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这日恰逢国子监休沐,甄璟用过了早膳,亦无甚么去处, 想着黛玉姐弟去了荣国府也有几日了, 不知如今怎样, 便想去林俊读书的院子瞧瞧,也好问些情况。但他到了那里, 却见着院内并无人在,问了留下的书童才知道, 林俊被先生带去了郊外农田, 说是要实地讲解。

  只是今日见不到林俊, 甄璟却也并未想直接回家,实是这么多天过去,他也没有黛玉姐弟的消息。且因着她在贾府住着, 连日常的信件也断了。

  故而, 他略想了想, 便直接去了贾家。只是他这次来得突然, 并未往府里递帖子,故而到了荣国府后, 只说来寻贾宝玉的, 便让下人进去通报了。

  好在贾宝玉虽说号称是“无事忙”,但却也多是在自家园子里, 今日到也是在家的。且他上次见过甄璟后, 也觉十分投契, 今日听说他来, 便忙让人请进了外书房去。

  “甄兄, 上次一别, 你可是许久未来了。”贾宝玉见着甄璟进门,便笑着迎了过去,说道。

  “国子监课业忙,我也是许久没有出门了,今日刚好休沐,我在京城亦无什么友人,在家里也是无聊,便想到了你这里,今日来得突然,还望宝兄别见怪。”

  甄璟一面说着,一面也打量起了贾宝玉的书房。虽说他素日并不喜欢埋头苦读,但书房整治的确实不错,书的数目种类极多,房间亦整洁,也称得上窗明几亮。

  “甄兄坐这儿罢。”宝玉引着他坐在了自己书桌的对面,只却忘记了自己刚看的书,还摊开在桌子上。

  甄璟几乎是一坐下就被这书吸引到了,又看向贾宝玉问道:“宝兄在看什么书?”

  “什么?”贾宝玉顺着他的话,往桌上看去,心内慌乱了一瞬,忽而又笑道:“不过是些杂书罢了,甄兄在家可有看过?”

  “《莺莺传》?小的时候到时看过几眼,如今倒是没什么功夫看它了。”他顺手又将那书放回桌上,道:“常听外面人说宝兄在家里最是忙碌,怎得今日到有时间在这里看书了?”

  “其实平日里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原也不过是和姊妹们闲聊一回罢了,今日不过是想起来了,所以来看看,毕竟这书,也不好让家里的女孩子瞧见,若是出了什么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叹了叹气,又补充道:“更何况,他们怕是也不敢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反要念叨我。”

  听着贾宝玉说着这些话,甄璟难免想到上世黛玉同他一起看着些书的事情。世上之人都以为看这书,便是离经叛道,但实际上不知又有多少人,都偷偷看过、读过,只却又反过来说别人。

  这样想着,他也向宝玉说道:“其实这书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要看如何理解,但风俗于此,府上的姑娘、小姐不敢如此倒也能理解。”他清了清嗓子,顿了顿,又说道:“但家里竟没有与宝兄志同道合之人吗?”

  “若说起来,我倒觉得有一人……只是,”他叹了叹气,道:“但我总感觉她在故意躲着我,好容易来一次,也不常出自家院子,只是偶尔陪着老祖宗说会子话。”

  他说的是谁,甄璟自然清楚,他刚刚说了这会子话,也是特意想要引着宝玉谈起黛玉,如今果真顺着他的意思来了,他自然也就试探着问道:“宝兄说的,可是林大人家的姑娘?“

  “没错,虽然我与林妹妹交谈不算多,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其实与其他的姊妹很不同,有着自己的思想,我想,如果是她知道了,定然不会如常人那般想,只是林家家教也极严,姑母带来的几个婆子,将林妹妹的院子看得甚严,我也是不大能进去与她说话的。”

  听得他这般说,甄璟便也放下了心,若说原先他是担心黛玉在与贾宝玉产生如从前般的感情,反而耽误了他,那如今他更担忧的,反而是贾家人言行无状冲撞了她,反惹得她伤心。只是虽这样想,却也仍宽慰宝玉道:“林伯父探花出身,家教严也是难免的。”

  “只是可惜了林妹妹素日不常出门,也少了许多热闹。只是瞧着她好似与长公主关系很好,今日便是被长公主府上的人接去了。”

  “林……林姑娘今日不在府中吗?”

