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温祁从医院拆完药线出来，黎野准备开车送他回去。
还没等发动车，一道小小的反光在黎野的余光里一闪而过。黎野联想到尧九的狙击枪。下意识迅速把温祁按在自己怀里，和他一同俯身趴下。
医院露天停车场人来人往，等了一会，黎野微微探头。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再朝反光位置看过去，才发现是楼上关窗户折射下来的光。
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大，太过草木皆兵了。黎野想。
温祁缓缓从他怀里起身，两人贴的很近，温祁的头发在躲藏中搅在黎野的风衣纽扣上。冷不防被扥了一下。
“啊。”
“别动别动。”黎野上手去摘。
温祁消瘦的肩膀，乌黑的头发，自然卷曲的发梢，以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都在黎野的胸堂，伴随温祁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味道是最让人说不清的东西，它和某种感觉相连。带着暧昧的情愫。
温祁是法医，对味觉非常在意。他经常有意抑制身上的气味。平时也很少用浓烈香气的个人物品。为了避免沾染尸臭，温祁一般会穿隔离服。很难清洗的血渍也选择用无香味的洗涤用品。
不过温祁的洗发水香气是消除不了的，这种味道很淡，但总是在黎野身边若隐若现。这是温祁避免不掉的痕迹。
“好了没有？”温祁问。
黎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明明捏着已经解下来的发梢，却说，“都说了别动，你再动就搅合就成死扣了。”
黎野以为温祁这个冰坨会反抗，不想温祁乖得出奇，他靠在黎野怀里静静等待。
温祁虽然身高比例修长，但是他不重，很轻，黎野兴味盎然地感受着来自温祁的重量。心跳不觉加快。
一通电话，打破了黎野滚烫的身体反应，意犹未尽地说着“解开了”。
电话是段菲带来的。
她说想起一些关于付美君的事要跟黎野说。
黎野带着温祁驱车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段菲没让保姆来接，背着小提琴独自站在琴行楼下。
看见黎野的车，段菲很自然地伸手去开副驾驶的门。
门开的瞬间，温祁和段菲都有些愣怔。
一直以来黎野和段菲都是单线联系。段菲没想到黎野会带着其他人来见自己。
温祁则没想到，段菲会直奔副驾驶。特别是车门打开的那刻，段菲脸上由喜悦转为吃惊的表情，耐人寻味。
黎野朝段菲指了指后座，“坐后面去。”
在段菲疑惑的目光中，黎野做了一个催促的动作，示意她快点上车。
“你挑的时间非得是晚上吗？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段天强会察觉。”黎野说。
“放心，我爸今天又不回家。”从段菲的语气能听出来，她对段天强的行踪有一定的了解。
最近罗琛和段天强都很老实，没什么动作，黎野安排监听的小警察也是这样汇报的。
按照黎野之前在段天强家听到的情况，殷烁这次回来应该是要进行器官交易才对，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这让黎野不得不去怀疑殷烁回来的真实目的。
段菲整个身体向前倾，用复杂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温祁。
段菲没正面见过温祁，她只见过黎野。
温祁没理段菲的目光，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看什么呢？”黎野扒拉开身体整个向前倾的段菲，“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段菲的眼睛从温祁身上转到黎野这，“我记起我妈昏迷那天的日期了，是两年前的7月15日。”
“你能确定吗？”黎野问。
这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之前段菲还什么都不记得，突然又记起来，黎野感到疑惑。
“能，我回去翻了日记。”
段菲在说话的时候偶尔看看温祁。段菲对温祁的印象是：原来他就是温祁，这人长得真秀气，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有长这么好看的人。
