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天乔衍一行人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Omega摇摇头翻开文件夹,“小吴这次做得不错,”他又侧过头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蒋文荣和那个客户经理,“你之前真不知道?”

  这事儿说来并不复杂,那个来银行借贷的个体户有家族精神病遗传病史,他自己也在十年前确诊了相同病状,有确诊记录也一直在吃药。不过他选的是保密性颇好的私人医院,加之工作的地方离老家远,所以这边知道他这情况的人不多。他自己不以为然,一直东奔西跑地做点小生意,外出和人交流之前会特意先询问家人或者上网查询普通人怎么说怎么做。

  来银行借贷前这人特意在家照着稿子反复练了几遍,还特意理了新发型换了身衣裳。客户经理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加之当天蒋文荣恰巧来视察时见到刘安生觉得有些面熟——一问才发现是小学同学。

  这客户经理与蒋文荣又是叔侄关系,这笔款不算很大,侄子见两人认识更是爽快地办完了整个手续。蒋文荣和刘安生甚至还约了饭,往来之间刘安生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同在异乡打拼的经历让两个中年人感慨万千。

  “我确实不知道,”蒋文荣嗫嚅着说,“他后来转过学,那时候也没确诊,我和他当时在班上关系一般。如果不是在这儿遇见,本来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得知对方有精神病也是意料之外,这人签的是五年还清,许是前几年生意做得还行,刘安生每个月都按时还款。第三年倒是偶有拖欠。但第四年开始他就抱怨自己生意周转不过来,银行一催再催到了第四年年底他才把年初的还清。

  蒋文荣约他吃饭时,刘安生神神秘秘地透露自己找了个大师改了改自家的格局,酒兴上头之际还指点了蒋文荣两句。后者头疼欲裂地回到家中,只觉得对方欠钱不还这件事实在让人糟心,与家中长辈聊天时顺口吐槽了几句。

  老人们在F省老家居住,一听这人名竟还有些别的印象,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个刘安生家里头的情况。

  邻里乡亲闲暇之余总爱陈年旧案或八卦趣闻地唠来唠去,这刘家他家好像都有点病。老人在那头询问着自己的老伴,得到回复后觉得自己难得能帮到儿子工作上的事情,便一股脑儿地说了——你离他远一点啊没准儿这人也遗传了呢,什么听说他大伯当年就是发疯病跑出村子杀了人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头,前年走的。

  电话这头的儿子早已无心去听自己父母剩下说的什么天气凉了注意添衣保暖,只仓促间应和两声便挂了电话。在卧室里踱步是越想越心惊,目前已经是刘安生借贷的第五年年初了,这人目前才还完第四年年中的欠款。银行这边逾期不还大多在半年到一年就会由法资部提出起诉,要是人真有精神病,那不就是手续不合规么?到时候负责办理手续的自家侄子免不得被辞退,自己也肯定会被处罚的。

  他也知道不能急赤白脸地跑到对方面前去问,多半会打草惊蛇,但细细回想发现这人有时说话确实前言不搭后语。

  现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尽快还款,债务一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法很好但事与愿违,春天结束后刘安生面对银行的催款更是浑不在,蒋文荣听说自己的侄子去劝时对方让他们直接告,他自己去医院体检时无意间远远瞥见了对方的背影,这下更算是坐实了他的想法。

  最近监委查得严罚得重,真要被发现了,估计不会轻易了之,法院应该会认定银行是在没有取得对方法定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就和刘安生签订了贷款合同,要求撤销他家即乔氏在C市总行的公证执行。

  蒋文荣告知了自己的侄子这件事,叔侄两人越想越害怕,前者甚至病急乱投医胡乱给办公室改了摆件,后者则多次跑去催促刘安生。奈何刘安生甚至闭门谢客,这下把叔侄两人气了个半死。

  至于为什么特意表扬小吴——这位秘书在进行背调的时发现了刘安生大伯当年那个案子。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将电脑屏幕上的人和刘安生的照片一对比,再一走访,最关键的精神疾病这件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乔老板跟我透露了这么多,看来是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庄野将冰块倒进木桶,又取出买好的水果和酒。

  “算是吧,”乔衍揉揉眉心,“找了律师咨询,这叔侄两个确实不知情,一致认为对方当时来借贷与常人无异,外加上他们有过接触,能证明刘安生在借贷时是具有行事能力的,打算按原流程起诉再申请下调解。”

  “有了方向就好,”庄野一边切水果一边试探性地问,“那乔老板今天能赏光吗?”

