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局很清楚黎野的脾气，他十分自然地起身关上了门。在黎野即将翻脸的怒视下，坐回办公椅。
“我记得前段时间，您说过警察要有信仰，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拉下水，到时候就晚了。”黎野说得直截了当，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郝局。
郝局点点头，国字脸认真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是，你还问我有没有被拉下水。”
“我现在仍然想这么问！”黎野的怒火仿佛从背后燃起来，那道宽硕的肩膀上似乎扛着两把机关枪，随时可能开火。
“我还是那句话，没有。”郝局在和黎野对视的同时，偶尔瞥一眼门下那道明亮的缝隙。黎野不管他看什么。他瞪着郝局镜框后带着鱼尾纹的眼睛运气。
“好！”黎野点点头，“虎艳艳的事儿，你怎么解释？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从在医院看到小警察们办出院手续，到酒店半夜证人被转移。黎野全程最怀疑的人就是郝局。这颗怀疑的种子从他在铂锐宫遇到郝局那晚就已经埋下了。
郝局沉默了片刻，看着不依不饶的黎野，脸上的无奈和恼火层层递进。
“不说话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郝局敷衍地把脸一扭，不想回答黎野的问题。
“你心虚！”
郝局依然沉默。
“行。”
黎野没等郝局反应过来，从后腰掏出手铐，利落地把郝局铐在椅子上，举起手枪顶着郝局印堂。
“干什么？你敢拿枪指着老子？你开一枪试试，老子是局长！反了你了！”郝局破口大骂，连连挣脱，随着他的动作，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下属铐起来拿枪顶着头。“黎野你听到没有，给老子打开！”
“老实点，别动！我拼了命救回来的证人，说没就没了。这事没那么容易。虎艳艳的事你不知道是吧，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被拉下水！”黎野说着撸胳膊挽袖子，一把扯住郝局左裤腿。
“你他妈要干什么？”郝局一脸震惊，他活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可是他想躲又被手铐牵扯着站不起来。
黎野手上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单裤和里面的绒裤都被他扯破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露出左腿皮肤的那一刻，黎野脸上的愤怒瞬间凝结成一束冰晶。他疯狂地扒拉郝局腿上的碎布。
郝局左腿上没有任何伤痕。怎么会这样？
“你他妈疯了？”
黎野像没听见一样。徒手用手撕破了郝局右裤腿。
腿上还是没有划破的伤痕。
难道那晚不是郝局？那会是谁？
一直以来，左腿上的伤痕，是黎野心中最直观的证据。可如果郝局腿上没有伤，就说明黎野之前的怀疑都不成立。他错怪郝局了。
“黎野！”在郝局的脸上可以直观地看到他不断升高的血压。他的脸涨的像个茄子。“拿局长开玩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黎野回想着那晚温祁划破内鬼股动脉的事，他盯着郝局那张爆紫绽绿的脸，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老子踹死你，敢消遣老子！”郝局抬腿朝黎野瞪过去，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幸好黎野反应快，机灵地躲开了这一脚。
“误会，郝局。您别着急，我先给您打开手铐。”黎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马上收回手枪，一边掏钥匙，一边尴尬地笑。
“你快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郝局地中海上暴着青筋。
“先，先说好，我打开，您可不能再伸腿了。”
“好，我不踢你。”郝局满口答应着。
黎野留了个心眼，打开手铐，立马纵身和郝局保持距离。结果郝局抄起桌子上厚厚一摞资料，直接砸向他。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被子弹穿破的后腰上。
还没等黎野喊疼，硬生生挨了郝局一通拳打脚踢。
“我刚出院！郝局，有伤，我有伤啊！”黎野抱着脑袋在屋里乱窜，借着闪躲空隙赶紧求饶。“我错了！饶我一命！”
“气死我了！小兔崽子，你打听打听，我郝志兴年轻的时候抓过多少犯人，立过多少功！老了老了，我他妈让你给我上下使个全活！”郝局气喘吁吁，堂堂曲江市分局局长，居然被黎野这么戏耍。郝局停下来骂完又踹了一脚。
“是是是。您是敢打敢拼的老一辈战斗英雄。我等鼠辈造次了，造次了。”意识到自己判断有误，黎野嘴上告饶，脚下不断往后退，打算趁机跑出去。结果被郝局一把揪住后衣领，推搡回来。
“想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在郝局连打带骂的询问下，黎野把那晚跟踪罗琛和段天强的事，以及所有他认为警局有内鬼的怀疑全盘拖出。黎野一再强调这事不能怪他，毕竟内鬼确实存在，换成任何同事都会对周围人有所怀疑。
