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马克”

  爱德华多打完招呼,马克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他只是就那么看着爱德华多,好像面无表情,又好像汹涌不止。“协议没说我们不能见面或者说话。”这是时隔十几年,马克对爱德华多说的第一句话。他想的还是那场官司,爱德华多有些失落,但也还好,他想对马克笑笑,哪怕勉强呢。但他发现马克脸上闪过一缕痛苦,很快,爱德华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沉默了,不再想笑了。

  马克后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抿着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出了机场,爱德华多提起箱子,“我得打车走了,谢谢你。”

  马克拉住了他,爱德华多回头,这次马克的痛苦未能快速隐藏,虽然细微,却刺在他脸上,尖细的像削好的笔尖。

  “雨太大了,你不能,不能”马克似乎失去了他一贯迅捷的表达能力,“我不能让你,不,我不想,我不希望”马克低下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每一个都那么糟糕,那么咄咄逼人,那么招人讨厌。

  爱德华多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克,他痛苦而无措。

  “华多”停了好一会儿马克才抬起头,疼痛晕散开来,化成一种难以捉摸的气息,类似于绝望,“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进大雨里,不能。”

  爱德华多和马克一起坐上了车,雨水像幕布般将汽车整个裹住了,天已经暗的宛如黑夜,爱德华多答应乘车之后,马克不再像之前那么失态,但爱德华多看得出,他并未放松,依然绷得像一张弓。尽管两人并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也很压抑,但不知为什么,爱德华多莫名的有些开心。

  暴雨临城,这次爱德华多不再是孤身穿过大雨了。

  爱德华多很意外马克跟他同住一个酒店,对马克说好巧啊。马克僵硬地笑了一下,低头用手机对达斯汀发了个竖中指的手势。

  达斯汀回了一个欢天喜地的笑脸。

  爱德华多的房间已经被其他人订走了,爱德华多询问是否还有其他房间,酒店前台告诉他,全部都订走了,而且都预付了定金,他们不能违约。

  马克手机震了一下,达斯汀发来一条信息,“不用谢我,钱你出。”

  马克此时的感觉就像童话里那个被扒光了衣服的皇帝,不得不接受聪明小孩达斯汀的无情嘲讽,他都能想象得出因为戳穿他的心事,达斯汀此刻有多得意多欠揍,但底牌在人家手里,如果他胆敢挑衅,以达斯汀的性格肯定立刻退房,现在的马克赤身裸体,所有的武装都被达斯汀藏了起来,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的发了个“嗯”。

  达斯汀回了他一屏笑到哭的表情。

  马克决定回去就掐死他,绝不遗留后患。

  爱德华多还想联系其他酒店,马克快步走过来,“今天飞机停飞,酒店恐怕不好订了。”

  “是啊”爱德华多用手机查着酒店。

  “总统套房”马克道。

  “什么?”爱德华多抬头。

  “这家酒店的总统套房”

  “对啊”爱德华多惊喜极了,“我订总统套房好了。”

  马克停了一下,小声道:“总统套房我订了。”

  爱德华多愕然。

  马克赶忙说:“它很大,你,你可以和我一起住。”说完就紧张地看着爱德华多。

  爱德华多的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同意和马克一起住了。

  总统套房是直达电梯,上升得飞快,两人都没有说话。

  进到套房,马克想把主卧让给爱德华多,爱德华多坚决推辞掉了,他俩又陷入尴尬的沉默。约翰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提议道:“你们两个的衣服都有点湿了,不如洗个澡?”

  两人像被点醒了,赶忙说好,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约翰将门关上,退出了房间。

  马克洗得很快,洗完直接光着脚就出来了,客厅里没有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忽听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水声,梦醒了。马克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淹没世界的大雨。

  爱德华多洗完澡走出房间,见到的马克就是这个样子:他的后背不再笔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耳朵,巨大的沙发上,他只占了极小的一块地方,他很沉默,也很孤独。

  爱德华多慢慢离开房门走向他。

  “马克”他轻声叫了一句。

  马克立刻回头,所有凝固的沉闷的东西都开始流动了。

  爱德华多想了下问:“你想喝点酒吗?”

