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孤在问他。”

  甄璟心内颤了颤, 躬身应道:“草民自然也担心,从我懂事起,便在担心。”

  他微微抬眼, 看着圣人的面色, 又道:“草民亦知, 家族之内,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但是,我实是无法阻止父亲所为之事, 又知道, 将来事发, 必定牵连全族,只好想办法保下一部分亲人。我知自己行事,或许枉为人子, 有不孝不悌之嫌, 但是为了保全祖母和母亲还有更多的家人, 却不得不多做筹谋……”

  他说着话, 头越来越低,声量却并未降低。

  “所以, ”圣人没让他继续说, 而是道:“你也承认,自己帮着湛儿, 是为了自家谋划了, 对吗?”

  “草民, 不敢否认。”

  “那你当初为孤挡那一箭, 可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圣人随意地转着自己的扳指, 似无意地问着。

  甄璟忙跪在地上, 道:“草民绝不敢以此作谋划,请圣人明鉴。”

  “行了,起来罢,动不动跪下做什么。”他又靠回榻上,道:“我已派人查过了,若真是你的谋划……”他说着,又看了看明湛,接着道:“你当自己,还能这般站在孤面前吗?”

  “圣人明察。”

  “坐罢。”

  屋内的太监听闻,便在下手抬了个凳子来,甄璟谢恩后,只微微搭了个边,坐在了上面,而后又听他说道:“说起来,你也是孤的救命恩人。”

  “草民不敢当。”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甄应嘉还未给你赐字罢。”

  甄璟摇摇头,道:“未曾。”

  “嗯。”圣人摩挲着手中的扳指,道:“那孤赐你一字可好?”虽是问句,但他也未等甄璟回答,便道:“就叫铭之罢。”

  “草民断不敢用此名讳。”

  “诶。”圣人摆了摆手,道:“非日月之明,乃铭刻之铭,但用无妨。”

  甄璟闻言,亦知晓自己不好再推拒,便只好应下,又站起身来,躬身道:“草民,谢圣人恩典。”

  “坐下,坐下,咱们只是寻常聊天,很不必这般拘谨。”圣人做了个手势,又道:“听闻你们家人现在还住在,你原来在京城住的小宅院里呢。”

  “是。”

  “是你给他找的罢。”圣人看向明湛,又道:“那宅子可还是在你的名下?”

  “是的,父皇。”

  “这样罢,这个房子,你回头过给他,另外理国公的那个次子,不是有所宅院被抄了吗,那处宅院倒是宽敞些,就赐给他了。”圣人这样说完,又看向甄璟,道:“孤再赐你十万两黄金,你可还想求什么别的恩典吗?”

  “圣人如此恩典,草民已然十分知足,只是,草民可以不要这宅院、也不要黄金,只求圣人可以恩准草民参加科考。”

  他听闻,方才爽朗地笑出了声,道:“孤倒是忘了,罪臣之子是不能参加科考的。这是小事,孤允了。那房子和黄金嘛,仍是你的。”

  “草民多谢圣人恩典。”

  “其实,你救了孤,这样的功劳,完全可以求一个别的什么恩典,孤也都可以满足你。”他说着,又看向甄璟道:“比如说,求封一个爵位。”

  “草民有志气凭借科举出仕,不用爵位。”甄璟微微出了些汗,他倒是不觉得圣人当真愿意给他一个爵位,自己虽然救驾有功,但这祸本身也是因为甄家而起,若是他当真那么开口,恐怕才会遭圣人厌弃。

  “好。”圣人听了这话,仿佛才真地高兴了起来,而后又笑道:“那孤等着在殿试时见你了。”

  却说,待甄璟从御书房出来时,身上几乎被冷汗浸湿了,面色亦不大好。明湛刚就在他身边,亦能理解他的心情,只走在他身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事也算过去了,我今日瞧着,父皇还是欣赏你的,回去只好好准备科举就是。”

  “是,只不过,明日,我还要带着祖母和母亲去牢里看过父亲和兄长。”

  “原也是该去的,只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心里怕是也不好过,好好陪陪她罢。”

  却说,圣人对甄璟的赏赐刚一下来,京城便已传遍了,原先还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同甄家相交的人家,也有些蠢蠢欲动。

  但是甄璟一概不理此事,也未急着,搬到圣人赐给自己的大宅院里去,而是在带着甄老太太和李念,去看过甄应嘉父子后,就当真闭了院门,一心只读起了书来。

  黛玉知道这事,心里也为他欢喜,她亦知今年的科举,对他极为重要,也便不多去打扰他,只一心合计着,如何让探春同自己经营书铺之事。

  只是,这事的问题在于,贾家如今虽然明面上安定了,但实际还是乱得很,他们并没有心思理会探春等人的事情。

  首先,便是贾政夫妻和贾琏夫妻之间的关系,虽然贾政和贾琏二人,素日里没什么才能,但终究也因为他们没有才能,也便闯不出什么大祸来,如今他们家产被罚没,自己又被杖责,是有些他们自己的原因在,但却多是为着王氏姑侄的问题。

  故而,几乎是在回到贾府后,他们便闹去了贾母跟前,想要休妻,但却被贾母制止了下来。毕竟,如今四大家族多已没落,但王子腾却牵涉不深,虽然也被揪住了错漏,但也不过是贬了官,说不准哪一日便要东山再起,这个时候,他们若是休弃王家的两个媳妇,只怕就要将人得罪干净了。

