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已被煮得软烂, 放在一个大碗里卖相看起来相当差劲。

  郁景抬手碰碰易蓝因的下颌,厨房的滑门被人敲得砰砰响。

  她抬起头,对上李让那要杀了自己的眼神郁景收回手, 小声对着易蓝因道:“做成这样, 他能吃吗?”

  易蓝因扫了那大碗一眼, 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 “用煎蛋盖一盖。”她说。

  郁景坏笑着起锅烧油,易蓝因从厨房走出去, 抢了李让手里的浴巾吩咐他:“坐好。”

  李让瘦高瘦高的身体就蜷在门口的换鞋凳上, 他身上穿着郁景的睡衣裤, 露着手腕脚腕,活像个没家的乞丐。

  易蓝因将手里的浴巾一把罩到李让的卷卷头上,她安静地替他擦头发,穿衣镜刚好立在换鞋凳前,李让抬起头, 郁景家里的灯都是暖色调, 光打在易蓝因的侧脸,镜子里的姐姐看起来好温暖好有人气儿, 是他前半辈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李让缓缓抬起头, 他轻声叫她:“姐姐, 我们离开这里吧,出了国,爷爷就找不到我们了。”见易蓝因没反应, 他又急道:“你喜欢的话,带上郁景也行。”

  易蓝因停住手, 她将大大的浴巾塞进李让的怀里,安静了半晌后, 她撩开李让挡在眼前的卷发,直视着李让的眼睛问他:“我和爷爷,你选谁?”

  “我当然选你,姐姐。”李让思考都没思考,脱口而出后才想起来劝她:“但咱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郁景端着一大碗面拉开滑门,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李让立刻噤声,郁景朝他努努嘴,“坐那边。”

  李让拿着浴巾起身,路过郁景时扫了眼她手里的面,“姐姐做的?”

  “嗯,但鸡蛋是我煎的。”郁景回答他后,将面碗平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吃光不许剩。”

  李让一个白眼扫过来,“我就剩,你少管我。”

  郁景回瞪他一眼,“别磨叽,吃完自己刷碗。”

  等李让离开之后,易蓝因顺势坐到那换鞋凳上,她朝郁景勾了勾手指,郁景从晾衣架上拿了条睡裤走过去,单膝跪在地板上帮她把拖鞋脱掉以后,拍拍自己腿上的睡裤,“把裤子穿上。”

  易蓝因皱眉,“干嘛?我不想穿。”

  李让在客厅探过头看了她们一眼,又非常刻意地咳了两嗓子。

  郁景坚持:“穿上。”

  易蓝因抬手便揽过了郁景的后颈,“不想穿。”她说话黏黏糊糊的,应该是在撒娇。

  郁景侧身看了一眼闷头吃面的李让,偷偷倾身啄了下易蓝因的侧脸,“乖,”又抬手挠了挠易蓝因的下巴,“穿上,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易蓝因提眉,“玫瑰公主啊?”她不太乐意地接过郁景腿上的睡裤,“太长了,以后你都买九分裤吧。”

  郁景弯眼笑了笑,她亲眼看着易蓝因套上了裤子才满意地起身。

  刚要转身,手腕被易蓝因紧紧攥住,她仰着脸看向郁景,绑得松垮的长发有几绺搭落下来,玄关的暖色光打在她的脸上,漂亮得不可方物。

  电影是光的艺术。

  易蓝因也是。

  她说:“趁着我们都没事,带我回h市看看吧。”

  郁景蹙眉摇头,“不行。”

  “为什么?”易蓝因不满,她又对着郁景刻意地亮了亮手指上的戒指,“就算不见你父母,见见你舅舅总行了吧?”

