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短也是名义上的假期, 但WAVE众人这几天基本上都乖乖待在基地里打排位。
放假的最后一天，商纵走进训练室的时候，里面很是热闹。他一进去就看到韩洵一脸无奈地被简清凡跟闻澈拉来扯去, 两个人都想要跟他solo，谁都不想放手。
林之栩蹲在一旁看热闹, 一边说：“有什么不好解决的，石头剪刀布, 剩下那个跟本人solo，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林之栩摸了摸后脑勺，对着韩洵耸耸肩, 一副“哥们只能帮你到这”的无奈神情。
他一抬头跟商纵的目光对上, 顿时眼睛一亮：“哟, 纵哥回来了？承认吧，收假这么晚, 跟哥几个比, 你是不是不够勤奋啊？”
“是是是。”
和商纵打过招呼，简清凡跟闻澈这才稍微收敛一点, 转而跟韩洵勾肩搭背嘀嘀咕咕起来。
商纵清了清嗓子：“看到你们这么有活力，我就放心了啊。一会儿都有空吧, 我请大家吃个晚饭。”
大家面面相觑, 林之栩率先问出了他们最关切的问题：“能不能不吃烤猪蹄啊纵哥？”
商纵叹了口气：“不吃。”
于是训练室里顿时爆发出一片迟来的欢呼声。
商纵看着大家雀跃的样子笑了笑，随便跟他们打趣了几句之后，便准备回办公室去了。
“纵哥！”
商纵刚出训练室的门不久, 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回过身, 看见尹星择一手带上了门，正朝自己疾步走过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
他问：“有事？”
尹星择点点头，他环顾一番四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想在吃饭之前和你单独聊聊。”
商纵望了他一眼，没再问下去：“嗯，跟我过来吧。”
平时他们也经常到商纵那个豪华又乱得离谱的办公室玩，当尹星择跟着商纵进去之后，他发现里面比上次还乱。
“先坐吧，帮你倒杯茶。”
茶叶淡淡的清香飘过来，尹星择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着商纵弯腰帮自己沏茶，他不自在起来：“搞这么正式干嘛，早知道还不如答应和你一起去吃烤猪蹄得了。”
“真的吗？那晚饭不如就……”
尹星择举起手，干脆道：“停。”
商纵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了：“平时都是我找你们聊天，难得你主动来找我，有些受宠若惊，当然要严肃对待。”
“嘶，纵哥你快别开我玩笑了，”尹星择说着微微坐直了身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是关于指挥的事。”
尹星择不笑的时候，神情和平日完全不一样。他微微蹙眉，认真的目光中透着隐隐的气场。
“以前都是我跟老林一起指挥，春季赛的时候你说过，这样的模式还是有些乱，最好能把指挥权再向我倾斜一些。夏季赛我们虽然也这样尝试了，但我却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完美。跟那些强队的指挥比起来，我总是欠缺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在我看来，跟RUSH的第三局之所以会输，就是因为后期的指挥做得不够好，是我的责任。纵哥，在这方面你教了我很多，但我依然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角色。所以你觉得是不是应该……”
尹星择的声音越来越低落。虽然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但他知道商纵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商纵把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回去，朝他笑了笑：“我不这么觉得。之前我也在训练的时候提醒过你，星择，你的指挥没有问题，但是需要改善的是信心和决断力。”
尹星择愣住了，重复道：“决断力？”
商纵点点头：“不管是比赛还是平时的训练赛，你在前中期的指挥思路很清晰，能根据局势不断和其他人协商，做出最适合队伍的决策。但是每次进入后期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话明显就少了很多。或者说，在一些需要你果断下令的时刻，你会用征求的语气去问其他人的意见。但他们不可能每次都做到意见一致，这个样子只会让你们的交流愈发混乱，影响队伍在关键时刻的执行力，在和强队的交锋中无疑是致命的。”
他继续说：“其实大部分情况下你自己的判断却没有问题，我也相信你是个不怕背锅的人，所以我猜测，你是出于不自信才会这么做，而不是想要逃避责任。”
尹星择沉默了一会儿，对商纵勉强笑了笑：“纵哥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商纵给他把茶续上：“清凡跟闻少，他俩的位置本来就不是最适合做指挥的。之栩虽然心态好，但是很容易着急冲动，越打到后面越是如此。”
“至于小刀，在我看来现在他参与指挥和决策的程度刚刚好，虽然前面大部分时候都在配合队伍的安排，每次到了后期的关键时刻，他也擅长用自己灵光一现的决断来帮助和引导队伍，这就是最适合他跟WAVE的模式。”
“所以，综合来看，我认为由你负责主指挥就是最佳方案，而且这个结论也不是完全靠排除法得出的，”商纵耐心道，“因为我知道，你本身就适合指挥全局，星择。不管是大局观还是对细节的把控，我都对你很有信心，况且这一年来你又进步了很多，不要因为一局比赛的失利就否定自己。”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尹星择圆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不可思议，甚至还带着点怀疑：“真的吗纵哥？你是不是在哄我呢？”
“我哪里有这么好心。”
“哦——”尹星择拖长了声音，因为商纵这样的肯定展现出掩饰不住的高兴。
商纵看着他脸上丰富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不过说了两句实话，这么开心啊？”
尹星择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啦。SET当初对我做评估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么说的，看来我现在真的是进步了很多呢。”
——“SET不需要你这样的辅助。”
其实他之前对韩洵没有说真话。SET那些人对他说的刻薄话，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句。
虽然同属于一个俱乐部，但SET二队跟一队之间等级森严，甚至连地址都隔得很远。
