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课结束后,校园生活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假期里没有握笔,记笔记的速度明显变缓,除此之外,一同复习的还有换教室时熟悉又陌生的紧迫感。
久违地坐进阶梯教室,久违地被人群淹没,久违地被吵闹的声浪覆盖耳膜。
是要重新习惯的日常。
学期初课业上还算游刃有余,不去咖啡店的晚上我更喜欢泡在图书馆里塞上耳机,从三楼并排的书架前挑上几本我感兴趣的小说或者诗集,借阅后在位子上翻看。
顺带一提,我最近比较青睐的题材是悲剧。
包里装着图书,回寝的路上就会格外满足,晚上的微风也很是舒适,带着散乱的发丝拂过眼前。
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条件反射地眨动被刺痛的眼睫。
该抽个时间理发了。
新学期,宿舍楼前灯光下和阴暗处的校园情侣便又再度出现。
本来已经对这种暧昧的举动和声响麻木了,不过男生宿舍楼前拐弯处的路上倒是聚集了几群结伴的女生。
其中也有网上票选出的系花在。
拿掉耳机,学长、邢安、程协、帅气的破碎词句便轮流钻进了耳朵。
果然和猜想的没有任何出入。
我微微蹙了下眉,侧身避过了路口站在最边上的女生,攥紧了书包上的肩带。
真是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本想着要尽快从中脱身,却在距离宿舍楼门十米的地方被抓住了背包。
若不是后退得及时,大抵真的会因身形不稳而当众出丑。
我回身挣开束缚,看见了一张我并不熟悉的陌生女生面孔。
是长得还算漂亮的类型。
“程协学长现在在宿舍么?”
恰逢此时一阵风吹过,我刚理好的发丝再度吹进眼睛。
刺痛感卷土重来。
程协今晚被他爸抓去参加应酬,这会不在学校里。
没必要泄露情报出卖程协,只需要装作不知情就可以了。
“不知道。”
我抬手挑开发尾,捂住眼睛,转身迈开了步子。
书包被以比刚才更大的力道拽住,我一连后退了两步,尖锐的三两女声灌入耳朵——
“没听见我家小堇在问你话么?”
“只是和你打听一下程协学长,没必要和女生摆架子吧?”
“什么态度啊?待在程协学长身边的人怎么这么阴暗?”
“好好说话啊。”
指责之词劈头盖脸地砸下,我拧起眉头,随着女生接二连三的叫嚷,宿舍楼前驻足的目光便都聚焦在我身上。
众矢之的,百口莫辩的情形。
焦躁感越发严重。
当务之急是先拿回受制于人的背包,尽快脱身离开才行。
我卸下一边的肩带,无奈聚在一起的女生们不依不饶,“同仇敌忾”地一起抓住了我另一半的肩带不肯放手,甚至还要我出口道歉。
可笑至极。
到底是谁该道歉啊。
肩带被我捏得变了形,我抬头瞪了一眼扯住我肩带的几个女生,从为首的被称作“小堇”的女生眼中看到了心虚闪躲的一瞬,很快对方便恢复了常态,将偏转的目光收回,把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
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眼下的这个状况绝不是偶然。
我迅速偏过头望向对方目光偏移之处。
没有路灯映照的黑暗中,姜远修将手插进口袋,看着我目不斜视地冷笑。
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站在宿舍楼前不明真相的男生们纷纷被鼓动着要上前帮女生们讨回公道。
熟悉的冷意从脚底开始浮起,我垂眸看向快被扯断的背带,回身狠狠瞪向姜远修的方位——
程协不在,在学校不与人交际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姜远修是看准了今晚我孤立无援,特意挑选了这个时机出手的。
这个疯子!
“他说了‘不知道’,语气也没有不耐烦。”
“我听的很清楚。”
头顶笼罩了一片令人心安的暗影,我转过身子向身侧的声源望去,不自觉松开了拉住背包的手。
穿着米色帽衫的男生摘下帽子,露出那双暗藏锐气的眼瞳,上前围来的男生们见是邢安纷纷顿住了脚步,在我身后默默散开。
冷色的灯光在对方眼下投下一片暗影,邢安沉下目光扫视一周,抬手提住我背包上部的短带向旁侧提拽。
“请你们适可而止。”
一众女生很快便松开了手。
邢安直接将我的背包背到了自己半边肩膀上,刚才的局面因为对方的出现瞬间变成了一边倒。
讨厌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道歉。”
我将目光自邢安侧脸上收回,笔直地看向那位被称之为“小堇”的带头女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和我道歉。”
“是你们一直扯着我的背包不放,不是么?”
我抬高音量,目光直逼前方,被姜远修授意的女生们见形势不对很快便道了歉悻悻离开,围观的群众明白事情真相后也都纷纷散去。
然而真正要道歉的,却另有其人。
我盯着脚下的空地,攥紧了拳头。
姜远修这出戏在暗处唱的还真是高明。
“这不是可以好好说出口么。”
邢安把摘下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看吧?
