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那句“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终究是没有如愿。

  或许是昨日暴雨的后遗症, 第五天早间,天气依旧阴沉。

  日出被乌云遮挡,看不到半点晴日的影子。

  光线从玻璃窗外漫进房间,逐渐往双人床上挪动。

  房内各怀心事的二人早早醒着,大眼瞪小眼。

  “早。”

  还是梁柏闻先开口说的问候,声音里并没有带着清晨的沙哑,大概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乔言半阖着眼,动了动手脚短促地打着哈欠:“早啊。”

  即使有心理准备,但细柔的嗓音就在耳旁,坐怀不乱那是真修行者。

  梁柏闻不是。

  他浅眠,所以昨晚其实没怎么睡着,就算再正直,人就在他身边躺着,很难克制。

  见乔言又闭上眼睛,梁柏闻先起身进洗漱间换衣。

  因为一会儿就要返程,乔言没敢赖床太久。

  手上有明显的蚊子块,却不怎么痒,他无意识地抠了两下,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尝试清醒,随后犹如慢动作似的,睡眼惺忪地站在镜子前刷牙。

  “昨天晚上……”半晌,他斟酌着开口道:“我应该没有做什么吧?”

  除了坦白心意以及睡前被抓包的事情。

  梁柏闻声音有些远,以至于乔言没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他探出一个脑袋,嘴边还有残留未冲洗干净的泡沫:“你说什么?”

  将行李箱竖起,梁柏闻若有所思:“有。”

  “有、有吗?”乔言差点将嘴里的牙膏沫一块咽下去。

  “做了很多。”

  “很多?我做什么了?”他难道睡相很差?

  “比如,”梁柏闻站起身,倚在门边:“你偷亲我。”

  脑袋缓冲一瞬,乔言缓而慢地瞪大眼睛:“?”张口就来?

  “我在睡觉怎么可能亲你!”

  梁柏闻扬眉看他,也不说话,但眼神无辜非常: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这样就让乔言心里不免开始动摇。

  他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这要放在醒着的时候,确实不会。

  但……

  梁柏闻偏头,回想昨晚,心头又是一热。

  乔言睡姿并不如本人那般乖巧,两人互道晚安后刚睡下没一会儿就把被子全都抢去了自己腿下,过了会儿又将脑袋凑到他颈窝里。

  一呼一吸,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打在他颈间,驱散了一切睡意。

  他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提安然入睡。

  于是凌乱的一晚过去,梁柏闻准时在七点睁开眼睛。

  身旁占据整张床三分之二空间的人还在呼呼大睡,原本盖得严实的被褥不知何时被踹到了地上,整个人仿若敦煌飞天。

  四仰八叉的睡姿真是……很奇特。

  “可能是潜意识动作,”梁柏闻迁回神思,面不改色说:“还是说你其实,特别喜欢我?”

  这倒是有根据有证明的,毕竟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着他胳膊腿的人是乔言本人没错。

  当事人显然并不知情,甚至对他很无语:“……”有点不要脸,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才没有。”吐掉嘴里多余的漱口水,乔言恼羞成怒似的飞快丢下一句,作势要出门吃早饭,并且不决定等他。

  梁柏闻手腕回旋,眼疾手快地将人捞回来。

  后背靠在洗漱台,乔言怔怔地撞进对方的眼睛。

  掌心护着腰,距离一下拉紧。

  “那就当是我偷亲的你,允许你现在讨回来。”

  “……”

  自从乔言将自己的感情诉之于口后,场面就变成了这副摸样。

  明明印象里的梁柏闻是个绅士、温暖甚至在职场上处处包容他的人。

  谈恋爱使人没脸每皮,乔言出神地想。

  小小的洗漱间挤进两个人,空气也忽地变稀薄。

  梁柏闻慢条斯理地问:“考虑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亏大发了!

  忽地,乔言眼睛一转,视线顺着梁柏闻的脖颈往上。

  紧接着,他惊呼:“有蜘蛛!”

  他手一指,梁柏闻霎时笑容僵直:“哪里?”

