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是个疯子。”

  “我也是……”

  梦境的后劲极大,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低语呢喃着,应星扶着墙壁缓缓起身。

  两个自负的疯子凑在一起,以禁忌之术造出了一场弥天大祸,将整个仙舟搅的天翻地覆,连带着他们本身也成为了最可悲可憎的存在……

  梦中的一幕幕铭刻在了脑中,一丝一毫都无法忘却。

  鳞渊境毁了,仙舟大乱,由他们用故友的遗骸亲自造出来的孽物,无数人因为他们死去,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哀嚎。

  可为什么,唯独他没有死!

  梦中的感官如此的清晰,浑身的血肉被一点倏忽的血肉替换吞噬,老去的生命倒转,作为人的存在被彻底改写。

  他应星,一介短生种,成为了不死孽物。

  梦境止步于此,他在崩溃中昏迷了过去,在现实中醒来。

  至于之后的经历了什么梦没有给出答案,应星有种预感,如果现在继续入眠,他或许能看到超越他数倍的漫长人生。

  可已经足够,真的……已经足够了。

  景元一直遮掩的事,这具身体对丹恒没由来的厌恶终于找到了缘由,那是比想象中糟糕上千百倍的答案。

  喉咙发出低吼,工匠挥拳一下又一下捶打着墙壁,指尖紧绷着,在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直到双手鲜血淋漓,伤痕深可见骨他才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缓缓滑落在地。

  鲜红的血顺着白色的墙壁的深坑滴落而下,滴出道道血痕,最后无声的融入地面,弯下脊梁,折断傲骨的工匠像是无助的孩子瘫坐在了地面,无声的流下血泪。

  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人,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

  过了许久,应星才找回了一点力气。

  扶着墙壁,他缓缓起身,像是失去灵魂的躯体,踉跄着身形,每迈出了一步,借力的手掌便会在墙壁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最后,他将手搭在了紧闭的门把手上。

  握紧那柄金色锤子的时候,那位星神偷偷给予了他一个赐福。一个让他在脱离了不死之身的情况下以梦的形式回忆起一切的机会。

  梦的伊始,他又回到了登上了百冶之位那段时日,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丹枫带来的庆祝之酒是如此的甘甜,他们五人举杯共饮,酒醉后,他们一同诉说着心愿。

  丹枫说此世一定要解决持明的困境,完成改革,顺带将那些陈腐的龙师脑子洗一洗,抱怨着历经数任龙尊之后反而是将这群蠹虫养肥了,现在他还得一次性解决内忧外患。

  这注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他说能做到,最后,他说要是此生还有时间,他想脱离了龙尊这个身份去外面看看。

  镜流的愿望一直都是荡涤孽物,她说会连带着他的份一起努力,一同复仇。他们同样是童年家乡遭逢大难,亲历死别,被仇恨驱使走向如今,有时,还挺有共鸣的。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各聊各的,说到各自的雷点还会拍桌吵的不可开交,阴阳怪气互相讽刺。

  醉酒的白珩一边灌酒一边说她现在就要开着星槎去当个自由自在的无名客,可惜的是,镜流无奈的抱着她的尾巴不让她走。她说有好多想要去的地方,星海这么大,若是一辈子留在仙舟太可惜了。

  景元,他们之中最未来可期的人,小少年站在酒桌上,气势十足的宣布着以后他要成为巡海游侠,行侠仗义,名扬寰宇。

  那时酒后的愿望,到底有谁人兑现了?

  手掌用力,压下了门把手,应星垂下眼眸,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找一个无名的地方,在另一个他彻底醒来之前,自我了断。

  不知路过的飞鸟是否会喜欢他这身罪孽的血肉,地上的虫豸又是否能饱腹一顿。

  他想,他或许该如所有的将死之人一样留下一些遗言的。那些记忆太过苦痛了,他无法落笔,也无法去劝慰一些生者什么。

  真的给景元添了许多麻烦……

  对不起,三个字作为赎罪来太过单薄了。

  此时的应星,终究是一场虚幻的梦,不该给人擅自带来期待。

  咔嚓一声后,门开了。

  “哧溜——”

  正嗦着泡面的桑博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应星,当即眉飞色舞,热情的打招呼,“哎呦喂,应星先生您醒了……嘶……我说,您的脸色看起来似乎看起来不怎么好!”

  说到最后,桑博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最后定格对方颤抖的手上,语气都变得犹豫起来。

  “……”没想到外面有人,应星有些难堪的转过头去,他刚才并没有听到门外有动静,是因为情绪过大感官变迟钝了吗?

  寒腿叔叔无辜的挠头:“嗨,老桑博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应星依旧是沉默,垂下眼睫朝着门外走去,看样子是不准备理人了。

  垂下的八字眉挑起,桑博起身拉过拉住了工匠的手臂,“应星先生,至少让我给你先包扎一下。”

  “放……”应星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只是刚开口拒绝,一双灵巧的手就按在了他肩膀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气让人直接坐下。

  “很快的。”桑博抬起嘴角,笑的难得正经,“您上次帮我包扎的事我还没正式谢过您呢,就给我个机会呗。”

  说着,他飞快的打开医药箱,取出碘伏与绷带,“您这伤口看着也怪痛的。”

  痛吗?