  只是虽然贾政和贾琏二人,暂时被贾母弹压住了,但心中终究是不服气的,故而,两夫妻间,却是常有龃龉。

  因此,贾敏念着这些事,终究还是担心贾母太过于操劳,闲着的时候,便也会去他们现在的宅子,去看上一看。

  却说,这日她当带着黛玉,进了贾母的院门,便听见了里面的哭诉声。

  她顺着丫鬟的指引进去,便见着王熙凤披头散发地跪在了中间,脸上涕泪俱在,屋内亦没有别人。她瞧着这情景,本要先带着黛玉出去,但贾母却已现瞧见了他们。

  “敏儿来了。”

  “母亲。”贾敏带着黛玉给她请过安,有些狐疑,又看着贾母的手势,坐在她身边,而后便听着王熙凤道:“我知道老祖宗心里疼我,想护着我,但如今我确实无法和琏二爷过下去了,他愿意怎样都行,只求老祖宗准允我们两个和离。”

  “你可想好了,和离之后要去哪里?如今你父亲、叔父都不在京城,离了这里,你要如何生活?”王熙凤在贾母身边承欢多年,若论起对她的宠爱,在众媳妇中,也可算是头一位了,即便是,在知道她做了许多错事后,心中也仍是不忍。

  贾母如今这般劝说于她,还有一句话并未讲出,只怕惹她伤心,虽然自己拦着贾政、贾琏二人未准许他们休妻,但终究也是担心王家面上过不去,但心中,却并不觉得王家仍会为他们出头。如今王熙凤若要从贾家离开,可未必会有好去处。

  “老祖宗放心,我之前让平儿帮我经营的一个当铺,如今收益还好,那当铺的后院,尚能住人,我们主仆两个,就住到那里去,也不会饿死。只求老祖宗让我带走巧姐,她也是我如今唯一的牵挂了。”

  “你当真想要如此?”

  “求老祖宗给我做主,再疼我一次罢。”王熙凤如今这般行为,也实在是因为她心气过高,但自从被衙门放回来后,贾琏便往往对她冷嘲热讽,还不忌讳地当着她的面,和丫鬟苟|合,她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贾母见着她如今消瘦的模样,又一再地叩首,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欲勉强,只道:“那便随你罢,我做主,与你一封和离书,但是,巧姐终究是我们贾家的女儿。”

  “老祖宗……”王熙凤抬头,看向贾母,只当她不愿意将女儿交给自己。

  “我不是说不让你养,常带着她回来看看罢。”

  “是,老祖宗放心,凤儿记住了。”

  贾敏就这么静静看着贾母处理好了这些事,又见着王熙凤拿着和离书离去,心中也不大舒服。

  “敏儿啊。”贾母见人都离开,方又拍了拍贾敏的手,道:“我也不知还能管他们几日了,待我管不动了,也不知道他们该如何……”

  “母亲,您给他们准备了这些,已经很够了,很该让他们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了,何必这般劳累着自己。”

  “外祖母。”黛玉见她还是想不开的样子,自想了想,便走上前去,半蹲在她的榻前,道:“外租母早就该放手些了,虽然舅舅、表兄们,暂时还想不开,也没什么好的谋生手段。但像探春妹妹,本就有着管家的才能,为人又十分能干,若是自己经营书铺,说不得也能帮衬些家里,便是不能,她将来自己自足也是没问题的。”

  黛玉见贾母不回应,又接着道:“其实,这事情也并不很坏,虽说是要探春妹妹经常在外面,但总也是正经营生,且您也知道她的性情,相对来说,她也是更愿意在外面谋自己的事业呢。”

  贾母瞧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叹着气道:“随你们罢,我也累了。”

  “多谢外祖母,若是探春妹妹知道了,心中也定然欢喜的。”

  “玉儿,你便去寻姊妹们玩儿去罢,我和你祖母说会子话。”

  黛玉听闻,抬眼看了看他们,也未多说什么,只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母亲,我扶你回床上躺一会子罢。”

  “也好。”贾母顺着她的力气,又往床边走,待上了床,靠在床头,又叹着气,对着贾敏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母亲是说……”

  “罢了,也没什么。”贾母没再继续说,只是道:“前几日,湘云这孩子也来瞧了我,她婶母本不愿她来的,是她自己说心里实在担心我,硬要来的,还说自己也想帮着我,但却使不上力。”

  贾敏听着,便知道,她心里还是在怪罪,王夫人给宝玉定下了薛宝钗这门亲事。如今薛家全然没落,比贾家还不如,但他们已然定了亲,贾家也断不可在这个时候悔婚,况且,如今薛家母女相依为命,若是贾家悔婚,只怕当真是要让世人唾弃了。

  “母亲何必想那么多,不论薛家如今怎样,总归宝钗那个女孩子还是好的。其实,这事已不能更改,母亲何不让他们早些成亲呢?”

  贾母皱着眉,有些迟疑,道:“我只是担心宝玉不愿。”

  “如今家中历经此事,宝玉也很该为家里出一份力了,成亲后,便是大人了,他若是想出门挣钱,我也可以给他寻一份安稳些的差事做着。”贾敏也能看出贾母迟疑的样子,便又说道:“虽说,如今玉儿要带着探春一起经营书店,但家中也不能只指着探春一人,对吗?”

  “我,回头和他说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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