  “你后退一点,我看不到了。”乔言憋住笑。

  皇帝的新蛛。

  梁柏闻很听话地往后退,拦在腰肢的手一松。

  眼见奸计得逞,乔言果断从弯腰从梁柏闻手臂下钻过去,一溜烟地跑出房间。

  顿了一秒,梁柏闻后知后觉被人戏耍,无奈带上某人遗忘的外套跟着出门。

  心思挺缜密。

  真是小瞧他了。

  -

  在露营野炊的草坪地吃了个丰盛的早餐,两人就此退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坐上回程的老巴士车,手机镜头跟随着车窗外的景物一块晃动。

  “时间好快啊,今天就要回去了。”乔言总是爱记录当下每一步,每一处留下的印记都值得回味。

  梁柏闻笑:“没玩够?”

  回去就要恢复职场身份,其实他自己也没呆够。

  “一共五天,除去来回两天,其实也只有三天旅游时间,”乔言摆着手指头算,愁怨道:“其中一天是阴天,一天是暴雨天。”

  梁柏闻思量着,复而给出一个中肯的建议:“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下次再来。选个好天气。”

  下次?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下次……还要开单人间吗?

  乔言蓦地顿住,他竟然已经开始思考关于两人的“以后”了。

  恰逢司机一个急转弯,坐姿不端正的乔言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左边倒。

  老巴士座位中央并没有横栏,身体力量集中在一侧,两人全靠梁柏闻手臂力量支撑着。

  于是乔言便是呈现一副投怀送抱的姿势,倚着梁柏闻。

  梁柏闻身上总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木质调香水味,说来奇怪,明明当初在专柜试用的时候,前调辛辣的味道在他身上维持了数把小时。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当他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残留在梁柏闻衣物上的浅淡气味。

  不辣也不呛,反而给人以安宁、平静,宛如窗外那片森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乔言,他就在这里。

  “你之前也经常喷香水吗?”他突然好奇。

  乔言其实不太记得了,况且以前每次都会保留适当的社交距离,可能偶尔闻到记得味道,但久而久之后续也就忘了。

  “不经常,”梁老板又准备给自己制造贴近的机会,说:“平时没必要,也很麻烦。不过,见你的时候会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乔言无奈扶额,他感觉梁柏闻现在像个花孔雀。

  想开屏的心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严格来说,两人才刚确定关系不超过一天,对于乔言这种面皮薄又容易害羞的性子,实在没办法快速接受,甚至还没有进入已经恋爱的状态。

  默了良久,带着已经有点上头的情绪,乔言敦实地坐回自己座位,随后转移话题:“好像有蚊子咬我了,你有被咬到吗?”

  今天不是很冷,所以乔言只穿着一条单裤,但他实在不明白这里的蚊子是怎么穿过布料,精准吸他血的。

  “没有。可能是因为车上杂物多,这边树林也多,”梁柏闻取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喷瓶,问:“咬在哪?”

  乔言撩起裤腿,腿肚中央位置冒出一个红块,连同周围一圈的皮肤都有些泛红。

  “昨晚上的蚊子,也有点凶。”梁柏闻断句断得奇怪,但乔言没听出其中的含义,只当他是纯粹在说蚊子。

  疑惑地“啊”了声,他不解地问:“不是有点蚊香吗?而且我没被咬啊?”

  有这一部分原因也有因为自身原因,梁柏闻几乎一晚没睡,光给人拍蚊子了。

  对上他茫然的眼神,梁柏闻只是低笑。

  乔言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心怦怦跳,微凉的驱蚊喷雾洒在小腿间,痒痒的。

  他忽地说:“下次去别的地方吧,我想看雪。”

  梁柏闻稍停:“雪?”

  乔言“嗯”了声:“我家那边不怎么下雪,A城也不经常下雪,通常能看到的都是雨夹雪,落到地上就化成一滩水了。”

  思忖两下,他又补充:“没见过厚厚的雪。”

  积雪过膝,湖面成冰的那种。

  也想体验堆雪人,打雪仗。

  梁柏闻知道他并非A城人,但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关于家乡的事情。

  “好。”

  雪。

  他也很少见。

  “不过今年已经用过一次年假了。”乔言叹息。

  梁柏闻眉梢微昂:“想资本家给你开小灶?”

  还未等乔言反驳,他就继续道:“如果是男朋友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

  “……”不需要!

  -

  穿越几千公里距离,两人在飞机轰鸣声中平稳落地。

  再次回到A城已经是晚间九点,一路睡到家门口,乔言仍有些如梦如痴。

  “日出出来了吗?”

