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我,是,谁?”
云小言被捏着白嫩的脸颊,口齿不清道: “泥……泥是……哥哥。”
纪宸霖松开了手,生硬地转过头去,胸口大幅度起伏,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是他在做梦,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就在这时候,少年还好死不死的,轻轻地用小手勾住了他的食指,钓而不自知地道: “哥哥,我们可以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哦。”
说完,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少年还微微嘟了下浅粉的唇。
纪宸霖太阳穴在猛跳,他闭上黑眸,十几秒后,才勉强冷静下来,重新睁眼看向了云小言。
少年皮肤细腻,刚才被他捏了一下,到现在脸上还留着红肿的手印,无端给人一种凌虐欲,想要把他揉搓蹂躏,狠狠地压倒。
“手机。”纪宸霖朝少年伸出手,声音冰冷。
“唔?”云小言眼神茫然,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从卫衣兜里掏出了手机,乖巧地放在了纪宸霖的大手里。
“密码。”
“啊?”云小言挠了挠头,然后才试探性道: “百年好合?”
最后,纪宸霖是用“人脸识别”打开的少年的手机。
他还存有一丝理智,也怀有一丝侥幸,没想偷窥别人的隐私,所以也就没有在解锁之后,通过“检查”的手段来发现所谓的蛛丝马迹。
他将少年的手机放在两人中间,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对唯一联系人拨通了微信电话。
被灌醉了云小言看起来更呆了。看他动手来动手去的忙活,还好奇地探出了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动作,丝毫没有作为刀俎下鱼肉的自觉。
纪宸霖却心跳极快,没精力去管他。
那短短的一两秒微信电话延迟,对他来说却宛若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直直地盯着少年的手机,然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不跳了——
少年的手机一顿,接着就开始播放轻快的卡哇伊日语歌,显示出微信电话的申请。铃声在寂静无声的卧房中回响,气氛莫名诡异。
定睛一看,微信电话的申请人名字直白而甜腻,击却碎了纪宸霖所有的理智——
【最爱的雨林哥哥】
纪宸霖这才知道,原来人在气到了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
“哥哥,我不是在这吗?你还打我电话干什么?”某人火上浇油疑惑道。
趁着纪宸霖整个人僵在原地,云小言摸回自己的手机,贴上耳朵,声音像蒙了层水雾般轻软道: “喂?哥哥?”
另一部纯黑的手机顿时也传来了另一道有些失真的声音: “喂?哥哥?”
此时,纪宸霖“唰”地站起身,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摸向了自己口袋中的烟。
他连手机都忘了拿,也没敢细看少年熟悉的面容,直接抬腿,就奔向了那二楼的阳台。
直到一支烟燃尽,他才堪堪恢复了些许理智。
在这种堪称离奇的事情后,纪宸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曾经对小云的那些“威胁”,也不是云小言为何骗他。
而是……他在与云小言相处中,说的那些“蠢话”,以及对方说的,比他的还蠢的话。
他说“绝对不会爱上除初恋外的任何人”,他忏悔对云小言那细微的感情,他甚至还为了小云承诺的见面约定,而加班加点熬夜制定出离婚协议。
而少年……就更离谱了。从结婚到现在,基本上没有哪次不是在自打脸的。
想来云小言要是得知了身份真相,应该比他还要更想死一点。
所以,照这么说,对方应该也压根就不知道他其实和“雨林”就是一个人。
纪宸霖撑着阳台上的栏杆,心像午夜的凉风一样冰冷。
良久,直到一张脸都要被吹成了面瘫,他才拉开阳台的门,重新走向了少年的卧房。
打开门,云小言正跪坐在自己的床上,把他丢在地上的装套的盒子捡了起来,好奇地从其中抽了一张出来,然后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似是觉得好玩,少年又像抽纸一样,迅速又抽了几张。
纪宸霖: “……”
他可能还需要再去吹一个小时冷风。
见他来了,云小言这才将手中的“玩具”重新甩在了地上,惊喜道: “雨林?”
纪宸霖默然,顶着少年期待的目光,片刻后才闷闷“嗯”一声。
“哥哥过来。”云小言朝他招手。
“怎么认出我的?”纪宸霖眸色深沉,但还是重新走到了少年床边。
他想知道少年为何将他认成是雨林。难不成……从一开始的时候,少年就一直把他当作是网上男朋友的替身,所以才对他百般示爱的吗?
