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说辞倒是...让人不知道该感慨有趣还是奇怪。”

  伊莱娜仔细地打量着他, 试图通过眼睛判断她是否应该对他交予信任。

  “你应该知道科尔伽·史密斯,或者你可能见过他,在几个月以前, 杰克·尼科尔森的派对上。他是信托巨头Equifax上一任CEO的儿子,不久前因为客户信任危机辞职的那位CEO。”

  “科尔伽是奥斯蒙德的追求者之一, 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清楚的不仅仅是奥斯蒙德亲口告诉他的事情。”

  伊莱娜看向他的眼睛:“我也是前不久才从科尔伽的姐姐那里得知,他还买通了一位曾经在格里菲斯宅任职、贴身照顾女主人的女仆。”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也去寻找曾经在格里菲斯宅任职的佣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奥斯蒙德不会因为谁了解他而对他产生好感。如果你的计划是通过奥斯蒙德的过去了解他, 投其所好讨好他接近他,那我劝你最好趁早放弃。”

  伊莱娜存心考验他,所以故意说道:“说实话,奥斯蒙德的脾气很糟糕,也不懂得该怎么体贴别人, 而且他还有心理性ED, 你究竟为什么喜欢他?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奥斯蒙德喜欢人、和别人谈恋爱的模样, 也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哦, 我前不久倒是梦到过奥斯蒙德和印着富兰克林的绿色钞票结婚...”

  “如果你只是喜欢他的脸,就没必要折磨自己, 趁早放弃吧。他给不了你精神上的支持,也给不了你肉.体的欢愉.”

  “心理性ED?”利亚姆愣了片刻,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奥兹?”

  出乎伊莱娜的意料, 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寻常男人在听到这种消息时露出的揶揄、轻蔑等微妙的神情。伊莱娜敏锐地察觉到, 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多出了意义不明的疑惑和警惕。

  ...这家伙以为她和奥斯蒙德有过一段感情才知道这种消息吗?虽然她没遇到朱迪之前确实有过几段和男人的恋情, 但绝对不可能包括奥斯蒙德。

  伊莱娜投降,这件事她本不想告诉他:“某个混球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甚至还当作笑话在我们的小型社交圈内小范围地传播过一段时间,最后又被当作玩笑造谣不了了之。不过现在我猜那个混球就是科尔伽,好在奥斯蒙德并不在乎这件事。”

  “所以,是谣言?”

  “是真的。”

  伊莱娜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与利亚姆谈论起了这样的话题。她只是想告诫利亚姆,奥斯蒙德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如果只是想玩玩,被一时的多巴胺迷惑,他最好尽早放弃。现在他们的谈话却像极了心理医生对家属的劝导:

  “奥斯蒙德确实缺乏正确的性认知,他把性看作是肮脏的、恶心的动物行为...啊哈,这确实是对科尔伽最好的形容词。具体的病因和奥斯蒙德自己的观念,你可以亲自问他,”

  利亚姆完全摆出了一副学术探究的模样,孜孜不倦地求教一般:“奥斯蒙德有洁癖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吧?”

  “对。他的洁癖也算不上洁癖,我怀疑他就是单纯地讨厌人,无论是肢体接触还是别人碰过的使用过的东西,他全部不能接受。为剧组寻找肮脏破旧的实景地时,他倒是接受良好。”

  不知不觉中,伊莱娜已经忘记了她的目的原本是“劝退”利亚姆。但她确实关心她的朋友,一旦真的提起奥兹,她就忍不住希望其它人与她一样,尽可能对奥斯蒙德降低要求,友善地对待他。

  所以,当她听到利亚姆询问:“奥斯蒙德是不是还经历过什么有关于狗,有关于他的父母的事情?”时,又全然将对方当成了一位目的一致的伙伴,她抬起手撑着下巴,全力在脑袋里检索关键词汇。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伊莱娜深吸了一口气,但事情是她从科尔伽那里听说的,印象模糊,科尔伽的语气也算不上认真,所以她不清楚真假:

  “奥斯蒙德十岁左右的时候养过一只狗,但是养了没有几个星期,他的妈妈就差遣佣人把狗打死了。”

  利亚姆紧紧蹙起眉头,看起来十分的不解:“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狗咬了人之类的原因吧。”

  科尔伽也只是从女仆那里听说了这些事,当然不会清楚黛安·格里菲斯的想法。就算清楚,科尔伽也不会将这些“不重要”的情报告诉她。

  “不过。”伊莱娜摊了摊手:“可能是因为事情发生时奥斯蒙德的年纪太小,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吧?他现在不是还养了一只比格犬吗?”

  “你又对我养狗有意见了?”

  去而又返的奥斯蒙德刚好听到她说自己养了一只比格,便顺势将手掌压在了座椅靠背上。

  “我哪敢呀?”

  伊莱娜露出谄媚的笑容,假装她与利亚姆一切安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利亚姆没有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奥斯蒙德,她也没有一时上头,将奥斯蒙德的老底泄露了大半:“怎么样?西德尼·吕美特导演的新电影也会竞逐奥斯卡最佳影片吗?”

