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兰州一盒十八【完结】>第92章 就是要勾引你

  梁春华是在晚饭前才解开的,吃过药后她望着窗外的铁栅栏不停给祁硕描述起自己的死亡方式。

  等说完一轮她木讷地视线会稍微有点好转,然后又开始声泪聚下。

  “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去死吧。妈妈我求求你了。”她踢踏着拖鞋想要跪在地上,祁硕抓紧搀住她的胳膊,最近没好好吃饭的缘故,他这会从胃到心苦的想吐。

  典型癔症的表演型人格。

  梁春华在努力的让自己沉浸在悲剧的舞台上,痛苦地演着独角戏。

  薛大夫夜里值班看见这情况支开了祁硕,梁春华却不依不饶跟他身后说了整整一晚,直到九点集体熄灯她才停了下来。

  夏日天亮的很早,林琛那边基本凌晨三天就能天亮,他一般都是翻个身背对着窗户继续睡。

  祁硕这边六点太阳和医院的灯同时亮起,不一会屋外的病人开始活动。

  厕所人多到满,祁硕站在门口乖乖排队,胡乱地洗漱收拾完后,他带着梁春华乘电梯去功能科做超声。

  这医院在精神领域算得上有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挤人的排长队。

  在祁硕排着队的前方站着一个发丝枯黄的小女孩,医院虽然有空调但此时也是夏天,她穿的很厚,加绒的红色外套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的身高也就到祁硕的胳膊肘,一个人站在前面排着队。

  她张望着四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身后的祁硕身上,她呲牙笑笑,“你也有病吗?嘿,我也有。”

  祁硕手指捏着检查单有些出汗,他没出声沉默了片刻。

  小女孩见他没反应便撸起袖子,“给你看,这是我割的腕。”

  祁硕喉结微动,“你什么病?”

  小女孩嘴里咬住检查单,取下后脑勺的橡皮筋重新扎了下马尾,语气轻松道:“那白袍子人说我重度抑郁,不知道,来这里好几回了。”

  “吴若男!”超声出来一位大夫喊了声。

  小女孩举手示意,钻进了堵在门口两个人之间的缝隙,进了检查室。

  听到她的名字祁硕就明白了大半,他深吸了口气,又用鼻腔轻轻吐出一声叹息。

  小女孩出来后就是梁春华,祁硕搀着梁春华进去,关上门后他看见小女孩一个人在脑电波前排队。

  梁春华的检查结果和半年前一样,分离转换,大夫开的药还是那些。

  不同于半年前,这次梁春华对医院应激很大,而她反复无常的情绪会直接地影响到祁硕的状态。

  一开始祁硕只以为病房人多吵闹再加上天热,他心里烦。

  直到梁春华意识混沌的时候说起了一件从未提及过的事情,“祁正涛那天晚上和几个杂种喝多了,他们一到家里就对我动手动脚,你爸那个杂种晾着大牙干巴巴看着。”

  那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从他头顶劈下,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呼吸。

  梁春华清醒时对祁硕道歉:“我连累了你。我过些天就去买寿衣。”

  祁硕抱着她一声声安抚着,“你不欠我的。”

  好像是那天晚上他确定了自己的失眠,闭眼后满脑子都是一群人吃人的画面。

  他越发地不稳定,恐惧、愤怒、悲伤在他的心里反复横跳,复杂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左右撕扯着他的神经。

  这种失眠就跟这爷爷刚离世那会一样。

  悲伤和恐惧。

  悲伤太多了,他分不清具体是来自哪里。

  恐惧倒是很清楚,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有时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在幻想还是在做梦,暴戾的情绪背后又会是无穷无尽的自责。

  他也不知道要自责什么,但就是难受,好像只有自虐才能让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席之地,心里才会变得安稳。