  “当然,”乔衍笑了一下,“礼物总得亲手给,我已经安排好小吴负责后续跟进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我今天大概十一点到吧,还能蹭个蛋糕吗?”

  “乔老板都发话了,那必须能,”庄野挥舞着水果刀在西瓜上取出一块形似爱心的瓤,想了想又还是切成了小块,“那小弟就期待乔老板的礼物咯。”

  威士忌、鸡尾酒再配上一点点汽水,给冰块染上漂亮缤纷的颜色。西瓜、橙子、车厘子、青柠一股脑地也落进木桶,逸散的气泡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耳机里又进了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店家再次确认蛋糕送达的时间。庄野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报了个数,想了想说我再订个蛋糕,小一点的,也不要太甜,等会儿把选好的款发给你。

  ……

  想来事与愿违或许不仅用于蒋文荣叔侄。

  给世间带来白天的太阳早早的就下了山,远处的层层山峦被大雾掩盖,显得浓稠厚重,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乔衍望着手机里的短信提醒皱起了眉,打开软件准备说些什么却又被忽然弹出的消息吸引了目光。

  【庄野】:我看到飞机取消了,C市的天气确实不合适

  【庄野】:那乔老板今天在C市先好好休息,这几天辛苦了。我会记得给你留蛋糕的,等你明天回来【敬礼emoj.】

  Omega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方停顿许久,好半天才打出去一行字。

  【乔衍】:实在不好意思

  【乔衍】:生日快乐

  聊天框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闪,那人停顿的时间几乎可以写出一篇小作文。

  【庄野】:没关系的

  【庄野】:谢谢乔老板【烟花emoj.】

  【庄野】:那我先去招呼朋友们了,可乐又在这儿乱咬鞋子,看我不收拾它

  【庄野】:乔老板早点休息【大笑emoj.】

  乔衍犹豫了一会儿才动动手指,又看看窗外的天气,心中涌起一点烦闷。

  【乔衍】:好。

  寿星情绪变得低落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江宁宇最先发现不对,一把揽上他的肩膀跟他哥俩儿好地说悄悄话,“怎么了?”

  “也没什么……”有人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声音因为失落变得很低,“学长的航班因为大雾取消了。”

  江宁宇瞪大眼睛,“啊,你不是还看了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就是个阴天能正常起飞么?”

  “鬼知道这个天气预报为什么这么不准!”庄野愤愤不平地抱怨,又立马泄了气,“或许这就是命吧,老是这样。”他看了一眼厨房外面,“大家都在外面,高高兴兴的,你也先出去吧,我等会儿就过来。”

  江宁宇面对这变了卦的老天爷一时哑口无言,拍了拍人的肩膀在内心为这坎坷的爱情抹了一把泪。

  今天来的人不多,江宁宇、三个室友再搭个篮球队队长,江宁宇已然知情,三个室友没见到乔衍各自对视一眼便对老三的微妙变化心中有数,唯有篮球队长端着蛋糕盘一头雾水地表示寿星为什么不一起去外面的KTV一醉方休。

  庄野心说我现在也很想一醉方休,但他怕自己真到了KTV后会抱着麦克风不撒手表演一个哭天抢地。好在剩下的几个人默契地打断了篮球队队长的疑问,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听说过成年人过生日都得给自己留点时间的嘛。什么?没听说过?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孤陋寡闻还妄想说我们胡编乱造,总而言之就是快走快走。

  总之几个人或隐秘或明显地给出“我懂的”的目光,架起一头雾水的篮球队队长就往外走,门关后只留下庄野站在原地苦笑一会儿摇了摇头。

  但是负责送蛋糕的店家不知道这些,尽职尽责地打电话过来告诉庄野预定的的蛋糕已经放到了小区口的外卖柜,接着就是小区物业打电话询问是否要给他送上来。

  “不用,我自己来拿吧。”庄野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滞涩。

  十一点三十五分,Omega放在床头柜旁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乔衍看了一眼来电人有些惊讶。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含糊,又夹杂着一点风声,Alpha似乎有点迷糊,“……长,你是住这个酒店吗?”

