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59章

  1.

  闭上眼,情绪翻涌如同海啸。

  2.

  有人敲医务室的门,管锌说请进,他声音很清脆,比敲门声清脆。以为是有生病的学生,合上正在看的书等敲门的学生进来,推门而入的不是学生,是老师。

  靖岳,靖老师。

  管锌一瞬的惊诧,然后起身,听见靖岳略带恼意地说他,“又不按时下班,拖拖拖。”

  “有学生的手受伤了。”管锌解释,“一群人气势汹汹,知道的知道是来包扎,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打架。”

  靖岳伸手去蹭管锌鼻梁,唤他管医生,说,“我好像也生病了。”

  管锌偏开躲了一下,唤他靖老师,问,“哪里不舒服?”

  靖岳像是不满他躲那样,把手里的册子垒旁边桌子上,随后抱管锌,说,“累,没吃饭饿了,可能胃会疼,可能肠也会绞痛。”

  “这是学校。”管锌没由他抱,不轻不重地推拒,“那不去吃饭往校医务室来干嘛?”

  靖岳反手就把把门反锁了,微抬了双臂,说,“管医生,让我充充电!”

  管锌看他呆住,眼神里落寞而祈求,还是心疼了,靠过去抱他,说,“好,充充电。”

  “想你,演讲比赛一结束就过来了。”

  相拥是有厚度的踏实,感觉充盈,粘连性很强,但这样的表达还是让管锌有些微的羞赧,心里始终惦记着这是在学校,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又听见靖岳说,“给我拿一些维生素,好交差。”

  管锌不免失笑。靖岳老是往医务室跑,可他这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总是生病也说不过去,于是维生素啊,软骨素钙啊都成了不错的借口。觉得荒诞又窝心。

  没敢抱太久,靖岳松了手,高三任务重,他得回去督晚自习了。管锌点头,又叮嘱他得吃饭。靖岳也点头,以表明态度,然后去抱那一摞册子,管锌替他开门,手搭上把手又听见靖岳叫自己管医生,管锌回头便碰上靖岳的唇,吻,一触即散,又再度落下,反复二三。

  最后,还是靖岳自己拧了门把手,说,“下次再问你为何延迟下班,记得说是在等我。”

  管锌无奈,但应好。

  门打开,册子洒了一地。

  3.

  放弃继续酝酿睡意,等待靖岳回来。听刘川峰说,他去给祖巴送书了。那本他无法翻译的法文版的书他找到了中英对照版。

  管锌翻医书。他说要送给靖岳的,靖岳还未着手翻译,他要做的事已经太多,辛苦,劳累,但也充实。

  书,到底是没太看得进去。

  管锌不知道现在的靖岳会不会比在贵州做支教时候更有满足感。大概会的。

  在这里不同于在贵州的支教,两个月,抑或更长一点,与当地学生刚建立起的联结就断开,这样只有新鲜度的关系已经不能满足靖岳,他想要为学生做的更多,他想要教给他们的不再只局限于课本的知识,更想要教给他们的是如何辩证地看这个世界,至少在他们有能力让自己的身体远行之前让眼界先远行,去看一看别人怎么含情脉脉地看这个世界,去瞧一瞧别人怎么深情款款地书写这个世界。

  尽管还不完善,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存在。

  同样的,管锌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比他在新川中学做老师时更快乐,那时候相对清闲,舒适,基于该校一惯高居的升学率他在此方面亦没有太大的压力。

  但,

  门外面,是教导主任和学生。

  4.

  靖岳在这时候回来。满是笑。像星星。

  管锌起身,不算特意迎他,只是觉得等到了,很值得。时间的流逝是证据,更是一种醒惕,警示管锌,务必要刻录好每一分每一秒。

  靖岳给管锌看讯息,分享蔡徵超新的一则消息。

  从第一次收到蔡徵超的讯息开始,往后只要收到蔡徵超的讯息靖岳都会回复,直接回复后再回来告诉管锌讯息内容,或者回来告诉管锌讯息后再一起回复。

  他说--我在离赤道极近的国家,闷,湿,热,除了这些以外,这里缺乏蔬菜,水源也不太充足,导致便秘,这使我焦躁,几度难以开展工作。

  他说--但我坚持下来了。

  他说--管锌,你也要。

  靖岳说,“这种事也要发越洋讯息说,他脸皮怎么那么厚。”

  管锌说,“肠胃是情绪器官,它们不能顺利工作,情绪也不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被隔离的空顿感。多年的,深入的彼此探索,让靖岳更敏锐地触到管锌的犄角,他在管锌嘴巴啄了一口,舌头碰了一下,浅尝辄止,随后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他,“在想什么?”

