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四年一直没有来看过你一次,这次也没给你带花,不过以你的性格,想必也只会对我说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要忙的话也不用时刻来看你,花乃身外之物,对吧。”

  太宰治靠在墓碑上,低着头,自言自语着。

  墓碑的旁边放置着一束白花,还带着新鲜的露水,显然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人过来祭奠过织田作之助了,并且才刚离去不久。

  太宰治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已经差不多明白了送花人的身份。

  织田作之助生前并没有什么朋友,他收养的五个孩子与那家咖喱店的老板都死于森鸥外的阴谋下,太宰治也才会因此离开港口黑手党。

  一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遗愿,继续留在港口黑手党里并不会让他看到任何光明的希望,如果好人坏人于他都一样,那就去做救人的一方。二是因为……Mimic事件的背后里,为了以最小代价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而牺牲了织田作之助的森鸥外,并不打算继续留下他了。

  如果那时候太宰治不走的话,那么结果最终就只有两种,太宰治死,或者森鸥外亡。

  他们本质上是十分相似的人,一山不容二虎。以森鸥外猜忌多疑的性格,他设计了织田作之助的死亡,作为织田作之助挚友的太宰治也就不再值得信任,说不定自己也会成为被憎恨的对象。

  森鸥外不会拿港口黑手党作为赌注继续留下太宰治,所以太宰治就只剩下了唯一一条路,别无他法。

  只有彼此不再成为同一阵营的人时,才能保持表面上的虚假和平。

  太宰治拿起了那束白花,抖了几下,露水纷纷掉落在草地上,甚至有几滴掉在了衣服上。

  织田作之助死后还会来祭奠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了那个人——

  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一样都是太宰治在Lupin酒吧里认识的人,在外面哪怕立场不同,只要进了这家酒吧里,就能放下彼此的成见,和平共处。

  不过自织田作之助死亡后,太宰治与坂口安吾的关系也就变得微妙起来。尤其后来太宰治失忆而生活在复仇者监狱里的时候,他与坂口安吾的联系至此是彻底断掉了。

  “你之前说过要让我站到救人的一方,虽然中间出一点意外,但好歹一切都结束了,生活也步入了正轨。不过……”

  太宰治仰起头,望着蓝天下飘动着的白云,形状各异。

  “做好人真的很难啊,织田作……”

  他自恢复记忆后就一直在遵照着织田作之助的遗愿,意外穿越到未来后也选择了站在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也就是拯救世界的一方,甚至还冒着极大的风险潜入密鲁菲奥雷家族的基地里获取情报。

  当然,在中原中也的首领办公室里,太宰治不是没有对那个世界里还活着的织田作之助的作品感到触动过,只是这个织田作之助到底不是他认识的那位,所以最终也没有拿起他的作品阅读过。

  就算是同一个人,有了不同的经历后写出来的作品也不会相同。

  “姑且,我的人生算是从头再来了。虽然做好人很难,不过我还是会努力的。”

  太宰治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沾到的尘土,故作轻松地道别:“下次有时间的话我还会再来看你的,再见啦,织田作。”

  从墓园里出来后,太宰治再一次见到了那条河。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本能驱使下,他不自觉地走过去,整身浸入了河中。

  夏日的河水并没有以往的寒冷刺骨,相反,阳光照射下反而有了一丝温度。太宰治任由水流包围起了自己,顺着河流的走向漂流着,也不在意自己最终会漂向何处。

  太宰治其实会游泳,只是以前因为热衷于自杀,而入水就是最好的方式。所以他每次都会刻意沉到水底下,感受着窒息带来的痛苦。

  但是他一次都不会成功去往那个极乐之地,因为中原中也总是能最先发现搭档的失踪,然后在第一时间赶往可能之地将溺水的他救起,并痛骂他一顿。

  “啊——中也为什么总是要及时赶到并救起我,这次又没能死成,好烦啊。”太宰治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中原中也每次都往往会翻一个白眼,叫他下次自杀时给自己挑个绝对不会有第二人发现的风水宝地,别再故意给他留下地址线索让他不得不赶过来救人了。

  是的,太宰治每次自杀前都会故意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因此每当部下慌慌张张向中原中也报告太宰治又失踪了的时候,中原中也只要稍加回忆,就能迅速找到太宰治此前故意留下来的痕迹并第一时间找到他。