  马克点头。

  爱德华多从冰箱里拿出了啤酒,用起子起开,空气进入瓶子,发出一声压着心口的爆裂声,爱德华多拿着啤酒向马克走来,像极了柯克兰。

  马克沉默地喝着。

  爱德华多看着他,“马克。”

  他抬头。

  “你该擦擦头,空调很凉,会感冒的。”

  马克楞了一下,放下啤酒,走回房间。

  爱德华多双手捂住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马克用力地擦着头发,擦得头皮发热,擦得心里发疼。他走出房间,爱德华多的啤酒已经快喝完了,马克走过去,拿起自己的一饮而尽。

  马克的头发很乱,碎头发都跑到额头上,显得他更加年轻。马克去拿了新啤酒,递给爱德华多一瓶,自己留了一瓶。

  他喝得依然很快,爱德华多倒是慢了下来。

  马克的酒量并不好,两瓶啤酒就足以让他在网上大骂艾瑞卡,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的酒量有没有进步。马克的脸很苍白,这是他喝醉前的征兆,爱德华多怕他喝醉,又想他喝醉。

  慢慢地马克停了下来,他不再喝了。

  他很想喝醉,醉得不省人事,醉得能从这里逃出去。但他也知道自己喝醉了会有多混蛋,他总是搞砸跟爱德华多相关的事。这么多年,他见华多居然还提那场官司,马克不知道自己得有多愚蠢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不想伤害华多,他只是紧张,紧张得语无伦次,他真正想说的是华多,我们可以见面,我们可以交谈,没有任何人限制我们,所以,别走。

  还是不要醉了,马克心想,不醉我还能控制一二,醉了一切就又都毁了。

  爱德华多一直在观察马克,马克的心思很深,他们两个贴的最近之时,他都看不清他,如今这么多年未见,他更不知道马克在想什么。但有一点他看出来了,马克并不快乐,他些微流露出的自我厌恶,让爱德华多无比熟悉。

  爱德华多将啤酒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了一些,离马克近了一点,故作轻松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爱德华多开始和马克聊天,主要是他在说,马克在听,爱德华多讲了他为什么在这里,讲了飓风小组的聚会,还讲了一些好玩的故事。

  马克并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他更喜欢发布命令,无论在柯克兰还是在Facebook都是这样,如果你滔滔不绝的陈述观点,而马克默不作声,不要高兴,他一定不是在听你说,他的思维早不知跑去了哪里,你的意见你的声音于他不过是背景音。但这一次,爱德华多看得出来马克在听,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克制,他的尖利,他若隐若现的痛苦正在慢慢退去,他会因为爱德华多的话微笑,他的眼睛会跟着爱德华多的手指移动。

  马克几乎没有打断过爱德华多,只在爱德华多讲到好玩的事时,温和地调侃一句,绝不过分,绝对贴切,引得爱德华多更想说了,而这恰是马克的目的,他想听爱德华多说话。

  爱德华多的口音一直没变,音色也和大学时一样,轻柔欢愉,像细沙流过身体,宛如爱抚,马克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他有些恍惚,脑子似乎空了一点,也轻了一些,飘乎乎的向上飞,飞到头盖骨撞了一下又回来了,然后又向上飞又撞了一下,不怎么疼,但是有点晕,渐渐地马克有点坐不住了,向旁边倒去。

  爱德华多一直关注着马克,他刚一倾倒,爱德华多便伸手扶他,马克一头撞进他怀里。

  爱德华多身上的气味一进马克的鼻腔,他立刻就清醒了。

  “马克,马克”爱德华多俯下身,温和地叫着他,“你醉了,回屋休息一下吧。”