  余温尚存,所以让管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热度,所以不虚妄,“还是被发现了,在那一天。”

  实情。

  原委不必再提及,记忆不算深刻,但不至于不成型。

  靖岳并未因这件事感到惋惜,他现在还是从事着传道授业解惑的作业,未曾违背他教书育人的初衷,与在不在新川中学没有直接联系。

  何况他们在一起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因为这件事在医务室被揭发所以就让管锌揽下责任。

  靖岳靠近,拉管锌的衣领,把人扯到眼前,近得鼻尖儿都碰到一起,狠狠地,说,“管锌,你大爷!”

  管锌没跟他凶,他知道靖岳也不是真的凶,无非是用这样激锐的方式边缘化曾经说过的错误的话--那可能是这一生,他唯一对管锌说过的缪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靖岳唯一觉得有所不妥的事在场的有学生,为人师表却误人子弟,他不愿的。可这样的话无疑是加重管锌的负罪感--尽管靖岳并没有想过要这样给予。于是找补,讲说学生早恋可不行,得教育。管锌笑他双标,还拿自己作例子,说靖岳也是在念书时打自己主意的。靖岳纠正管锌的说法,称其为暗恋,为了更有力证明,说自己未耽误学习,也未耽误管锌学习。说罢去亲吻管锌。那时候。

  管锌不问他后不后悔这样的话,有答案,无需多此一举,所以他只是咬了靖岳的下嘴唇,有点力,有点疼,随后松开,问,“痛吗?”

  又说,“没出血。”

  但管锌还是抚了抚靖岳的唇。

  靖岳松开衣领,捉住覆上唇的手,说,“痛不痛出不出血都无所谓,你是医生。”

  管锌垂眸,再垂头,浅淡地“嗯”一声。

  靖岳重新抬起管锌的头,说,“自己没觉得什么隐私不隐私,巴不得不隐藏。巴不得爱,爱到尽头。”

  他说,“管锌,我比他还小的时候已经喜欢你了。至今未变,只增不减。”

  管锌仍旧是“嗯”一声,然后说,“知道”。却还是不看靖岳。

  靖岳叫管锌的名字,半强制性地掰管锌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管锌能看到靖岳眼里的隐忍和澎湃,十几年都没变,灼得管锌又想躲,靖岳不给,搂得紧。

  他说,“管锌,吻我。”

  热烈,推进,驰骋。

  靖岳盯着管锌看,酥油茶从口入--有些也随颈侧坠入胸膛--每一块肌肤都是一段感触颇深的记忆,即使过去许久他也能想起来一些片段。终究是贪婪的,越过舍不得。靖岳的纵横像是喝过烈酒的猎人一样,喝过酒又砸碎酒瓶,于是一块一块猩红的玻璃渣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仿佛是在告诫他永远留住这梦境一般的虚实,以及,虚实下的人。

  如果,可以再绝情一些,是不是可以无此忧虑?如果破碎的不是一块一块的沾着酒气的玻璃而是一块一块的心。如果一块一块的心可以爱上不同的人而不是执着于一个梦里的浮影。如果连以上的如果都没有的懂得断情绝欲。

  不可能有这样的如果。

  想到这里靖岳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动机不纯,仿佛把回忆里碍事的碎玻璃都撞开,他大概早就知晓,自己绕不开这个局。绕不开便不得痛快。

  管锌的两眼汇聚了五官的全部力量,炯炯的火快要喷出来,于是合上,只感知力量,甘心身心灵被压缩成薄薄一片,不觉痛苦,也再无恶感,接纳,融入,晕眩。他仿佛看见自己处身这里的冬季,也觉得自己不过是茫茫雪原的一片雪花,落在沉淀的雪路,随便一缕踏入此地的空气抑或是脚印都能轻松地碾他入尘土。

  他早该知道了。

  他的魂魄在湮灭之前仍旧激勇地盘旋在他与他生前每一所居住过的住所的上空,埔山,新川,贵州,新疆,西藏......一圈一圈地,悲喜交织地缠绕着这片被鞭笞得有生疼的记忆的地方,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像是他恍惚间看见的片片坠跌后凋零的雪花,灿烂地渲染过,呼吸过,却也终究难逃此命运。

  他早该知道了。

  缠绵悱恻会荒芜成黄沙一片,蓝田玉暖也蹉跎了虚无一把,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置身悬崖峭壁,再无退路。不得不嗟吁这浮生蝼蚁终寻常,任谁都逃不开宿命。

  这个,安家落户的夜晚。破碎即虚空。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