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 让林雾给你调。”陈夏兴致很高,跃跃欲试地瞅着秦思沛。

  林雾挑酒,问她:“你喜欢什么水果?”

  “桃子。”

  林雾动作一顿, 抬眸扫过秦思沛。

  陈夏不明所以地凑上去:“小思沛喜欢桃子吗?喜欢什么类型的桃子?这边盛产桃子哟, 你知道吗?”

  秦思沛看了看林雾。

  林雾没理她, 抽出几只矮杯摆成一排, 调了一支酸甜微涩的低度酒。

  杯口用碎糖粉装饰,搭了一株小小的薄荷叶,玻璃吸管碰着杯壁,叮咚响。

  陈夏指林雾手边。

  “桃子味的酒就在那, 你不会认不出来吧,人家小思沛说她喜欢桃子。”

  林雾挑眉:“不要?”

  “要要要。”陈夏把酒推给秦思沛。

  林雾看了秦思沛一眼,瞥到她眼底星光,微抿唇。

  陈夏不知道秦思沛口味, 林雾知道。

  那天晚上,酒店恰好摆了许多水果口味的利口酒。

  她们一开始正常喝,后来画面逐渐变得热起来。

  林雾手指微微用力收了收。

  总之,秦思沛偏爱微酸口味,之所以说桃子, 是因为那天酒店唯一桃子味的东西是浴室的浴球。

  林雾又看了秦思沛一眼。

  邵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和陈夏在一旁打打闹闹,就那么一口酒, 也要互相抢着喝。时光仿佛回到曾经,她们刚到陈夏酒吧打工的时候。

  只是现在旁边多了个人。

  秦思沛小口抿着, 安安静静品尝味道, 酒精微带刺激,从舌尖麻到心尖。

  陈夏一刻也闲不下来, 凑过来又问秦思沛为什么喝这么慢,林雾站在桌子另一边,摆弄着自己的一杯酒。

  冰球坠在红褐色的烈酒里,浮浮沉沉,像一颗冰封的心,在不可控制地被烈酒消融,逐渐融成一滩水。

  可是,当它们全部融在一起,再美味的酒也会变得寡淡无味。

  林雾看了眼秦思沛,心脏有个地方被揪住。

  秦思沛正淡淡道:“好喝。”

  她唇角隐隐带笑,引得陈夏多看了两眼。

  “她在对我笑,看见没。”陈夏扭头就炫耀。

  邵琪白眼:“白痴。”

  “雾,这个度数不高,你就再给她调一杯。”邵琪看她喜欢,帮她给林雾说。

  秦思沛喝得过于慢了,邵琪说话的同时她还低头抿了下吸管,林雾指腹在摇杯上按了又收,盯着秦思沛。

  她平时根本不大表露情绪,更别说对一杯饮料如此留恋。

  小把戏。

  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面。

  林雾唇角轻轻勾了下,终于还是拿起摇杯,另一只手展臂,单手夹了三瓶酒,准备再调一杯。

  陈夏忽然扬手宣布:“我有个东西!”

  “受够了,你又要干嘛?”

  “森林里的野莓果,早上刚摘的,新鲜得要命。”

  陈夏高调搬过一个冰镇箱,问林雾。

  “你看怎么办?”

  这个国家的野生小莓一年只有一季,好吃出了名,但是它们不能养殖,只能现采,而且熟透之后极难保存,只有陈夏这种又有钱又爱折腾的人要费时间找来吃。

  “不就是又想让小雾帮你弄花样?”邵琪无语。

  陈夏往林雾那边凑,林雾手执高脚杯随意地玩弄,杯子在她掌心轻轻打转,她嘴角勾着一抹笑,没有开口的意思。

  陈夏不厌其烦地磨她。

  都知道把酒兑在一起容易,调出经典的口感难,更别说现场调一种新酒,在场的人都凑到她们几个桌旁边,围成半圈,包括其他两位调酒师。

  林雾很适应被人围观,端起酒杯悠然慢品,她越悠闲,显得陈夏越是着急,她这个人最好面子,尤其是在美女面前,这么多人看着,她以后还想混呢。

  “小雾!”陈夏咬牙低声。

  “小沛,帮我劝劝。”