  伸手拨了两下乔言前额挡视野的碎发,梁柏闻无奈道:“到家了。”

  “哦对……”脑袋像刚摁下开机键似的,乔言恍惚意识到已经换地图了。

  解下安全带,道别的话就在嘴边,突地一通电话惊扰了二人世界。

  良久,挂断电话,梁柏闻仍旧没多大表情,但乔言能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

  “怎么了?是公司的事情吗?”

  “没事,我回去再看。”梁柏闻舒缓眉眼,下车取出后备箱里的行李,紧接着拉杆箱卡扣轻响,他顺势锁上车门动作自然地往小区里走。

  乔言狐疑地看着他:“你干嘛?”

  梁柏闻思考一秒,回答:“展现一下作为男朋友的本分?”

  话音刚落,他目光淡然地扫了眼约莫六七层楼高的居民楼。

  “……”

  一览了然,乔言愤愤道:“老式小区也是有电梯的好吗!”

  “好。”手下一空,梁柏闻笑,没硬性要求非要展示自己的气概,只提议般说:“周末要和我一起过吗?”

  乔言:“?”

  明明已经连续五天都在见面了,明明才刚刚准备要分开。

  明明是……

  他更喜欢自己一点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乔言眼神胡乱飘,催促着他:“外面太冷了,你快点回车里吧!”

  梁柏闻牵过他,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又反扣住他微凉的掌心:“就这样走了吗?”

  暖烘烘的大掌将他手心的纹路严密笼罩,乔言顺势目光往下一垂,布满清晰经络的手背覆盖至上,手掌宽大、手指纤长。

  力量感十足,是他心目中的“标准手”。

  梁柏闻不知道他盯看着交叠的两双手,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迈出一步,脚尖相对而立。

  感受到脊背上滑动的另一只宽掌,乔言又再次抬眼。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甚至能看清灯下飞扬的发丝。

  “等等,这里有人……”

  乔言下意识微微仰头,嘴上推阻着,但手边却没有抗拒,拇指来回在他手背上摩挲。

  不知怎的,他破天荒地有点期待梁柏闻会吻下来。

  身后确实有脚步声,只是路人而已。

  梁柏闻察觉到他无意识的亲昵动作,眉梢极轻地挑了下。

  随后,唇间并没有相似的触感,头顶倒是落下了轻浅的一吻。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后脖颈,令原本平常肤色的耳朵顿时浮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两人仅仅只是简单拥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但反而致使乔言血液流速激增。

  “就,就这样,我要回去了!”轻咳两声,他挣脱梁柏闻的束缚,声音不大不小:“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梁柏闻一直以来都遵从对方的意愿,当然,不排除有偶尔失去理性的个例。

  环抱的手臂一松,乔言驾轻就熟地跑路,见人头也不回走进黑黢黢的楼道,他禁不住失笑。

  这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吗?

  跑得比兔子都快。

  撂下自以为的狠话,乔言大步流星往里走,声控灯在下一秒亮起,又在电梯即将抵达一层的时候熄灭。

  临进电梯,他似有所觉地偏头往外看,路灯不偏不倚倾斜着打在梁柏闻利落的侧脸。

  距离过远,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但能察觉到梁柏闻的目光是轻柔缱绻的。

  赶在电梯门合上前,乔言收回视线,可心绪却久久未能平息。

  三个月前还只是毫无交集、漠不相干的两人,在既定的上司与下属职位里不敢越界,中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现在,这道屏障被其中一人打破。

  洗漱完看到梁柏闻道晚安的消息时已经是十一点半,钻在被窝里反复欣赏二人唯一的合照,乔言心头确实有点甜滋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可能比中头彩的概率还小吧。

  盯了数秒聊天框顶部的备注,他迁思回虑许久,随后慢慢吞吞戳了两下屏幕,几乎是颤着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删删写写后最后仅仅只保留了朴实无华的三个字——

  男朋友

  黑夜中只有穹顶那一弯明月烁亮异常。

  看着备注栏直白的称呼,面皮如纸皮馄饨一般一戳就破的乔言将脑袋埋进枕头,蜷缩身子猛吸一口气。

  怎么办。

  才刚刚分开半个小时,他好像就已经开始想念梁柏闻身上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