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病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庄野都处于忧心忡忡的状态:Alpha看得出Omega的疲惫,但对方总是沉默,Alpha就想要通过聊天来开解对方也不知从何下手,他也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担忧,因为Omega已经表现出了愧疚——他的确有些走不出去,但也绝对不想看到Alpha因为自己劳心劳力。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干净。庄野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简直是要包揽各个菜系的精华,左右就是希望乔衍能多吃一些。

  不仅如此,这人找了好几部喜剧电影,倒在沙发上时看的也不再是狗血爱情剧而变成了搞笑综艺,甚至一度被乔衍撞见他对着可乐循循善诱,说什么你不要调皮、要乖一点让阿衍开心,也算绞尽脑汁了。

  Alpha端着松鼠桂鱼摆上桌,乔衍将筷子分了一双递给他,语气淡淡的,“我记得你下午没课,等会儿陪我去看看爷爷吧,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啊,好。”庄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乔衍,咬了一下筷子尖,“我自己打车去学校就行,你可以多陪陪爷爷。”

  “待太久肯定会被他老人家嫌弃的,他喜欢清静,”乔衍摇摇头,“这段时间估摸着在底下没少训我,前天都梦见他了。”Omega眉头舒展,倒显得心情比往常好了些。

  庄野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但眼见着这人状态好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变好,“这话说的,爷爷哪里舍得训你。”

  “哪里不舍得,”乔衍笑了一句,“你也别逮着可乐说了,怪可怜的。”他虚虚地指指面前的菜,“感觉你的厨艺已经精进到可以去应聘主厨了,开展新副业。”

  庄野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眼前的人眼下有一点点乌青,但精神明显还不错。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Omega走出来不少,Alpha还是由衷地高兴起来,“如果乔老板要进军餐饮业的话,为您效劳可谓荣幸之至。”

  这话又有点往日里中二少年的味道了。

  ……

  两人在墓园外的花店挑了一束白菊,在墓园门口完成登记,然后走进去。在这深秋与初冬交替之际,这天是难得的天朗气清,和煦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松树洒下,落在Omega的呢子大衣上,更显温暖。微风拂过时,会听见枝叶轻轻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响,也能听见几声鸟鸣,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前天梦见您了,”乔衍站在墓前垂下眸子,弯腰放下白菊后站直,“梦见以前有一次您问我怎么看待生老病死,现在想想您也真是,怎么那时候就做铺垫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当时怎么说的有点记不得了,应该是说的这是自然规律什么的。”乔衍慢慢地说,“那时候爸才走不久,奶奶去世得早,您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两天才更加明白您当时应该很伤心。”

  他忽然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前两天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的时候,忽然在想您会希望我怎么做。”

  而答案毋庸置疑,这位生前以雷厉风行而在圈中闻名的老人,定然是不愿自己的孙子因为自己的离世而沉湎于痛苦太久,毕竟最后的时光里他老人家说的也是“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

  “看来有点不太让您老人家高兴,”他弯了弯眼睛,“前天还特意来训我。”Omega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前天早上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么训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我改了主意,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话您肯定会嫌我烦,怎么老是打扰你们一家三口。”

  说到这儿乔衍忽然瞥了庄野一眼,揶揄道,“他今天中午做了糖醋桂鱼,我记得您挺爱吃这个的,不过肯定要再等个几十年才能让他给您老人家做。”

  一直默不作声的Alpha突然被点名,连忙应声,“爷爷放心。”

  这话答应在这儿感觉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乔衍已经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盯着面前的墓碑,沉默一会儿后才重新抬头,“逝者已矣,生者保重……我听您的话。”

  乔衍转过头看向庄野,“我送你回学校吧,晚上几点的课?”

  庄野的心情堪称一扫阴霾,“七点钟开始,我们去吃饭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茶餐厅,离我们学校很近而且很好吃。”

  ……

  其实真正想改主意的念头,出现在昨天,乔衍心想,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朝庄野挥了挥,示意他赶紧去上课。

  比起Omega的小幅度招手,Alpha的动静可比Omega大得多。这人三步一回头地往前走,把手高高举过头顶挥动,又大声说,“你赶紧回去吧,外头风大,别着凉了!”见人不动弹甚至有些着急,更高声地又说了一遍,也顾不得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被吹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平添了两分傻气。

  乔衍忍不住笑,觉得有几分可爱,遂难得地在这人来人往的校门口选择了大声说话,也用力地挥了挥手,“知道了!”