  秦思沛闻言抬眼,她看着林雾,小腿在高脚凳上晃了晃,弯着眼睛道:“她不想调就不调。”

  林雾摸杯的指尖顿了下,深深看她一眼。

  这时,周围形形色色的年轻女孩中不乏有大胆的,走上前来让林雾动手帮她们调调。

  陈夏往桌子上一趴,心想完蛋,这下更别想让林雾动手了。

  正颓着,林雾的手从她眼前穿过,白皙修长的手指拈了颗果子放进口中尝了尝。

  陈夏惊得合不拢嘴。

  林雾尝过味道,敛眸略略思考,指了所有人背后的架子,说出一种酒名。

  其他调酒师帮忙去拿。很快,林雾就调出一杯。紫红色的果汁在杯中悬浮,透过室内的光,像霓虹又像云雾。

  大家都盯着这杯酒,尤其是调酒师。

  他们特别想知道味道,要是好喝,回去就能大卖。

  林雾淡着神情,谁也没理,直接把杯子推给秦思沛,所有人眼珠都跟着酒杯走,然后落在秦思沛身上。

  秦思沛顺着她的手执杯,品了口。

  林雾低头整理桌台,把帕子一扔。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地等着秦思沛评价。秦思沛和林雾一样,无视了所有人。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大家一个字也没听到,一滴酒也尝不到,胃口都吊死了。

  邵琪表情酸得冒泡:“你怎么不给我?”

  “不是你说要再给她再调一杯?”林雾挑眉。

  “……”

  秦思沛双手环着杯壁,感受冰凉温度。

  饮料味道毋庸置疑,酒精搭配着果汁产生奇妙反应,有一种让人心脏砰砰跳的酸甜。

  秦思沛不懂调酒,但她能看出林雾非常有水平。

  周围的人的期盼都快成实质了,秦思沛离她很近,偏头道:“他们也想喝。”

  林雾斜她:“你管的还挺宽。”

  秦思沛轻摇头:“想让他们也知道它的味道。”

  她说着晃晃杯子,眼底流光溢彩,林雾偏过头看窗外,指尖磕桌面。

  最终她还是多调了两杯,把陈夏的存货都用完,又应了两个女孩的请求给她们调了其他酒。

  得到那几杯酒的人连声称赞,对着阳光反复看,而林雾懒懒地靠在桌边,单手支着下巴,一旁邵琪炫耀:“这算什么,小雾雕的冰花更漂亮。”

  “原来你这么厉害。”秦思沛靠在林雾手边低声说。

  “恩。”林雾发出鼻音。

  秦思沛又弯了眼睛。

  林雾斜她,微微勾唇。

  有这么高兴么。

  有个蓝眼睛外国女孩过来找陈夏说话,低声问她可不可以拍照,确实,整段旅程没有人拍照留念。

  秦思沛自己没有自拍的习惯,偶尔摄影也是用单反,所以到现在才发现。

  好似想到什么,她抬眼看林雾。

  船往外海开,行到开阔海域,遥遥看得见巨大拱形礁石,大家也玩的差不多了。忽然一阵巨大的水声传来。

  “鲸鱼哎!”

  一时间所有人都跑到甲板上,秦思沛她们也跟着上了三层的看台。

  大鲸鱼冲出海面,露出巨大腹部上斑驳的藤壶。

  它翻个身又潜下去,喷出的水柱又高又大,伴随如气笛一样的声响,浇在船上,好多人都被浇湿了,秦思沛正好站在那,水珠也溅到了她。

  鲸鱼不只有一只,他们在海中翻滚觅食,时而掀起金色浪花,远远看上去壮观无比,就是这些常年生活在海边的外国人也看得呆住。

  船身微晃,邵琪把秦思沛拉到一边,让她去换衣服。

  “别着凉了。”

  秦思沛稍离开林雾一点,心就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她礼貌地拒绝了邵琪,准备回到林雾身边。

  邵琪说:“好吧好吧。那我离开一下。”

  邵琪离开,陈夏跑到别的小姐姐那里找乐子,风从船头吹来,挑起林雾紫色的裙裾,让人想到梦境中夜雾弥漫的森林。

  秦思沛轻声走到她身后。

  林雾转身看她问:“为什么不换衣服?”