  郁景靠在墙边看她,易蓝因看起来有些强势,她坚持仰着脸回视郁景,像是郁景不点头答应下来她便要做出什么大事已示反抗似的。

  “游总刚给我打了个电话,”郁景直视那双宝石眼睛,“最近你不要想着出门了,李先生还没做出什么大动作,你这演艺事业好像还能挺一挺。明天她会带你的行李过来,听话。”

  易蓝因立刻泄气地摇头,“郁景,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郁景好笑地看她。

  她踢掉脚上的拖鞋后起身,整个人站上换鞋凳还比郁景高出不少,她蜷着小脚丫,抱臂俯视郁景,“你不带我出门玩,我就,就不和你好了。”

  郁景强压着自己的唇角,抬手去抱易蓝因。

  易蓝因却抬腿踢她,还大声喊援军,“李让!过来,帮我制伏她,我就带你去我的高中玩。”

  李让“嗖”地一下从客厅滑过来,手里还忙着用纸擦嘴。

  易蓝因一条腿架在郁景的肩膀上,她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死死按着郁景的脑袋,“阿让,你按住她那只胳膊,快!”

  李家人确实都挺有心眼,就是,一个个瘦得不像话,郁景能扛着易蓝因,另一只手还能推李让一个大跟头。

  “李让,我跟你说,你姐从今天开始禁足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老实呆在一边儿,不然我揍你信不信?”

  李让撸起了胳膊上那“八分袖”,整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你放了我姐,”他长臂一伸指向郁景,“谁揍谁还不一定呢,你还敢禁足我姐?”

  易蓝因不老实,她一边用双手去捂郁景的眼睛,一边用眼神示意李让,李让得了信号,立刻捂住郁景的胳膊,他死死抠着郁景的肉,眼睛紧张地看向郁景身上的易蓝因,“姐,你小心点。”

  刚说完这话,郁景一脚踢向他的肚子,即使收了力还是把他踹得“嗷嗷”喊疼。

  李让捂着自己的肚子,又冲上来。这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将整个脸贴向郁景的手臂,双臂似铁钳似的死死钳住郁景的胳膊。他弓着身,大口喘着粗气,“不许欺负我姐!”他声音闷闷的,细听还像带着笑。

  易蓝因不老实,郁景还得特意分出一只手护在她的后腰处,这两姐弟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流氓似的挂在她身上,导致郁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最后她开口求饶,“我错了,行不行?李小姐,李先生。”

  李让从她肩膀处费劲地抬起头,“我才不是李先生。”

  “小李先生,行了吧?”郁景无语地直翻白眼。

  她肩膀上的易蓝因垂下头,香香的头发便跟着盖了郁景一脸,“那你同意带我们去h市玩了?”

  李让也满眼期待地抬起头。

  他一松力,郁景一掌就把他推到一边,“你看什么?去也不带你。”

  李让立刻从地板上站起身,他蹙眉看向郁景,“我是跟着我姐,你不带我我也去。”见郁景不理自己,又加了一句:“我就去,我就去,气死你。”

  郁景正费劲地把肩膀上的易蓝因拖下来,最后一个寸劲儿,易蓝因被她扔到沙发上,她气喘吁吁地看向穿得滑稽的贵公子李让,“你小学生啊?”

  李让咬住下唇,突然一个拳头砸过来,又被郁景拉着胳膊一把按在沙发里,“服不服?”郁景用膝盖抵着他的背,“叫声姐姐听听。”

  “呸。”李让艰难地抬起头,又用手去扒拉身边的易蓝因,“姐,救我。”

  易蓝因也正缩在沙发一角休养生息,听到李让的求救后,立刻抖着声音喊了她一声,“郁景,”她双膝跪在李让的头边,小口地倒着气,等她终于喘匀了才细声细语地开口:“松手。”

  “我不。”郁景倔强地看着她,“我就要他叫我姐。”

  易蓝因膝行几步,将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也可以叫嫂嫂。”她憋着笑,轻轻拍了拍李让毛茸茸的脑袋,“叫人。”

  李让刚发出一个音节,郁景差点把他胳膊给卸下来。

  “啊,”李让突然喊了一声,“姐姐姐姐嫂嫂嫂嫂,行了吗?”