  乔衍甚至能听到一点车来车往的声音,他有些懵,但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现在在C市是吗?”

  “啊?C市?应该是吧……”庄野打量了一下四周,“呃,应该是。”说完他又执拗地问,“乔老板,你是在这个什么瓦,什么瓯这个酒店吗?”

  对面的人似乎不太清醒,乔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全套的浅灰色睡衣,拿起一旁的大衣披在身上就出了房间,“你旁边是有一个雕塑吗?或者喷泉?”

  醉鬼倒也没有那么醉,Alpha蹲在地上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好像是吧,但这儿有特别高的树!”

  乔衍心下一紧,脚下的步子更快了,电梯门一开几乎就小跑出去,连前台询问的声音都抛之脑后——就对方那个间歇性中二病,真喝多了没准儿会因为以为自己是超人要拯救地球而上树的。

  好在这人没有上树,所在的位置也很明显——人高马大的Alpha蹲在酒店门口的雕塑旁,正和那天鹅大眼瞪小眼。乔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Alpha站起身与乔衍对视,左手和右手都拎着东西。

  乔衍辨认了一下,左手是个蛋糕,右手是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是一些罐子。Alpha自己提起那个蛋糕往人面前一送,脸颊有些发红,看上去有些晕乎乎的,“……蛋糕……”他又歪着脑袋看了一下盒子,随即皱起了眉,“咦,我不是瞬移过来的吗?怎么有点化了……”

  Alpha有些苦恼,但还是固执地递了递,“蛋糕。”

  乔衍没忍住笑了出来,“谢谢。”他接过盒子后没忍住嘀咕一句,“怎么感觉有点傻乎乎的。”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这个,Omega劝道,“这外面风大,我们先上去吧。”

  “不!”庄野一下又来了精神,豪情万丈地宣布,“我还有事!”

  乔衍强忍住笑意,配合着面前的酒鬼,“所以你有什么事?”

  “什么事……”庄野又陷入了苦恼,头发被风吹起露出饱满的额头,“让我想想。”

  “或者你告诉我,你那个袋子里是什么?”乔衍也懒得顾及有没有行人会对一个酒鬼和一个睡衣搭大衣的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丢不丢人不知道,但Omega显然心情不错。

  “你问这个……这个是我的武器!”庄野兴奋地提起袋子,乔衍这才得以看见塑料袋里的东西——七八个空了的啤酒罐,Alpha的理智显然是时不时上线的,“啊,这好像没有垃圾桶……”

  看来是喝完了没有找到垃圾桶扔才攥手里的,乔衍晚间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挺好的,还有环保意识。

  他有想逗逗他,“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Alpha说着凑近了些。乔衍能看见他那一双醉得朦朦胧胧的桃花眼正完整地映出自己的身影,一眨不眨地端详得很是仔细,“嗯……我知道!是,是学长!是师兄!”

  乔衍笑出声,只当是这人又拿了什么剧本了。

  “是……是阿衍……”

  那双醉得朦朦胧胧的眼亮了亮,弯起来时好像平静湖面荡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是不是醉酒的人说话都似呢喃,Alpha的声音又低又郑重,像是柳絮飘散在江南的春天,又像是蝴蝶从白杨树的枝头飞过,带着几分欢欣,也带着几分温柔。

  有点撩人,乔衍心想。

  “我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做……”这人的脑袋显然有些晕乎,费劲儿地掏出自己的手机,音量键当开机键按了好几下,好不容易屏幕亮起来,没过两秒又灭了,撑了一路没充电的手机宣告关机。

  “哦,想起来了!”Alpha终于灵光一现,于是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

  他像陪着狐狸一直聊天的小王子,像秋天时在大树下牢牢抱着蜜罐的憨厚小熊,带着一点积攒了好久的勇气,带着一点见到面前人就忍不住的期待。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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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狐狐对于庄狗狗的一些刻板印象:喝多了没准儿会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