  “不!”马克立刻坐了起来,一旦回屋他们便不会再见,直到分离。

  “你醉了,也累了,睡一会儿吧。”

  “不!”马克态度极其强硬。

  爱德华多无法只得说,“我有些累了,我想去休息了。”

  “不!”马克脱口拒绝,说完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尖锐的痛苦,他闭上眼睛,似乎想封闭,但岩浆一旦跃出地面,便再无法阻挡,冰川碎裂的速度极快,到处都是肆虐的滚烫熔岩,冰雪变成蒸汽只在眨眼间。马克的绝望泄洪般涌出,铺天盖地,冲击的爱德华多几乎难以站立,爱德华多双膝缓缓跪下,手指颤抖的抚上马克的脸颊。

  十几年来,痛恨自己过错的并不只有爱德华多一人,马克也一样。

  这种痛恨于爱德华多是每天每夜的耳边呢喃,是一场漫长的冷兵器凌迟,于马克则是一场毫无防备的炮火,马克坚硬的古城堡,只在一息之间,就被炸的片瓦不剩。

  他搞砸了,无论如何拒绝承认,他今天的所作所为都在欢呼雀跃,都在奔走相告,都在对着他大喊大叫,“你搞砸了!马克 扎克伯格!你搞砸了!你永远都在搞砸!你永远都只是想控制他!”

  马克不愿见爱德华多是不想证实这一点。

  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封在地心,他用伟大的Facebook镇压着它,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不值得,而那些过错也不值一提。

  Facebook越建越恢宏,他征服的疆域越来越辽阔,他只要抬抬手,就能得到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或者一座独一无二的城市,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为实现他的理想而奋力拼搏,他那宏伟的覆盖全球的蓝图正在实现,他注定彪炳史册,垂馨千祀,但他是那么孤独,孤独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地心的那个错误在深夜里控诉着、指责着,控诉他献祭了平生至爱,指责他固执的不肯承认错误。

  马克一直觉得他不该有第二次机会,地心的那个错误,墙外的那个人,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但达斯汀不放过他。他就那么张开双臂迎着荆棘走了出去,他用自己的行动向马克照显了他那藏于地心,阴暗肮脏的错误,他未曾给过他爱人这样的爱,他从来不曾真正地理解过他,从来没有看见他的痛苦与挣扎。

  现在达斯汀又将墙外的那个人带了回来。

  马克是欢喜的,是惬悦的,爱德华多和青春少年时一样温柔,一样好看,马克被诱惑了,他忘记了告诫,他又起了占有之心,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好情人,他太锋利了,总是在伤害他。

  冰凉的手指在耳鬓间摩挲,轻声地呼唤热烈而急切,在熔岩与冰水中沉浮的马克茫然地睁开双眼。

  “华多,你为什么在哭?”

  爱德华多的眼泪不停地坠落,马克抬手想止住它,爱德华多伏在他膝头上,轻摇着头。马克的痛苦是如此庞大而深切,他却眼盲的未见一缕。他总想着他是那么冷酷,肯定早已忘了,即使记得,也是因为恨,不会因为爱,即便他还爱自己,也绝不会像自己爱他这般苦难。他是如此的傲慢,又是如此的愚蠢。

  马克不知道华多为什么哭,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吗,他无力地乞求着,“华多不要哭,求你了。”

  爱德华多抬起头凝望着他,他在他深棕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马克你爱过我。”这不是一个问句,不需要马克回答。

  “你还爱着我吗?”他在询问,他需要马克的回答。

  而马克静默着,像深夜里无风的树林,孕育着蓬勃的生命,却什么也不肯诉说。

  爱德华多站起身,马克膝头被眼泪浸泡,滚烫的几乎令他抽搐的皮肤,忽然冷如冰。

  爱德华多退后了一步,他要走了,马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马克”爱德华多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浅且轻,像一次呼吸,一尾羽毛,马克尚未捕捉,爱德华多便带着风声而来,他亲吻了他,居高临下的亲吻着,他的手指狠狠地拽着马克的头发,让他不能移动分毫,他被迫仰着头,承受着来自爱德华多的一切。

