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优异的票房成绩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奥斯蒙德心情不错, 来时带着一摞文件,离开时拿着几份合同和一张支票。

  这样一来,他的预算就提高到了155万美元, 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他的净收益。

  重新飞回纽约,他很快联系了纽约选角办公室, 委托他们先帮自己筛选合适出演《忠犬八公》的演员。

  他需要七到八个相貌并不出众的群演,一个中年男性主演,一位中年女性主演,如果可以, 再加上一对年轻的男女。

  如果年轻人演技不错,长相也说得过去的话,也能再塞的青春片里,青春片选角的工作也会稍微轻松些。

  但奥斯蒙德预计自己在拍摄青春片时不需要雇佣太多的群演,他打算找个为校方免费宣传的理由, 挑一所高中, 借用学校的实景和真正的学生拍摄。

  CAA的编剧有了故事梗概后干活麻利,在金钱的鞭挞下在码字机上通宵达旦敲敲打打。

  在好莱坞的约定俗成下, 剧本有着严格的套路格式。通常来说剧本一页内容能够拍摄的电影时长约等于一分钟。编写两份90页的剧本至少也需要一星期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

  奥斯蒙德趁着这段时间联系了纽约律师所的律师和自己的经纪人迈克尔·奥维茨, 计划成立一家属于自己的独立电影公司,方便缴税减税。

  临时组建的皮包公司不需要办公楼和职员, 只是注册花不了他多少钱,与减免的税款相比较,反而能省下一笔钱。

  他本人则迅速在学校附近找了间还不错的小公寓, 房租每个月1700, 但包含独立的洗衣机和卫浴, 家具齐全。虽然空间不大,远远比不上他以前在曼哈顿带着露天阳台的公寓, 但比以前的阁楼好了不少,用作过渡是个很好的选择。叫来保洁和工人稍微修整一番,也算得上是整洁温馨。

  一通折腾下来,他手上之前从法米娜那里赚的狗粮广告费只下剩了八、九千。

  奥斯蒙德用这些钱买了辆二手野马,为自己添了几件材质不错的舒适衣服,又去成衣店选了件西装,在从前不屑一顾的餐馆预约了晚餐,决定奖励自己一顿久违的佳肴。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熨帖得体的黑色百搭西装,擦得锃亮的翼纹皮鞋,精心修剪打理抹了发蜡梳成背头的黑发垂落下一缕发丝落在额前。惹得周围的食客耐不住好奇心,频频侧头打量这个帅气又颇具老钱气质的年轻男人。

  甚至有大胆的女人乃至男人凑上前去,委婉地提出拼桌的邀请。

  奥斯蒙德露出平和的笑容,一一婉拒。他的语言向来极具技巧,即便是拒绝也不会令人难堪,仅靠几句话就令对方心花怒放,但点到为止,温和得疏离。

  *

  “奥兹,很高兴你选择再次来见我。”

  坐在柔软沙发对面的中年女人穿着职业裙装,脖子上系着暖色丝带,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奥斯蒙德。

  她手中拿着纸笔,面前的小桌上放着闪烁着代表运行中的红色灯光的录音机,收着每小时高达200美元的心理咨询费用。

  “你想要讲一讲关于你的事情吗?最近的日子如何?还顺利吗?你介意和我聊一聊你...”

  她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扯痛奥斯蒙德的伤口似地试探:“...你父母的事吗?”

  奥斯蒙德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因为昨晚浅酌了些红酒,他睡得很好,今早精神饱满,甚至有精力换了身运动装,绕着学校的操场跑了两圈。

  等回家洗了个澡,在附近咖啡店用过早餐,他才驱车准时到达了预约的心理医生的工作室,然后屏蔽了系统。

  “不,凡妮莎。”

  他抬起眼眸,纤长卷曲的眼睫如同展翅的蝴蝶般轻轻颤了颤:“事实上,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过。除了必须担忧的负债,我再也不用考虑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

  只是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僵硬和茫然与昨晚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我很轻松,我既不痛苦也不难过。”

  名为凡妮莎的女心理医生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点了点头。

  眼前的男孩一直都是她就诊室的常客。

  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在外人眼中,他备受疼爱,有足够的资本任性,终有一天会继承联美,续写属于他的电影商业帝国神话。很多人一辈子追寻进入圈子的契机,他一出生就在金字塔的顶端。

  可惜,没人知道他并不是出生在“罗马”,而是出生在一张同时被赋予了出生证明和病危通知的摇篮里。

  奥斯蒙德的母亲黛安·格里菲斯在孕期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的遭遇让她坚信世界已经不再被上帝眷顾,污秽肮脏,俨然变成了另一个地狱。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呼吸到世间污浊的空气,她想掐死自己的孩子,让他维持着纯洁无暇的状态回到上帝身边去。

  当护士发觉情况不对时,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已经没了呼吸。好在医生不忍心看到如此的悲剧发生,奋力抢救下,奥斯蒙德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撕毁的病危通知只是一个不如意的开端。

  奥斯蒙德的父亲布鲁诺·格里菲斯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对黛安并没有爱,只有欲。黛安怀孕嫁给他之后,他依旧夜不归宿。黛安产下孩子的当晚,他在家中开着派对,就连医院的电话都全权交由律师处理。

  黛安对他早已经失望,或者说,她做的最坏的一个决定就是为了进一步的钱权与她后半生的无忧无虑,像派对上的其它演员、模特一样爬上布鲁诺·格里菲斯的床,怀孕、放弃职业生涯,再被逼疯。

