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戏厅出去,两人在路边找了个座,就地解决中饭。

  午间的小吃街依旧热闹,人头攒动,填街溢巷。

  全拥在一家面馆前。

  面馆略显破旧的木牌匾上标着烫金字——迁安县第三届热干面大赛第一名

  那火爆的原因就可追溯了。

  都说民以食为天,小县城别的不讲究,但在吃这方面却深有学问。

  比如热干面里的拌酱很重要,酱要拌到顺滑,不干不湿最入味,让芝麻酱裹满每一根面,一口下去,身心满足。

  温南星从前只知道有“过早”,但没成想还有“过午”。

  而所谓的座就是个石墩子。

  两个被太阳炽烤火热,烫屁.股的石墩子。

  把打包盒放在面前的塑料板凳上,温南星一点儿没有架子,往石墩子上一坐,权当高档座椅,一次性塑料勺以及竹筷此刻就是西餐厅的刀叉。

  手下用力一掰,粘合一起的筷子分成两半,他开始慢条斯理品尝美食。

  岑黎目光幽幽移过去。

  嗬,吃得还挺有滋有味,方才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是本性温吞呢?

  还是压根不知道对方过来搭讪是什么用意?

  岑黎自诩不是呆愣楞的井底之蛙,同性的圈子就算再小,那也不是没有,相对异性比例小而已。

  村里好歹也通了网,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再者前好几年,自己都在城里工作,多闭门造车也该传进自己耳朵里了。

  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落了点零星的树叶。

  思绪骤然停滞。

  “开花了,都掉你碗里了。”岑黎给他夹走那一点误入的小花瓣。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浅白带着点明黄的小花,即将八月份的时节,还没完全盛开。

  温南星仰头,除了看见满树的点缀外,还瞥见了和落进自己汤碗里的同款花苞:“你头发上也有。”

  “嗯?哪?”岑黎拿手抚过头顶。

  温南星筷子一搁:“上面一点。”

  “你低下头。”

  明明抖两下就能掉,就算眼下不拿走,过会儿风一吹,飘着十里香的小花也能自己随风散去,可岑黎怪听话的,闻言果真顺势低了低脑袋。

  比温南星还要高出的半个脑袋,此刻却矮上了一大截,让他无端生出一种朝人臣服的错觉。

  而温南星则是犹犹豫豫在想,岑黎真的不是大黑的转世吗?

  身形像,模样像,肤色最像,都黑不溜秋。

  但岑黎要是知道,温南星比较肤色的对象是他自己,那一定立刻跳起来叫嚣。

  着实没有可比性嘛。

  伸手替他撵走不打招呼闯入就视野的小花,温南星视线不自觉往岑黎脊背延伸,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在某处停顿。

  如果后边长着一条长尾巴的话,一定能听见黑尾拍打地面所发出的钝重声音,摸摸它柔软顺滑的毛发,大黑就会像得到指令一般,舔舐他的脸颊……

  温南星这样想着。

  岑黎微偏了些头,突地问他:“什么黑?”

  神思骤然回笼,温南星浑身过电似的,虎躯一震,两根手指还保持着捏花的姿势,被惊吓到猛地一提。

  忽地察觉到头皮一紧,岑黎倒吸一口气,怔楞地看向始作俑者。

  这花是在他头上生根了?拔这么狠!

  他头发是不是掉光了?!

  “……没,没有什么黑。”温南星解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好像掉了几根头发。”

  岑黎:“……”

  要不把好像去了呢?

  温南星到底是生得好看,在这小小城之中,算是拿的出手的,若是放在以前,不是县草也能评上一个村草。

  因为先前的脑补,温南星现在正心虚地用竹筷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那份热干面,而热干面的满溢程度不亚于老板刚上菜时。

  小鸟胃。

  岑黎多看了两眼。

  青年细密而长的眼睫轻颤两下,曝露在眼皮底下,依然雌雄莫辨般漂亮,可眸底却多了两分慌乱。

  这是说谎的表现。

  岑黎活得粗糙,但观察细心,温南星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光看微表情就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说他黑呢!