云小言愣住了。
他当时脑袋晕乎乎的,眼睛看东西都重影,更何况酒吧还灯线昏暗,就算亲生父母来了,他都不定能认得。
所以,他是靠那熟悉的低沉声线,以及紧挨着自己细腰的,线条明显的腹肌来判断来人的。因为那是雨林身上最鲜明的特征了,就像看到金箍棒会想到孙悟空,看到骑扫帚就会想到哈利波特那样。
纪宸霖也不指望一个傻了吧唧的小酒鬼能回答他。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恢复往日的冷静。然后发现……完全冷静不了一点。
“不是说要跟前男友一刀两断吗?不是说从来没玩过lol吗?不是暴雨天害怕打雷吗?”纪宸霖说着说着,被自己气笑了,抬手又捏住少年的一边脸颊。
他和小云同属一个直辖市,由寒潮引起的雷暴天气极其相似。他仍记得当初和小云通宵打游戏时,外面狂风暴雨,小云键盘敲的噼里啪啦,中二地表示“雷声越大,实力越强;雷公电母,赐我力量”。
想着曾经的种种,纪宸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
Super joker。
他手中无意识地使上一些力度,皮娇肉嫩的少年顿时吃疼地皱了皱小脸,漂亮的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怜巴巴地道: “哥哥,痛……”
纪宸霖骤然回神,松开了掐着少年的手。
不出意外的,少年白皙的脸蛋上深深地印下了他的手印,估计到明天早上都消不下了。
“明天早上你还能记起来今晚发生的事吗?”纪宸霖轻声道。
他本就是自言自语,思索着要不明日等云小言彻底清醒了,再跟少年好好地算总账。
哪知道,云小言居然难得听懂了他的话,摇了摇头道: “不要,我才不要记得出糗的事呢。”
“你还知道你在出糗呢。”纪宸霖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少年的手机重新拿了过来,把那条语音通话的微信聊天记录给删了。
他现在虽还有许多疑惑待解答,但好歹掌控着主导权。若是让少年得知了真相,那么他由于信息差而获得的主导权就会随之消失。
“是你对不起我,我……”
纪宸霖的话生硬地从中间断开,因为少年突然又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带着浓浓的酒气,嘟着小嘴,在他的脸上亲亲啄啄。
纪宸霖: “……”
若是是云小言这么对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警告对方保持距离;若是是小云这样亲他,他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厉害。但现在……
纪宸霖身体僵住,保持沉默。
落在他脸上的吻密密绵绵。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纪宸霖很厌恶酒气,就算有重要应酬,也从来滴酒不沾,家里酒柜里的红酒都是用来珍藏与招待客人的。但此刻,他却突然发现,他居然并不讨厌少年身上的酒气。
如果忽略那在他身上乱摸的小手的话……
终于,纪宸霖一边伸手扶着摇摇晃晃要跌倒的少年的胳膊,一边实在忍不住地开了口: “这是谁教你的?”
喝醉的云小言比平时诚实多了,思索了一下,就实话实说道: “安修杰呀。”
在酒吧里,安修杰让他该拉拉小手就拉拉小手,该亲亲小嘴就亲亲小嘴。
安修杰此刻还不知道自己被最好的兄弟坑了一笔大的,不然一定后悔交给云小言恋爱技巧,说不准,连新婚礼物都要捂心口撤回。
“哥哥,你怎么不动?你也亲我呀。”云小言继续在男人身上点着火。
纪宸霖嘴角抽搐一下了,站起身,挣脱了少年的束缚。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一圈云小言杂乱的卧房,然后端起床头柜上本是为少年准备的蜂蜜水,仰头一饮而尽。
感觉到喉间干涩好了些许后,他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在少年脸上,淡淡道: “今晚先这么凑合着睡,等你明天清醒了再洗澡。”
眼见着纪宸霖说完就要离开,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男朋友的云小言慌了,急忙道: “哥哥,我,我有东西给你看。”
鬼使神差的,纪宸霖停下了脚步。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劲儿,指望小酒鬼拿出什么惊喜来。
云小言心中着急,手忙脚乱地要下床走向书柜,然后……又“砰”地膝盖重重砸地,从床上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纪宸霖已经走到了门口,此时想再接着少年也来不及了。
但不等他上前扶起,云小言就先自己连滚带爬地到了不远处的书柜前,像是生怕他动作慢了男朋友就跑了一样。
他埋头苦干,在里面乱翻,将一本本原来珍惜收藏的小说,漫画扔的到处都是。书的翻页声呼呼的,整个房间顿时可以用“鸡飞蛋打”来形容。
纪宸霖看着地面上散落的,封面无法直视的书籍,墨黑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表面乖巧单纯的少年,背地里看的都是这么些书。也难怪他的言行举止和清纯的长相有着巨大的割裂感。
云小言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个什么东西,反正把书柜中的书全都丢到背后后,他才慢慢悠悠地拿起了书柜上面压着的一份文件。
“哥哥,我们以后可以永远在一起啦!”云小言高举着文件,兴高采烈地回头看向男人。
亲眼目睹了少年摔了两次后,纪宸霖再不敢让对方自己走路。再加上他本就好奇云小言要给他看什么东西,所以干脆抬腿朝少年走了去。
“我最爱哥哥啦。”云小言满心欢喜地将文件塞到了纪宸霖怀里。
纪宸霖勉强满意地轻哼了声,然后拿起文件一看——
《离婚协议书》。
纪宸霖: “……”
这简简单单的一份,完全由他亲自起拟的文件,无异于伤上撒盐火上浇油推波助澜。蠢事再度在他脑海中一桢桢播放……
纪宸霖的脸色倏地像在非洲挖了十年的煤一般黑,他将牙齿咬得嘎吱响,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撕了粉碎。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云小言感觉浑身酸痛,好像被人给打了一顿。
他扶着酸软的腰肢,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仅身体难受,他的脑袋也像灌了浆糊一样,回想不起来一点醉酒后发生的事。
他只记得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幕,是为了爱情跟安修杰干杯,他俩约定不醉不休,然后后面发生的事情……后面发生了什么?