  总有化妆师维持着她面上的光彩,她浑浑噩噩地活着,如同丧失了灵魂的人偶一般。

  但自奥斯蒙德有记忆以来,在被迫与母亲分离前,他差点四次被黛安掐死。

  布鲁诺对她的癫疯烦不胜烦,却不愿意离婚或者求医。几乎没有多少人清楚黛安的状况,只因为这件事让他觉得丢了脸面。

  黛安在清醒的时候常常以泪洗面,向奥斯蒙德道歉。却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与布鲁诺离婚。大约她认为,如果离开了布鲁诺,凭借她当下的状态,根本无法独自活下去。直到近几年她的状态好转,在媒体面前,她依旧与布鲁诺如胶似漆。

  布鲁诺·格里菲斯热衷各种派对,也极爱在派对上寻觅值得猎艳的猎物。

  在奥斯蒙德只有三四岁时,他尚且为多出了一个儿子感到新奇,常常带着他出入公司和各种片场。

  就连纸醉金迷的、淫.秽的派对、他都毫不顾忌地让奥斯蒙德参与。

  直到奥斯蒙德七岁,模糊地明白了那些白色的、肥腻的肉.体纠缠在一起有着什么意义,那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笑容的男男女女,在脱下衣服的时候,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扭曲蛆虫。

  他无法克制自己,在派对上吐了出来。

  布鲁诺却并不在意他的状况,他只是很生气,奥斯蒙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了他的脸。

  “这个小畜生和他妈一样,都他妈有病,真他妈晦气、狗娘养的!”

  他私下里这样和律师抱怨着,从此只当自己在家中养了只廉价的宠物狗,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奥斯蒙德。

  直到他因为经营不善和见不得光的生意,担忧自己不久将会迎来牢狱之灾,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这样的原生家庭,带给奥斯蒙德的只有灾难。

  他会觉得轻松,觉得解脱,凡妮莎并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真正令她意外地是奥斯蒙德居然能平安地长大,甚至他活得很积极,他也有自己追求的梦想。

  “你的性功能状态呢?”

  凡妮莎接着询问道。

  “...不知道。”

  奥斯蒙德皱起眉,却还是老实地回答道。

  “那看到裸.体呢?还是会吐吗?”

  “虽然有一些讨厌,但也能忍受,毕竟室友得换衣服,我也得照镜子,何况总不能在卢浮宫吐出来。但那种场景和带有严重性.暗示的...”

  他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下意识地逃避。

  这是他荒谬的恐惧症,他一直以来无法摆脱的阴影。

  恶心透顶。

  凡妮莎在心中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

  奥斯蒙德也尝试过自救,他曾经试过拍摄短片来直面自己的恐惧,但事实证明,发自灵魂的厌恶和痛苦不是仅用想要振作的勇气就可以磨灭消除的。

  只是奥斯蒙德逃避这个话题,他明显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不想与凡妮莎像过去那样探讨他是否相信爱、是否担忧自己会发疯,他说:“我感觉不太妙,但又觉得,这对好莱坞人来说,是正常的...”

  凡妮莎用温和包容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害怕饿死,害怕还不清欠债,害怕电影赔本...”

  那双孔雀蓝色的极其动人的瞳孔中满是迷茫与不知所措:“我害怕没钱。”

  只是他必须强装镇定,他必须表现得很有把握,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我过去从未对我的作品产生过怀疑,如今我...也坚信它们是好的作品,但我还是很担心,心神不宁,紧张不安。以至于我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在无关电影内容的方面。”

  他抬起眼眸,澄澈的眼睛望向凡妮莎,他的眼眶发红:“我知道人们想要什么,想要在银幕上看什么,就像过去处理我的交际关系一样从容。因为我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知道他们要一个陌生人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会令他们放松...但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想要在自己的电影里看到什么了,我只想要钱,电影赚钱,投资赚钱。”

  他过去的生活虽然不如意,但是起码从未为钱和活下去担忧过。

  但是濒死的饥饿感和高额的负债却让他陷入了恐惧与忧虑,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想借助尼.古丁稳定自己的情绪,过多地饮用咖啡。

  “我害怕自己会一夜之间再次失去所有,我害怕我会死...”

  他身体的颤抖被凡妮莎察觉,她匆忙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找来了毯子和热水:“放轻松,奥兹,深呼吸...回忆那些令你愉快放松的画面。”

  奥斯蒙德裹紧了柔软的散发着日晒气味的毯子,努力放缓呼吸。

  但他没什么愉快的回忆,回忆起家庭,他会想起他的父母;回忆起朋友,他会联想到背叛;回忆起爱,他会想到性;回忆起食物,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全部的人生全部的记忆被锤烂了扔进熔炉中融化,都炼不出足够美好的词汇。就像是在阴沟中爬行的老鼠,永远见不到阳光。

  阳光。

  他眼皮下的眼球微微颤动。

  他有抬头看过蔚蓝天空中滚烫的太阳吗?

  似乎是没有。

  但他似乎看到过一双在清澈的浅蓝色中勾勒出日轮与山海痕迹的眼睛。

  他好像也拍过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

  斑驳的树影,阳光的碎屑,拂晓的微风...

  奥斯蒙德一时有些迷茫。

  他仿佛在什么时候闻到过和身上的毯子一致的、被太阳暴晒的气味。

  但就此为止吧。

  他睁开双眼,看向墙上的钟表,刚好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不用再额外支付多余的问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