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之后庄野对乔衍的称呼有了一些变化,之前主要以“乔老板”为主,现在则是“阿衍”和“乔老板”混着叫,乔衍觉得这有些像脱敏,更发现Alpha用第二个称呼多半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

  比如现在,Alpha人还没完全进玄关,声音就门缝中传了过来,“乔老板,我有个……”但下一秒这人就在急急忙忙后退时不小心踩了自己一脚,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在慌乱中试图关门,“我,我,我马上搬出去住!”

  “不用。”Omega有些受惊,不好意思的情绪漫上来前反倒先被Alpha左脚踩右脚的高超表演给逗乐,正巧抑制剂已经推到了底。乔衍将针管扔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再把自己脖颈处半掀开的抑制贴抚平,含糊道,“……还没到日子,只是一点突发情况,现在已经没事了。”

  庄野站在门外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扒着门缝,怎么看怎么像傻子,傻子本人端详过后发现乔衍神色无异,这才进入玄关处换鞋。但一进家门他就闻到了Omega的信息素,虽然偏淡但确实弥散在整个客厅,醇厚幽郁。

  庄野抽抽鼻子,忽然皱起了眉,夹杂在白兰地中间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比较像汽水。而生理间天然的互相排斥又让庄野意识到,这味道来自一个Alpha。

  既然不是发情期,那能引起Omega信息素外泄到需要打抑制剂的情况无非就那几种。庄野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有人欺负你?”

  对上Alpha因为紧张和排斥而皱起的眉头,再想到空气中淡得不能再淡的汽水味儿,乔衍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庄野那属于Alpha的、骨子里的独占欲。

  眼见着自己沉默一瞬让这人越发焦虑,乔衍摇摇头解释,“没什么,就是今天去签订合同的时候对面有个Alpha忽然进了易感期,他贴的抑制贴效果又不太好,会议室里的Alpha和Omega多多少少都有点被刺激到,没什么大影响,但我想着打一针再去看爷爷。”说到这儿Omega也稍微含糊起来,“……今天确实不是,不过日子也快了……打一针稳妥点。”

  庄野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眉头也松缓些许——Alpha既因为心仪的Omega的信息素而心旷神怡,又因为其他Alpha的气味而焦躁不已,于是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过客厅的窗户不算白开,微凉的风吹进来,两人沉默间气味渐渐消散,倒让庄野有点怅然若失了。

  而Omega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也有些不自在,遂清咳了一声问,“你刚刚说你有一个什么?”他看了一眼手机,“我大概二十分钟后走。”

  “那应该来得及,咱坐着说,”庄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开始剥,“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上个周我和你说有好多用户在我们工作室官博下面反映说觉得我们那个游戏动态处理有点差,你建议我找专门做这个方面的工作室把这一块外包出去或者另外找技术好点的加入工作室升级一下嘛。”

  “然后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了一下想着还是尽量找人进来,其实我已经有人选了,但又有点犹豫。”

  “这话怎么说,”乔衍也顺势坐下,“待遇谈不拢?”

  “我找的就是我们学院的,今年研一,我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谈待遇呢。”庄野有些苦恼地皱皱眉,“就试探性地和他聊了聊,他跟我说他想单干,态度又坚决。简直是把我的话堵死了,但我找了一圈,认识的就他比较合适。”

  “确定谈不拢吗?待遇适当提高一些也不行?”

  “我感觉他还挺坚决的,还跟我说他已经找认识的学姐租了个屋子准备当机房用,”庄野垂头丧气,“唉,我要是现在另外联系人吧,感觉也很难搞,本身这个学期都过去大半了,大家都挺忙的。”

  “听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和这个同学还算熟悉,如果你指的另外联系人是完全重新接触的话,我建议你先另外找工作室把这一块儿先外包出去。”乔衍摇摇头,“既然都是从零开始接触,工作室会更专业一些,而且你可以签订短一点的合同来物色人选。”

  “主要是我和我哥们儿原本想的是做原汁原味由我们工作室出品的游戏,外包出去一部分总感觉有点变味儿。”庄野叹了口气,把去干净白色经络的橘子果肉分了大半递给乔衍。

  “先把核心做好就可以了,譬如概念设计、内容创新,重要却又不算特别根基的部分完全可以等长处做成熟了再去补,”乔衍接过橘子,“在同类选项特别多的情况下,某一方面无可替代但有一点缺点,只要缺点不算太大,会比各项都是中等偏上更好。”

  “我们主要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用户集中反映一个问题,挺手忙脚乱的,就想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庄野抓抓头发,“我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能统一意见最好,不能统一意见……先让官博装死一会儿?感觉不太好。”

  “重视用户体验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件事,口碑是一点点攒起来的,我之前有一次看过你们工作室的背调,突出的优点就是有创意和用户体验好,”乔衍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庄野一眼,宛若操心徒弟掌握不好火候的师父,“适当的时候,创始人要顶着压力拍板决策的。”

  “啊?”庄野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偏,“我们这个规模的工作室居然还能被你看到啊,我们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这可是乔氏集团当家人的评价哎。

  如果Alpha不是工作室的主办人外加Omega知道Alpha平日的性格,那这句话听上去怎么都像阴阳怪气。不过乔衍显得异常淡定,看了一眼惊讶的这人后诚恳地解释,“是领证前看到的。”

  那就是乔衍对庄野进行的个人背调了。

  “好吧,我只能说果然如此,”庄野叹了口气,把手上新剥好的橘子递给乔衍,“说起来上次我们学校商学院请你过去坐讲座给钱了没啊?能不能让小弟我了解一下?”