  将车门关上后发现Alpha果然高兴了些,又冲乔衍这边挥了挥手后急急忙忙地开始向教学楼小跑。

  大概是要迟到了吧,乔衍发动汽车,慢慢地打着方向盘,思绪飘忽到了昨天的下午。

  乔老爷子病逝之后疗养院那边的相关手续乔衍交给了专人打点,他自知近乡情怯、鸵鸟心理。Omega这段时间也在绕着那家疗养院走,怕自己睹物思人后更难以派遣内心的难过。

  但夜晚的梦让他梦见了老人,这是老人去世后第一次到他的梦里来,梦嘛,大多没头没尾。

  第一个场景是乔衍小学的时候,那段时间乔父刚刚去世,乔老爷子在儿子下葬之后开始着手接过乔父生前一直在海外拓展的乔氏业务。那段时间的乔老爷子很忙,大概也有用工作来麻木自己的味道。但那天乔老爷子没有去公司,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年幼的乔衍去叫他吃饭时听见自己的爷爷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的孙子怎样看待生老病死。

  第二个场景是在疗养院,是乔老爷子生前最后的一段时光,梦的内容不很连贯,醒来后乔衍努力回忆,大概就是自己有一次去看他的场景。那天说了些什么Omega也记不太清,应该就是一些寻常闲聊。

  第三个场景是在医院里,就是乔老爷子走的那一天,兴许越不想回忆的内容反而越记忆深刻:梦里老人逐渐微弱的呼吸很清晰,断断续续嘱咐的每一句话也很清晰,就连最后老人阖上眼的整个过程,与现实世界也都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同。

  醒来后乔衍想了很久,脑海里老人嘱咐的那句“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犹在耳畔,他愣愣地眨眨眼睛,想着这第一次入梦,兴许就是老爷子看不惯自己最近的样子。

  既然梦到了,那就去看看吧。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儿会让Omega联想到那块盖住老人的白布。于是下班后他自己开着车去疗养院,等红绿灯的间隙瞥见车窗外的建筑与道路,觉得分外熟悉。

  价格不低的疗养院对待曾经的客户也颇为周到,向乔衍表示他们这儿还保留着乔老爷子生前住过的房间的原貌——这是他们疗养院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位已经离世且在疗养院住过的客户,院方都会保留他们生前住过的房间两到三个月,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家属会想来睹物思人。

  院方特意派了当初负责照顾乔老爷子的护工过来。

  当初由乔衍派来负责办理手续的秘书尽职尽责地带走了乔老爷子的遗物,因而房间里并未留下太多东西,窗外的白云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天空,风穿过窗吹到空荡荡的房间里,让人感到几分冷意。乔衍沉默地在房间待了一会儿,继而起身准备去楼下的小花园走走——老人状况还没恶化到难以下床时,会定期在护工的陪护下花园里散步,乔衍也陪着他走过。

  几近初冬的时节,小花园里的梅花还没开,只零星地在枝丫间缀着几个花苞。高大的松柏仍旧笔直参天,傲然挺立在风中,乔衍走走停停,最终停在那棵种在花园正中央的祈愿树跟前。榕树是常绿植物,四季常青,因而它此时看上去虽比不上夏季那般生机勃勃,却也是苍翠的。

  细长的红色布条一根一根地错落在枝叶间,数目不算很多。乔衍站在树下,仰头去看时感慨万千——虽然当初系上去也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但离别到来得太快,只显得物是人非。

  他仰头去找自己当初系的那根红色布条,因着是特意搭着梯子系上去的,高度上的独特让Omega很快找到了那根熟悉的枝丫。但紧接着他又发现在自己当初系的那根布条旁边多了一根,从视觉上看,两根布条紧邻着,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

  乔衍觉得有些奇怪:那是一个很高的位置,常人不借助工具是系不上去的;况且这棵榕树长得很是茂盛,同等高度没系上布条的枝丫尚且还有,就算选择了同一处,按道理也不会系在一块儿。

  这事儿说来有点没底,但乔衍想了想那人的性子,还是试探着问了一下身旁的护工,“我先生……这几天也来过是吗?”

  护工如实回答说,“庄先生昨天来过。”

  昨天……在爷爷去世后系的吗?乔衍有些疑惑,又不免有些好奇,“可以借一下你们这儿杂物处的梯子吗?”

  “当然可以,您稍等。”

  踩着梯子到那枝头处,乔衍小心翼翼地去够那根后面系上去的布条。上面黑色的字迹还算眼熟,比起那人平日的龙飞凤舞,这上面显得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再郑重不过。布条的两面都有字,令乔衍意外的是两面字迹的颜色深浅稍有不同。

  希望爷爷早日康复。

  希望爷爷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阿衍平平安安。

  两排字迹底下都有一个小小的“庄”字,是谁写的就此有了答案。颜色深浅不一,大抵是他分两次写的。

  Omega慢慢地摩挲着布条,他垂下眼,低头看了它许久,好半天才松开它从梯子上下去。

  其实灵不灵的有谁能说得清楚,但系了两次布条的Alpha,怀着最真诚柔软的心。

  乔衍忽然明白老人那天断断续续地嘱咐了这么久,最想让乔衍知道的其实只有八个字:逝者已矣,生者保重。

  因为生者可能不仅仅是离开之人的心头牵挂,也会是其他在这尘世间生活之人的柔软情绪。

  --------------------

  其实之前一直很难理解“逝者已矣,生者保重”,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无用。但写到这儿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句话虽然短,但真是什么都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