  这是独属于双黑之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什么语言,只要有个线索就能迅速推理出对方的心中所想。

  以前因为心中毫无留恋,所以太宰治每次自杀时都是真心实意的,被成功救起时那份失望也丝毫没有作假。

  后来在复仇者监狱里的时候,因为百慕达曾警告过他,要是他敢自杀就将会永远活着,所以太宰治每次都会压下死亡的诱惑,浑浑噩噩地活着。

  那次在中原中也的车里亲眼见识过耶卡的真实面貌后,太宰治无比庆幸还好自己之前没有作死挑战他们的权威,像丧尸一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想想就会让人生不如死。

  现在的心境倒是与过去有些不同了。虽然这个世界依旧让人感到无趣,但毕竟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会让他提起活着欲望的人存在,在那个人亲手杀死自己之前,太宰治都不打算与死亡女神相会。

  十五岁的时候,太宰治第一眼见到对方,心底里就燃起了这个人一定要属于自己的念头,于是在后来就强硬地和他打了个赌,以打游戏的方式,输了就得成为自己的狗。

  明明当时太宰治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却还是要通过作弊这种卑鄙的手法来赢得游戏。

  因为他不敢想象万一赢的人是中原中也,那么这个人就无法成为自己的狗了。

  太宰治彼时才十五岁,原生家庭也十分复杂,没有人教他要如何正确地表达自己感情,所以就只能通过这种幼稚的手段来宣示自己的独占欲。

  哪怕过了七八年,太宰治对中原中也的感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甚至因为过去有四年的空缺,如今在见到他时,那份感情不减反增。

  只是他作为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已经懂得了如何隐藏与克制。

  每次看见中原中也时,干涸的心田就会犹如遇到雨露一样受到滋润。只是不论过了多少年,太宰治表面上都依旧热衷于惹怒中原中也,叫他黑漆漆的小矮人或者滑不溜秋的蛞蝓,看他脸上露出各种丰富的表情。说起来,包括做那种事的时候,那个表情也好久没有看到了呢。

  那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中原中也永远不会对其他人露出的表情。

  太宰治就这样一边想着中原中也的事情一边漂流着,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啊……这次的水有点舒服呢。”

  忍不住……稍微想要睡一会儿了。

  结果就真的睡过去了。

  太宰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旁边还蹲着一个白发青年,浑身湿漉漉的,正拧着自己的衣服。

  太宰治弯起眼眸,打了个招呼:“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敦君。”

  白发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受惊地一抬头。此前因为看到有人漂在河中心,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救人上来,如今才看清了落水者的面容。

  “您是……大庭先生?!”

  “大庭啊……真是怀念的名字呢。”

  太宰治撩起了自己湿漉漉的黑头发,直接躺在了草坪上。如今听到这个名字,他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庭叶藏是他几个月前来到日本时的一个假身份,当时同样是跳河,同样被人救了上来,救人者还是同一个人,不得不说真是个有趣的巧合。

  看来就像中岛敦过去说过的那样,救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确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坐在一边的中岛敦认出太宰治后就开始了碎碎念模式,其内容无非就是生命是很可贵的希望您不要悲观厌世动不动就要自杀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之类的云云。

  然而太宰治将双手枕至脑后,心不在焉地对中岛敦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在对方说完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转正了吗,敦君?”

  中岛敦有些茫然:“啊?”

  太宰治歪头,解释道:“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只是个武装侦探社的实习生吗。几个月过去了,有成功转正吗?”

  中岛敦老实地点头承认,大概是因为潜意识觉得太宰治并不是什么坏人,还进一步解释了缘由。

  “因为前段时间我有参与击退那个来自美国的异能力者,实力得到了国木田先生他们的认可,就让我成功转正了。和我一起转正的还有来自港口黑手党的镜花酱,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太宰治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叫镜花酱的女孩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女孩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所以才会对此毫无印象。

  太宰治心下一动,逐渐有了一个计划。

  “总之,感谢你再次救起了我,不过还是有一个忠告,下次见到我时不要再救我啦,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那怎么行……”中岛敦下意识地反驳,却见太宰治站起了身,下意识地问, “您要去哪里?”

  “我啊,我去见一个人。”太宰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我想不久以后,我们又会再次见面的,那时候可要多多指教了呀,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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