那年LPL夏季赛结束的时候，LDL的比赛还在进行中。因为对版本水土不服，SET二队近来战绩不佳，一队的副教练跟几个分析师特意抽空过来指导他们。
一队的辅助目前处在轮换状态，冠军辅助基本上已经不再首发，大概率要在世界赛后退役，目前辅助位的另一位选手只签了短期合同，相当于买来救火的，而比起和他续约，SET显然更倾向于年底提拔青训的年轻人，所以他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来考察尹星择。
尹星择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又紧张又兴奋。
他们看了几场训练赛，最后还跟进了二队在LDL的下一场比赛。虽然每个选手的状态和发挥都不够理想，但一行人却一致将矛头指向了辅助位的尹星择，输掉比赛之后，脾气暴躁的副教练上来就给了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秀你那神经刀的操作秀够了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次级联赛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运营水平你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让你这种半吊子升上一队！”
跟过来的其中一个分析师靠在墙上摇头，用官方化的语气说：“Select选手，其实我们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但任何阶段都对你非常失望。纪律性一塌糊涂，指挥能力几乎为零，看不出一点可塑性和培养价值。实话实说，你去末流队伍混个首发还是容易的，但想进SET一队，你还远远不够格。”
这几天他们一直活在高压之下，也没少挨骂，但如此直接的蔑视还是让尹星择有些懵。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的领队和队友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为他辩护。尹星择不想怪罪他们，来到这里快一年了，他很清楚SET内部令人窒息的畸形环境，别说是骂他一个小小的二队选手了，他敢肯定就算是领队帮他出头，都要被臭骂一顿。
这还是尹星择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抨击，他向来心高气傲，这些话几乎在瞬间击碎了他的自尊心。
他怀着憧憬的心情来到这家豪门的青训，虽然他并不喜欢俱乐部的风格，但想到进入二队最初的目标，他还是咬着牙继续想要做最后的争取。
他记得自己在混乱中不断低头道歉，最后卑微地请求：“我会好好调整的，请至少到时候给我一个试训的机会吧？之前说过的……”
“还要我们跟和你说多久？”对面不耐地又补充了一句：“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SET不需要你这样的辅助，你没有通过我们的考核！”
“至于试训，”他冷笑了一声，“就连我们AD也认为，根本没有让你试训的必要。”
尹星择愣住了。
副教练撂下这句话之后，一行人便丢下他们扬长而去，领队赶紧赔笑着跟了上去。
尹星择还定定地站在原地，在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内心所有的希望都土崩瓦解，原本在他嘴边打转的那些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全部都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原来，就连游绎也认为自己是个不合格的辅助啊……
在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坚持，自己刚才的祈求，完全就像个笑话。
他们一走，几个队友立马凑上来安慰他。他们见尹星择低着头，肩膀一直在颤抖，以为他在哭，赶紧手忙脚乱地掏纸巾。而尹星择却突然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吓了大家一大跳。
他继续笑，但表情却没有丝毫温度：“反正都快滚了，刚才就该回喷那几个孙子一顿，血亏。”
那天之后，尹星择甚至失去了二队的首发机会，在板凳上度过了赛季的最后一小段时间。
正式离开SET的那一天，他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有拨通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转而给对方发信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想问一个问题。
——“哥，你是不是后悔当初向SET的青训推荐我了？”
他盯着输入框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删掉了全部内容，关掉了手机，苦笑了一下。
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商纵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桌沿，把尹星择的思绪拉了回来：“想什么呢，一脸悲愤欲绝的样子？”
尹星择呼出一口气。其实这么长时间过去，SET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早就逐渐消散了，只是回想起那条未发送的信息时，还是会有些怅然。
他自然地笑道：“说到SET，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而已。”
商纵眯起了眼睛，看起来有些不满：“星择，你到底是信他们的眼光还是信我的眼光啊？”
尹星择抬头望着商纵，眼里的阴霾早就一扫而空，愉快地笑了：“我当然信你，纵哥，你绝对慧眼识珠好不好？”
“自恋。”商纵啧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以后就得有这种劲，知道没有？走，聊完了就叫上他们几个吃饭去。”
商纵带他们去了周围刚开的一家新店，味道比预想中好得多，大家边吃边聊天，气氛欢乐又轻松。快要结束的时候，林之栩兴致很好地提议：“干杯干杯！”
他们举起杯子的时候，商纵开玩笑问：“不说点什么吗？”
“行啊，谁请客谁说。”
商纵也坦然接受，他望向五张朝气蓬勃的脸，举杯示意了一下，郑重道：“虽然今年已经过去了一半，但我相信你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大家纷纷起哄：“哎哟纵哥，别搞那么严肃嘛。”
“行吧，”商纵说着笑了一下：“那就简单点，季后赛冲。”
“季后赛冲！”大家异口同声道，碰撞在一起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