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望投入进剧组的工作之后,他便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像是回到了他在国外求学的那一段时间一样。

  因他是主演的缘故,所以他身上的担子也重,剧组刚开工的时候,他甚至鲜少有空闲的时间,而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工作导致的后果便是,他又失眠了。

  邢望睡在剧组订好的酒店的床上,辗转难眠,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出现的,便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剧本台词,以及他自己写的人物小传。

  他倒不是疏于锻炼的人,毕竟有个极度重视自己身体情况的兄长,所以他的耐性和体力都不错,但今天几番折腾下来,他也还是感觉有些累。

  肩膀和双腿都有些乏力,脑袋也因为作息失调而有些昏沉。

  邢望扯了扯自己的黑发,忽然感觉有些烦躁。

  拍戏其实不是什么轻松的事,邢望自小就知道这个道理,毕竟他幼时就经常听父亲吐槽自己的剧组生活,但不论怎么吐槽,父亲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剧组拍摄中,并且甘之如饴。

  那时候邢望还不懂,为什么父亲会甘愿为一件令人疲惫的事情而奔波,待到后来他开始更深层次地学习小提琴时,他便渐渐明白了――

  因为热爱,所以所有的苦头和困难都会成为带着甜味的期盼和向往。

  所以当邢望从演戏中感受到乐趣并且开始喜欢上演绎角色的时候,他也开始乐于接受这样令人疲倦但又使人充实的生活了,但是……

  充实是充实,失眠也是真的。

  邢望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睡不着会让人感觉很难受,但令他更难受的,是他担心自己今天睡眠不足,会影响明天的拍摄。

  房间里其实还开了一盏小夜灯,是俞冀安叮嘱苗蕊去买的,邢望平日里什么都不挑,但夜里睡觉时一定要留一盏灯,要是不留的话,邢望能省去睡觉这个环节一直睁眼到天亮。

  小夜灯的灯光也不刺目,是很温暖的橘色光线,酒店房间的单调装潢也被这样的光线晕染,从而添了几分温馨的感觉,只是此时,少年却难被这种温馨感染。

  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邢望将头埋进了枕头里,然后他便听见床头柜上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睁眼看了下来电信息,眼神明亮了些,但受身体疲倦的影响,他没能起身接电话。

  邢望左边侧脸还陷在枕头里,手机却已经被他按了接通键,并且放到了右耳朵旁。

  “哥?”

  邢望垂着眸,嗓音因为姿势原因比平常要低哑了几分。

  而在俞冀安那边,当他听到邢望这一声称呼的时候,忽然微微一怔。

  很轻的一个字,像是蝴蝶轻落在了花瓣上一样,字尾却是带着一丝微微拖长的哑意。

  ——像在撒娇。

  邢望只觉电话那头的人气息声似是一顿,然后便听见自己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没睡?”

  很轻柔的语气,有些苏,邢望换了仰躺的姿势,将手机拿远了点。

  俞冀安的声音让他感觉耳朵有点痒,连心脏都不自觉颤了一下。

  “还没。”邢望想了想,说,“有些睡不着。”

  “失眠了?”

  俞冀安耐心问。

  “嗯。”

  邢望眸色暗了些,这声应得有些淡,但他听着俞冀安的声音觉得很安心。

  “奶糖好像很想你。”

  “真的吗?”邢望听到这句话有些欣喜,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可是剧组不一定能带它进来。”

  短暂地聊了下狗子的日常,两人忽然沉默下来。

  深夜十分又相隔两地,并且多日未见,虽然提起了同样久未见面的萨摩耶,也无法动摇邢望心里对于俞冀安的念想。

  心猿意马。

  不知道是想按耐下自己胡乱发散的心思,还是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邢望便胡乱找了个问题问俞冀安:“哥,你知道纨绔是什么样的吗?”

  “因为苦恼角色才睡不着吗?”

  俞冀安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的窸窣声响,也知道对方正躺在床上,不过他比较关心邢望的身体状况,此刻又听到了对方的问题,便没再起多余的心思,只是轻柔下嗓音对邢望说:“这要看你演得那个角色是哪种纨绔,毕竟纨绔也是有很多种的。”

  “唔……”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发现房间的氛围太过温暖,还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熨帖人心,邢望忽然觉得头脑有些迟钝,迷迷糊糊地发出思考的声音,却不料电话那头的人,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僵硬起来。

  怎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声音听起来好乖。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俞冀安嘴角微微勾起。

  邢望垂下眼皮,忽然觉得有些累,不想继续思考了:“哥可以先给我讲讲吗?”

