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乔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耳朵内嵌着一只耳机,游戏音效从左耳窜至右耳,激烈震响般萦绕,手指像是泄愤一般舞着,决绝地不给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任何一个眼神。

  从外人视角望去,他完全一副全神贯注投入游戏的模样,但实际游戏内的小人已经循环死了五次。

  此刻的屏幕是灰暗的,视线紧落在手机屏,乔言心底忍不住叫嚣一两句脏话,思绪在外盘旋,不上不下。

  时间在不经意间水流似的偷偷溜走,墙面时钟转眼指向十一点。

  梁柏闻倒是不介意周末的晚上在公司度过,但带着家属,这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走吧,送你回去。”

  人声响了,但电脑关机音没响。

  “……你结束了?”话音冲破耳机的束缚传入耳道,乔言只是手指稍稍顿了顿,仍未曾掀起眼皮,坐姿也依旧纹丝不动。

  像是坚毅地要在这里扎根。

  嗓音里带着平日里不曾听过的清冷,梁柏闻半筹莫展,无奈道:“今天周末,没必要陪我加班。”

  乔言头一回感觉胸口压着块巨石,论他怎么用力推阻都无法移走,让人上火:“哦。”

  “……”

  同样头一回吃闭门羹的梁总进退两难。

  转椅滚轮往后退了退,又重新复活的游戏人物带着乔言入戏。

  只是专注不过一分钟,眼前黑影便毫无章法地闯进瞳孔,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梁柏闻利落的眉宇。

  抽走扰乱二人世界的罪魁祸首,手机在下一秒被倒扣于茶几之上,抢走他东西的“劫匪”志不在此,不等乔言反应,单腿已经强势挤入本就窄小的沙发区。

  抬眼的瞬时,心跳倏然一滞,他下意识吞咽着喉头,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资本主义的光辉,是否太深刻了些?

  不对啊。

  他心虚个什么劲!

  暗骂自己没出息,转而,乔言勇敢地直视对方,又紧着眉又抿着唇,还觉得自己很冷酷。

  然如此落在资本家眼里,只能

  称作是……

  恃宠而骄?

  梁柏闻突然开始理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存在原因了。

  “干什么。”不明所以,但乔言认为自己在理,也自认为脸又臭,语气又冲。

  浅淡的笑音钻进耳畔,乔言慢腾腾打出一个问号:“?”好意思笑?怎么笑得出的?

  梁柏闻缓缓蹲下身,由于身高差的原因,他不得不微弓脊背,待到二人视线平齐,只听他轻声细言:“今天是吃了几斤枪火来的?我看看……”

  一手捏着乔言下巴稍稍往自己这侧小幅度转了转,另一手捏着两根手指,作势要撬开对方的唇伸进里边探探情况。

  尾巴着火的乔言自然不会乖乖就范,叛逆地一掌径直朝着人呼过去。

  当然,拍开的只是手而已。

  不痛不痒的,梁柏闻倒是不恼,好脾气地挑眉看他。

  猫爪子长了,在外打磨许久,也变得更锋利了。

  “别动手动脚的。”

  好笑地注视着张牙舞爪的某人,他问:“不是我的专有物吗?我不能动,那谁可以?”

  “……”这人到底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情话?

  乔言如是想,厚脸皮!

  他不答,梁柏闻就继续说:“今天怎么了?谁惹我们小乔了?”

  乔言在心里偷偷翻白眼。

  位置互换似的,现在他的视线高于梁柏闻。

  居高临下地垂眼,乔言顿感底气十足:“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不是在家吗。”他又说。

  话音落地,梁柏闻一时半会儿没有开口。

  他确实没告诉乔言今天加班的事。

  事实上,接近年底长时间的连轴转是常态,很多时候,表面上他是按部就班地,每日和乔言道晚安,但实际,手机外的他依旧衣冠齐楚地端坐在办公桌前,甚至有时是一心二用地开着会议。

  回信息是为了让另一人安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习惯性自行妥善处理一切事宜,避免让其他人为他挂心,是他一贯作风。

  或者说是性格,他知道,这种性格形成的潜在因素,家庭原因占比较大。

  从很久以前开始,梁柏闻就在无人协助的情形下,在反复摔倒又站立中跌跌撞撞学会了“独立”二字。

  现在,乔言慢半拍地意识到了问题。

  因为身处高位,所以无论是棘手还是难缠的项目,他都必须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状态,好似任何盘根错节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能轻而易举地被碾城碎渣。

  总是轻松的,滴水不漏的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然后转头再奔入繁琐的工作中。

  百忙之中还得抽空约会,维系感情。

  听着都累。

  只有乔言本人蒙在鼓里。

  毕竟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两人各自思忖着,下一秒,皮质沙发蓦地凹陷。

  整个身子腾空又落下,乔言怔怔地抬眼,一下撞进对面深邃的眼底。

  “……”怎么,蹲累了想坐会儿?

