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合胃口吗?”

  俞冀安见邢望沉默了片刻后便不由问道。

  “都合胃口。”邢望翘了翘嘴角,看着那份西红柿炒鸡蛋,接着说:“但还是这道菜最好吃。”

  俞冀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他缓缓勾起了嘴角:“那看来我的厨艺没有退步?”

  “哥的厨艺?”邢望听见这话乐了,“那哥你还说是慧姨做的菜。”

  听见邢望回嘴,俞冀安倒觉得心底更好受了些,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迅速消散。

  “今晚还有你的戏?”

  晚餐过后,俞冀安问邢望。

  “还有一场。”邢望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可能要排到晚上十点了。”

  “那么晚?”

  俞冀安有些惊讶。

  “因为今天的任务比较重。”

  邢望给他解释。

  “那你休息会?”俞冀安建议道,“我今晚没有工作,想在剧组多看一会,你在休息室先休息,等到你的戏份了我再喊你。”

  “好。”邢望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的确需要休息,所以没拒绝俞冀安的建议,末了他还和俞冀安道谢了一句,“那谢谢哥了。”

  最后俞冀安给他找了一张毯子让他盖着,怕他着凉,然后便出了休息室。

  等到俞冀安走后,邢望才拿出了下午喊苗蕊帮忙去买的感冒药,休息室里还有水,他便将感冒药服了下去。

  最后,邢望便在一阵隐隐约约的头脑晕眩中,陷入了梦境里。

  《城春》剧组今晚的戏,刘英维拍得并不顺利,所以俞冀安久久没有等到邢望的戏,他看天色越来越晚,温度也变低了不少,所以便想回休息室看看邢望。

  等俞冀安回到休息室之后,他便发现邢望还没有醒。

  休息室里有一张大沙发,邢望就暂时睡在了沙发上。

  俞冀安心底升起了无奈和一点纵容,他放轻了步子走到了沙发前,轻唤了一声:“小希?”

  邢望没回他,他的脸颊被藏在了毯子里,整个人都缩在了沙发上。

  俞冀安便耐心地拉下了毯子的一角,想再喊邢望一声,只是声音却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邢望没有什么反应,白皙的脸颊此刻却是通红一遍——是病态的潮红。

  俞冀安赶紧抬手探了过去,然后脸色忽变。

  邢望醒来的时候,便见俞冀安正在脱他戏服底下的T恤衫。

  他的脑子里一片浆糊,正想抬手,却发觉身体酸痛无力,脑袋还晕得很,然后他又张了张嘴,又发现嗓子眼又干又痛,像喉咙里被人点了火柴一样。

  “醒了?”

  俞冀安面色沉沉。

  邢望说不出话,他想分清自己现在是在做梦,还是正处于现实。

  察觉到邢望在发高烧后,俞冀安本来是想带他去医院的,但他才刚带邢望出剧组,邢望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攥着他的衣服对他说:“不去医院。”

  那时候邢望的嗓音又哑又沉,听着俞冀安既心疼又生气,他还记得,邢望因为父母的事情对医院有阴影,所以他只好匆忙带邢望回了剧组定的酒店,然后喊家庭医生过来给邢望打了一针。

  退热针打下去没立刻见效,俞冀安心里担心,他又记起了家庭医生的建议,便想着,还不退烧的话,就拿酒精进行物理降温了,结果转眼一看邢望就醒了。

  邢望的脖颈是红的,眼尾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可那平日里红着的唇瓣此刻却发着白,看得俞冀安眸色又深了些。

  他刚刚从邢望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些感冒药,药片才吃了几颗,显然是新买的,想到这里俞冀安的心情就又不好了。

  “感冒发烧了不和我说?”

  俞冀安低声问,手却还在动作,他迅速脱去了邢望的上衣,邢望稍稍睁开了些眼睛,他现在全身滚烫,连眨眼都能感觉到发烧引起的高温,嗓子也像要冒烟了一样,唯独手脚冰冷。

  俞冀安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为了避免邢望又着凉,所以邢望也没再感觉到冷,他意识混沌,却还能听到俞冀安的声音。

  “藏着药偷偷吃也不和我说?”

  俞冀安拿过沾着酒精的毛巾,擦了擦邢望发红的脖颈,冰凉的温度令邢望稍稍瑟缩了下身子,然后邢望便见俞冀安单膝跪在了床沿上,俯下了身子。

  邢望能感觉到,俞冀安腾出了一只手抬起了他的头,又将毛巾擦过了他的后颈,因为这个动作俞冀安不免离得他近了些,那个距离足以紊乱心神。

  可能是酒精擦过身体的感觉比较舒服,俞冀安离身的时候,还听到了邢望无意识发出的一声喟叹。

  大概是一声“嗯”还是什么掠过了他的耳边,俞冀安却觉得那像是一根羽毛的羽毛尖划过了他的心脏,他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太近了。

  邢望上身赤.裸着,精瘦的身体泛着薄红,一双黑眸沉着雾气,带着水汽的目光无意识般落在了他身上。

  俞冀安慌忙别过了头,然后再将毛巾浸染了酒精,最后又往少年身上擦去。

  “小希啊。”俞冀安无奈地喊着邢望的小名:“怎么什么都不和哥说呢?”