  郁景放开他的手臂,李让立刻缩到易蓝因身边,对着易蓝因皱紧五官。

  “姐,她家庭暴力我。”

  易蓝因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卷毛,开始演技加身。她在沙发上坐直,眼神也变得犀利,“郁景,我方申请谈判。”

  郁景便配合她举起手来,“请对方辩护陈述案情。”

  李让毛茸茸的脑袋在易蓝因手边挤出来,“我方申请乔装去h市,姐弟亲情游,你陪同。”

  易蓝因抱臂点点头,她嘟着唇冷着脸想要给郁景施加压力,但是效果不太理想,郁景被可爱到想要立刻抱抱她。

  手刚伸出去,又被易蓝因狠狠地拍了回来。

  “请对方辩护放尊重一点。”

  字正腔圆,那双漂亮的眉眼稍眯了眯,俨然一副正派人士的模样。

  郁景坐回去,开始对这耍无赖的两姐弟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你姐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出门一旦被认出,就凭你那小胳膊小细腿,早让人挤飞了。”她摊手,“而且公司还没确认公关方向,还要等李先生的后手,”

  易蓝因立刻打断她的话,因为着急而身体前倾着开口:“我不怕,就算他替我发了退圈声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学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那样认真举起手,“而且,你不带我回去,就是心里有鬼。”

  郁景歪头,“我有什么鬼?我光明磊落。”

  “那你就带我回去。”易蓝因开始放赖,李让狗腿子似的帮腔,“就是,我还吃了你们的喜糖,你这就始乱终弃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扣得郁景眼冒金星。

  “你们李家商业谈判就这么谈啊?说不过就耍无赖?”郁景从沙发上起身,利落地把易蓝因横抱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推推李让的肩膀,“把碗刷了去。”

  易蓝因这时候表现的倒是挺好,她乖顺地将自己调整到可以帮郁景省力的姿势,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舅舅喜欢什么?”

  “喜欢舅妈。”郁景诚实回答。

  耳朵上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意,伴着湿湿软软的呼吸,转瞬间那痛意又开始发痒,有小舌求饶似的舔…舐她的耳郭。

  郁景把她扔到卧室的床上,手还要护着她的后颈,“你弟弟在呢,别撩我。”

  易蓝因躺在床上看着她得意地笑,“这房子不隔音吗?”

  郁景慌里慌张地抬手捂住她的嘴,“你说什么呢?”

  “嘁~”易蓝因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头发都被蹭得散开,“假正经。”

  郁景敛眉,“你不对劲儿,你到底在怕什么?和我说说。”

  “说什么?”易蓝因抬手摸了摸她的眉心,“畅想下新婚之夜不行?”

  郁景拉她的手,“你怕你爷爷突然把你嫁给别人,对不对?”

  易蓝因憋嘴,“爷爷说我伤风败俗,唯一堵住悠悠众口的方法就是把我嫁给一个男人。以前你不在,我觉得没什么。但现在你回来了,”她的五指突然开始施力,她紧紧攥着郁景的手,“我就不想再任人摆布了。你愿意等我吗?我嫁给裴久,你放心,裴久不敢碰我的,等爷爷退休以后,”

  “不愿意。”郁景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嗯,”易蓝因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那就殉情去吧。”声音轻轻的。

  郁景觉得这是个笑话,但易蓝因的表情又太过于认真,导致她实在笑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易蓝因拉拉她的手,“对不起啊。”

  郁景转过身,她把易蓝因抱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急。”

  “我没办法不急,”易蓝因开始无声流泪,过了一会儿后她的声音夹着隐隐的哭腔:“我紧紧握着的一切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夺去了,郁景,你明白吗?”

  “明白。”郁景抱紧她,“但今晚不是属于我们的吗?别哭了。”她轻柔地吻掉易蓝因脸上的眼泪又笑着笑话她:“不是姐姐吗?怎么是个小哭包?”

  “要你管。”易蓝因推她凑过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