  姿势莫名暧昧,以至于乔言僵直着腿不敢往下坐,但梁柏闻控着人,一手环着后腰,另一手拢了拢他左侧的腿。

  贴得更近了些,乔言不知道对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不管亲近多少次,他潜意识依旧会像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那般悸动。

  “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吸猫似的埋首,梁柏闻声音打在乔言被衣服包裹的肋骨处。

  很瘦,穿着毛衣都没几两肉,掀开估计更甚,他想。

  如有实质地将人摸了个遍,他又说:“所以千里迢迢跑回来,就是为了查我的岗?”

  “……”温热的掌心还在背后摩挲,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总之乔言不敢乱动。

  许久,左右一思量,他支吾两下:“不是。”

  松了松手,梁柏闻眉梢微挑,等他接下来的话。

  “马上……十二点了。”

  “嗯?”

  眼见着和面前人的距离愈发接近,梁柏闻感受到唇边很生涩、又很温柔的一吻。

  还有一句扭扭捏捏的“生日快乐”。

  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梁柏闻很短暂地僵硬一瞬:“这算是礼物吗?”

  乔言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视线,但并非对焦在梁柏闻眼上。

  “反正你没跟我说,所以没有准备蛋糕……”名为自责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脏,眼睛有些酸涩却被固执地憋了回去,他说:“什么也没有准备。”

  “没事,这些都不需要。”觉察到微颤的呼吸声,梁柏闻一滞,手下收紧:“不需要,也不重要。你不提,我根本没意识到今天是二十七号。”

  饶是英明神武的梁总也束手无策。

  他是真怕。

  怕人磕了碰了,更怕人掉眼泪。

  乔言撇开头:“骗人。”

  “冤枉。”梁柏闻确实没说谎,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早就忙忘了。

  复而抬手压了压偷亲小人的发顶,他哑声道:“谢谢,礼物我收下了。”

  “那么,”强硬地摆正人下巴,梁柏闻顿了顿:“现在回来见我,是真心要给我补过生日,还是……”

  乔言指尖蜷缩。

  只听他说:“考虑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喉结上下滑动,却无声。

  乔言滞着,本还想着趁周末两天时间跑远些沉淀一下,结果冷却时间没得到,莫名又被推着前进。

  理智告诉他,应该循规蹈矩,再好好同人相处一个四季轮回,若是不适合,那么也不算是浪费一次试错机会,抽身离开。

  可乔言清醒又糊涂。

  于是,有的人有恃无恐地要求:“你要是现在拿出戒指,我就答应你。”

  没有的话允许你先去买。

  他兀自在心底补充一句。

  但乔言不知道的是,梁老板从来推崇过硬的行动力而非纸上谈兵。

  动动嘴皮子的话谁都能说。

  所以,他就这样看着梁柏闻真的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丝绒盒。

  黑色卡扣打开,里面静躺着两枚素戒。

  莫比乌斯环的设计,凹陷处嵌着小而巧的钻,既不显眼,却也不单调。

  什么时候……准备的戒指……

  而且单看……

  就很贵。

  “你……是头婚吗?”乔言忽地有个疑问。

  梁柏闻:“?”

  还未得到期望的答案,莫名的问题先将梁柏闻拍了个趔趄,不知道这会儿小卷毛脑回路弯到哪儿去了。

  他不只是头婚,还是头恋。

  无奈之举,梁柏闻言简意赅地开始介绍自己:“是。本人无过往婚史,无过往交往经历,家庭成员三人,人际关系简单,有车有房有存款,独居带狗。经检测,健康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请您指示。”

  乔言还在惊讶中缓不过神,梁柏闻再次提出声,似有若无提醒着:“套上了,就没有可供再次收回的选项了。”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答案已经搁在明面上了。

  从一开始,他需要的就不是考虑的时间,而是缓冲的时间。

  乔言:“……这句话应该我说。”

  虽然但是,气焰要足。

  视线扫过两枚银戒,他拿起其中一枚稍宽的素圈,然后尽可能平稳自己的声音:“伸手。”

  但还是颤。

  梁柏闻没舍得揭穿他,明明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面上却非要强壮镇定。

  他也一样。

  “好。”

  象征爱意的素环缓缓推进,最后固定在指节最里端。

  乔言豁出去似的说:“这样就把你套牢了。”

  吻于指尖落下,梁柏闻郑重:“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