  隐约察觉到她脸上的讨好的意味太过明显,奥斯蒙德挑起眉尾,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利亚姆脸上的表情。但他没看出什么异状,只能将伊莱娜的微小异常忽略,回答道:“对,他的那部《城市王子》采用了与《失乐园》一致的策略。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然后圣诞节前夕点映,低调宣传,通过各种手段讨评委开心。”

  “除此以外,没能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选单元的,英国导演休·赫德森的电影《烈火战车》也会参与奥斯卡的评选。”

  奥斯蒙德重新在他们两人之间坐下:“沃伦·比蒂与杰克·尼科尔森联拍的《烽火赤焰万里情》也会在圣诞节档期上映。”

  这两个好莱坞大魔王,伊莱娜瘪了瘪嘴。

  沃伦·比蒂和杰克·尼科尔森,他们俩与马龙·白兰度三人并称好莱坞三大派对大王、花花公子。演员尼科尔森的家中派对永不停歇,导演沃伦·比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甚至有人笑骂一旦沃伦·比蒂查出什么性病,整个好莱坞一半的女人都得忧心忡忡。

  他们两人的人脉与手头的资源根本不用多说,他们两人联手合作出品的电影只有大厂才有资格投资,只要电影内容没有过于离谱完全背离奥斯卡的选片标准,就可以轻松在奥斯卡拿下多项提名。

  这样看来,如果环球不愿意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公关费用,就连奥斯卡提名都很难落到奥斯蒙德的头上。

  为此,奥斯蒙德打算想个损招。

  他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失乐园》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颗粒无收,环球又坚定地认为他剪辑的版本不如剪辑师给出的版本,从而拒绝为《失乐园》提供足够的公关费用,他就不得不像为《多格板箱》打广告时那样到处去蹭流量蹭宣发了。

  但奥斯卡评委一向讨厌过于商业的广告与铺天盖地的地毯式营销。他又不能照搬过去用过的手段。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工作还是威尼斯电影节的电影放映和评选。奥斯蒙德通过带领利亚姆进行海滩度假和参观威尼斯歌剧院打发了几天时间,终于等来了《失乐园》首映。

  派拉蒙的《那天》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能成功赶在威尼斯电影节《失乐园》首映之前播出。伊莱娜从派拉蒙的副总裁勃朗宁·哈里那里得知消息,弗兰克·亚伯兰兹为了提高票房,对已经定好的剧本内容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

  这也意味着奥斯蒙德不需要抽出时间与精力,分心应对这个同题材的“票房小偷”。既然根本不在乎票房,也不用担心对方在威尼斯电影节评选期间上映,产生舆论影响评委的判断,那么,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放心地将这个大麻烦甩给环球,让他们公平争斗,狗咬狗一决雌雄。

  而按照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惯例,参赛电影的主创团队得在电影开始放映前接受媒体的采访,电影放映结束以后,再次接受观众的提问。

  欧洲的媒体们对奥斯蒙德可没有美国媒体那样友好。按照欧洲人的电影鄙视链排序,无论怎么排,好莱坞的商业片的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地位都非常稳定,永远排在末尾。在欧洲人眼中,暴发户美国佬摆出来的电影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臭鱼烂虾。

  奥斯蒙德恰巧是一个只会拍商业片的美国佬。好莱坞的媒体会因为票房数字惯着他,欧洲的各大媒体可不会。更何况,奥斯蒙德还只有18岁,在欧洲的许多国家都算不上一个成年人,在许多业内影视媒体记者眼里,他到底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不能理解欧洲电影伟大的艺术性还不得而知,更别说拍摄一部能够被威尼斯电影节评委和口味刁钻的影评人接受的电影了。

  许多人甚至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电影能够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选单元,而许多欧洲本土导演却没能成功入围,只能通过其它赛道首映参与评选。

  在电影放映之前的记者发布会上,《威尼斯日报》的记者态度尤其尖酸,直白而刻薄地向奥斯蒙德发出提问:“美国电影的艺术性已经下降到需要称赞一部校园片青春片了吗?”

  现场一片哄笑,《Plan B》这部青春电影将于两周内在欧洲各国的电影院上映。

  很多欧洲影评人与美国的批评家们态度一致,认为这部廉价的青春片不会教给高中生们任何人生哲理,只会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傻。

  因此,电影还没有在欧洲上映,自以为是的批评家们就已经先入为主,对票房成绩出色的青春片展开了批判。在他们看来,商业片的价值和地位就是低于文艺片,青春片垫底,恐怖片最低。

  在美国靠着低成本廉价电影,迎合美国没脑子的青少年低俗的审美,赚得盆满钵满的“未成年”导演,能拍出什么好的文艺片?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这一趟意大利之旅不过是一次镀金之旅。

  美国电影市场可能会被他用资本侵蚀,但这里可是欧洲,是电影艺术节的发源地意大利威尼斯,威尼斯电影节的公正性绝不容许任何资本和公关手段玷污。

  好在,这些能够参与记者发布会的媒体都与主办方签订了协议。奥斯蒙德还没能将自己的嘴凑到话筒旁边说些什么,主办方就率先开口,再次强调了每一部入围电影节的影片都由主办方严格审核品控,符合威尼斯电影节一直以来对艺术性的探究水准。