  那出警风吹日晒的,每天训练就跟拉练赛似的,高强度、高压力、高速度,都三高了,哪能跟猫在演奏厅里的艺术家比啊。

  岑黎不满地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同时克制地收敛目光,压下心底那一丝翻涌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下回——”

  温南星歪了下脑袋。

  “再碰上要你联系方式的,你不想加就直接拒绝。”岑黎说得有些婉转,末了还要补充一句,“要加了也得看看这人人品怎么样。”

  想起方才球衣男生最后的几句国粹,他不屑地嗤了声:“像那种小屁孩,一看就是家里宠坏的,肚子里没多少墨水。”

  实际温南星也是,只是宠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他没真娇生惯养那个劲。

  “再不行你就把我搬出来。”看温南星这样温温和和的性子,岑黎干脆破罐破摔。

  谁家背后还没个撑腰的了?

  再说了,白捡一弟弟,奶奶要是还在,估计半夜都得笑醒。

  光是好看这一条件就极度符合岑奶奶的要求。

  条件宽限得很。

  可是温南星听了,戳了许久的筷子这下停了,眨巴着眼睛望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着开口:“可是……他觉得我们是一对。”

  “一、什么……咳咳。”听到温南星这样直白地把他心头话说了出来,岑黎猛地呛住。

  原本他也只是猜想,毕竟他刚才自个儿都明着说了:我是他哥。

  这能联想到是一对?

  那家伙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咳了好一阵儿,岑黎才断断续续道:“是、是这个意思?”

  “好像是。”温南星回想着。

  他记得男生在岑黎说完后,眼神先是在两人脸上徘徊,不加掩饰,接着淬了一口,从原先的诧异逐渐转变为戏谑。

  ——“还哥,是好哥哥吧!”

  这是原话。

  但至于后面那声莫名其妙的脏话是哪两个词,温南星着实没听清。

  没带手机不能添加联系人而已,就能这样生气吗?

  好暴躁。

  温南星觉得那个男生应该没有看过《如何管理好情绪》这本书,下次如果再遇到,他会向人推荐的。

  对面,岑黎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管他什么意思,反正离这种人远一点,”岑黎起身,“没安好心。”

  温南星一板一眼点头,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

  只有岑黎切实咬牙。

  哥都不能喊,难不成真得叫叔?!

  -

  沉默地吃完一顿如同嚼蜡的午饭,再沉默地骑着小电驴载人回去。

  岑黎难得安静。

  温南星倒是乐得自在,不过他有些后悔走的时候没带着自己的相机。

  极目远眺,碧空如洗,天水相接,温和的微风吹拂海面,掀起一阵又一阵波动的海浪。

  美不胜收。

  小电驴速度快,开车的人心里急。

  温南星都感觉这一趟回去比来时用时还短,没走弯弯绕绕的小路,却短了一半。

  等到从主路拐进羊肠小道,温南星环顾着四周陌生环境,才问:“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正想着事儿,耳边突然冒出来一道声音。

  眼前正是红灯。

  像一句提醒,岑黎蓦地急刹车,温南星跟着心头一跳,胡乱攥住手边随风扬起的衣摆想要撑住身子。

  但还是没来得及,脸都贴上人脊背了。

  因为想吹风,温南星没拉下那层透明的镜片,所以即使中间有层头盔挡着,也于事无补。

  没那么硬的鼻梁骨撞上坚实的背膀,此刻他证实了先前的猜想,前头的司机哪哪都硬得像堵墙,撞得面颊发麻,偏生对方还一点反应没有。

  “差点闯红灯了……”

  岑黎心有余悸,扭过头去看他:“没事儿吧?”

  “没……”温南星揉了揉生疼的鼻梁。

  确定人没事,岑黎这才想起来回答方才的问题:“先不回去了,去趟菜市场。”

  “买菜?”温南星像提前透支了智商似的发问。

  岑黎对他的问题感到好笑,反问道:“不然呢,你想晚上喝西北风?”

  其实他知道温南星要问什么,这些天两人在一块吃饭也都成了一种习惯,更何况后座的年轻人是个“料理创新大王”,动不动就是一些老外白人饭。

  比饥荒年代啃树皮还令人难以下咽。

  所以岑黎解释说:“我刚回没两天,家里没收拾也没开火,锅碗都不齐呢。”

  “我请你吃饭,你借我厨房,”他打着商量,“怎么样?合理吧?”