  秦思沛耸肩:“一会儿去,现在要和你一起看鲸鱼。”

  林雾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盯着她启唇:“那我不看了呢?”

  “那我也不看了。”秦思沛自然道。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神情自然,说完就走上前,扶着栏杆眺望。

  吹过林雾面庞的风是刚刚从秦思沛身上缠绕过的风,带了她的味道。

  从后面看,几块被打湿的衣料贴住秦思沛纤细脊背,但她就像感觉不到冷。

  林雾觉得这个人很矛盾。

  她现在可以看得清一部分这个人的心,和外表不同,她的感情很炽热。那种勇敢无畏让懦弱的人不自觉想要退缩,又很想靠近。

  林雾自嘲地笑笑,也走上前去随意搭着栏杆。

  被鲸鱼追赶的小鱼不断跃出海面,像雨点一样拍回海面,哗啦声传得好远。

  周围人又在欢呼,隐约中有按动快门的声音,镜头反光刺到她俩周围。

  秦思沛察觉到身边的人几乎一瞬间不对劲了。

  林雾僵在那,周围的嘈杂她都听不见了,冷汗几乎一瞬间冒出来。

  手指抠紧了栏杆,在上面掐出印痕,秦思沛很快覆住她的手,语速极快地问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表现得很明显吗?她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

  暗室里的场景又一次袭来,她看不见阳光,眼里是大片的黑色。

  林雾像那天一样发狠地咬嘴唇,咬舌头。但是这次的血腥味很淡,她意识也不再那么涣散。

  是秦思沛把手放进林雾口中,她很快被咬出血。

  秦思沛嘴唇抿得发白,对上林雾的眸子,看着它们一点点恢复清明。

  邵琪从远处飞奔过来。

  “快点,陈夏!”

  *

  林雾用尽全身力气停止颤抖,空气中有迷乱的味道,仿佛那几个人还在围着她。她能听见他们调试设备的声音,相机快门不停地闪。

  “林雾,林雾。你看看我。”

  她不让人碰也不让人挨,秦思沛只能站在她的面前,曲起食指骨节抵在林雾牙齿之间不让她咬。

  邵琪惊叫:“小沛你的手。”

  众人目光落在秦思沛手上,鲜血沿着白皙手背聚集成滴,滑落在地,秦思沛仿佛感不到疼一般只看着林雾的眼睛。

  “小雾!”

  “思沛,你快把手拿出来。”

  邵琪上来把秦思沛的手抽出,让她赶紧去换药,秦思沛没有动,其实刚邵琪一开口,林雾就松开了劲。

  一阵大浪扑来,鲸鱼游得近了些,风吹动长发纠缠着林雾惨白的脸色和幽深的眸子。

  她倔强高傲地站着,眼里狠厉的光还没下去。

  “小雾。”邵琪快哭了,她好想说没人会再碰你,你别害怕。

  但是当时,她的确被人骗走没有保护好小雾,她没资格说出让她不害怕的话。

  “陈夏!”

  对,当时多亏了陈夏帮忙及时救出小雾,就是陈夏。

  邵琪使劲喊陈夏帮忙。

  “好了,鬼叫什么。”陈夏一脸阴沉。

  三番四次约定好不要拍照,怎么还会有人拍,拿的居然还是长镜头单反,她沉着脸扫过人群,很快锁定拍照的人,分开人群快步走出去。

  “哭什么,我没事。”林雾嗓音透着沙哑,等她第二次开口就恢复了正常。

  “别哭了,很烦。”

  邵琪泪流得更厉害了,她拿着手机,使劲地憋眼泪,都憋到心里,然后给林雾道歉。

  “对不起,小雾。”

  当时她早应该看出那批客人不是好东西。

  “不关你的事。”

  那件事之后,邵琪几乎放弃自己的人生,对自己寸步不离,把照顾自己变成了习惯。林雾尽全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直到后背肌肉紧绷到发痛,她暗自贴紧冰凉的船栏,指甲陷进掌心。