  爱德华多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爱意,他的渴求,在时间之河里发生、沉寂、复涌,绵延不绝。爱德华多甩不掉,也逃不走;他歇斯底里过,他视若无物过;他恨之如仇寇几欲杀死,又发现爱之逾生命仓皇而逃;他深陷泥淖,越挣扎越深陷,以为会窒息而死,又被脆弱的芦苇拉扯着渡了续命的一口气;他是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每日被恶鹰啄食肝脏,每日又重新长出,他是被宙斯诅咒的人,他不死不灭,他的痛苦恒久而惨烈。

  诉说由一个吻灌注而来,犹如千里海啸汇集一处奔涌着冲击一块礁石,马克战栗得如轰鸣的大地,飞散的泡沫,连灵魂都麻木了,此时即便是挥刀斩去他的头颅,他也不会有知觉。所有这些都是他造成的,是他对华多降下了酷刑,为他偷走了他的火种,他的爱意。

  手指慢慢松开,潮水迅速退去,马克睁开双眼,爱德华多依然高高在上,璀璨的水晶灯为他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像一位神子。

  “你还爱着我吗?”神子问询于他。

  “爱,我一直都爱着你。”马克从未如此坚定。

  爱德华多双膝跪地,平视着马克,他从云端走下,不再是神子,他只是他的华多。

  “我也爱你,一直爱着你。”他露出笑容,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甜蜜。

  “华多”

  “嗯”

  “你刚刚吻了我。”

  “是的”

  “现在,我要索回了。”

  马克的吻很和煦,像山林里沙沙的风声,带着令人愉悦的清凉,爱德华多从来不知道马克可以如此温柔。渐渐地风吹进了山谷变得迅猛起来,爱德华多调整着呼吸想与风共舞,风在谷中回旋,带着好听的哨声,勾得人痒痒的,爱德华多有点想笑,被马克轻轻地咬了一下,他在抱怨他的分神,爱德华多将手指插进他卷发里,安抚着他。

  风在山谷中迂回往复,搅得湖水起了波澜,湖底的水藻摇曳着向上翻涌,湖水幽深起来,风更大了。

  情欲令人舒适也令人难耐,马克解开爱德华多几颗衬衣扣子,手指触摸到了剧烈的心跳,他颇为得意,手指向上,他碰到了爱德华多的颈部,他想把他抱的更紧,爱德华多却像梦醒了一样,猛地推开了他。

  马克倒在沙发上,爱德华多紧紧攥着衬衣,慌慌张张地将扣子扣上。

  马克不明所以,爱德华多快速地从他身边退开了。

  爱德华多很慌乱,他没想到会遇见马克,他也没想到他们之间会这么快走到这一地步,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天啊。

  爱德华多并不想和马克交流,马克看的出来,他们相爱,但离这一步还差得远,马克倒是还算平静,只是情欲褪却时,有些微疼痛。爱德华多无意间看到,越发愧疚的难以自拔,马克这张脸出现什么都不该出现痛苦,他根本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什么样子,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承受不了,而爱德华多更是连一秒都坚持不了,尤其在刚刚见过马克全线崩溃之后,他快速回到马克身边,急切地叫道:“马克”

  “华多”马克看着他。

  “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抱歉”

  “我不是,我不是不想”爱德华多急于解释,“天啊,马克我想的你明白吗,我很想你,我想吻你,我甚至想……但是马克”

  马克拍了拍爱德华多的手,“没事的华多,进展太快并不好对吧,我们这算是第一次约会?能亲吻就已经很好了。”

  马克越体贴,爱德华多越内疚,“不,不,马克,我不该,马克我很犹豫,我不知道”

  “华多”马克握紧爱德华多的手,“不要急,这真的没什么。”