  想起对门有些杂乱的屋子,温南星一时间怜惜地没舍得反驳,当然更多的是面对自己的厨艺,也没反驳的理由,只得:“嗯……合理。”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晌午,菜市场却像刚倒入热锅的菜籽油一般,大爷大妈们你一句我一言,吆喝声接连不断,噼里啪啦往外爆开。

  入口鱼摊占了一排又一排,留出中间一条供人行进的道路。

  光是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温南星从未见过如此盛世光景,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蕴藏的,是人们一日三餐的来源。

  “哟,漂亮的小伙,面生啊。喜欢吃鱼吗?要不要叔给你装条小带鱼拿回去吃,红烧、椒盐,都好吃的很!”

  一位老叔热情招呼,末了又偷偷道:“别去对面,他家的不新鲜!”

  摆他对面摊位的叔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个老头怎么说话呢?我这儿可都是今天刚捞上来的,什么叫不新鲜……”

  吵得不可开交,马上要抓着条带鱼就开战似的。

  温南星适时被岑黎拉走了。

  “想吃带鱼?”岑黎挑眉,“听我的,他俩的都不能买。”

  温南星还没从“摊主明争暗斗”中回神,偏头问:“为什么?”

  岑黎当下不吭声,直到远离两位叔的吵架声才意味深长道:“你买了左边的,右边觉着你肯定是听信了左边的谗言,默认他的东西不好,是你的问题。你买了右边的,左边又不高兴,还是你的问题。”

  “左右双方都不高兴,还不如去别处买。”

  小县城那么大点地,天天买菜,陌生人都能混成亲家。

  岑黎长叹:“做人难啊。”

  买菜还有讲究。

  温南星懵懂点头,跟着往菜市场里边走。

  虽说楼下胡奶奶有自己的一小片菜园子,但日常想要买点炒肉、买点海产之类的,那还是得到菜场来。

  只不过今天日子有点特殊,中午正是特价甩卖的好时候。

  “还有没有更高的!好!三十第一次,三十第二次……”

  “三十五!”

  “四十!”

  中央区域高站着一个戴着草帽的大爷,手持着红色大喇叭,声音高昂,面前冷冻的是一条小臂长短的大肥黑鱼。

  正搞拍卖呢。

  刚吃过饭,温南星这会儿实在还没消化,看着岑黎东走西瞧,闻闻蔬菜摊的青椒,抓把干货区的瓜子果仁……

  轻打了嗝。

  “再买点西红柿吧,做个……”岑黎转身就听到这么一声,摸了颗新鲜的梅子给他,“酸甜的,开胃。”

  现在开胃……那就等不及晚间开饭了吧?

  温南星虽然这样想着,但依旧把梅子放在手心,一到这也不讲究了,摩擦两下就往嘴里塞。

  轻咬一口,汁水直直往下淌,个头大,还饱满。

  岑黎在前头挑着菜,偶尔朝后瞥一眼,就能发现温南星如星月亮闪的眸子,小口小口嘬着梅子水,唇瓣像被染色似的,透着点水润的嫣红。

  收回目光,继续在蔬菜摊里淘金。

  西红柿炒蛋,尖椒炒肉,还去买了一块排骨打算做个汤。

  这就算是晚上所需全部的食材了。

  “茼蒿要不要带两根?今早刚送来的,放汤里,美得很!”大姨尽力推销着自己的热卖产品。

  岑黎干脆利索:“成。”

  知道大姨已经摸了零头,他没再砍价,闲聊般笑说:“大姨,再送几颗小蒜吧,家里没得地方种。”

  “行啊,给你装两颗啊!回去做凉拌菜的时候放一点儿,滋味也好!”都是熟人,大姨一口应下,递过去,“来,东西重,拿着当心。”

  岑黎付钱,所以温南星自然而然伸手,接过塑料袋:“谢谢大姨。”

  “哎唷,这是你弟吧?”大姨笑眯眯,睁着眼睛说瞎话。

  岑黎付钱的手顿住,正想说不是,谁料大姨又一句:“哥俩长得真像。”

  岑黎:“……”

  他现在对哥俩这词,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