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跟着魔气寻到谷中入口, 此处怨气横生,阵法被强行破坏。

  她围着阵法痕迹走了一圈,停到被强大灵力破坏的阵法痕迹边缘, 仔细看查:“这是师尊的灵力……”

  云西读一本关于魔修的旧书时见到过这种阵法, 是颇为顶尖的一种聚怨锁灵阵, 而这人想必是个布阵高手,阵法中套了隐匿手段,难怪师尊会强行破阵。

  这阵法是邪魔之物,这般强行破坏,原本困在其中的怨灵便有了逃出的机会。

  “伴生, 起云剑阵。”

  青剑化作银剑困住怨气, 云西捏出一道道法诀, 白色火焰在她的控制下燃烧。

  她并没有打散这里的怨气, 反而在净化此处的怨灵。

  谷中, 韦语阑一步不落跟在长愿身边,长愿不牵她,她便主动追上扯住这冷漠仙人的衣袖。

  太阳升起,在山顶露出一角, 漆黑山谷染上浅金色,银色剑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在其中结印施法的云西宛若神女一般,白色火焰轻轻柔柔飘在剑阵之中, 度化怨气。

  韦语阑跟着长愿走出山谷, 恰好看到云西散掉白色火焰,收剑。

  她眼中满是防备, 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长愿身后,与云西对上视线后, 仰头看着长愿道:“师尊,她是何人?”

  “师尊?”云西诧然,师尊二字压在唇上,怔在原地。

  她手执银色长剑,熟悉的触感温度无法填上心底异样的不安,她停在原地,视线从小姑娘扯着的衣袖挪到那张熟悉的脸上。

  她的师尊依旧如以往般,看不出丝毫情绪,宛若没有起伏的水面。

  云西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长愿能够回答她,她低头看了眼拉着自己衣袖的小女孩,平静道:“你若拜我为师,她便是你师姐。”

  小姑娘闻言往前迈了一步,依旧扯着长愿衣袖的一角,脆生生笑道:“师姐,我是韦语阑,从今往后,也是你的师妹。”

  说完,见云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又微微仰头问长愿,“师尊,师姐名姓为何?”

  长愿看着云西,轻声说道:“云西。”

  “云西师姐!”小姑娘高兴喊道。

  云西愣在原地,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她耳边回荡着小姑娘的话,还有那一句云西师姐。

  师姐。

  她强装镇定收了剑,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情绪,告诉自己,师尊只是收了一个徒弟,只是如此而已,这样挺好的,以后南雪山不再只是她们师徒二人了,小师妹看起来性子很活泼,南雪山大抵会多些欢声笑语。

  再者说,师尊是这天地间修为最高之人,开宗立派需要收徒传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应该明白的,万年千年都是如此,师父不止有一个徒弟,从来都是如此的。

  况且,师尊也从未说过此生只收她一个徒儿。

  是她习惯了师尊淡漠不问红尘的模样,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她才会如此难受吗?

  韦语阑见云西许久没有动作,疑惑问:“师姐为何不说话,师姐?”

  长愿将自己被小女孩扯住的衣袖慢慢抽出,轻叹:“阿云,我们该回去了。”

  云西回神,勉强扯出一抹笑,目光落到跟在长愿身后的人儿身上,道:“来年宗门招收新弟子,小师妹,要一起吗?”

  浣鎏宗每过五年招一批新弟子,前来登仙门的人有许多,但真正能入宗门的寥寥无几。

  韦语阑抬头。

  长愿道:“她根骨绝佳,乃天命之女,在凡尘注定不得安生,不必如此麻烦。”

  “你若执意拜我为师,随我回去走完仙门八千阶,若能走完,我便收你为徒。”

  “师尊,不可。”云西出言阻止。

  浣鎏宗仙门的八千阶并非那般好走,五年开一次山门收徒,每逢此时,掌门便会开启大阵落下威压,一步一问,一步一劫,仙路难行,却没有性命之忧。

  可若不在开山收徒之时拜师问仙,这一劫一步会困难百倍,且有性命之忧。

  如那两位老人家一般决心赴死登山寻仙,他们所承受的威压和劫难与拜师之难根本无法比拟。

  数万年来,仅有如今浣鎏宗的宗主夕裳禾一人如此登山,她一心要拜宗主为师,不成功便成仁。

  可夕裳禾登山那年已不是瘦弱小童,而眼前的小姑娘,不管怎么看也才七八岁的模样。

  天命之女也好,普通女孩也罢,她不愿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以这种方式逝去。

  “我走。”

  未等长愿说话,小姑娘先一步喊道。

  云西早已从师尊要收新弟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她蹲在小姑娘面前,劝道:“仙门八千阶难行,你且等一年,到时再登山,亦可拜入浣鎏宗。”

  “可我要拜她为师。”

  云西轻叹,温声哄道:“你那时登山,若是过了,师尊也会收你为徒。”

  韦语阑看了看云西,坚定摇头,说:“可你不是她,我今日要拜她为师,一刻也等不得,若是错过了,她便不会收我为徒。”

  云西见劝不动眼前执拗的小姑娘,又望向不说话的长愿,劝道:“师尊,定要如此吗?”

