不惊。
我更加痴迷于记录镜头后的世界,看太阳从不同角度落在世间万物上落下的光泽。
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比赛台上,我总是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弯起嘴角,以最为得体的姿态去迎接属于我的荣誉。
十六岁生日是在片场过的,没有蛋糕,只有母亲拜托经纪人抽空送来的一束鲜花。
父亲看着将花锁在储物柜里的我,第一次为我让开了镜头背后的位置。
我所热爱的,最终也迎向了我。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成为了大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就连邻居家的孩子姜远修也时常看着我放满一整个架子的奖杯和堆满课桌的情书感慨。
高考结束,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姜远修和我将课桌里的信尽数放进袋子里,最后一封加了红色火漆的白色信封被姜远修捏在手里,朝着我的方向扬了扬。
他蹲在地上,捏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以开玩笑的口吻询问我要不要打开看看。
而那个羽毛样式的火漆印章,前日随同父亲去邻居家做客时,我无意间在姜远修的书桌上见过。
“你知道的,我不会看的。”
我从姜远修的手中接过信封,而后装进了袋子里。
“明天要去剧组,我现在只想回家吃饭休息。”
我先一步从书桌前起身,看金色的日光落在对方即将垂泪的眼睛里,而后别开了目光。
最体面的拒绝莫过于此。
上了大学之后,日子一如往常,父亲和母亲,终于在我当寒假的时候不再避嫌,时隔多年合了作。
母亲会向我投喂父亲纵容她吃上一口的小蛋糕,父亲会偶尔让出除了拍摄母亲之外的镜头。
晚上在回酒店的保姆车里,母亲和仍在剧组的父亲打着电话,讲话讲到一半突然转过脸,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
“安安,你是不是应该谈个恋爱了。”
我困惑地从朦胧的睡意中扬起脸,母亲捧着手机,继续说道——
“我发现你被你爸带的越来越工作狂了,这可不行!你看看这都多晚了,还不回酒店休息。”
我只当我是他们秀恩爱的工具,靠在座椅上重新换了个姿势偏头小歇,不想一旁的母亲却轻轻拽了拽我的耳朵。
“安安!”
“知道了,我会抽空谈的。”
原本只是随口应了一句,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表演系的系花以想要出演我的作品为由将我约在了咖啡馆。
推开店门,玻璃反射了午后耀目的日光,在那个短暂失明的瞬间,头顶上方的风铃发出叮铃的脆响,一声柔和的男声自我耳边响起——
“欢迎光临。”
我微微偏过头躲避迎面而来的阳光,面前的服务生看不清脸,正在系着围裙的结。
棕色围裙上的手指很是纤细白皙,而那截被围裙所裹住的腰身,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演员都要细。
我习惯性地对着面前的服务生礼貌点了点头,不远处的陈晨向我招手,落座后我回想起在刚刚脑海中定格的那一幕,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向吧台望去——
却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留下白衬衫一角,匆忙离去的身影。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也不过如此了。
午后的惊鸿一瞥使得我再次踏进了这家咖啡馆,穿在别人身上纹丝未动的围裙,在对方腰身上松垮地滑落,直到女士便携式发夹的出现,才彻底解决了对方的不断调整的局促感。
不算第一眼惊艳的长相,浅色薄唇,眉眼秀气,尤其眼尾那一颗泪痣,久看勾人。
姜远修扬起手中的菜单,身子倾斜喊来服务员点单,彻底遮挡了我望向吧台的视线。
我收回目光,已经开始计划下次独行,不想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抬起了吧台的挡板,端着我们这桌的订单走来。
大抵这就是所谓缘分,我正打算以拍摄影片为由进行邀约,最终却被姜远修突然扬起的手臂打成一片泡影。
被冰块、咖啡液和柠檬红茶先后淋洒,第一反应居然是先行蹲下身去捡碎落在地上的玻璃残片。
我伸出手阻拦,不想始终是晚了一步,对方的指腹已经沁出血珠。
但该抓住的,还是要紧紧握在手心里的。
我拉住对方的手腕,去了常去的店里,精心挑选了这个午后唐突的赔礼。
衣服再合适不过,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自从照过镜子之后,就一直瞥向门口的方位。
没有说上几句话,联系方式也并没有得到,还让对方受了伤。
过于糟糕的正式初遇。
课业繁忙,我抽空去了咖啡馆一次,却并没有遇见想遇到的人,于是便只好提前折返回学校准备上课。
专业课的尾声,高一届的学长托我帮忙送部影片的内存卡去图书馆,却刚好遇见了大雨。
好在我提前在教授的办公室放了把透明的雨伞备用。
