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审视的目光扫到辛夷脸上,似乎并不相信。

  千年之后的人,怎会回到千年之前?

  又怎会与……能当祖宗的人谈情说爱?

  更何况……

  顾倾深深呼出一口气,带着微微颤抖,她定了定心神,缓缓蹲下身,抓住了垂下来的袖边,

  “小姐,你应是忘了,那年我十一岁,在梨州,我们见过的!那时你说你要嫁给我,送我你的泥偶,同我泛舟游湖,后来……临走时,你抱着我哭了许久……”

  这件事她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当初的对话,她都能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她之所以一直没提,是因为这件事于辛夷而言,不过是小时游玩路上不值一提的小插曲罢了,提了又能如何?徒令自己不快罢了。

  后来她长大了,家中变故,被亲戚绑于柴堆之上,将要被烧死之际,辛宗礼出现了。

  她认得辛宗礼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要嫁给自己的小女孩的父亲,于是点点头,没有回头看一眼顾府,也没看一眼狰狞的顾家亲戚,毅然转身离去。

  当她到了国师府,她知晓了那个小女孩名叫辛夷。

  但再见到本人时,辛夷远不像小时那般可爱,而是变得脾气怪异,暴躁易怒,心狠手辣。

  她开始时不时被罚,身上很疼,每天病恹恹的,最严重时,连母亲送的那把剑都提不起来。

  她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开始反复询问自己,当年那小女孩当真是现在的小姐吗?

  她的心渐渐归于死寂,开始不再执着于追求生机。

  “醒了啊。”

  顾倾依旧记得那天,她听到这三个字,睁开眼睛看到自家小姐的第一眼。

  那张脸好似变得不太一样,眉眼间的神情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她没敢应声,只小心观察着小姐的一举一动。

  之后的几天,小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

  那股熟悉感也愈加强烈,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想要凑得再近些。

  当初那个暴戾的辛夷好像是一场梦,在顾倾的脑海里,渐渐变得不复存在。

  可现在,她想起来了。

  她家小姐,性子是突然转变的,没有丝毫预兆。

  明明前一日还在扬着手中带倒刺的鞭子,抽向下人们的后背,带起淅淅沥沥的血与碎肉。

  然而后一日,神情就平和得紧,犹如游戏人间,从未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顾倾越想,危机感便越强烈。

  她拼命想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用来否定辛夷那来自千年之后的话。

  但结果对她格外残忍,她越想,便越能验证那句话是合理的。

  换了一个人,一个几千年后的人。

  怪不得突然变了性子,怪不得能拿出许多奇怪的东西。

  怪不得……

  那自己丝毫不敢忘却的十一岁,究竟算什么呢?

  “对不起,姐姐。”

  辛夷敛眸,看向顾倾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半晌后只挤出这么几个字,

  “十五岁,我十五岁才来到这里。”

  她一直不知晓,原来顾倾早在十一岁便记住了她。

  但……

  辛夷咬了咬牙,顾倾记住的那个人,不是她。

  那么,她们自以为两情相悦的感情,中间究竟掺杂了多少东西呢?

  那么,顾倾所在意的,所喜欢的,是从前的辛夷,还是现在的呢?

  辛夷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与自作主张,大婚已办,在所有人的眼里,顾倾已和她绑在了一起。

  那么以后呢?

  若是顾倾一直在意的不是她呢?

  若顾倾以后要走,当真能再清清白白地离开吗?

  “十五岁……”

  顾倾苍白的唇角略微勾了勾,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十五岁……”

  重复着重复着,莫名开始感到眼睛酸涩起来,她松开了辛夷的衣袖,拿手抹了抹眼睛。

  原来,早在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湿润一片。

  【那个……】

  大系统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心声吵到我了……那个……她十一岁见到的小孩……那个……】

  大系统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没说出个重点。

  “你说啊倒是。”

  辛夷皱着眉,揉着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

  这话辛夷用的正常音量,没有避着顾倾,直接说了出来。

  顾倾一愣,以为辛夷在与自己说话。

  她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回。

  从前,辛夷从没对她用过这般不耐烦的语气。

  【咳咳……贴贴从前跟你说过吧?那个辛夷被我抓来打工了……】

  大系统的萝莉音里掺杂了一丢丢心虚,咳了又咳。

  辛夷没有听出来,她的注意力全在原来的辛夷给系统打工上。

  对,贴贴给她说过这么一件事。

  但仔细想想……跟她有啥关系?

  原来的小辛夷能复活?跟贴贴一样?

  辛夷想着想着,轻嗤一声。

  能复活又咋的?难不成她要亲手将原来的辛夷复活然后将顾倾拱手让人?

  她自认还没有这么心胸宽广且博爱。

  她低头,眼前就是顾倾轻颤的睫毛,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上面挂着水珠,凉凉的。

  “姐姐,你该知道,现下你已长大许多了,再不是十一岁了。”

  辛夷站起身来,缓缓在房中踱步,

  “你该想清楚,你的心里,究竟是我,还是你那再回不去的十一岁。”

  辛夷真的会吃醋。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用一个灵魂,去吃同一身体的另个灵魂的醋。

  不过,这么久,她也想开了。

  既然开局便是这样,那她也没有办法。

  她无法选择什么时候穿过来,既是后面的人,那自然要面对这个烂摊子。

  不论最后顾倾给出的答案究竟是哪个,她都会欣然接受。

  作为贴贴口中的渣女,辛夷最为擅长的事情就是放下。

  若顾倾选了另一个,那她会毫不犹豫给顾倾备好一切退路,不再出现在顾倾眼前。

  顾倾紧紧握着拳,嘴角血珠渗出,内心极为挣扎。

  “我自是不会烦你……”

  辛夷说着,脚步一顿,她想起来了,那个泥偶……

  她如风一般跑出房门,只听另个房间叮呤咣啷一顿响后,又拿着个黑漆漆的泥偶出现在顾倾眼前。

  “顾府的小厮说,你对这东西很是珍视。”

  辛夷蹲下身,将泥偶轻轻摆在顾倾手边,

  “抱歉,不该私自拿你东西,现在还给你。”

  顾倾闻言,眼睛重新聚焦,透过朦胧的视线,那个在顾府中受了伤便抱着泥偶流眼泪的小女孩好似出现在眼前。

  她轻轻抬起手,小心翼翼抚摸着泥偶各处,

  “多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