  他的手在因为生理反应而颤抖,可精神上的麻木,让他实在什么都感知不到。

  “您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麻利的消毒,桑博垂着眼,神情认真的上药,“您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就不问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担忧,“不过我想您刚醒,应该还不知道现在那位仙舟的将军还有丹恒小哥他们……”

  嗨,他就不信了,老桑博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没反应。

  应星手指抽搐了一下,终于是找回了一点自我,“他们……怎么了?”

  桑博立马翻开泡面旁的手机,上面正无声的播放着一场实时监控的大战,贴心的开口,“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吗?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不少事。”

  他老桑博也正愁什么时候出手,合适的时机,可不好判断啊。

  看清屏幕上画面后,应星动了动唇,“!”

  激战正酣,只见铺天盖地的亡灵往不到尽头,神君在阵中厮杀,大开大合的杀敌,景元在其中面容看不真切,只是用手中的石火梦身反复收割。

  苍龙自阵中划过,清扫一条干净的道路,可路只干净了一瞬,很快又被前仆后继的亡灵填满。

  身着轻甲的银发男性展开了自身后展开光翼,他俯冲之下,瞬间,空间调转,本来正在并肩作战的一人一龙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

  情况不对,景元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应星下意识的放慢了呼吸。

  他们有危险……可是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

  是什么穿透血肉的声音,透过小小的屏幕清晰的传入耳中,应星下意识的起身。

  而后,无助的看向那刺透了金属腰封挂着丝缕鲜血的透明兵刃与白发青年金眸中不可置信的神色。

  画面定格,屏幕上转起了灰色的加载图案,似乎是突然遭遇了某种卡顿。

  “哎呀,似乎信号出问题了。”桑博拿起手机,调整了一下,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加载下去。

  应星动了动手指,似是想自己修理一下,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只是看着,什么都不会改变,裹满绷带的手本能的紧攥。

  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发问:“发生什么了?”

  “这个啊。”关上手机,桑博略显苦恼的开口,“嗯……如您所见,他们正在做一些危险的事。”

  “简而言之,他们卷入那位次元星神的斗争之中。”桑博烦恼的开口,“说起来,老桑博我也要出发去帮忙了……当然,也可能是去当炮灰。”

  “……”

  “我看应星先生您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桑博挠着脸,似是劝解,“您就留下来好好休息吧。”

  应星抬起了头,平静的开口:“带我去。”

  “您认真的吗。”桑博无奈的开口,“那地方很危险,您一介……”

  支离剑重重的插在了桌子上,应星加重语气再次重复,“带我去。”

  桑博急忙摆手,眯起眼睛后退了一步,“好好好,带您去。”

  哎呀……不容易啊,看来这位应星……星核猎手先生总算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冲动的。

  老桑博可真是大好人~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后他可是立马警觉起来,情绪的变化可是做他们这行的必定掌握的技巧,察觉到应星的情绪已经跌入深渊,他立马转移到客厅蹲守。

  他知道这位大人物,嗯……尽管第一面并没有认出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鬼才认的出来嘞,样貌是跟通缉令上长的相似,但气质差别可太大了。

  一个是星际上鼎鼎大名星核猎手里的不死剑客,一个是外冷内热的仙舟工匠,这谁能想到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死不救可不是他老桑博的风格,何况,人家还为他上过药呢。

  拿出面具,桑博就准备戴上……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潜入的西装丽人悄然开口,打破了平静:“阿刃。”

  卡芙卡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恰好是应星被桑博强拉着坐下的时候来的。

  她留了下来,没有去战场。看管这个世界的任务托付给她,只要发生问题,立马启动伊尔菲斯留下的后手,拉着整个世界转移坐标。

  每天她都会来这里看看,只是,没想到今日会看到这么一幕。

  终于苏醒了,她原以为再醒来便是阿刃了,看起来,其中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差错。

  应星回头,眸中映出正朝着她走来的佳人,迟疑的开口:“刃……是另一个我的名字吗?”

  也对,穹那小子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称呼他的,还真是简单粗暴的名字,充满了自毁与复仇的意味。

  卡芙卡沉了一瞬,而后提问:“你……想起了多少。”

  想起多少,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倏忽的血肉在他体内蠕动的感觉:“我失去为人的资格的那一刻。”

  卡芙卡明白了:“这样啊。”

  应星看向桑博,握紧支离:“我们走吧。”

  “应星,等等。”

  卡芙卡叫住了他,抬起了枪,枪口瞄准心脏,语气却是无比温柔,“你如果点头,我现在就杀了你。”

  无焦距的紫瞳清晰的映照出他的样子,费了偌大的毅力,应星才克制住了点头这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最后,他摇了摇头,语气很轻的开口,“谢谢……但是,卡芙卡,我要去。”

  “那个。”夹在中间的桑博干笑着搓手,眼神漂移,“两位商量好了吗?老桑博时间上可能有点赶……”

  卡芙卡垂下了手,意味深长的落在那面奇特的面具上了轻笑着:“那就拜托桑博先生了。”

  看着两人身上泛起的微光,最后,她轻声告别。

  “应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