云小言双手捂住小脑袋。
如果他现在是个小机器人的话,一定是一个浑身生锈,肢体残破的破烂机器人。
良久,头脑中的眩晕感稍微弱了一些后,云小言才重新抬起了头来。
第一眼入目的,就是他那混乱得像是被小偷洗劫过的卧房。
云小言目瞪口呆,僵硬地转一下了脑袋,难以置信地扫视了一下堪比战场的卧房。
若只是混乱也就算了。倏地一下,一个透明的不明长方形塑料进入他的视线。
云小言这下是彻底傻了眼。
如果说昨晚安修杰塞给他小盒子,他由于大脑中语言系统有缺陷而不认识的话,这个东西,他真是一眼就秒懂了。毕竟看了那么多的颜色漫画,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了。
云小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薄被,撸起了衣服。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青紫的膝盖,以及有些红肿的腰肢和胳膊。仔细品来,脸颊好像也有些痛,骨头也好像有些快要散架了……
此时此刻,好像就连地上那些必须打满马赛克的漫画,都在暗示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在这些“铁证”的催化下,云小言失忆的大脑终于冒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被放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男人略带着茧子的大手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所过之处,带去一片像触电般的酥麻触感。
以及……他坐在床上,仰着小脸对着男人那张帅到惊世骇俗的脸亲个不停。
云小言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干净的睡衣。
试问一下,他都喝的神志不清,要化身哈士奇把卧室拆了,还能自己去浴室洗洗干净,然后从容地从衣柜中取出猫猫睡衣,工工整整地穿上,躺在床上,自己盖着小被子安心睡觉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云小言崩溃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像鸵鸟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由于缺氧而将一张小脸闷得更红,他才面前抬起了头来,给灌他酒得罪魁祸首发了条微信——
【Cloud:完了嗝屁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只有切腹自尽饮鸩紫砂以死谢罪,方能解我心中如滔滔江水滚滚大河一般难以自抑的愧疚与忏悔】
【AAA建材批发安总:说人话。】
【Cloud:我被纪宸霖给睡了】
【AAA建材批发安总:什么?!!!!】
光是看着这一连串的感叹号,云小言就能想象出自己的兄弟发出尖锐爆鸣声的样子。
他想下床拍几张“铁证”发过去,奈何脚刚碰到地面,就腿软到差点给面前的混乱场景行一个叩拜礼。
云小言在心里叽里咕噜地骂了纪宸霖千百遍,坐在床沿上,用手机镜头锁定那散落的小盒子以及塑料薄膜,拍了照发给了安修杰。
看了照片,安修杰立刻关心地打来了电话。
“喂?”一开口,云小言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破风箱一样,干涩残破。
刚起床的时候,他就发现床头柜上那不属于他卧房的,已经被喝干净了的玻璃杯。
都喝了满满一杯水,现在嗓子还干成这样,昨晚,他得叫得多惨啊……
云小言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安修杰小心地试探道。
“非常不好。”云小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感觉像是被翻来覆去杵了一遍又一遍,就像炒煎饼那样,你懂吗?”
“炒……”安修杰傻眼道, “那你身上的脏污处理了吗?”
“处理了,那个……那个谁给我洗的。”说着说着,云小言脸上的温度又上了几度。
“什么?!”饶是见多识广的安修杰,现在都想隔着屏幕晃动少年的肩膀,好好问他一句“are you ok”。
“那雨林怎么办?”安修杰问出了关键问题。
“我也不知道呜呜,不太敢想他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嫌弃我现在是残破之躯。但我先把婚给离了再说……”
云小言揉着泛红的眼尾,话音还没落,余光就注意到了地上的一个文件碎片。
由于地上小说漫画散落的到处都是,所以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这些被撕碎的A4纸碎片。
云小言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弯下腰,一只手将手机贴着耳朵,一只手捡起了脚边的一张小碎片。
这张碎片只是A4纸的一个小边角,勉强能看出来写着“离婚”两个字。不需思考,就能得知——
这些地上的白纸碎片……正是他视若珍宝,压在柜子上好好保存的《离婚协议书》。
云小言呆愣了片刻,然后崩溃地发出爆鸣声: “纪,宸,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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