进馆后发现左侧肩膀有所淋湿,我向来讨厌潮湿阴冷的雨天,转交完内存卡只想尽快离开,不想外面愈发加大的雨势直接导致了图书馆停电。
原本安静的图书馆在黑暗的突然笼罩下炸开,所有不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侧前方的角落里,突然亮起了一束光。
在咖啡馆里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有任何恐慌或局促的神情,唇线自然上扬,对方眼尾的那颗泪痣映着眼瞳中的白色光亮,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心脏漏了一拍,而后加速搏动,第一次的心动来得过于剧烈,让人猝不及防。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刺人,对方有所察觉,在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我果断起身,将手里的伞借给了学长,将自己尚未淋湿的肩膀靠了过去,借书本之名缠上对方另外一边的白色耳机线。
知道了对方是在上侯教授的课,那么名字和专业也就不难得知了。
熟悉之后就会发现,徐桐并不抗拒我的接近,只是大多数时间都有所顾忌,像是害怕风吹草动,稍有响动就会立刻缩回洞里的兔子。
不过好在我耐心很好,可以等到对方放心跳入掌中的那一天。
看似人际交往不多的徐桐,却意外地惹人注意。
仅是一个学生会,就出了两个明显对徐桐有所意的情敌。
无伤大雅,反正最后赢的人只会是我。
在我多次坚持不懈、明里暗里的明示和暗示下,徐桐终于对我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醉不醉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徐桐的以后。
在得知我抽烟后,徐桐的第一反应是劝我少吸,但说的和做的却截然相反。
一边嘴上说着允许我适当,另一边手上没收我打火机的动作可是没有丝毫犹豫。
可能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太过强制的管束,我竟觉得一向性格温顺的徐桐态度强硬地没收我打火机时,迷人得过分。
可能也只是因为是他,我才乐于被约束。
和徐桐在一起之后,对香烟的瘾转移到了对方身上,甚至还在日复一日地加重。
每每揽住那一截腰身,都能闻见自对方身上传来的甜味,徐桐的唇很薄,却很软,只要和他待在一起,似乎怎样的亲昵都不够。
于是我开始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距离也蚕食完全。
可我却忘了,太过亲密,反而可能更快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
不喜暴露在人群视线之下的徐桐本就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所顾忌,剧组的那一场杀青宴,更是一副变本加厉的催化剂。
徐桐明显有所退却,态度相较之前明显有所冷淡。
父亲看出我眉宇间的焦虑,安慰我说这是我和徐桐必经的考验,如若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决心,那么勉强将毫无意义。
我就像是一直曝露在外的光,而徐桐就像是潜藏在黑暗中的影。
而光和影,本就相辅相成。
徐桐需要时间,而我有充分的自信,等到他彻底想通,再次走向我。
在出国留学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等到了他。
徐桐主动向我提出邀约,还穿着我们正式初见时我为他挑选的礼服,让人迫不及待地期待起这个美妙的夜晚。
我原本打算等到徐桐离席回来,同他将话说开之后,告诉他我计划留学后归国的事情,结果却如晴天霹雳。
和解的话并未从对方口中说出,满心欢喜的期待只换来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之前付出的感情仿佛一个笑话。
到了国外之后,我会在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周末,坐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将自己灌醉。
再没有人会提醒我注意保暖,再没有人会给我携带好吃温热的外食,再没有人会抽走我口袋中的打火机,再没有人会羞涩地揽住我的脖颈,同我接上一个掠夺性十足的吻。
我讨厌借酒消愁的自己,然而更讨厌的是失去了徐桐的邢安。
我拒绝了所有人的示好,在旧手机里反复观看着我和徐桐的聊天记录。
没有一句不爱了的证明,却仍旧收不到对方的一条消息。
心空了一大块,无从填补。
戴了几年的佛串忽然在我归国后选角的那一天断掉了,我异常有些烦躁,于是在选角时看见自己之前未曾定过的人选,当即便发了脾气。
偏转视线,年轻俊朗的青年扬起笑脸,热情地向着自己鞠了一躬,露出了站在其后的,那张带有泪痣的熟悉面庞。
光终于重新遇见了本就属于它的影。
这一次,便下定决心不会再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