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谢危楼让他去哪里?
空白的界面上陡然多了一句话,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湖里,彻底打破了平静的僵局。
等待的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
凌翌盯着镜子,那些字在他面前拆解,变成了一笔一划。窗外绿叶莎莎,他等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我现在就从卧寝门口出去,难道数到三就能看到你?”
白玉京气候四季如春,夜里风不热,送来一阵凉意。
凌翌扫了镜子两眼,他敛起眸子,睫毛扫过眼睑,镜面的白光落在他眼底。
谢危楼回答他:“你抬头看。”
凌翌目光顿在镜面上,忽然抬头,看向了窗外。
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柩,地上落叶旋动,惊起满地薄绿,在夜色之下,他看见了那个倚树而站的人。
谢危楼手里拿着传音镜,墨袍下衣摆微晃,视线却落在窗户外,那双眼睛的视线从来很坚定,只要望见了对方,不会躲闪也很少会避开。他似乎知道在屋子里的人会抬头看他,对上视线后,目光又变得缓和。
落在这样的目光里,凌翌呼吸微微停顿,他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动,手边的笔顺着风滚落在地上。
凌翌收神,再缓过来,却没拾起那支笔,从椅背上起身,朝谢危楼走了过去。一路上,他想谢危楼那件衣服被他拿过,对面是不是要来找他算账,可瞧着谢危楼的样子,又不像是来寻不痛快的。
白天这人不是还在生气么?
他们连抢一件衣服都要吵起来,怎么到了夜里谢危楼又转了性子。
凌翌一开始还以为谢危楼是在开玩笑。他站在谢危楼身前,保持了一步的距离,也学着谢危楼的模样,抱起臂膀。
凌翌想了会儿见谢危楼该说的话,话在嘴里跑了两圈,只说道:“你不是在书阁读书么,找我做什么?”
谢危楼不答。
凌翌一时语塞:“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说我回去了。”
谢危楼问他:“之前为什么生气?”
谢危楼问得很认真,陈述的语气,说着不急不缓,像是在求问一个从没接触过的问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直接的人,这会儿直接起来,像是一把剑单刀直入,斩断了乱麻。
凌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很少有嘴笨的时候,他想让谢危楼生气,大可以欠欠地回怼上两句。可真当问题抛过来的时候,他竟也说不清楚对谢危楼生气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在乎。
也许是因为朋友之间不能这样对待彼此。
他在生谢危楼的闷气,装作若无其事。想到这里,凌翌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心底的确对谢危楼是有一点点在乎,只有千万颗明星中一颗那么微小的,一点点。
凌翌嘴角抿起一抹弧度,面色很平静,眼眸微微弯成月牙似的弧度,他也不急不躁地问道:“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朋友之间怎么能那么说话呢,谢危楼?”
朋友这个字眼再一次出现后,谢危楼眉心微微动了下,他道:“你就这么在乎这件事?”
凌翌敛起笑:“你不在乎就算了。”
谢危楼:“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危楼耐着性子又问:“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凌翌再度陷入了失语。今天晚上谢危楼和平时真的不一样,这个人这么轴,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居然也有回头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才第一次认识了谢危楼。
谢危楼比他想象中更缓和一些,也和他想象中的性格并不相同。
凌翌:“你怎么就突然那么想知道了?”
谢危楼:“我问得迟。再说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就像你会拿我东西,你有什么原因?”
凌翌抱着臂膀,看了看地上的落叶。
讲完这些话,他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干嘛要招惹谢危楼,大概他是觉得,看到谢危楼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凌翌心情没由来好了很多,他低头用树叶画着图案,沉吟道:“处朋友么,讲究以心换心,我这个人其实好商量,你别用刀剑撞我的真心,想和我吵也挺难的。”
谢危楼看清楚对面在地上摆了个简单的图案,仔细看看,他眉心皱了下,又松开眉头。
凌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个人心性恪纯,有弯弯绕绕的东西,却简单到不可思议,他身上有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也有不可说的执念和追逐。
谢危楼:“行,我知道了。”
凌翌骤然抬头,他还在画狐狸的胡须,还差最后一笔。他嘴角仍停留着淡淡的笑,笑了声,道:“谢危楼,你肯定画得没我好看。”
谢危楼低头看去,呛道:“你这画的是什么?狗?”
凌翌心头泛上不快:“谢危楼,你立冠以后是不是没头脑去想了,你看不出这是狐狸?”