  秦思沛又靠近了她一点,没有出血的那只手悄悄覆盖住林雾的藏在背后的手腕上,沿着手腕轻轻敲了敲她扣紧的双拳。

  当秦思沛察觉到那双手松开,她就把手指塞进那手掌心,隔着那层汗湿抚着被掐出的月牙形指痕。

  林雾的掌心被人温柔磨蹭,好像秦思沛有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份抚摸。

  背后的战栗奇异般地平息。林雾心脏一阵寒冷一阵燥热,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拉住秦思沛的手。

  她的手刚才好像被自己咬破了,林雾刚要回头,邵琪手机响起来,她只看了一眼就睁圆眼睛,抬头道:“是阿——”

  邵琪被林雾眼神吓到不敢开口。

  林雾松开秦思沛的手。

  邵琪以为她要接:“你、你要接吗?”。

  林雾眸子寒得将要滴水,她想说话,但是声线止不住在微微颤抖,于是她双唇紧闭。

  来电断掉,很快一条信息又发过来,准得像知道这边发生什么事一样。

  “她说她现在已经忙完了,想要过来——”

  邵琪蹙眉,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想到若干年前那次,她被请去配合调查,等到小雾出院她才回来,离开之前她专门拜托了阿蓁让她一定好好照顾小雾。

  所以这次是不是也——

  “那我告诉她——”

  “嘶——”

  “小雾你——”

  她的手腕被林雾用力攥住。

  “我,”林雾闭了闭眼睛,拼命压住声线,她如此用力,甚至尝到喉间腥气。

  “我要你知道,你也必须知道,我和她现在没有关系,将来也不会有关系,让她离我远点!”

  她一字一顿,声音从喉间直接挤出来,浑身透骨寒意刺得邵琪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她。

  林雾嘴唇翕动,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她疯了,她想在这里,立刻马上把所有事情讲清楚,立刻马上和那个人划清全部界限。

  她真的好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已经消耗掉所有的力气。

  秦思沛从背后托住她腰,右手不小心蹭到林雾裙子,洇出一片血。

  邵琪举着手机呆站着,被林雾森冷气息激得思路断掉,她恍惚着点点头,朝秦思沛道:“我去……我去给你拿纱布……”

  *

  林雾一口气泄掉,背后的栏杆暗中撑着她,从外表上一点看不出问题,但秦思沛目露担忧。

  林雾赶她:“你也走。”

  秦思沛不动:“不可以,你还不太好。”

  她都看得出来,索性林雾也不装了,她往秦思沛那边倚,闭上眼睛说:“伸手。”

  秦思沛给她没有受伤的那只。

  林雾盯着她说:“另一只。”

  秦思沛顿了一下,把右手抬起,她以为林雾只是要看看,没想到林雾扯住她的手腕,很用力。

  “疼吗?”

  秦思沛笑了笑,刚要摇头,林雾就眯起眼睛:“不许说不疼。”

  秦思沛一下就笑了。

  林雾看上去非常疲惫,秦思沛帮她挡着风。

  “冷么?要不要抽烟?”

  林雾掀了掀眼皮:“不。”

  她长舒一口气,声音更低微了。

  “等我能走我们就下去。”

  她说我们?

  秦思沛立刻反应出来,她刚想说话,船身忽地猛烈摇晃了一下,所有人都没看清那只尾巴是怎么拍到海面,只看到泼天的浪花。

  秦思沛被一只手拽到后面,晃然间只看见紫色背影,水就兜头浇了下来。

  “妈的。”水珠顺着林雾脖颈向下淌。

  水太猛,所有在船头的人都浇了透,情况最好的就属秦思沛,她的水被林雾挡住大半。

  “妈的。”

  林雾又在骂人。

  那只鲸鱼欢快地喷气,水像喷泉一样,林雾迅速把秦思沛往后扯。

  她没有力气,如果秦思沛不配合她根本拉不动。

  搞什么。

  林雾表情不好,秦思沛有分寸地揽住她的腰,提醒她:“你站不住了。你的手好冰。你还在发抖。”

  放屁,废话。

  她根本没对秦思沛隐藏,所以当然在发抖,林雾很气,猛回头冲她:“你手不要了?”

