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沛穿过走廊来到门前静了片刻, 她刚举手准备敲门时,手机却响了,与此同时舱门打开, 林雾就站在门后, 手里握着门把看向她。

  她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见秦思沛手机响了, 又抿上唇看了看她手机道:“有事?”

  屏幕闪烁着“父亲”两字,秦思沛不想接,但那边一直锲而不舍。

  秦思沛捏紧手机,看了眼林雾低声道:“稍等。”

  林雾眼神一直跟她到走廊另一头, 直到她消失在转角。

  秦思沛一连接了两个电话,她没有花费多余的时间调整情绪,左不过就是那些事,这么多年她已经没有其他期待。

  可是想到妹妹秦思月那第二通电话, 她的眸子还是不可避免冷下来。

  就这样一路回到房门口,秦思沛一愣。舱门居然还开着,林雾仍站在门旁抱着手臂,见她回来打量她两眼,问道:“有事?”

  和刚才的动作语气如出一辙, 秦思沛忽然就觉得很开心。

  “有一点。”她把手机装进口袋,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

  林雾转身进屋, 把秦思沛也让进来,秦思沛莫名感觉她看了几眼自己的口袋, 于是顿了下给林雾解释。

  “没有糖了, 最后一包给了邵琪姐姐。”

  林雾小声道:“自作聪明。”

  秦思沛没听清:“恩?”

  “随便你。”林雾说,“爱吃不吃。”

  话毕她就指着床边让秦思沛:“坐。”

  秦思沛听话地坐过去, 微带疑惑等着林雾,见她在拉桌子,秦思沛又站起来,没想到林雾指着床:“不许站。”

  秦思沛:“我帮你吧,你想拉到哪里?”

  “再废话就出去。”

  只是一张小圆桌一把实木椅罢了,林雾没想到自己现在会这么无力。

  这该死的身体。

  秦思沛看出她想做什么,站起身快步走到桌旁,“别拉了,你还病着。”

  “你就坐那。”林雾一点也不听她的,冷着脸指床,秦思沛只好坐回去。

  床垫又弹又软,坐下去时瞬间被包裹支撑,非常舒服。

  林雾坐在她拉过来的靠背椅上,和秦思沛面对面。

  秦思沛动了动,试图站起来:“我们换换吧。”

  “你怎么那么啰嗦。”林雾看上去不耐,动作幅度却不大,她指着秦思沛装手机的口袋,说:“拿出来。”

  秦思沛不知道她要什么,但还是顺着她的手指把那个口袋里所有东西都拿出来。

  一只手机,一个巴掌大的软皮笔记本。

  林雾食指勾了勾,秦思沛顿了下,把手机递过去。手机递到半路她又拿回去,在林雾目光下解了锁,然后笑着告诉林雾:“密码是3236。”

  “我问你了?”

  林雾瞧她眼,动作迅速地拉开联系人输了一串号码,然后扬起手腕递还给秦思沛,颇有些纡尊降贵的意思。

  秦思沛弯了弯眼睛:“我会拨给你。”

  林雾不搭理她,但是唇角一点弧度泄露心情,她拉开桌面医疗箱,冲着秦思沛说:“伸手。”

  秦思沛把右手递给她,林雾直接拉在手里。

  纤细的手腕温暖细腻,分明的线条沿着腕骨一路勾勒到指尖,秦思沛一整只手仿佛是艺术品,仿佛都诉说着某些故事。

  食指上几条纱布歪歪扭扭地挂着,草率又违和。

  秦思沛见林雾抿唇就出声安慰:“我没事。”

  林雾瞬间抬头,眉心还拧着:“我说你有事了?”