叶片挪动,身边人却是用灵流驱使,帮他把那一笔画完了。叶子一片接一片挪上,汇聚成了眼睛的模样,小狐狸在地上栩栩如生,摇着尾巴,眯眼而笑。
凌翌眼底流过讶异的光,他才抬起头,又见谢危楼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朝他递了过去。
凌翌望着谢危楼先是看了一会儿:“你给了我什么东西?”
谢危楼:“你自己看吧。”
凌翌低头翻了两下,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晃到了他的眼睛,那本书不易明白,几乎在所有难的地方上都有注解。
凌翌翻了两下,忽然他不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得比你慢?巧了谢危楼,我也看到金丹用的心法,要不要打个赌,看看谁先突破下一个修为?”
谢危楼收回视线,从树上起身走了:“好啊,届时看谁更快些。”
凌翌抱着自己的那堆书又回到了书阁。
他特地挑了个谢危楼去药园给谢宛清帮忙的日子回去,他哼着歌,只留自己一个人在书阁里打扫收拾,不然他被谢危楼用眼神凌迟的感觉不太好受,这人也指定要笑死自己。
毕竟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做事不能太冲动。
等想再吃回头草的时候,不仅会得到对面的嘲讽,还会得到自己的鄙夷。
回去以后,凌翌在书阁学得更自在了,他有时候坐得不老实,就会坐在桌上朝着谢危楼的方向一边看一边学。他跨坐在桌上,想到了什么就凌空记上两笔,另一只手也不是闲的,还会捏着腰上的玉佩在手里头转。
他读书的时候很安静。
谢危楼再不喜欢凌翌混不吝的模样,偶尔视线扫到凌翌敛下的眉眼,也会多看上一会儿,随后低下头,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白天他们在学堂还是老样子,书阁里的事成为了两个人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凌翌有了谢危楼在身边,一身的混骨头也有了收敛,他学东西还是一股轴劲,到了境界这件事上额外较真。玉生烟看他一个月没闹什么事情出来,也会带着调侃的目光,瞧上他两眼。
这天,凌翌学差不多了,他从桌上起身,跳了下去,背靠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星火,回头望了谢危楼一眼。
谢危楼低着头,半点没停下手里的事。
凌翌看着墙上的影子渐渐走了神,他发现谢危楼五官比他想象中还好看些。眼前如同重叠了很多影子,他低下头,又把视线挪开,对着窗外的星火,似是满不在乎道:“谢危楼,这个月休沐下山,你去不去?”
谢危楼旋即停了下来,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凌翌,只反问道:“还有谁去?”
凌翌愣了下,他没想到谢危楼居然答应地那么痛快,回头又对谢危楼确认了下。等他看清了谢危楼停下笔,抬头而来的视线,耳边好像传来了刀剑的碰撞声。
他动了动指节,手上就像还有谢危楼对上来的力道和招数。
凌翌沉吟了一会儿,他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就我们两个?你看行么?”
*
凌翌他平日里出去玩得多了,他和谁出去都一样,可临到休沐这日,一想到自己和谢危楼出去,心跳如同抑制不住,就像在树梢头跃起的喜鹊,心底隐隐有几分高兴。
难得他们两个人吵架也不吵了。
他也纳闷自己怎么就不担心和谢危楼没话讲。
凌翌从衣柜里翻了会儿衣服,在镜子面前把几身衣服都试了,找了套自己和谢危楼都看得顺眼的,折放在床头。
他选了件鹅黄色的圆领袍,选了根淡青的发带,又找了圈璎珞。在夜里躺着等谢危楼回来,凌翌翻着从山下偷偷买来的闲书,忍着笑,看了起来。
他记性好,这些闲书说的有谱没谱的东西都会被他记在脑子里,一时忘不掉。
少年不过是在没开窍的年纪,凌翌低头翻着,一页页有的没的看了下去,忽然书上没了谱,讲到出现在应天学府就会被撕掉的东西,他眼睛一下子直了,呆呆地望着书上说的东西。手一时没拿稳,啪嗒一声,书就砸在了脸上。
凌翌满脑子都是两个打滚的小人,翻来覆去,你上我下,从左到右。这事儿他平时也听同门说过,这会儿入了眼,他嘶了声,呲着牙揉了揉鼻梁,眼底好像在放流影。他一时想赶也赶不出去。
那是什么东西?
凌翌合了书,侧身躺在床上,他一时没想明白,头脑内他还在天人交战,一时不知道是该想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手里传音镜亮了一下,呼吸急促时,他看到了谢危楼给他的留言。心跳仿佛还没慢下来,凌翌全身微微发热,望着那条信,隔了半晌才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药园有事,明日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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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凌都说你是0了吧,还考虑下面的,咦。
谢危楼:我从来没有这个困扰。
凌:哈,我那叫谦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