  贾宝玉摇了摇头,说:“一早就出门了,估摸着总要午后才会回来。”而后又冲着甄璟笑道:“甄兄今日也留下用过午膳再走罢,前些日子你来了一趟,老祖宗就一直惦记着呢,若是知道你过来,也必定是欢喜的。”

  “也好,那就多有叨扰了,我也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怕会饶了老夫人清净,才没敢提。”甄璟略微思忖了会,便应了下来。虽知道即便他留下来,等到了黛玉回府,恐也见不得人,但也总想再等一等。

  不过,黛玉终究是回来的比他想象得还要晚了一些,他在贾母院内用过而来午膳,又陪她说了会子话,也仍未听到黛玉回府的消息,无法,便也只好告辞回自家去。

  但是,因着太子给他的住的院子,虽然小,但却本就是挨着皇城的,回去的路上,却也正好碰到了黛玉的马车,而跟着黛玉回来的,除了黛玉身边的丫鬟,还有一个人,却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远远地瞧见了甄璟骑在马上,待稍微走进了些,便问了安,又道:“甄公子今日也出来玩吗?”

  “对。”甄璟瞧了瞧周边往来的行人,知道此处并不方便说话,但想到黛玉如今就在车内,仍忍不住,柔声问道:“可是林姑娘在里面?”

  “是我。”

  好容易又听着黛玉的声音,甄璟心下稍稍安慰了些,又忙问道:“林姑娘近来可好?”

  “我一切都好,劳甄公子挂心了。”

  “那便好。”得了黛玉的回答,宝玉本想将路让开,但看见那小太监,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问道:“怎得今日是你送林姑娘回来,太子可是也在长公主府?”

  “近来圣上身体好了许多,殿下便也松快了些,所以今日也去长公主府瞧了瞧。”

  “知道了。”宝玉点了点头,又道:“请林姑娘的马车先走。”

  他就这样瞧着那马车行得远了,却仍呆愣着并未回身,还是听到承安唤他,方才又往自家走。

  只是到了府内,便去了书房,想要看书,却又觉得读不进去,刚要起身,却又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将茶杯打落在了地上。

  承安守在门外,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便忙进来,将那碎片收拾了,又瞧着甄璟有些落寞的神情,犹豫问道:“公子瞧着似是有些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甄璟手中拿着书,仍在嘴硬,过了一会儿,承安都要转身退出去了,又听甄璟问道:“你说太子为何今日要派人送林妹妹回荣国府?”

  “许是觉得林姑娘身边跟的都是些丫鬟,到底是女子,担心她路上不安全,所以才派了太监跟着罢。”

  “说的也是。”甄璟点了点头,却又自言自语道:“真是这样吗,可他今日去长公主府,难道是巧合?”

  “公子,您恕奴才多言。”承安叹了叹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模样,道:“您不觉得自打您来了京城,见着太子殿下同林家走了近了,就时常念着这事吗?”承安说着,又抬头看向甄璟,顿了顿,道:“您心中究竟在担心什么,您知道吗?”

  “我能担心什么?”他下意识反驳着,却还是叹了叹气道:“我最近真是这样吗?”

  承安重重点了点头,道:“真的。主要是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介意太子吗?其实,您若是对林姑娘有意,又担心太子殿下,不若先下手为强,与太太说说,给您定下亲也无妨,更何况,有许多世家公子在您这个年纪,便已经定下亲事了呢,倒也不算早。”

  “胡说什么呢?我,我只是当她是妹妹。”

  “您若是当林姑娘是妹妹,那我就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了。”承安叹了叹气,道:“莫不说太子虽往林家去的勤了些,但到底也没露什么意思出来。便是真有什么意思,凭着太子的相貌、为人、地位,于林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罢。”

  “小子,林妹妹的……亲事,也是你可胡说的?”甄璟重重喘了口气,道:“还不出去?”

  “是,小的出去了。”承安说着便往外走,只是临出门前,还是回身道:“但您还是思量下,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好。”

  说罢这话,承安就忙回身出了门去,关上门,还在念叨着:“还说自己没这心思,若是没心思,生气做什么。”

  他说这番话,声音也并不小,甄璟在屋内,却也是听得到七八分。他被扰得实在心中烦躁,拿着书也看不下去,却也当真问起自己的心思来了。

  只是这些年,他都是把黛玉当做妹妹看的,如今说自己可能喜欢她,他确实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想到前些日子,见到黛玉时,她的模样也确实不在是小孩子了。她的聪慧、顽皮、敏感,所有的事情,就在脑海中飘过,最后,还有下元节时,那个站在烛光下的姑娘。

  “她确实长大了。”甄璟在心中想着,但又想到这样的黛玉注定会嫁给别人,无论是太子还是别人,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只是这到底是处于兄长对于妹妹的爱护,还是……

  他不敢确定,他想,或许真的要确认下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