  林琛会给他打电话来,闲言碎语间能抚平他的好多不安。

  而这时自责的身后,也会有自卑悄悄露头。

  医院里的夏天有点阴冷,窗台边晒不到太阳的霉斑在一点点蔓延,恰如他心里那抹不可告人的悲伤。

  死亡面前人都是成熟的,这个道理他从十三岁就懂。

  就这么过了五天,第五个晚上一切照旧。梁春华吃了药在床上打着呼噜,祁硕蜷缩在床尾实在睡不着,他站起来去了休闲区。

  在窗外建筑灯光的照耀下,他看见桌上有一排患者做治疗用的彩铅,他去护士站借了一个空白的画本。

  一开始还不知道画什么,夜深后窗外下起了哗啦啦的阵雨,几道闪电从山顶劈下。

  水花砸在窗台的黄土上传进浓重的腥味,祁硕借着手机后的闪光灯,想到了一年前江边的那场大雨。

  他拿起笔慢慢在纸上勾勒轮廓,江边的大雨、寒冬里的雪、白鸽下奔跑着的人影,能画的东西太多了。

  他努力深挖着记忆,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他尝试用过往的大雪去覆盖面前枯山的疮痍。

  出院遥遥无期,这之后再有睡不着的时候,祁硕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画画。

  因为睡眠不足他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开始憔悴。

  一个午后梁春华被单独叫去做治疗了,护士在帮男病人剃头,他在厕所镜子前看到自己前面的头发快要搭在眼睛上了,他找去了护士站。

  “你好,我这个能剃吗?”祁硕摸了摸自己脑袋顶上几捋枯草。

  护士知道他是来陪护的,“行是行。但我这里指定不比理发店,只能剃寸头。”

  祁硕点点头,“我可以。”

  祁硕坐在椅子前,脖子上随便被围上一条刺痒的毛巾。他感受着推子接触在头皮,半个手指长的头发从四周掉落下来。

  护士手脚很快,不到五分钟就给他剃好了头。

  祁硕本就是内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像湖里不见涟漪的死水,短寸的头发就像他身上的刺,完美暴露出精致的五官。

  但因为情绪问题,寸头看不出少年人的阳光大气,眉宇间都透着股戾气,反而锋芒毕露。

  他的后脑勺还有祁正涛打的疤,以前头发长点能遮住,现在那片没长头发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

  剃完头祁硕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发,“谢谢。对了,我想取一下男澡堂的钥匙。”

  “好。”

  在那个铁门隔绝的后面完全是一个新的天地,男厕所后面的一个木门里澡堂子这种地方都有,进出都得在护士旁边取钥匙。

  只有一个淋浴头,还好这会大多人都集中去做检查没人不用排队。

  年久失修的澡堂瓷砖上的霉斑像蛆虫一样盘旋着,算不得热的温水从已经泛黄的塑料花洒上浇下,他随便搓了搓头皮和沾在身上的碎发。

  洗完澡还算精神,阴郁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这会正是下午三点,天气最好,遥远的太阳稍微能透过层层玻璃晒进来。

  看着太阳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点,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阳光的温暖。

  祁硕仰起头看天,远处的阳光投射进一点黄色的阴影掩住他眼底的阴郁。他贪恋地多晒了一会,过后带上耳机拨去林琛的电话。

  “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林琛的声音一贯含着笑。

  祁硕清了清嗓,“你干嘛呢?”

  “我操!你剪头发了!”林琛惊讶一声,那边的摄像头抖了两下,“妈的。整床单了。”

  手机里的林琛没了画面,只听见他火急火燎蹦下床的声音,“一会说!我去找纸!”

  “嗯。”祁硕滚了滚喉结。

  没一会林琛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他还是光着膀子躺在床上。

  祁硕失笑一声,“我打扰你了是吧?”

  “不是,就那么一瞬间,你的脸出来后。你摄像头离远点我看看,剪头发你也不告诉我。”

  祁硕胳膊拉远镜头,对着屏幕有些僵硬地咧起嘴,不想让自己太难看,“突然想到就剪了,不是很丑吧?”

