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融作为看护病人的人,显然是很没有自觉的。
这会已经九点半,景融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裴修言好在只是手受伤,这会在旁边的椅子上和应瑾明说话。
“你起得挺早,休息的过来吗。”
“还行,就是手伤了,没什么大事。”
应瑾明视线转到床上的景融身上,“昨天晚上来的?”
“嗯,从庆北开了几个小时。”裴修言想起来昨天段然说饭盒明天叫人来取,没想到是应瑾明,“饭盒我已经刷好了,一会麻烦应警官你带回去吧。”
应瑾明点点头,然后转过去看见床上睡得很熟的景融。
“段然说,昨天那几个小孩拍的视频他回头发你。”
“他今天是有任务吗,怎么没来?”裴修言觉得如果没有段然,自己应该不能这么顺利。
“去喂狗去了。”
裴修言有点疑惑,应瑾明又补充了句,“现在满周江的流浪狗都归他管。”
这很段然。
“那几个人现在说什么了吗?”
“怎么可能,”应瑾明有点无奈地笑笑,“周江的警察能审出来什么。”
“你不是周江的警察?”
“不是,我也在庆北。”应瑾明摇摇头,“段然也不在周江。”
没等裴修言说什么,景融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又窄得不行,裴修言上前扶了他一把,景融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靠,裴修言我累死了。”景融有点不想起,突然看见床边还有一个人,景融惊坐起来,“几点了?”
“九点多。”裴修言见景融不睡了,把毯子卷起来垫在景融的腰后。
应瑾明和景融打了个招呼,“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辛苦。”
应瑾明走之后,景融白眼要翻上天了往床上一仰,“裴修言,你是真不怕我丢人啊。”
裴修言给他把腰后边的小毯子又垫了垫,“吃早饭吗?”
“裴修言,你这样显得我很像病号。”景融撇撇嘴,“喝粥吗,我去买。”
“应警官买了,这会不烫了,要喝吗。”裴修言低头问他。
“裴修言,你滚到床上来。”
“?”
“我说让你上来喝粥。”景融给他拽上来,“你自己受着伤呢心里没数啊。”
景融坐在床上,指挥裴修言,“把粥拿来,我喂你。”
很好,这很景融。
裴修言给粥碗托给他,“给你拿个东西垫一下吧。”
“不用,”景融坚持了一秒,“给我找个东西,好烫。”
裴修言给他拿了一个小手帕,景融垫在手心里,拿着勺子往裴修言嘴巴里送,“快吃,吃完我要问你话了。”
裴修言这会看着挺乖,倒是一口一口给吃掉了。
“是上次那个案子?”
“嗯。”
“拿刀的是什么人现在清楚了吗?”
“具体的还没问出来,但是,是沈自峰的人。”
景融沉下一口气,“裴修言,你搞清楚了?”
“嗯。”
“我知道了。”
“景融,我没告诉你不是因为觉得你会阻止我……”
“这些不用讲,我明白。”景融抿了抿嘴巴,“你现在能出院了?”
“可以了。”
“我看你也可以了,”景融这个认知是昨天晚上得出的,“你带我出去转一圈儿吧。”
“好。”
裴修言让景融给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毕竟县城这也不算大,溜达着走就可以。
刚出了医院门,裴修言就让人叫住,“小帅哥儿!”
裴修言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景融倒是一脸问号。
面前的女人看起来有点面熟,裴修言想了想,是那天他在车站一起碰见的。
“小帅哥,你这手怎么回事?”女人自己一个人,没有带孩子过来嘛,男人也不在。
“不小心刮了一下,没什么事,您来检查吗?”
“啊,”女人有点不好意思,“来做个小检查。”
“您丈夫不在吗,”裴修言看了看四周,“需要帮忙吗。”
“没事儿,我妈来了,小手术。”女人低头笑笑,看了看旁边的景融,“这你同学吗?怎么都长这么好看啊。”
“啊,我是他同学。”景融尾巴翘天上去了,“姐姐,你这是来产检啊。”
“嗨,”女人摇摇头,“不是产检。”
没等他们俩说话,女人又说,“来做引产。”
“引产?”景融一时间没忍住。
裴修言猜出了大概,应该是女人去鉴别了性别。
“昨天去医院查了,大夫说还是女孩儿。”女人叹了口气,“今天就来做了。”
“不是,姐姐,你这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吧。”景融看向女人隆起的肚子。
“七个月了,”女人摸摸肚子“大夫说都已经成型了,没招呀,女娃娃,生下了也是多余。”
裴修言想起那天男人在车上的话,知道这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
景融他们俩个走出医院的时候,景融转过去问裴修言,“七个月了,是不是放在保温箱都能活了。”
裴修言点点头,“他们家有了一个女孩儿了,所以不想要了。”
“不是,不想要为什么还要生啊。”景融有点生气,“就想要一个男孩?”