  “要。”秦思沛弯唇。

  你要个屁。

  都被水泡着了。

  林雾想说话,想骂这个人,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到房间,等她回神,身边只剩下秦思沛。

  窗帘拉得密实,如果不是微微摇晃,很容易让人回到那个凌晨。

  “你好些了么?”

  林雾不太舒适地半坐,秦思沛说:“你不让人碰所以衣服都没换,最好不要坐起来。”

  林雾不听她的,起身掀了被子:“你怎么不问?”

  秦思沛扯了张毯子披在她肩头,林雾顿了下,没有拒绝。

  “有什么好问的,”她很平静,“你想说自然就说了。”

  “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到。”

  林雾盯着椅子腿上一小块灰尘,透过它不知看到什么东西,秦思沛没有打扰她,在她视线范围之外找个位置坐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林雾开口,她声线平静,没有力气,但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这件事发生在我19岁……”

  简短地讲述,特意忽略了细节和前因后果,即使这样,讲到那个黑暗的房间时林雾的语速难以控制地变得又急又快。

  秦思沛站起来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比暖风更带来了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好像那间屋子一下被照亮了。

  林雾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眼中透红。

  林雾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过了两秒她才知道秦思沛真的在哭。

  这人……即使哭都显得冷然,泪珠聚在那双眼睛里就像刚融化的雪,晶莹剔透。

  林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了句:“有人见过你哭吗?”

  秦思沛缓缓摇头,几滴泪因为她的动作落下来。

  其实这些眼泪不掉在地上更好,林雾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生出这个想法。也许是地板不够洁净,不是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凛了凛神,把这种异样思绪收回来之后她恍然发现自己被攫住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你过来。”林雾把纸巾丢给她,“不许哭。”

  秦思沛摸了摸脸颊,有一点讶异:“我哭了吗?”

  林雾偏头:“你说呢?”

  秦思沛笑了笑,自己把眼泪擦干净,林雾视线一直跟着她的手。

  “我会保护你。”秦思沛停了停,直视了林雾,很认真地在说,“我会保护你。”

  林雾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下。说实话这些话她听得多到数不清,形形色色的客人也好,自认为的朋友也好,数不清的追求者也好,他们自信爆棚时总想给出些承诺,但是秦思沛不一样。

  林雾无奈撇开眼:“你保护我什么。”

  “我——”

  “我只靠自己。”林雾看了眼手机,嘱咐她,“好好上学,先学会保护你自己。”

  时间不短了,林雾不想和她再说下去,她脑子里另一个声音为秦思沛说的话而蠢蠢欲动,陶醉了似的,违背林雾意志没骨气地叫着要这个人快点保护。

  林雾冷着脸色把它们往下压,一边站起来,没想到刚一站起来腿就因为没力而往下软。

  秦思沛立刻伸直手臂,把她带到怀里靠着。

  秦思沛:“靠着我。”

  林雾维持不好脸色,死盯着秦思沛。

  “你他妈故意的?”

  *

  林雾靠在秦思沛怀里瞪她时正赶上邵琪推门进来,由于她眼神从侧面看相当有杀伤力,还不等她俩说话邵琪就赶紧跑进去“打圆场”。

  “衣服给你拿来了!小雾,你没事了吧!”

  林雾站直,嘴唇还白着,秦思沛也跟着邵琪问她:“你没事了吧?”

  她确认了,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没想到,真想不到,林雾冷笑盯她,不想视线中忽然多了个邵琪,邵琪把秦思沛挡上,直摆手安慰她:“别生气别生气,我都看见了,思沛只是扶你一下,她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经常站不稳吗?别用孩子出气。”

  她是孩子?自己经常站不稳?

  林雾气笑了:“行。”

  她指着门:“现在和你家孩子一起出去。”

  邵琪去拉秦思沛,秦思沛看着林雾,眼中蕴出笑意,乖乖跟邵琪一起出门。

  “那你快点换衣服。”

  “快滚。”

  林雾狠狠吐了口气坐在床上,折好的衣裙散在床边,光滑如水的料子恰好碰她指尖让她心里也清凉下来。

  她的视线从裙子转移到自己的手指尖,那上面还残留着秦思沛的温度,摸了摸唇瓣,似沾了秦思沛的血液,眼前都是放大的画面,秦思沛那双修长整洁的手、握笔写字的手,右手食指骨节处鲜红模糊。

  刚刚怎么样了?