  长愿看向韦语阑,问:“你可决定好了?”

  “我跟你走。”

  “八千阶,一步生退意便是死,即便如此你也要拜我为师?”

  韦语阑丝毫不惧,说道:“至亲死于眼前我没有死,魔修囚禁折磨我没有死,留在凡尘受难折磨是死,我不怕死,我跟你走,我要拜你为师。”

  她字字句句满是坚定,明明是一个小孩,却似乎经历过许多。

  长愿道:“好,我不问你出身何处,若你心生退意亦不会救你,如此,你可还愿。”

  “愿意。”

  云西劝不住一个小姑娘,也劝不住长愿,不顾生死亦要拜师,云西不知道韦语阑经历过什么,也猜不到。

  看至亲死在眼前,被魔修抓走折磨,云西从未有过这般经历,无法体会这其中的苦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自她记事起,便和师尊一同住在南雪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师尊,始终放在心底的人也是师尊。

  *

  浣鎏宗山下。

  云西欲言又止,这一路行很快,她们只在一座城停留了一夜,给小姑娘换了身干净衣裳。

  换上干净的衣服,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更瘦弱了些。

  洗掉身上的泥污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疤。

  云西皱眉,望着小姑娘的伤疤久久不语。

  她似乎有些明白这孩子为何一定要拜师,为何不惧怕死亡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看着这人选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她问:“小师妹,你心中可有道。”

  仙山难登,拜师不易,可若是心中有坚守的道,却也并非不可攀登。

  “何为道?”韦语阑愣住,停下要踩上石阶的步子,想了想,突然笑说:“师姐,我不需要。”

  她从不懂什么是道,也不需要道。

  云西望着决心登山的小姑娘,心下无奈,她拦不住,也无法告诉对方什么是道。

  眼前的小姑娘说她不需要道,说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空有一身修为,却连自己的道都分不清是什么。

  韦语阑见云西垂眸,又说“师姐,这山我一定要上。”

  云西看向站在一边的长愿,后者听完小姑娘的话,率先走上石阶。

  “既要上山,便莫停留,跟上。”

  小姑娘转过身,毫不犹豫踏上仙门石阶,她跟在长愿身后,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两人的身影在云西面前逐渐变小,她终于缓过神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守在后面。

  云西看着走在最前面属于长愿的身影,八千仙阶于长愿而言,不足挂齿。

  可她在引路。

  此刻的云西是羡慕韦语阑的,仙人引路,这小师妹她无论如何也要认下了。

  云西从小便知道长愿心软,对方总是端着一张无甚悲喜的脸,将所有心软温柔都藏在这种淡漠之下。

  小师妹值得,根骨绝佳,天命之女,注定要走一条不平凡的路。

  可云西此刻却想追上去,想要问一问她的师尊,问问长愿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但她不能,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看着她师尊故意放慢步子,带那个小小的姑娘一步一步往前走。

  说好了只任性一次,她没有上前质问的资格。

  她是长愿的徒弟,不可越矩质问尊长。

  她是卫语阑的师姐,不该心生怨念妒忌。

  她是浣鎏宗的小师叔,应当以身作则,守礼克己。

  她是众人口中的云西仙子,是长愿仙尊的首徒,应当悲悯众生。

  三千长阶已过,往后五千阶,一步比一步难行,稍有懈怠便是万劫不复。

  长愿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看一眼,依旧往前走着。

  韦语阑跟在长愿身后,一声不吭,强忍着落在她身上的威压。

  这五千阶,她每一步都行得极难,她咬破唇角让自己清醒,依旧是原来的距离,跟在长愿身后,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云西始终跟在后边,眼中闪过担忧,闪过难过,最后全部消失不见,她还是温温柔柔的云西。

  八千仙阶,往上登的三人皆难行,前两者承受仙阶威压,引路人步步问道,寻仙求师者阶阶问心。

  而落在最后面的人,不需要承受仙阶威压,亦不用步步问心问道。

  只是,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在自问其心,自问其道。

  云西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在心底念一遍自己的名字,她是云西。

  可她又不只是云西,她有师尊,心生爱慕。

  她有其道,太上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