  爱德华多垂着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抬起头时,他的慌乱已经平息,“马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爱德华多站起身,脱去了上衣,他将后背完全展现给马克。

  马克一生都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画面。

  Facebook公司内部举行过一次性感部位投票,一人一票投男人和女人最性感的部位,马克在女性栏投了脑子,在男性栏投了背部,谢丽尔看到后笑说:“马克,看来在你心里女人是比男人更优秀的物种。”

  马克对此毫不反对,“从基因学角度来看,女人是比男人高级,更少的遗传疾病,更长的平均寿命,对疼痛更有承受力。”

  达斯汀当时也在旁边,用棒球狠狠砸了他一下,“你直接承认你是同性恋,喜欢男人的肉体不就完了,讲什么基因遗传,假正经。”

  谢丽尔大笑。

  最终的投票结果显示,男女性感部位得票最多的都是臀部,马克提议的背部排名垫底,马克觉得这根本不科学,他一度怀疑有人篡改了选票。

  马克第一次对人体产生欲望,是青春期时父亲可能刻意也可能无意留下的《花花公子》;而他第一次感受到人体之美可以匹敌自然之力山河之美,是他见到爱德华多的后背。那天,他呆的太晚,不想再回宿舍,在柯克兰洗了澡,赤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出来,马克本来在编程,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再挪不开目光。

  爱德华多的背部线条惊人的美好,所有的肌肉都欣长而瘦削,随着他的走动,骨骼与肌肉错落的柔韧而雅致。看到马克一直盯着他看,爱德华多有点不好意思,他问马克是否有T恤衫可以借他穿一下,马克不想借,他想继续看爱德华多,但很明显这不礼貌,爱德华多会很尴尬,会转而向达斯汀或者克里斯借。马克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递给他。

  爱德华多迅速套在身上,所有美好的线条都被遮住了。从此,马克再没见过,直到今天,山河破碎。

  华多的后背纵横交错着暗红色的伤疤,马克几乎看不到皮肤原有的颜色,所有畅快优美的线条都被瘢痕剪断、绞碎。华多身上最美好的那块骨头,背部曲线的起点,向马克开启了流淌着奶与蜜的迦南美地,第七颈椎骨,伤得最重。爱德华多告诉他是飓风造成的。

  马克慢慢接近爱德华多,爱德华多想转身面对他,被马克制止了,他的头抵上他的后背,额头触碰着他的颈椎。

  “马克,已经都好了,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爱德华多安慰他,“医生说可以通过手术消除疤痕,我怕麻烦一直没做,现在想想还是做了好,我”爱德华多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慌张地要转身,但马克紧紧捏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转。

  爱德华多第七颈椎处一片湿意,马克哭了。

  爱德华多用力掰开他的手转过身来,马克快速后退,手指仓皇地压上眉骨遮住眼睛。

  爱德华多前进,马克后退,爱德华多连走了几步,马克一直不许他靠近,爱德华多只好停下,等待他自己平复。“我父母都是医生”马克边后退边摇头,脸上显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神情,“尽管不是外科医生,但我爸的诊所就开在我家,我和兰迪小时候的玩具,不是牙模,就是人体肌肉模型,那个伤有多重,我知道!”

  盛怒之下的马克,像拉满弓弦的飞箭,无人敢靠近。

  “马克,从受伤那一天起,我就不想你知道,最不想你知道。”爱德华多慢慢靠近马克,握住他的手,“我怕你难过,我知道你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你快死了,是吗?”马克的身体哆嗦着,声音颤抖。

  “我没有死,我活下来了。”爱德华多安抚似地亲了亲他的手指。

  马克呢喃着,“上帝啊,你要多仁慈,才没有带走他。”

  “马克”爱德华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在祈祷吗?”