  刚刚自己都没有问她。

  林雾咬唇,使劲捏住手指,冰凉的指尖更苍白了。

  林雾,她想。

  林雾,你算是什么东西?

  猛地一下站起来,她支撑桌子稳了稳身体。落地的穿衣镜映出她潮湿半干的长裙,但她头发却被人打理得温暖干燥。

  不用想,是秦思沛。

  林雾更加用力地咬唇,仿佛全身只有这一点力气,就算这样,她也要狠狠咬上去,有疼痛让自己想清楚。

  要想清楚秦思沛到底是谁,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呢?

  如果她同意呢?

  她就可以和她在一起吗?

  和秦思沛吗?

  只要一闭上眼,她就可以满脑子都是这个人。

  谁都不知道她看上去冷酷坚硬的防线实际是冰做的,只要遇到阳光就会无限溃败。

  长久处在阴冷之处的人早忘记什么是阳光,经过再三的祈盼和无数失望,当真正的阳光出现,要拥抱它需要莫大勇气?

  而她其实那样胆小,甚至不敢转头看一看镜子,怕看到一个已经在黑暗中生根的自己,滋生了污渍的自己。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自己,一旦失去了唯一防线,又该怎么办呢?

  但是真的很向往阳光啊。

  妈的。

  门口有说话声,秦思沛并不走远,仿佛总是在提醒她,这个人她很好,很温暖,很安全。

  妈的,是自己太脆弱了吗?

  不知不觉手掌扣着桌子边,整条胳膊都在抖。

  真的好诱惑,忍不住,不想忍。

  林雾走过去拉开门,整条走廊半明半暗,秦思沛恰好站在唯一一道阳光里,阳光带着她的影子腾地一下闯进门。

  林雾放开嘴唇:“我有话——”

  “恩?”秦思沛转过身,眸子折射阳光如琉璃一般。她视线落在林雾下唇深深的齿痕,眼中笑意收了一瞬。

  “你哪里难受?”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东西放下去。

  林雾不知道自己心跳可以这样,好像有团火塞进去让它们完全失控,把她之前压抑的部分加倍补回来。

  秦思沛穿着邵琪的格子背带裤,前面有一个袋鼠一样的口袋,上面挂着只傻呆呆的小狗,和她本人极不相衬。

  林雾心情又扬起来,扬得很高,她的唇角也好像快要压不住。于是她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心里那个声音又在叫着,而另一道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了。

  “恩?”秦思沛偏头,打量她的神情之后问她,“你很开心吗?”

  她手腕动了,似乎还想触一触她唇上的齿痕,空气变得黏稠。

  林雾想说进来,她视线向下瞟就看到秦思沛手里的东西。

  她怎么会有这个?林雾怔住,像被人从美梦里狞笑着丢出去,狼狈地任人围观。瞳孔收缩,她唇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了?”秦思沛立刻上前扶她,手里包装袋被她捏出很大“哗啦”声。

  熟悉的声音响雨点样袭击她的耳膜,随之而来还有万蓁的带着回响的声音,她们久远的对话里,有嬉闹有争吵有指责。

  想要捂上耳朵,怎么才能让这些记忆都消失?

  秦思沛把糖随手塞进胸前大口袋,两只手臂一起圈住林雾。

  “你冷得吓人。怎么忽然这样?”

  秦思沛语速很快:“我们已经返程,我已经联系了医生,你再等等好不好?”

  她的手臂肌肤就这样挨上林雾,一股微麻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让人不自禁想要得更多更深入。

  几股感觉混在一起在林雾的头脑里身体里乱冲,那一边也压不倒对方,林雾推开秦思沛用力调整呼吸等到语调平稳才说道:“我没事。”

  她咬嘴唇:“别担心。”

  关上舱门秦思沛直接把椅子拉过来让她坐,见林雾一直看她的口袋,她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递到她手边,“你要看看这个吗?”