  乔衍说了一个数。

  “比我预想的要少一些,应该是因为学校里面的讲座是非商业性质。”庄野托着下巴思考,“如果换成单纯的商业讲座的话,应该会贵不少吧。”这人忽又直起身子,“那我这种咨询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很亏?”

  乔衍想了想还是选择配合戏瘾上身的Alpha,“那你可以多剥点水果抵钱。”

  “那乔老板你也太亏了,我争取努努力,最好做到和乔氏合作,然后花钱请乔老板到我们那儿做讲座。”庄野乐呵呵地说,“如果做不到的话,看来以后再问只能提前找秦大哥买芒果了。”

  乔衍被他的话逗乐,笑道,“那每天起码得剥一百个。”

  “一百个这个数也太多了吧,”庄野佯装痛心疾首地摇头,“能不能打个折?”

  “为什么要打折?”乔衍忍不住故意不顺着对方的话来。

  “看来乔老板是个坚守原则的人,”庄野叹了一口气,冲乔衍眨眨眼睛,带着一点狡黠,“那我给阿衍打一辈子长工好了。”

  真是的,说着说着又换了称呼,“打一辈子长工”就不是有求于人了?

  Omega站起身来掸掸自己的外套,“我去看爷爷,”他问,“打一辈子长工的庄野去不去?”

  庄野赶紧起身,“去,我方建议由庄野开车。”

  ……

  乔老爷子的状态属实一般,乔衍和庄野陪着老人家用了饭说了会儿话,被老人摆摆手赶出房间,说自己要休息了,天围着自己转自己也不习惯。

  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年轻时再意气风发的人也会慢慢两鬓斑白,两眼昏花,牙齿脱落。尽管知道晚辈的关心照料出自好意,但这多多少少都会给老人带来挫败感——我已经这么老了吗?

  若说平日的衰老晚辈们还可以通过阅历经验方面请教长辈,让老人们拥有“被需要”的感觉,那么病痛只会残忍地宣告老人身体的江河日下,渺小的人类在面对疾病时更多的是无能为力。这一点乔老爷子知道,乔衍也知道。

  庄野知道他心里不好过,因而打定主意做个陪伴者。一A一O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至到疗养院小花园的中心,在一棵巨大的挂满了红色布条的榕树前,乔衍停下脚步。

  “我在选的时候,对这家最深的印象不是什么设施、团队,是这棵树,”乔衍仰望着那巨大的树冠,淡淡地说,“他们这边的负责人跟我说,这些里面有些是平常的愿望,但大部分都是家属们为了祈福挂的,说是还蛮灵的。直到我今天进来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挂一个,我知道爷爷不信这个,我也不是很信。”

  “但是刚刚和他吃饭的时候,他抱怨了一句菜不是很好嚼,我好像现在才意识到他的衰老……或者说脆弱?”乔衍自嘲般地摇摇头,“我忽然有点难过,因为印象里面他一直是很厉害的一个人。我记得我当初到中层做管理的时候,有次底下的策划弄得一塌糊涂,追责的时候互相推卸。我很生气,又觉得一团乱麻不好处理,他老人家看着我抓狂了好几天,给我点出了关键门道,事情解决得很顺利。”

  庄野明白,有时候一句琐碎的话语,反而比厚厚的病理报告更能让人意识到身边人的老去,意识到那人不再像当初一样无所不能的事实。

  Omega茫然地摸了摸眼前的树干,低声地说,“是不是我也系一个,他老人家也会好些?”

  庄野哑然,好半天才说,“那我去借个梯子吧,这种自然是系得越高越好。”

  天气不算很好,细长的红色布条被系在榕树的枝干上,随着风的吹过一阵一阵地抖动。庄野不放心地扶着梯子,他其实想替乔衍上去的,但又觉得不合适,此刻只能不住地念叨,“小心脚下,不用怕,我扶着的。”

  乔衍伸出手扶了一下庄野的肩膀以借力,见人踩稳脚下后庄野才松了口气,两人将梯子收好送还给负责杂物管理的工作人员。

  其实两人谁都不相信这根红布条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毕竟生老病死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但一想到那位老人,两人便想着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心照不宣地想让那一天的到来变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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