  林琛说:“不丑!一点都不!这理发师技术不错啊,我喜欢。”他眼中的赞赏都要溢出来了。

  祁硕哼笑一声,带点自嘲。

  也只有林琛会说这种话来哄他开心了。

  “你别乐!真的帅!我真的很喜欢。”林琛确幸地说。

  寸头更能显出祁硕五官的凌厉俊拓,让他身上那股嚣张的痞劲更加足了。

  啧,也不是嚣张。

  那是种林琛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很有劲。

  祁硕难得温柔地笑笑,“好。谢谢夸奖。”

  最近天气热,林琛撇完垃圾下床走到全身镜前翻转屏幕,“昨天去健身房了,给你看看我的腹肌。”

  “晾个鸟。”祁硕呼吸短暂一停,“你穿件裤子吧。”

  “不穿。”林琛挑了挑眼角不怀好意地笑着,手机里的这张脸他是越看越喜欢,语气轻佻道:“我就是要勾引你。”

  祁硕调低点亮度,他看着林琛的眼神变得有些灼热,“你最近火气挺足。”

  视频抖了几下,林琛蹦上了床,“那再来!”

  “拿我当片儿了?”祁硕深吸口气,“直播是吗?”

  林琛尾音上扬,“你难道不想看吗?”

  “摄像头往前点。”

  ……

  林琛在床上翻了个身,“你为什么半点反应没有?”

  祁硕关掉录屏一本正经地应他,“我不太方便,在外面。我看着你就行。”

  林琛说:“嗷,可惜了,失去了一次看你的机会。你是不瘦了?还是剪头发的原因。”

  “没有。”祁硕语调略扬高,带着很明显的掩饰,“估计就是剪头发的事,天气热头发罩脸上像流浪汉,就直接剪了。”

  “那就行,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我问问。你别说,剪了个头发让我有种新开了一个盲盒的惊喜。”林琛笑得停不下来。

  “不是脸色的问题。我在乡下,有时候干点活,太阳晒的。”

  灰白的医院里祁硕的脸色也是灰的,但编瞎话他张口就来。

  “林琛。”祁硕抬起头正对着摄像头。

  林琛轻哼一声应他,“嗯?”

  “没事儿。就是想喊你一声。”祁硕转移话题,“对了,这几天没见芝麻糊,它怎么样?”

  “在阳台睡觉呢。我昨天带它去体检,医生说各方面都正常,就是得少吃了。昨儿晚饭喂的减脂狗粮,拉拉着脸一晚上没搭理我。”林琛找了件裤子套上下床,他打开卧室门将手机对准正睡觉的芝麻糊,“糊!起床!别睡了!还有这小柿子的花,开的特别好。”画面里林琛绕着阳台拍了一圈。

  “好,挺好看的都。糊糊长个了是吧?”

  被吵醒的芝麻糊原本不想搭理林琛,听见祁硕的声音后吐着舌头将狗头凑到手机前,“是,这个碳水,狗吃狗都胖。你看现在胖的,长方了都。还有医生目测它是阿拉和萨摩,好像还有点土松的串串。”

  “我就说它是西伯利亚来的,这下纯种了。”祁硕远程逗着林琛怀里的狗。

  林琛揪了揪狗耳朵坐在阳台上架起手机,窗外的阳光刚好斜射在后背,他半个身子发着金灿灿的光,光影下五官流畅又凌厉。

  林琛说:“我过些天想去染头,我觉得灰的或棕的就挺好看。”

  祁硕侧头瞥了眼被铁栏杆锁死的天,阳光转瞬即逝,他刮了刮鼻尖说:“你们爷俩是要同款发色吗?棕的吧,灰的搞不好容易翻车,别去学校对面染,那边搞毁很多脑袋了。”

  “嗯,要染我就染个贵点的,不差这点钱。我刚大一在门口剪过头发,给我搞了个汉奸头,那一周我都没脸见人。”

  祁硕肩膀颤着笑了两声,“挑颜色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嗯呐。如果是灰色的估计比糊糊的浅一点,棕的就再说。”

  一人一狗蹲在手机屏幕前,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挂了电话林琛哼着歌起身给小柿子浇水,祁硕却格外怅然地仰靠住墙。他搓了搓手腕上的珠子,低眉瞧着手机屏幕慢慢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