“你看,”裴修言指了指这附近的街道,“这边的工作机会很少,女孩如果生下来之后走不出这里,她们就很容易一直是这个状态。”
“裴修言,我现在感觉我不是在庆北周边了,我现在感觉他妈的我在印度。”
裴修言给他指了一下远处一杆高高飘起来的国旗,“那里是学校,初中和小学一起的,加起来一共不到五百个孩子。”
裴修言领着景融往学校那里走,学校离集市不是很远,也闹也嚷的。
景融走到学校围栏外面,整个学校一共一栋教学楼,前面的土地大概是操场。
“我来这的第一天路过的时候问过,课间的时候他们就在这跑步,冬天给这浇上水就变成冰场。”裴修言指着教学楼前面的土地,“整个就这么大。”
景融没说话,“这学校多少年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了,周江县的学生都在这读书。”
景融想起来景锌,他在这边长大到十几岁然后到庆北,景融从来没近距离地打听过景锌以前的那些年。
“景融,这个学校九十年代那会翻新过一次。”裴修言指了指那边教学楼的一个角,“因为那儿,塌了,砸死过一个学生。”
景融跟着看向那个角,曾经从那里脱落下来的砖块带走过一个生命。
景融和裴修言从学校那走出来,然后又往街里面走,路边的有几个大众熘炒什么的,这会渐渐中午了都开门迎客,散出来香味。
裴修言路过一家店的时候,看见了段然那天喂的那条流浪狗,正躺在饭店的泔水桶旁边晒太阳。
“景融,我知道这只狗叫什么。”裴修言指给景融看。
“狗还能叫什么?”景融转过去,对着那只小狗,“诶!啧啧啧。”
小狗毫无反应,仍旧是趴在地上晒太阳。
裴修言也是猜的,那天段然说的宝宝,应该就是它了,裴修言低下去,“宝宝。”
小狗果然蜷起来身子,看是谁在叫他,裴修言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火腿肠,剥好皮儿给小狗扔了过去。
叫宝宝的小狗低头开始吃火腿肠,景融不由得翻白眼,“你到这两天,小狗都变成你宝宝了。”
裴修言笑了笑,“我大学有一门课,叫田野调查,我感觉我来这儿之后倒是学会了不少。”
景融没再说话,专心地看那只小狗。
裴修言拉了拉他,“带你去吃饭吧。”
裴修言带他去的是刘哥的川菜馆,那天裴修言没仔细看,其实这家店准确的说也不全是川菜,湘菜都有,店里一共两个人,就前面的服务员小姑娘和后厨的刘哥,俩人紧紧巴巴的凑了一家店出来。
“昨天你吃的就是他做的。”裴修言给景融指了指后厨的刘哥。
“我感觉他能去庆北找个酒店什么的,做主厨不行做个副厨也够了,这儿多累啊。”景融看了看店里,这会人还不算多,但是凭他的手艺正饭点儿的时候应该会爆满。
“刘哥闻不到味道。”裴修言轻声的说。
“啊?”
裴修言给那天段然给他讲的,给景融复述了一遍。
景融刚听完,正好后面传来了叫勺的声音,小姑娘瞬间端上来,“酸辣鸡杂。”
景融闻见鸡杂油亮的散发出醋和辣椒交融又在锅里激荡过一圈的味道,“裴修言,你今天是给我上课呢吗。”
“没有。”裴修言摇摇头。
“也行吧,我也算上了一节庆大的课了。”景融低头夹菜,没再说什么。
从饭店走出来,景融一直没怎么说话。
裴修言领着他回医院,“等一会下午应警官叫我们,然后做完笔录我们就可以先回庆北了。”
景融点点头,然后转过来问他,“裴修言。”
“嗯?”
景融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抿了抿嘴巴,“裴修言,来的路上我开到了沈自峰的别墅。”
“他那边的路最好走,”景融跺了跺脚,“可是你看,我现在鞋上踩了一脚土。”
“裴修言,我在那样的世界里待了太久了,我很久没踩到泥土上了。”
一个路可以直接修到家门口,可以根据心愿在沿途镶满珠宝、钻石和黄金,一个学校不需要入场券,出生在一生下来不用考虑任何事的医院里,自诩情感和灵魂受到漠视就可以不再关心别人的世界。
景融想说,他一直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步步远离泥土,一个高楼永筑的世界,还在说人生无趣,他也不必那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