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WAVE的所有人来说, 这次群访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记者们似乎有无数的问题可以问。虽然没有往周围看，但韩洵能感觉到坐在旁边的林之栩和闻澈跟自己一样神情麻木。
在他们之中唯一还能保持淡定风度的大概只有商纵一个。他脸上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镇静神色, 不卑不亢地回答着那些听起来甚是尖锐的问题，同时不动声色地帮助自己的队员们分担了不少来自记者的火力。
当记者们最后再次问起这场比赛的失利原因时, 商纵再次拿起话筒，直面镜头道：“其实今天我们队员的状态挺出色的, 是我在BP和战术安排上考虑欠妥，我们教练组的准备没有对面充分，是我对不起他们的发挥。”
商纵当着所有人的面，又一次把失利的锅毫不犹豫地揽到了自己头上。连记者们都对他直白的话语面露惊愕之色, 韩洵都可以想见商纵的这个回答在被搬运到论坛上之后会掀起怎样的议论。
商纵话音刚落, 林之栩抓起话筒, 他丝毫不惧那些朝自己转过来的镜头和视线，沉静道：“不要这么说纵哥, 输了咱们就一起扛。”
他的脸上难得露出这样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 而大家也立即反应过来，不顾现在是赛后采访的场合, 开始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
记者们自然对这样的效果表示满意，而这场气氛沉闷的群访也因此在末尾略微起伏了一下。
这场比赛足足打满了一个晚上, 等他们最终结束采访, 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出场馆准备回俱乐部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今天来看比赛的观众很多，韩洵还在台上的时候, 感觉台下简直人山人海。而现在整个偌大的场馆都静悄悄的, 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着收拾场地，他从未觉得这里如此空旷过。
除了商纵跟邵源偶尔交谈几句之外, 没有人说话。俱乐部的车已经停在门外，虽然已经是四月份，但在出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晚风还是让韩洵感到了阵阵凉意。
他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想要赶紧回到车内，但在下一秒，一片突如其来的嘈杂呐喊赫然打破了持续已久的寂静。
“WAVE加油！”
“加油啊！”
所有人都震惊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看见一群粉丝正在出口的侧面围成一团，隔着一小段距离朝他们疯狂招手。没人知道他们在那块阴影区域等候了多久。
有些人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们的声音并不整齐，有些杂乱，唯一能清晰可辨的就是“加油”二字，还有语气里的安慰、不甘，以及希冀。
他们从四面八方特意赶来看主队的比赛，却没有收获期望的圆满结局，只能眼睁睁看着WAVE在鏖战五局后被拦在决赛的门外。
站在最旁边的简清凡低下了头，尹星择擦了一下眼睛朝他们挥手，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终于上了车。韩洵从窗外望着粉丝们一边在保安的训斥下急匆匆地后退，一边继续纷纷将手围成扩音器状放在嘴边，继续执着地对他们喊着鼓励的话，心头五味杂陈，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这大概是自从打职业以来，在韩洵记忆里最痛苦的一个夜晚。
林之栩那句掷地有声的“输了一起扛”再配上赛后全员咬牙面对镜头的群访照片在各个平台发布之后，引起了一片唏嘘。
今天WAVE的舆论跟往日比竟然好得出奇，从一开始大部分人本来就没觉得WAVE能赢下SET，因此WAVE输完比赛之后也没怎么在论坛被疯狂开会，即使有人时不时开帖吐槽两边运营能力的差距，在评论里也基本上会出现诸如“要知道他们对面的可是SET”“这种队伍能爆种跟SET打满BO5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韩洵在睡前默默地看完这些推送资讯，关掉手机，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比起直接开喷的话，这些漫不经心的言论甚至让他心里更难受，仿佛WAVE已经被提前预设好了一个难以逾越SET的标签，就算他们今晚已经竭尽全力想要撕下，但最终还是牢牢地粘在他们的背上，甚至粘得比原来还死。
黑暗中一片寂静，韩洵知道，旁边的林之栩也失眠了。
距离WAVE对阵HUNT的季军赛还有一段时间，而这几天他们的训练状态并不好——岂止是不好，可以说得上一句很糟糕。
除了四强战队之外，其他俱乐部都早早放假了，他们只跟RUSH约到了训练赛，结果输得很狼狈，刚过二十分钟没多久就被对面平推，各项数据都惨不忍睹。