郝局一阵沉默。过去半晌，怒目圆睁地骂，“瞎了你的狗眼，警局那么多人，你他妈是怎么第一时间想到我的？”
“那这事您自己也该好好检讨检讨。”黎野嬉皮笑脸地朝郝局赔不是。“当然，主要责任在我，我不该怀疑您。包括虎艳艳她们的事。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您在我这的嫌疑算是解除了。”
郝局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看着黎野那副硬汉弯腰的神情，再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裤子，叹了口气，“原本这事，我不想告诉你。”
一听这话，黎野就知道有下文。这裤子没白撕，他竖起耳朵往下听。
“虎艳艳几人的事，是我做的。不过其他事，我可没做。”
“啊？”黎野满脸诧异，“不是，先别说其他事，您为什么跟我抢证人？”
“人是你救的，这不假。局里也记了功。”
“我不要功，说重点。”黎野着急得打断郝局的官腔，他想知道郝局为什么这么做？
郝局是领导，但也是黎野从小就经常看到的叔叔，郝局既沉稳又粗狂的脾气，黎野很清楚，就像郝局也清楚黎野急躁的风格。
“你想没想过，你把罗琛除掉了会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麻烦？我应该考虑的是怎么破案，不是麻烦。”
郝局放下水杯，顿了顿，“也对也不对。”
黎野不解地盯着他。
“罗琛一死，器官贩卖组织里少了一个忠实的元老，对方在某些方面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罗琛不在，就会有人顶替他的位置。”
“那关我什么事？我管他下一个是张琛、李琛，我照抓。”黎野心里窜着火，根本没有理智地分析郝局的意思。
“错，你想想，他们与人贩子合作，很可能是想开辟新市场，可是现在元老折损，罗琛被你打掉了。6个孩子也被救了下来，你破坏了他们的交易，无形中成了对方的眼中钉。”
不得不说郝局分析的合情合理。黎野从来没为自己的处境考虑过。
“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把你折损了吧。这次就是因为你擅自行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爸交代。”
黎野声音偏高，有点急头白脸的意思。“您少拿我爸说事儿，这是我个人的安慰和您带走虎艳艳她们有什么关系？”
“虎艳艳她们跟着你，只会再次陷入危险。我把他们送回父母身边，有什么不对？”
“您在搞什么名堂？她们是证人，我还指着她们破案呢。在我身边危险，回去就没危险了吗？脱离警队保护，她们就不会遇到其他情况？”
“我说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住回院，脑子这么不够用？你需要她们作证的时候，可以再去请。我把人送回去，也可以联系当地警局保护她们。什么也不影响嘛！”
郝局刚才一通暴怒，血压喊的偏高，晕乎乎的眩晕感袭上头部，他顺手在抽屉里找了片减压药，扔进嘴里。
黎野眨着眼睛分析着郝局的话。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和证人好。郝局为什么不提前和自己沟通，而是用这种方式把人从他手里转移走。
黎野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当然他的疑问不止这一点。
“您怎么知道虎艳艳她们原籍在哪儿？”
郝局端起水杯，老谋深算地一笑，“你还是信不过我，怕我没送到？”
“不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有什么信不过。”
“我理解，干咱们这行的都这样，职业病。前因后果都需要对得上才行。也好，给你个电话，晚点你跟他视频，看看虎艳艳她们有没有安全回家。也正好帮我道声谢。”
黎野好不容易救出来的证人，从来没想过就此罢休，他必定要了解清楚状况，就算郝局没有嫌疑，也一样不会轻易漏下任何环节。他只是嘴上装的若无其事。黎野就是这样的性格，他盯上的事一定要搞明白缘由。
黎野看着郝局给的电话，圆滑地换了个问法，“证人的原籍只有证人自己知道，您怎么会第一时间掌握信息？”
郝局摇摇头，既然黎野一定要弄明白，他也不再遮掩，“你和温祁都问出来了，我查一下不就出结果了嘛。”
这是黎野想要的答案。“您监视我们？”
“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想浪费那个警力。医院里的人，是派去保护你们的，万一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也好有个准备。”
姜还是老的辣，老狐狸。
黎野虽然有些窝火，但是他的理智还在线。郝局这么做一来是保护下属安全，二来他背后可能安排了其他事情。黎野觉得郝局像是在防着什么。
“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郝局一顿，“你还没完了，是不是在你眼里警局上下，就你一人正义凛然，其他人都是内鬼！”
黎野刚要反驳，郝局突然伸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用眼睛朝门下那道分析递了递。
黎野顺着他的视线错愕地回头看，那条亮亮的缝隙上多了一个影子。
有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