“我心脏一直不好。平时很少剧烈运动，最开心的事就是去电影院看电影。因为这个，我妈还特意为我投资过几部电影。两年前的7月，正好是暑假，那天我妈本来说好要带我去看电影的，结果有导演要跟她谈投资。所以没能看成。”
“那天突然推迟了，我当然不高兴。所以回来我写了日记。”
段菲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日记本，翻到那一页给黎野看。
黎野接过来扫了眼时间。刑警的习惯就是多方取证，黎野问了句，“你还记得那天错过的是什么电影吗？”
“《电锯惊魂9：漩涡》，美国电影。”
黎野颔首，“除了时间，你还记得其他事吗？”
段菲想了想，“我妈好像说过，那天跟她投资的导演叫王皓。其实她们谈过不止一次，那天是想最后再敲定一下。”
“王皓？！”
黎野和温祁互相看了一眼。王皓被宋辰欣的男友窦舒华杀害了。他是在寻找宋辰欣尸源的过程中发现的案中案被害者之一。
作为导演，王皓非常有名，恐怕不会再有重名重姓的人。此王皓就是彼王皓。
按照段菲的回忆，付美君晕倒那天，王皓在场。王皓好端端出现在付美君的案子里，而他本人又去过段天强和罗琛的夜店，这一切不像是偶然事件。某种直觉让黎野感觉案情之间必有牵连。只是目前还没有可供线索之间串联的桥梁。
黎野皱眉思忖，段菲黯然低下头。
段菲固然比同龄人成熟，但毕竟是12岁的孩子。回忆起母亲难免难过。眼泪无声的滴在裙子上，脸蛋紧绷着，止不住抽泣。
黎野试图用直男的方式宽慰，当他正准备用教育犯人那套理论的时候。段菲先行抱住了他。一双手从斜后方攀住黎野的脖子，把头埋在黎野身上。
被突然束缚住，黎野身体变得极度僵硬，头发几乎全部立起来。本能地向外推段菲。
黎野这个年纪，接触过各种类型的异性，但是几乎都因为他工作性质没时间更多了解最终不了了之，当然这是黎野的解释。真实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对那些人不感兴趣，觉得太麻烦。不了了之的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
最讨厌麻烦的黎野，僵硬地挺直身体，手里拿着日记本还没放下，朝温祁看了看。心说：这是她自己抱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温祁很平静，无意看黎野的局促。
黎野试着挣脱，掰开一根手指，段菲用双倍力气搂回来。再次掰开，又被搂回。两人在无声中互相挣扎。如此反复，黎野累了。僵在座位上无声地叹口气。
段菲还在哭，黎野根本没哄过这么大的孩子，段菲就这么死死抱着黎野不放手。他手足无措地想挠墙，“我们一定会帮你妈妈找到真凶。你先坐好行不行？”
温祁摇了摇头，自己下了车。
黎野动不了，心里干着急，又经过几次尝试掰开段菲的手都徒劳无果，黎野干脆彻底放弃。
“段菲，你听我说。失去亲人是难受。可你妈妈死的不明不白，现在更重要的是缉拿真凶，还她公道。你哭有什么用？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看见过我妈，我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肯定不会朝她发脾气……”
段菲哭成了泪人，这是她在家里没有的举动。也是他在除黎野以外任何人面前没有的举动。
作为唯一一个听段菲演奏完整支曲子的人，黎野在段菲眼里像是绝对安全可靠的港湾。她在黎野肩头沉浸式的哭，肆无忌惮的哭。
哭得黎野手足无措。
“哭有毛用？”黎野分贝略高，皱着眉毛喊，“配合调查！”
温祁远远地走过来，打开后座车门。给段菲递上一包纸巾，轻声说，“哭吧，哭出来好受一点。”
歪头接过纸巾，段菲吸了吸鼻息，涨红的脸蛋望着温祁略略出神。
温祁这人平时脸上表情很少，他身上有种闲人勿扰的疏离感。他的情感仿佛比常人埋的深，任何喜怒哀乐都被这张清冷的脸完美覆盖住。即使他给段菲递上纸巾，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关心。
温祁只是看了看段菲，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共鸣，然后缓缓合上了车门，走入风中。
“欸，你。”黎野想叫温祁回来，可是自己被段菲紧紧“锁喉”，动弹不得。..
温祁修长的身影就站在车边，黎野的眼睛一直在温祁身上。
月色中，秋风无端卷起本欲安静的落叶，落到温祁肩头，被他轻轻抖落。风依旧不止，红黄相间的落叶和清冷的温祁仿佛一幅名叫《忧伤》的水彩画。他低着头，碎发遮住细长的眉梢，眼底一抹孤寂被浓密的睫毛掩了大半。
却被黎野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