  握她手腕的力道大了几分,但很注意地没捏到她,秦思沛笑了笑:“恩,你没有。”

  窗帘拉开,码头越来越近了,林雾的发丝就在眼前,她正低头拆着她的纱布,睫毛轻轻抖动。

  秦思沛忽然就忘了自己刚刚想问什么。

  此时此刻她知道林雾是轻松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拉开门瞬间空气的颜色,她就是有感觉。

  “姐姐。”秦思沛轻轻叫她。

  林雾仔细地操纵镊子,揭下最后一块,伤口瞬间暴露在眼前。秦思沛不看手指只看林雾,在林雾抬头时猝然对上她的眼睛。

  “别叫我。”林雾语气非常不好,眉梢都压着。

  她连上药的姿势都很熟练,单手掰开瓶盖,单手就把纱布折得方方正正,棉签不带出一点多余的药,仿佛她给人上药好多年了。

  而且,她左手一直没有放开自己的右手。

  秦思沛手指蜷了蜷,林雾就立刻看她,“动什么?”

  秦思沛说:“想动。”

  林雾诧异,仿佛第一天认识秦思沛,她刚一张嘴,秦思沛的话就递了出去,她笑容洒开了,比阳光还耀眼:“我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林雾扫过她酒窝,重新低头,脑中神经紧了又紧,把那颗不听话作乱的心脏按回去。

  她把秦思沛手指缠紧。因为伤在食指第二个骨节的侧面,她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用棉签固定住关节,意思是不许她再乱动。

  “也不许再碰水。”她盯着秦思沛。

  秦思沛点了点头,她才把秦思沛手挥到一边,丢废物一样丢开了,自己靠上椅背。

  秦思沛眯了眯眼睛,林雾立刻看她表情,当她发现秦思沛根本藏不住笑意的眼神时,她立刻发现秦思沛是故意的。

  她站起来掐秦思沛下巴,秦思沛仰头笑看她:“真疼。”

  林雾手上使劲,尾音挑起来听着有点咬牙切齿:“我信你?”

  秦思沛没说话,看着视线上方林雾的嘴唇。比刚才有一些血色,淡白轻粉,像蔷薇最嫩时。

  四处游荡时,她曾经过一处深宅,围墙后是一片月下蔷薇园,她很喜欢,去过很多次。

  现在,她最喜欢的很多景物仿佛都有了林雾的影子,她像风、像月色、像天空一角的那朵云。

  很爱她。

  秦思沛不自觉放空了一瞬,没有发现林雾眼里闪过了丝缕般缠绕的情绪。

  “你……”林雾开口。

  “什么?”秦思沛回神。

  林雾顿了一下,放开秦思沛,似不经意问道:“一会儿去哪儿?”

  “可能要去处理一些事。”秦思沛眸色黯了黯。

  林雾站起来抱着手臂,侧颜对着她。

  秦思沛问:“你呢?听邵琪姐姐说你们明天回国,对吗?”

  林雾没有立刻回答,深深看她眼,才说:“恩。”

  秦思沛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开始出神,她的神情明显心中有事,林雾胸前起伏,手指紧了又松开,始终没能开口。

  这种情况应该说什么?林雾自认这辈子没与谁主动搭过话。而秦思沛看着地毯上的一点出神,船体缓缓侧向岸边——快要靠岸了,临别前的独处出奇安静。

  “你……”似乎被鸣笛触动,两个人同时开口。

  秦思沛淡笑:“你先说。”

  林雾想问“你以后……”但是,秦思沛正专注地看着她,于是她顿了下,后面的话都被咽了下去。

  她看着秦思沛:“回去好好休息,别让我知道你碰水。”

  秦思沛答应她。

  “你们明天走的时候我想去送你们,可以吗?”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林雾转过头不去看秦思沛,声音有些低:“去就去,不需要问我。”

  秦思沛说:“好,对不起。”

  林雾心上被小刺扎了下,整个人都被压了压。

  原来,这个滋味叫愧疚。

  “不要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

  秦思沛眨了眨眼睛,低头轻笑,然后她也轻声说:“好。”

  她也站起来,眺目望窗外,码头和海岸上往来的人群已经近在眼前,仿佛敦促着时间流逝,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一样希望时间慢一点。

  “明天我一定会去。”秦思沛将东西收好。

  “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必须留在K国,但是……”

  秦思沛对上林雾眸子,时间不够仔细解释,于是她问林雾,

  “你会等我吗,姐姐?”