  林雾捏紧扶手。

  她坐着,秦思沛却踩着地毯陪她站。

  酸涩的感觉沿着心里的裂痕渗进去,林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不要秦思沛扶走到阳光下,直接坐在窗边。

  阳光晕在林雾侧颜,给她的高鼻梁打下道阴影,秦思沛跟着她也坐到她身边,然后她顿了一下,还是问林雾,“你看看这个好不好?”

  她一定要自己看那些橡皮糖。

  林雾先转过头对上秦思沛眼睛,看见她眼里闪闪的光斑心里动了动,嘴唇抿成直线。

  秦思沛问:“当时你给了我这个。”

  “我不吃,你硬要我吃,还说这是你的宝贝,说我小屁孩不识抬举,可是我吃光了,你又骂我。”

  秦思沛明显已经观察了很久,但她仍然没有放开那两包劣质糖的意思,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握着。

  “我留了糖纸。”她声音很轻,“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这个生产日期很新,竟然还可以买到。”

  林雾可以听出她音调里透出的一点愉悦惊喜,知道她现在应该很开心。

  忍不住看着她握包装的右手,林雾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问:“谁给你的?”

  “邵琪姐姐。”秦思沛想了想还是递给她他包,“她让你先吃一些补充体力。”

  “我不要。”林雾几乎立刻回绝,眉头皱得很紧。

  秦思沛怔了下,似乎想问她什么,又没开口。

  林雾又看到这个熟悉的表情,陌生的愧疚感让她也怔了下,过了几秒,她向秦思沛伸出手,说:“给我。”

  秦思沛依着她,林雾接过来时又顿了下——她的指节粗厚的白色纱布扎眼。

  “疼不疼?”

  林雾努力面无表情地问着,可是糖纸泄露了她的心情,那包糖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塑料尖角戳着掌心柔软处。

  秦思沛摇了摇头,眼神温暖。

  她在安慰谁?

  林雾冷着脸:“说谎。”

  “没有。”秦思沛眼角更弯了些。

  林雾直接捏住她手腕,一副要按她受伤的手指收拾她的表情。

  秦思沛不等她动手就笑着说:“疼了。你的力气好大。”

  她根本没用力。

  林雾冷着脸直接放手,深深盯她一眼。

  秦思沛一只手撑着舷窗边沿上身前倾,认真地看她。

  “姐姐。”

  “要不你给我吹吹吧。”

  林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纯净面庞皱眉道:“你脑子坏了?”

  “小时候你也是这么给我吹的。”

  她吹了?她怎么不记得?

  林雾满眼不信任,但她没有立刻否认。

  秦思沛习惯性用受伤的食指描绘林雾精致的轮廓线,观察着光影。

  “我记得那天你穿着白色运动衣,不太合身,而且有——”

  “别说了。”林雾快速打断她。

  有衣服穿就不错了,那时候她连穿裙子都只能盼在梦中,难道要她承认她挂着捡来的耳机和别人不要的mp3,徜徉在音乐的海洋里还觉得自己是最美的公主?

  想着想着她表情就不大好。

  传说中的中二时期么……简直不堪回想。

  “但是很漂亮。”

  秦思沛的话猛然打断思绪,林雾回神:“什么?”

  “很漂亮。”秦思沛也陷入回忆里,声音温柔得仿佛是那天两人一起并肩的温暖。

  “那时就很喜欢你。”

  林雾冷“嗬”,完全不买账地嘲她:“你知道自己当时几岁吗?”

  秦思沛笑了笑,又用食指在空气中描,眼中装着别人都看不到的色彩,只有她能看到,她很想执笔去写。

  她的手指就这样在眼前晃,林雾直接拉了下来,冷着脸:“手不要可以捐了。”

  秦思沛视线下移,看着俩人交握的手。

  林雾掌心向上托着她的,而秦思沛还维持着那个向前探的姿势。

  手不自觉把糖袋捏得更紧了,秦思沛目光那样干净纯粹,和她这个人一样,林雾心狠狠扯动。

  “姐姐。”

  秦思沛偏头:“你答应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