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听着王熙凤的话, 又抬眼看了看侧作在一张凳子上的王夫人,却见她面露苦色,心中便也猜中了七八分, 只说道:“家里大姑娘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 可想出宫来?”

  当时家人要送她进宫, 她心中便是不赞成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 元春已经二十余岁了,若是仍在宫中蹉跎, 又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新皇本就忌惮太上皇身边这些旧臣, 自然也不会愿意纳她为妃,又何必如此耽搁。

  “我……”王夫人急着要说甚么,却被贾母的眼神堵了回去。

  今早她听闻贾敏要来府里作客时, 便同贾母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知晓自家如今虽有着爵位, 但到底家中男子无用, 唯有一个贾政算是有实职的, 但终究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并无甚权力, 连上朝都不能, 自然在新皇面前也没什么脸面。

  但是贾敏回家不过这些日子,他们便听闻有许多家宴饮来邀贾敏过去, 其中更不乏有亲王、郡王妃邀约, 其中亦多是看重林如海管理盐税之职, 意在拉拢, 又知此职非圣人心腹不能担任, 自然更为看重他们一家。只是贾敏却都以刚来京城, 十分忙碌为由,几乎都拒绝了。

  可若是她能结交上那些王妃,将来未必不能给元春美言几句。且众人都知晓,如今林如海正任着巡盐御史,又兼着兰台寺大夫,乃是正三品的职位,以现在的情形看任满三年必然又有升迁,便也算得上是朝中大员了。

  虽然王夫人向来也有些高傲,从前贾敏在闺阁之中时,又常与她有些口角,但到底元春的年纪再耽误不得,她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如今便也只有在京中的贾敏能帮得上忙,故而今早她便与贾母说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当初送元春进宫,是贾政夫妻的主意,但她终也是不忍心看着元春如此,更何况家中情形,确是需要她在宫中得势,方能保住贾家如今的地位,故而,略一思忖,便也同意了。

  但是此事终究是要私下说的,怎能这般急慌慌、大咧咧地提出来,她不由叹了叹气,亦知道王夫人是过于急了些。

  而后又冲着李纨道:“他们小孩子,在我这儿倒拘束了,我后院那里刚刚修缮了,如今槐花开得也好,便带着他们到那里晚上一会子罢。”

  “是。”李纨低声应下,便要带着屋内的姊妹们出去。黛玉看了看贾敏的神色,得了她的同意,便也跟着去了。

  却说贾母这后院,确实布置得不错,虽然庭院不大,小小巧巧的,但却也种了几大缸荷花,错落地放在院中,无甚规则,但又觉布置得极好。

  虽说如今不到时日尚未开花,但也能隐约看着些花骨朵了。走进这院子,先是要穿过一个连廊,墙面上布满了爬山虎,走到尽头,便是贾母所说之槐花,疏疏密密地种满了东南角的位置,香气亦极好。再向北瞧去,乃是一处凉亭,里面放了大概五六个石凳,这处凉亭,建得极大,想来最初也是为了众人可以在这处说笑方才如此。

  黛玉随着众人一面往那凉亭处走,一面又细看着墙角种植的槐花,后面又有安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仿佛生怕有人抢了自己姐姐去似的。

  这般举动,亦惹得提前几步走到前面的宝钗笑说道:“林俊小兄弟倒是爱粘着林妹妹,姐弟感情这般好,倒是让我们羡慕呢。”

  “兄弟就兄弟,为何还要加个小字。”

  “林俊,不得无礼。”黛玉拍了下几乎与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安儿,假作斥责,又对着宝钗说道:“宝姐姐别见怪。”

  宝钗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笑着道:“无妨的。”

  “林妹妹快坐到这里来。”贾宝玉没有理会刚刚的小插曲,只是见着黛玉走了进来,忙招呼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但黛玉瞧了瞧在他左侧依次挨着坐下的湘云和宝钗后,却并不欲坐在那里,但又不好出言拒绝,还是林俊抢先一步坐在了那里,又使劲挺直着身板,想要挡住宝玉的视线。

  黛玉笑着看他这般动作,并未说话,只在林俊后面,连接亭子的长椅处,挨着探春等人坐了下来。

  “老祖宗可是会给你们找地方的。”许是因为黛玉与他们并不熟悉,刚却有些无言,便听到了王熙凤的声音,又见着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徐徐走上前来,给众人添茶。

  走到黛玉跟前,说道:“刚妹妹出来,老祖宗担心妹妹不常来这里,认生,定要我来瞧着,只怕妹妹委屈着了呢。”

  “二嫂子说笑了,哪里就有什么委屈了呢,姊妹们都是极好的。”

  “正是呢,我们正要说话呢。”刚刚一直没有找到话头的贾宝玉,忙说道,而后又问着:“早前听说林姑父托京城的友人给妹妹寻了一位好老师在家中上课,姊妹们听说了都很羡慕呢。”