  窗外已经有人好奇地打量船内,电光火石之间,她嘴角闪过极轻笑意。

  “如果我说不会呢?”

  秦思沛弯起眼角,知道她答应了。

  不过……

  “我不会让你等的。”

  “姐姐。”

  我会找你,也会等你。

  舱门全部打开,嘈杂瞬间涌进来,码头人挤人,似乎在举办海上赛事。林雾似乎说了什么,但当秦思沛回头,用探究的眼神询问时,林雾没什么神情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秦思沛转身,想等林雾先出门,但她手机又响了。

  林雾缓步踩上码头木材,仍是“咚咚”响声,但短短半天,心底的回声竟然可以比它们更加潮湿。谁不爱阳光呢,连这些傻木头都是一副享受的样子等着阳光帮它们沥干水份。

  只要一抬眼就可以找到秦思沛背影。

  林雾抚了抚心脏的位置,未来、明天,竟然能让人期待又害怕,嘴里似乎都能尝到那种涩味。

  邵琪从后面赶上来,秦思沛身影也看不见了。

  她竟没有道别,林雾拧了拧眉,看向秦思沛前一刻在的位置。

  *

  黑色轿车迎着夕阳奔驰,车内极其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秦思沛,犹豫着开口:“大小姐。”

  秦思沛抬眸,淡淡声音令人安心。

  她说:“叫我思沛吧。”

  司机笑笑,仍叫她“思沛小姐”。

  “先生和太太生了很大的气,您一定要小心些。”

  秦思沛偏头,她天生不喜欢这些称呼,除了她,思月也不喜欢,但是家里的职员都会这样叫,据说已经叫了几十年了。

  他们口中的先生太太就是她的父母。

  此时他们应该非常生气吧,连妹妹都觉得害怕了。

  秦思沛看着夕阳落下后道路两旁逐渐黢黑的树林。道路盘山,离河畔的别墅区还要一段行程。

  她打开手机,指腹在林雾的号码上摸了摸。屏幕被碰到,显示出一个大大的“雾”字。

  秦思沛看了好一会儿,又偏头望了望窗外的星,然后她调出写好的邮件,再仔细检查一遍,给外国导师发了过去。

  很快她的手机就响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秦思沛也没有避着他,只顿了片刻便接起来。

  是外国的导师,他很诧异怎么秦思沛忽然提出放弃名额,毕竟所有手续都已经办齐了。

  一路上,两人全程英语,司机也听了个大概,他很佩服这位思沛小姐,从各方面都是。希望今天先生和太太不要太和思沛小姐为难。

  这样想着,司机把车尽量开得慢些,等进了别墅大门,已经到了平时应该洗漱休息的时间,可是抬眼,别墅的大客厅仍旧亮如白昼。

  秦思沛自己开门下车,背带裤上兔子耳朵垂下来一晃一晃地,司机在旁边说:“思沛小姐,这身衣服很好看。”

  秦思沛向司机道了谢,这时候手机又响了。

  乐声刺耳,秦思沛没有按掉,配着执拗的铃声穿过花廊,走上台阶,推开大门。

  客厅很大,装饰得相当内敛气派。

  中间巨大的环形沙发上坐着她的父母,而妹妹秦思月在一旁站着。

  她们眼神先落在秦思沛的衣服上,父母的眼睛沉着,只有秦思月愣了下。

  父亲拔步向她走来。

  秦文生,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文学院教授,最有名的儒雅中年大作家,无数文学青年的偶像,很多知道秦思沛家世的人都很羡慕她。

  秦思沛站着没动,秦文生走到她面前,手掌扬起来,毫不犹豫给了她一记耳光。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