第二天的训练赛是跟自家青训二队约的，结果整支队伍依然打得节奏全无，开局一级团失误后一泻千里，全程被二队压着打，每个人的状态和发挥都差得出奇，最后一波被对面抓住机会干脆利落地终结比赛。
哪怕只是训练赛，输给自家二队也称得上是奇耻大辱。他们刚刚摘下耳机，就看见商纵从邵源身后快步走过来，周身的气场几乎可以将空气凝结成冰，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们刚才到底在玩什么东西？！”
这是韩洵来到WAVE之后第一次见商纵发火，他还从未在对方脸上见过如此凌厉的神色。
商纵很少说这种重话，平时复盘输掉的训练赛或者正赛小局的时候，总是平静而耐心地指出他们犯下的细节错误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在输给SET之后更是把每个人都叫出去轮番安慰，哪怕昨天训练赛那么难看地输给了RUSH，他也没有训斥过他们一句。
“对线糙得平时的细节全丢了，大龙团人没齐乱开乱接，打到后面整支队伍就像在场上给我表演集体梦游，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逆转局势，看起来巴不得直接光速下班，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思路混乱斗志全无，你们哪里像个职业选手的样子？”
商纵对他们怒目而视，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辩驳，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商纵的每一句尖锐的批评都是实话，但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打出这么难看的场面来。
他的声调稍微降下去一点：“尹星择。”
尹星择没想到商纵会突然点自己的名，一脸惶恐地抬起头来。
他以为对方要骂自己刚才那个昏了头的泰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商纵缓和了语气，直接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去年刚来WAVE的时候，一上来就跟大家说自己有什么目标吗？”
尹星择咬了咬嘴唇，他的声音很蔫，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想赢比赛，想赢SET。”
虽然韩洵并不在场，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尹星择是如何郑重其事地公布自己的雄心壮志，并且看着大家的反应露出有点小得意的神情，而其他几个人又会怎样起哄着鼓掌。
但现在所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商纵双手抱臂，静静地盯着他：“然后呢？”
尹星择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茫然地重复一句：“然后？”
商纵点头，一字一顿道：“赢下SET，然后呢？”
尹星择怔住了。
商纵这一次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抬起目光，环顾着他们，眼里的怒意分毫未减，但语气里更多的是痛惜，他加重了语气：“输掉半决赛之后，虽然我也难受，但我心里清楚，没有人的心情会比在台上打比赛的五个人更痛苦。”
他接着说：“但这个春季赛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季军赛要打，再往后还有很多比赛要去面对，在你们心里，整个联赛难道只有SET一支队伍吗？”
最后一句话，商纵几乎是吼出来的。训练室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厉声道：“都听清楚了，你们还要参加洲际赛，以后也可能去世界赛，除了SET之外，还有很多来自其他赛区的强队，那些全部都是你们的对手！”
“如果真的不甘心输掉比赛的话，都给我把这副意志消沉的样子给收起来，去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赢！”
一旁的邵源清了清嗓子，但还没等他开口打圆场，就听到商纵继续说：“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放假一天。”
“什……”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邵源更是一脸震惊地打断了他：“等一下，再过几天就比赛了啊？！”
“明天晚上收假。”商纵简短地说完，转脸望向其他人，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如果到现在为止还是这种浑浑噩噩的心态，训练并不会有丝毫效果，只会越打越烂。我不管你们这段时间准备去哪里做什么，回去好好想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吧。”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训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