  《威尼斯日报》的这名记者提出的问题并不是在贬低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而是在贬低威尼斯电影节的公正性。

  这名记者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本想在晚间和明天的报纸发布上搏一个硕大的标题的记者露出了略为难堪的笑。他本就不是真情实感的讨厌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能够问出这种问题的理由最多只有三分是出于骨子里的傲慢以及欧洲电影圈一向看不起好莱坞的风气,剩下的七分全部都是为了话题与报纸的销量。

  奥斯蒙德朝着主办方颔首致意,感谢对方的出言帮助,紧接着,他也没有为难这位刻意提出刁钻问题的记者。真诚向来是应对恶意和偏见最锋利的武器,他扬起唇角露出微笑:“Well,我得说,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我的朋友。《失乐园》这部电影的背景是校园,所以为了不剧透电影的内容,剧组在递交给官方、对外呈现的简介上将它归为了校园犯罪电影,这是我们的一个失误。美国电影当然不只是青春片,主竞赛单元之前已经放映过两部来自美国的文艺电影,它们的选材显然与《失乐园》并不相同。”

  “当然,我也知道有许多记者朋友会质疑我的年龄。我是说,在任何一个需要积累经验不断进步的行业,这都是非常正常的。我自己也绝不希望在课堂上看到一位比我年纪还小的老师。他能教我什么呢?除非他是个天才。亦或者年龄比我还小的记者?他会问我什么?如果我回到13岁,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再次选择做一个导演?如果我回到13岁,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奥斯蒙德微笑:“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回到13岁,我会有13岁的感觉。”

  台下的记者笑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个新手记者才会问出的废话问题。

  “但是,电影是由一个成熟的团队合作协力制作的,这部电影的署名并不只有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我们可能拥有一位不太靠谱的导演,但却拥有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国家、做着不同的工作,但经验丰富,携手共进的各类职员。所有人的努力成就了这部电影,而不是导演的年龄。”

  “当然,我的朋友...”

  奥斯蒙德将目光转向刚才提出问题的《威尼斯日报》的记者,笑意更甚:“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我的年纪也有很大的优势,我相信我可以拍好一部青春片校园片,因为它就在我的身边。一个学生,能够从青春片校园片中挖掘出大人们有时会忽略的艺术和故事。我始终相信电影的艺术性与题材无关,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距离故事发生的时代太远了,以致于忘记了过去生活中的故事与美。”

  《威尼斯日报》的记者朝着他点了点头,顺势从奥斯蒙德递给他的台阶上走下:“你说的对,艺术与题材无关。说真的,我也非常期待一部校园犯罪电影。”

  他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同为美国导演的西德尼·吕美特的电影《城市王子》在三天前放映,而罗伯特·杜瓦尔参演的美国电影《真正的忏悔》则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一天以后就进行了展映。

  《失乐园》已经成了主竞选单元上最后一部美国电影。

  但有趣的是,三位美国导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犯罪题材。

  《城市王子》讲述了纽约缉毒特别行动队的故事,改编自同名小说,反映的是美国毒.品泛滥和政府官员受贿的社会现象。

  《真正的忏悔》讲述的则是一位私家侦探的故事。反映的是美国的□□问题与腐败虚伪的天主教。

  至于《失乐园》。

  电影还没有开始放映,媒体已经因为前两部电影题材的高度相似,为《失乐园》假定了数个电影故事内容。

  比如说,它有可能讲述了一个美国高中生的故事。反映了美国高校的霸凌问题与腐败、毫无作为、为虎作伥的校方与教师。

  威尼斯电影节的放映厅中,环球标志性的“嘟嘟,嘟嘟嘟嘟嘟”音乐Brian Tyler响起,硕大的地球出现在银幕上,被“UNIVERSAL”环绕。

  紧接着则是没有任何配乐,相比起来动画也稍显简陋的银色小蛇在电影荧幕上环绕,形成一个硕大的字母“O”,并展示公司的名称:斯莱德独立电影制片公司。

  奥斯蒙德略有些紧张地将双手交叠在了一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利亚姆:“利...”

  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可能只维持了0.1秒钟就在空气中消失殆尽,奥斯蒙德疑惑且不解地看着自己身旁,被阴影笼罩了大半张脸的金发男演员——

  五分钟以前,放映展厅亮着灯时,利亚姆·海恩斯还在低声安慰他不用担心电影的成绩与评价,现在却已经将脑袋靠在了椅背上,寻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闭目养神。

  奥斯蒙德难以置信,是他的电影太糟糕了吗?还是放映厅熄灯对利亚姆·海恩斯来说就是最好的催眠?为什么他每一次看电影都会明目张胆地选择睡觉?

  不对,之前他们两个在电影院观看《苔丝》的时候,利亚姆可没有在灯光暗下去以后到头就睡,他一直坚持到了他们两个走出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