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拿掉门栓,木门吱呀一声,外面的世界由此连接。

  她站在门内,访客伸手正要敲击门扉,门却开了。

  “秦昭!”

  桑冉激动地叫了她一声,脸上的焦躁瞬间被惊喜替代。

  “你这是……”

  秦昭为桑冉表现出来的热切深感困惑,着实想不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需要面见相谈的事。

  总不可能是那把削刀——在他的工坊里,随处都能找到替代品。

  “秦昭,冉先给你请罪,此次非请自来。”

  桑冉肃立身体,双手叠放从胸前向外平推,微倾俯身不起。

  他向她郑重地行了个时揖礼。

  时揖礼原本只是同辈日常见面、辞别时的礼仪,稀松平常,并无深长意味。

  但被桑冉做出来,倒像是升级成拜礼的规格。

  被人这般礼待,秦昭表示受到了惊吓。她连忙微侧身子,摆手让桑冉起身。

  依旧一头雾水的她,着实受不起过于郑重的礼节。

  “不如桑冉直接告知我来意吧,我们正常些说话。”

  秦昭情急之下,干脆扶起他的手,打断他的坚持。

  “秦昭,跟我走。”

  “唉?!”

  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神色诧异。

  异性的视线落于他身,他的神态丝毫未改。

  “请你,跟我走。”

  桑冉再次躬身,这回他在时揖礼礼毕时直起身子,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秦昭的手腕。

  不由分说地,桑冉五指收力锁紧,不再多言。

  他稍稍用力,秦昭便感到一股不容拒绝的牵引,令她身体踉跄着向他的方向行进。

  “等一下啊,桑冉。至少说清楚要我去干什么——”

  “来不及了,秦昭,时间不等人!”

  秦昭崩溃地拽住门沿,好借力不让自己被拽走。

  桑冉有些不正常。他们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他绝不是如此焦躁的人。

  急躁的性子可做不了木工活,细致耐心才是木匠的常态心理。

  一定是在她离开后,他又有了新的遭遇——让他六神无主的遭遇或打击。

  不对啊,桑冉受打击关她秦昭什么事?

  这种什么都不好好说,只按自己的想法来的行为又低效又讨厌。

  “客,且称你为‘客’——放开昭的手,没有看见她不乐意吗?”

  孙膑的话穿过卧室和院子,直直地刺向门口。

  声线平稳得如同无波的湖,侵蚀过来却是肃杀与刺骨的寒意。

  桑冉悄下意识松开她,用眼色与她对话:“你家里有人在?”

  秦昭转转手腕,给了他一个白眼:“废话,没有人在我何必等你叫门?”

  打着拜访旗号来寻人帮忙的青年有些脸热,合手准备冲屋里的主人行礼。

  不等桑冉出礼,屋内飘来的语句字字展露锋芒。

  “先前听客在门外叫嚣,言之凿凿,情之切切,开门一见,不料却是青面獠牙野兽一只。”

  那人端坐案前,慢条斯理地拂衣理袖,仿佛有什么腌臜浮尘飘落进来,嘴里的寒刀雪箭不曾停下。

  “本以为昭心善,在外行走必结善缘,不想却被恶鬼缠上,大梁的风气倒是越发污浊了……”

  桑冉咬牙切齿,这人明明生得端庄方正,偏把齐鲁儒生那般惺惺作态的恶心模样学了十成十,嘴好似在法家进修过,没有一个字留有人情。

  秦昭也为之侧目,从来不知道先生斗起嘴来还有如此的战斗力。

  “竖子,你讥讽谁呢?我来找秦昭,与你何干?”

  “若为君子,何行强盗事?客若真诚心拜访求人,是否该对昭更敬重些?”

  ……

  院中似有两只八哥似乎在隔空对啄,有来有回,好不热闹。

  秦昭脑子发胀,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完全多余。

  “秦昭,你怎么和这人什么关系?若无血缘,趁早断掉,不然自找气受。”

  桑冉气愤甩袖,冲着她提议。

  “呵,我与昭之间的关系,无须血缘联系,无人能断。”

  孙膑的回应坚定又迅速

  “总不至于他是你良人吧,秦昭?”

  桑冉惊恐地回忆起初见秦昭时,她头上的妇人髻。“找这样的人,你眼瞎了吗?没眼看,没眼看!”

  顿时,吵吵闹闹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连风打旋的声音都听得见。

  *

  被噼里啪啦的魏语将脑子洗地的秦昭,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她先笑着跟孙膑打招呼出门一趟,不等他应答,直接转身提起桑冉的后领就拖着他出去关门一气呵成。

  吵死了,这俩人一定性向不合!

  他俩要能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怕不是太阳都要西升东落。

  她甚至不清楚这俩人是怎么就开始呛火药的。

  先生需要修养恢复,木匠明显有事相求,这俩一碰面,什么正事都忘了。

  重新走在去往某人工坊的路上,秦昭只觉得头昏脑胀。

  而桑冉却沉默着。,

  “秦昭,我确认一下——你是自愿来魏国的是吗?”

  桑冉的脸色晦暗不明。

  “不是被诱拐来大梁,背井离乡后被骗钱、骗心、骗身的那种自愿?”

  秦昭无语地给了他一个怪异且嫌弃的眼神。

  这一堆都是什么结论啊,桑冉的脑洞怕不是要突破天际了——有这想象力还干啥梓匠,干脆去著书一定能惊呆后世人的下巴。

  “你到底在想什么,桑冉。我要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还能是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吗?”

  工坊就在不远处,秦昭揉揉发涨的额头,她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图图直跳。

  “听医生的话,等办完事你就好好休息,你已经累到脑子不清醒了。”

  “不,秦昭,我很清醒。”

  桑冉脑海中又浮现了男人伏案坐床的身姿,风撩起他的长发,脸上狰狞的伤口慢慢愈合成一个永恒的墨字。

  他的手指攥成紧紧的拳,一直以来搞不懂状况的怕是这个傻女子吧,呆在那么危险的人身边。

  “秦昭,能让我再见见你的‘良人’吗?”

  他的笑里不知藏着几分真,几分假。

  “毕竟今日我这般失礼,不给你添麻烦,我亲自去给他赔个礼?”

  “免了,先生一定不想见你。”秦昭啧啧嘴,“你究竟找我来做什么,不要本末倒置啊,桑冉。”

  “治伤。”

  桑冉没有去工坊,一只脚踏进了隔壁的门槛——是老妪的家。

  “你治我手的手法很神奇……如果世上还有人能救阿婆的话,我想只有你了。”

  不再跳脱,桑冉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我用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完成一个心愿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