  邢望没有回答他,他像是被发烧折磨得有些狠了,没有醒多久又轻轻闭上了眼。

  闭眼前,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撩过耳边。

  晚上,邢望又做了梦。

  梦里是一场宴会,他走进了宴会里,馥郁幽香的玫瑰正在竞相开放,然后他又看见了许多人,人们看着他鼓掌,而他只是顺着梦境往前走。

  走到最后,他看见了父母。

  邢长空依旧挂着纵容又潇洒的笑,他的怀里是温婉可人的冯照影,夫妇俩依偎在一起,却又都看向他。

  可他还是往前走,然后他看见了……

  俞冀安。

  梦境的尽头,有白色云絮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有教堂的白鸽挥舞着翅膀飞向远处,还有娇艳的代表着爱情的玫瑰兀自盛放着那一抹红。

  还有,穿着笔挺西装俯身吻他的俞冀安。

  他沉浸在俞冀安的亲吻里,然后听俞冀安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梦境猛然变换。

  他又回到了剧组里。

  他看见柯茗雅对鹿文雨说——

  “可喜欢也不全是这样的啊,我跟你说,那种会想要藏起来的喜欢太苦涩了,你就没想过另外一种表现方式吗?”

  然后眨眼间,回到了少年时期和蒋淮音的对话。

  那个时候蒋淮音是圈子里闻名的狗头军师,即便自己没有恋爱过,也还是会对着小心翼翼暗恋的某位校友吐出极为铿锵的建议——

  “你有喜欢的人,不会想对他说出来嘛?一辈子都不说出来,然后就这样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和别人交往,和别人牵手、拥抱、亲吻,直到结婚!难道你都要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那个人的人生吗?”

  “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要,我会说出来,我会和他说,我喜欢你,想和你恋爱,想和你结婚,想和你共度余生!在感情当中,要自信一点,我才不做旁观者,要做,就做参与者!”

  斑驳的梦境被缓缓抹去痕迹,邢望在兜兜转转之中又回到儿时。

  他在俞冀安面前捧着俞冀安打了石膏的手哭,可俞冀安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温柔地对他笑道:“小希,没事的,别哭了。”

  “可是,医生说……”他抽噎着说,“你以后都不能再拉小提琴了。”

  “哥哥虽然没有办法继续演奏小提琴,但是还能继续用一辈子的时间来保护小希啊。”

  “一辈子?”

  “一辈子。”

  邢望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慵倦,头也有些昏沉,像喝了酒一样,他每次发热过后的感觉都和宿醉相似。

  窗帘挡住了阳光的侵入,但邢望直觉现在估计不早了,所以他也没有赖床,干脆就起身洗漱换衣服了。

  他没在房间里看见俞冀安,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但同时,当昨晚的记忆被他重新拾起的时候,手中的动作又是一顿。

  等他洗漱完,便听见有人开了房间门。

  邢望从淋浴间走了出来,目光一抬,便撞上了俞冀安的目光

  两人都没有移开彼此的目光。

  “好些了吗?”

  俞冀安问他。

  邢望轻“嗯”了一声,然后又说:“麻烦哥了。”

  俞冀安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他没回邢望,只是半晌,他才和邢望说:“过来吃早餐吧。”

  房间里有茶几,现在俩人也只能将就下,邢望见俞冀安还没换衣服,眼底也泛着青色,再联想到昨晚,便知道俞冀安应该是照顾了他一晚上。

  邢望垂眸,开始食不知味起来。

  早餐过后,俞冀安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邢望便不由说道:“哥,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俞冀安摇了摇头。

  邢望也发现了,他哥心情似乎不好,所以便没有多言,只是说:“那,剧组开工了没有,我昨晚……”

  “现在别提剧组了。”俞冀安抬眼看他,“我和刘导请了假,你今天在房间里休息,别去剧组了。”

  邢望错愕地看向俞冀安,印象里,俞冀安很少强制地让他做些什么,也很少替他决定什么,更何况是他喜欢的事。

  少年抿了抿唇,像是在思忖,最终却说:“不。”

  “你说什么?”俞冀安目光沉沉。

  邢望迎上了俞冀安的目光,又说:“哥,你不应该干涉我的工作。”

  俞冀安被他气笑了。

  邢望便转过了身,继续对他说:“我是主演,剧组没了主演,进程要推后很多。”

  他转身的时候,俞冀安的目光还在跟着他。

  邢望没回头,只是走向了房门口。

  俞冀安见邢望态度坚决,便皱着眉问:“你是在和我置气吗?”

  “我没有。”

  邢望答得果断。

  “那你……”

  “哥。”邢望终于回头看他,双唇微抿,看起来有些倔强,“我不是在闹脾气,也不是在和你置气。”

  俞冀安很熟悉邢望的这种眼神,也是这种眼神,让他原本属于兄长的感情变成了一种违背世俗,听起来可能还有些荒唐的感情。

  可现在,邢望又在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了。

  他忽然就愣住了。

  而邢望却像是在适应发烧过后的后遗症,那种头脑轻微晕眩着,像是醉酒一般的感觉令他紧绷着神经的同时,又莫名清醒了几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触着,直到邢望再次开口喊俞冀安:“哥。”

  邢望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了勇气,他只是抬眼看着俞冀安,心神很安定,他用着最平静的嗓音对俞冀安说:“我只是,喜欢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