我沉在帽檐下的阴影中,伸出冰冷的手心,曲指握住了邢安的手腕。
——你在看吧?
“没事了。”
邢安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察觉到我的体温后,将温暖的手掌覆上来,拉着我走向了寝室楼。
知道我落单了又如何,现在站在我身侧的,是你最不希望看见出现在这里的人。
可笑的是你。
不是么?
邢安的帽子替我遮挡住了寝室楼里自各个方位投来的目光,我盯着邢安握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被邢安拉着踩上台阶。
金属碰撞的细小声响在耳中无限放大,门板推开后,走在前面的邢安抬腕开了灯,将我安置在他的椅子上坐好,把肩上的背包放在了书桌上,回身去对面的床板上拿东西。
第二次来了。
邢安的寝室。
我把额顶的帽子摘下,摆在桌面侧边,拿回旁侧的背包抱在怀里。
理应道谢的,然而一想到姜远修站在黑暗中向我笑起来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词句便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到底是因为谁,我才变成了被姜远修迁怒的对象。
我再清楚不过。
我攥紧抱住背包的双手,狭窄的视界里突然闯入了黑色的发丝。
邢安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右手。
对方不理我的抵抗,伸手拉回我向内扣去的手,从掌心内部开始瓦解力道,而后轻轻拉直了我的五指。
手背上两道明显的浮红,大抵是同那些不讲理的女生们争执时被指甲划到的。
邢安脚边放了一个开着的医疗箱,雪白的棉签沾上碘酒,在手背的划痕上轻柔拭过。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却被如此温柔的对待。
这下是真的被邢安搞到没什么脾气了。
“都怪你……”
我用胳膊圈住背包,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邢安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合上医疗箱放回对面上铺的位置,抱臂靠在衣柜上,看着我唇角微微弯起。
“明明问的是程协。”
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啊……
我捏住背包拉链,目光自手背上移开,抬起头投向旁侧墨色的深旋——
“她的眼神,你不是看到了么?”
做好心理建设、双手抓住我背包的那个名叫小堇的女生,在邢安摘下帽子的一瞬,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表情的中心,下一刻的反应居然是先行转过面庞,涂着鲜艳唇彩的唇也被咬出僵硬的弧度。
于是我立刻明白了——
程协只是找我麻烦的借口。
姜远修真正同她交易的对象,是站在我身侧的邢安。
邢安收起嘴角的弧度,看着我目光中泛起冷意。
“她没机会了。”
意料之中,却又过于郑重的回答。
那还真是……便宜姜远修了。
“无论如何,今晚的事我应该道谢。”
我从座位上抱着背包站起身来,挥了挥上过碘酒的手背。
不该问的。
“我请客,如果有想吃的提前告诉我最好。”
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并没有任何立场提问的我,大抵是真的被姜远修气昏头了,才会如此直接地问出口。
说起迁怒,现在的我大抵也正在这么做吧。
不想变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所以还是尽快按下休止的好。
装了图书的背包挎在半边肩膀上,因为重量勒紧了肩骨,我伸出手挎上另一半带子,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在眼皮上戳刺。
我下意识闭了眼,温热的修长指尖抚上眉骨,很快刺痛感便消失不见。
“头发,长了。”
近距离看,邢安的那双墨色眼瞳中的锐利之色仿佛都是错觉,里面只浅浅荡着一层光,还有我局促的影子。
“我回宿舍放了书包就去理……”
我抬起手拽了拽发丝,视线自邢安眼睛上移开,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出门时拉着把手将门锁带好。
下楼时心思完全不在阶梯上,等到了门前才发现不是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于是便匆匆忙忙找了离得最近的楼梯口修正错误。
正确的钥匙终于扭开了正确的门锁,我打开宿舍门,借着窗外的月光把背包放在桌上,便带着钥匙转身出了门。
理发店的灯光在镜子的反射下变得更亮了。
对于只有剪短这一个简单要求的客人,理发师往往都是得心应手。
头发被水流打湿,美发剪在额前发出张合的响动,吹风机的热风在头顶绕过一圈,理发便正式结束。
我付了钱,推开理发店的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理过发的原因,视野比以前更加开阔了。
回宿舍时路过超市,我买了几袋酸奶,还有两只棒冰,回宿舍时放了一只在还没回寝的程协桌上,吃完自己的那份,我便洗了漱爬上了床铺。
闭上眼,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邢安看我时的样子,我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
我抬起手,却只摸到了眉骨的位置,长长的碎发早就已经在理发店剪去了。
沉默半晌,我抬手拉了一下闭合的床帘,缩进柔软的被子里彻底泄了气。
应该早点去剪的。
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