  马克紧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马克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不,我不累,我睡了很久。”

  “我累了,我想去休息了。”

  “好的,但我要陪着你。”

  “当然。”

  “华多,我刚才不是不想你休息,我也不是要命令你,我”

  “我知道马克,我知道。”

  爱德华多和马克都躺在床上,马克的手摩挲着爱德华多的后背。

  爱德华多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后背。”

  “你知道?”

  “我住在你宿舍那晚,你一直盯着看,马克你的目光太赤裸了,我心跳得快极了。”

  马克也笑了,“我当时不想让你穿上衣。”

  爱德华多大笑,“我不能不穿,再不穿就忍不住想亲你了。”

  “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不借衣服给你。”

  “马克,你脸上有点血色了,酒劲过去了?”

  “我没喝醉,我刚刚说的不是醉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是酒劲过去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了?”

  “我手机可能被黑了。”

  爱德华多提到那封莫名其妙的电邮,马克一听就明白是达斯汀在搞鬼,海边的法国餐厅,咖啡馆,书店,他和华多竟然错过了那么多次。

  “可怜的达斯汀”爱德华多听完马克的解释,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他得多郁闷啊。”

  “他蠢毙了。”

  “华多,你变了。”

  “哪里变了?”

  “我说不上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也变了马克,每个人都在变,不是吗?”

  “是啊”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让酒店送。”

  “披萨”

  “华多,你可以吃更好的东西。”

  “披萨就是最好的东西,和马克与啤酒绝配。”

  披萨送来,马克和爱德华多在床上解决了它。

  他们聊天,他们做爱,他们谁都不肯先睡,最终他们一起睡去。

  窗外雨一直下着,却没人在意它了。

  翌日清晨,爱德华多醒的更早,马克还在睡,他趴在他身边看了很久。

  马克一醒来就看到爱德华多的笑容。

  他眨了眨眼,“给我一个不是梦的证明。”

  爱德华多亲吻了他。

  马克加深了这个吻,手指抚摸着颈项部的伤痕。

  “不是梦。”他放开爱德华多。

  “证明了?”

  “不舍得”马克轻声道。

  爱德华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是梦,马克是不舍得让他受这么重的伤的。

  “你呢?”爱德华多温柔地看着他,“有什么图腾向我证明,你不是梦。”

  马克想了一下,将手插进头发里,拨开靠近后脑勺的地方,“这有一个伤疤。”

  爱德华多赶忙俯下身子去看。

  “我在Facebook晕倒时,撞上了桌子,缝了八针。”

  那是一个很长的伤口,马克头发茂盛,遮挡的很严,不拨开根本看不到。

  爱德华多心疼地抚摸着。

  “你不在我身边,我过得挺糟糕的,晕倒过好几次,一般马上自己就醒了,这次最严重送去了医院,把达斯汀吓坏了。”

  “你总也照顾不好自己。”

  “这件事后,达斯汀雇了十个人代替你照顾我,两个家庭医生,两个营养师,两个家政人员,两个健身教练,还有克里斯蒂娜,她是专门给我做饭的,还有一个陪我玩击剑。”

  爱德华多摸了摸马克的身体,笑道:“他们把你照顾的很好,就是太瘦了。”

  “可我还是想你,总是想你,而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消失了一样。”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念完,爱德华多轻轻地亲吻了一下马克。

  马克讶然,“聂鲁达的诗,华多你不喜欢诗歌,你喜欢飓风,喜欢数学,柯克兰的白板上到处都是你和达斯汀随手乱写的公式。”

  “你喜欢呀”爱德华多笑着,“你绝想不到这些年我读了多少诗。”

  “我资助了数学突破奖你知道吗?”

  “我看到新闻了。”

  “目的达到。”

  爱德华多大笑着扑进马克怀里。

  爱情到了最后,终会爱你所爱。

  马克送爱德华多上飞机前,爱德华多问他还记得柯克兰玻璃上的那个棋手公式吗?

  马克说,当然记得,它是一切的起点。

  爱德华多说,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所有的棋手要输过一次才能排名。

  我们要错过,才能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