  “宝玉别人这么说也便罢了,你最不喜读书的,说这话,可是羞也不羞?”还未等别人说什么,坐在他旁边的湘云反而先调笑了起来。

  “谁说我不喜读书了,我只是不喜那些前人杜撰之书罢了,若说读书,《四书》我也是爱看的。”

  却只听宝钗道:“若是你能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哪怕是把《四书》读通,姨夫自然也只有喜欢的,何苦如今这般,每次被姨夫叫去,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而后又对黛玉道:“听老祖宗说,林姑父府上请的先生是中过举的呢,想来学问定然是极好的。”顿了顿,又问道:“只是听闻,妹妹一家原是秋日里就要回扬州的,现今请的先生可是要同你们一起回扬?”

  “这我却不甚清楚了,我还没见过那位先生,或许应是的,原先父亲是想等我们回了扬州再正经请先生的,如今既然寻了来,想必是愿意同我们一道去扬州罢。”

  “不过都是些国贼禄蠹之流罢了,哪里就教得起林妹妹了。”

  “表兄!”

  “宝玉!”

  王熙凤忙上前两步,笑说道:“我看你是几日没挨老爷的打,皮痒了,仔细传到前院让老爷知道。”

  贾宝玉却不怕王熙凤此言,亦没管刚刚林俊有些不大好看的脸色,只又问道:“妹妹平日里可是作诗的?”顿了顿,又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诗却是做得的,玉嘛……”黛玉看向他身上那块玉,伸手摸了摸自己放在胸前的那个甄璟送他的玉葫芦,道:“玉自然也是有的。”

  “真的?可否让我瞧瞧?”贾宝玉说着就要往前去,却被身前的林俊拦住了,又听他说道:“不知姐姐有玉,我们家都有的,表哥可要看看我的?”

  “啊,好,好。”

  他这样说着,林俊亦将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与他看。这玉原是他们刚到扬州时,林如海偶然的的和田玉,筒体透亮,实属商品,故而当即就命能工巧匠给家人各制了玉饰,林如海和林俊各得一枚玉佩,贾敏和黛玉则各是一枚簪子,只是今日黛玉没带在身上罢了。

  自然,贾宝玉亦并无心情真地把玩这枚玉佩,只略看了看便将它还了回去,正自无聊之际,却见着香菱托着个木盘过来了。

  宝钗瞧见她亦觉得奇怪,只问道:“这青天白日地,你跑什么,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回姑娘,是大爷将您的金锁取回来了,之前说色泽不好了,让铺子里重新炸一炸,如今已经取回来了,大爷说让您看一看。”

  听着这话,宝钗亦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又不大显,只对着香菱道:“什么时候看不成,如今正和姊妹们说话呢,偏你们送了他来,让别人看了岂不显得咱们家显弄这一点子钱财,太猖狂了不是?”

  “这……”香菱脸颊微微红了,只低声道:“是大爷定要我现在就拿来,说若是不合适,他这就再拿回去让人重新修正。”而后又默默说道:“大爷的性子姑娘是知道的,我哪里全说得动……”

  “好了,都是自家人,谁家不知道谁家呢,这能当什么事。”王熙凤笑说着,又对香菱道:“还不拿过来让你家姑娘瞧瞧?”

  香菱听了,方连忙上前,托着盘子,递给她:“姑娘看看罢。”

  还未等宝钗将它拿起,坐在一旁的湘云便抢先拿了过来,左右瞧着,念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听着倒是和二哥哥那玉是一对儿似的。”

  “我也看看。”贾宝玉此时也来了兴致,将那金锁接了过去,仔细瞧了,说道:“果然是一对儿呢。”

  他们这样说着话,倒是忽略了那金锁的主人,还是探春先说道:“什么一对儿不一对儿的,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还不快将那锁给宝姐姐罢,宝姐姐脸都红了呢。”

  宝钗忙将那金锁从宝玉手中取走,亦没用她人,只自套在脖子上,倒是冲着探春说道:“偏你话多,他们二人说话直,说得时候未必想着什么,怎么你偏要?”

  探春自听着她的话,也不再说什么,而黛玉的位置却正好见着宝玉看着宝钗刚刚伸起胳膊带上项圈时露出的雪白胳膊发了呆,笑道:“你们只说些金啊,玉啊的,却没见着这里还有一只呆雁呢。”

  仍是这句话,但这次却完完全全只是调笑了,在座之人听了她的话,方才看见有些愣了神的宝玉,纷纷抿嘴笑了起来,只湘云神色并不大好,而宝钗却也未置可否。

  还是探春说道:“姐姐说什么呆雁不呆雁的,咱们在这儿也喝了会子茶了,闲坐亦是无聊得很,不若再到处逛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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