  俞冀安无奈,却又从善如流地开始讲起来:“‘纨绔’二字皆与丝织品有关,象征金钱、财富与地位,所以一个纨绔首先要家底殷实。其次,人们想到纨绔的时候总是容易将这一类人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些词挂上钩,可在这一点上,纨绔也是有区别的。”

  俞冀安其实不是属于话少的那一类人,当然,也不算健谈,只是年少时为了创业,他总得与人打交道,也总得说很多话,直到他站到了现今这个位置,才终于不用与他人多费口舌,他也不是不愿与人交谈,关键是看对方是谁。

  不放在心上的人当然不会与之过多交谈浪费时间,但邢望是不一样的。

  邢望小时候很黏他,喜欢听他说话、读书,小邢望总是以“哥哥声音好听”为借口让他开口说话,俞冀安也不烦,觉得邢望喜欢就去做了。

  而在邢长空夫妇去世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邢望便像是失去了和别人交谈的欲望一样,总是沉默着。

  邢望便是在从那个时候开始频繁失眠,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白天要忙着工作,晚上便陪在邢望床前和他讲话,总是盼着弟弟能有一份好的睡眠质量。

  再到后来,邢望成年独立,话也越发少了,他和邢望相处的机会也在减少,两人晚上打电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那时恰逢他开始纠结自己对邢望的心思的时候,便不自觉放任二人关系疏远,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邢望已经离他很远了。

  隔着手机琐碎交谈,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俞冀安怀揣着一腔感慨,嘴上却还在给邢望解释:“有的纨绔凭借家庭背景作威作福、品行极差;有的纨绔性情骄纵耽于享乐,虽无才能但不做恶事不为恶人;有的则只是胸无远志,只愿游于市井山水,却又有惊世才华,甚至可能还是高风亮节之人……”

  俞冀安言及于此忽然一顿。

  他还在书房里,四周都是静谧的,包括电话那边。

  邢望那边久久没有传来说话的声音,俞冀安听着渐渐规律平稳的呼吸声,哑然失笑。

  俞冀安心想,睡着了就好。

  邢望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像是还没有记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但当他发现自己手里早已因为电量不足而关机的手机时,他便彻底清醒过来了。

  邢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耳尖悄然通红一片。

  他昨晚……又被俞冀安给哄睡着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回忆的少年思绪微滞,然后因为紧张的拍摄计划匆忙起床,直到他刷完牙洗完脸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邢望抬手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的剧烈跳动,又抬眼盯着镜子里面耳朵通红略显窘迫的自己,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俞冀安温柔的嗓音,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知道昨晚他是少了什么才睡不着了。

  镜子里,一向清冷的人眉眼粲然,像是恍然般的笑意袭上他的唇角。

  “秦秦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邢望来到剧组后,柯茗雅便溜到了他身边,笑着问道。

  邢望看向那张娴雅的面容,发现了对方八卦的微笑,便收敛下了唇边的笑意。

  柯茗雅名字取得文雅,长相也柔美,但几天相处下来,邢望却知道这人的性子与她的长相根本不符合,要说起来,和之前结识的郭榴有些相似。

  女孩的性子还如同她少时饰演的那一类角色一样,像极了一簇开得浓烈又向阳而生的鲜花,爱笑且笑容明艳,还特喜欢说话,爱八卦,是剧组里最闲不下来的人,好在柯茗雅懂得分寸,故而也不讨人厌,反而让整个剧组都喜欢和她相处。

  当然,邢望是个例外。

  毕竟柯茗雅的八卦雷达太准了,他们刚熟悉那会,柯茗雅便敏锐地发现了他和刘英维等人关系匪浅,而自打蒋淮音黏上他之后,柯茗雅还佯装不经意间刺探过他和蒋淮音的关系。

  邢望不擅长于应付这样的人,所以他只能尽量回避。

  于是邢望不经意间错开了柯茗雅,淡声道:“我该去化妆了。”

  柯茗雅望着少年走远,嘴角的笑意却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怎么像是,害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