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声响惊住在场所有人, 角落里的佣人默默离开掩上门。
大门旁，秦思沛脸颊微微偏向一侧，瞳仁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波澜, 光打在她发顶带出淡淡金黄, 她整个人似乎都胧着一层光晕, 即使是她的家人也觉得她此时又冷又疏离。
明明是一家四口, 每个人都藏了心事。
秦思月最藏不住，她抖着唇不可置信地喊：“爸爸！”
吕诗皱着眉头走到门边，把秦文生拉到后面。秦思沛干干净净地站在原地，背带裤的大兔子耳朵点在母亲高定服装的牡丹图案上, 友好地碰了碰。
吕诗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伸手拂开秦思沛衣服：“举报邮件是你发的？你举报了你妹妹？”
举报信刚传给组委会秦文生就收到消息，这种事也不少，毕竟这个圈子也有很多红眼病，再大的举报他们夫妻也遇到过。
他们本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举报信是秦思沛写的, 她还附上自己的手稿，有详细的时间戳，他们在评奖组委会那边想遮掩都遮掩不过去！
“你知不知道上面还挂了沈教授的名字？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你妹妹，她才上高中，她的未来, 她的、沈教授、你爸爸和我的声誉你都不管了？”
秦文生眼睛像鹰，阴沉道：“你知道我们家和沈教授关系好，故意的？”
吕诗：“别胡说, 这些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不知道。”
秦文生冷笑：“你女儿早联系好W国导师，自己把手续都走好了！”
“是吗？”吕诗诧异, “你不想跟沈阿姨读博没关系, 妈妈给你换一个，这种事你怎么能私自决定？”
听他们, 一字一句都在控诉自己有多么大逆不道。
而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作者应该做的，或者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
秦思沛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灵魂仿佛悬在上方俯视，或者飘出去。
如果可以飘出就好了，她闭上眼睛，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她这个反应把吕诗和秦文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激起来。他们最看不惯女儿这个样子，好在小女儿不这样。
他们转头看了眼秦诗月。
秦思月嘴唇已经被她咬得通红，她还是高中生，有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见父母看自己，她红着眼：“姐，你手指怎么了？”
秦思沛一怔，睫毛闪了闪，两姐妹对视。
秦文生和吕诗看见她的手指，严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目光落在她的短发还有这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上，秦文生几乎说不出话，手当时就挥了起来。
秦思沛直视他的手，吕诗拦秦文生。
吕诗说：“是我让的！思沛好久写不出东西，我让她出去找灵感，你省省心吧！”
“好在她是匿名举报，不至于家丑外扬。思月的路我们再给她铺。”
秦文生肩膀用力起伏：“思月的学校找好了吗？”
吕诗：“还是去A大吧。”
“不行，让她去国外，读文学院交流项目。”
“爸爸！”秦思月急了。
秦思沛看了她一眼，秦思月咬住嘴唇。
秦文生想起什么，当着所有人面问秦思沛：“让你写的东西写好了吗？”
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的项目，一部关于比较文学的专著，手上的博士生都写不出来，他就叫秦思沛去写。
这种学术作品与创作不同，在秦思沛丧失灵感和冲动的时候，给她打开了新的写作大门。
其实这次W国的世界级文学导师就是被她的这本著作吸引。
不过对秦思沛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找到了姐姐，也有了新的安排。
想到林雾，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她盯着墙上的挂饰，想起那晚酒店地砖上相似的式样，不由弯了弯唇。
“恩？”秦文生拔高音调。
秦思沛：“在写。”
秦文生还想说什么，被吕诗拉住，她附耳说了些什么，秦文生说：“明天你外公回来，你哪里都不许去。”
“正好你外公认回来的那个小姨也在K国，你们见一见。”
吕诗一脸厌恶：“你提她做什么。”
……
……
耳边嗡嗡做响，被秦思沛自动过滤，她回房，拉开抽屉，将随身物品放整齐。
钢笔笔身哑光，看得出年头，秦思沛手指沿笔身轻抚，看到食指纱布，她顿住，暖意驱散心底寒凉。
她拿起手机调出林雾号码，林雾打字的样子浮现眼前。秦思沛动动手指，把“林雾”改成“姐姐”。
秦思沛长指在手机边缘滑动，她抿着唇，有一瞬间她几乎按下拨号键，但是，看着几乎走过12的指针，她放下手机，垂眸看着窗外花园。
她很少真正冲动。
她想了又想，打开微信，输入了林雾的手机号码，搜索出的头像几乎第一眼就可以确定是林雾。
高冷美丽又疏远的艺术画，似乎是怒放的红玫瑰。
个人签名一个字也没有，秦思沛保存了头像，甚至做了截屏了傻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愣了愣，点了好友申请。
也不用填写认证，直接通过了。秦思沛没有想到这个，等到她换好衣服洗好澡再拿起手机，才看见上面有两行字，还有一个横跨了半小时的问号。
秦思沛一下笑出声。
她坐在飘窗上打字回：还没睡吗？
林雾消息很快过来：你活了？
秦思沛笑了：恩
她继续打字：手很好。
然后以窗外为背景拍了张照片。
纯黑夜色下白皙手指诱人，上弦月如小钩子一下一下钩人的心。
林雾：恩
秦思沛：明天我去送你。
林雾：这是你说的第二遍
文字就像带了林雾的表情语气，秦思沛抿唇笑着打字：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明天带给你，可以吗？
那边停了下，回了三个字：不可以
普通的字体莫名显得高傲，秦思沛手指蜷了蜷，回她：知道了，姐姐
她发了一个小猫表情包，小猫卖萌。
林雾那边没有动静了。
秦思沛看了眼时间，问：你要睡了吗？
林雾说：你不睡？有事做？
秦思沛：有一点。
林雾：？
秦思沛笑着：要给你准备礼物。
林雾：我说我要了？
秦思沛：求求你了姐姐。
这句话一发过去，秦思沛就红了耳朵，她放下手机，过了一小会儿才重新拿起，上面没有林雾的新消息。
可能她已经睡了，秦思沛没再打扰，她放下手机，赤足踩下地，走到一个不常用的柜子旁。
她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这个房间她有几年没住过，或许已经被人收走，这样想着，秦思沛披了衣服打开房门。
她没有乘电梯，沿着别墅侧边的旋梯走上顶楼，那里有一处天台，正对着楼下花园，夏天可以听见林间流水淙淙，远眺可以望到拳峰似的雪山之巅。
推开天台的门，有一道纤瘦背影站在天台花圃中。
秦思月听到拉门声，微微惊了一下。她和秦思沛性格像，平素安安静静，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见到来人是姐姐，她肩膀放松，乖巧地叫：“姐。”
画架上已经勾了潦潦痕迹，能看出画画的人心神不宁。
秦思月脚尖动动，等秦思沛走到眼前，她又叫了声：“姐。”
声音含着湿气。
秦思月已经和秦思沛差不多高了，她脸蛋软软的，长发披在肩上显得人很乖巧温柔。
秦思沛没说话，她就先不安地打量她：“姐，你的脸还疼吗？”
秦思沛安抚地笑笑：“我没事。”
“对不起，”秦思月内疚极了，“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拜托姐姐……爸爸就不会……”
“不关你的事，”秦思沛问，“你想读他们选的专业吗？”
秦思月大眼睛里充满抵触：“我不。我不要读。姐，我想画画。”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她的画。
秦思月眼里闪光，不知道是不是泪。她和姐姐从小一个送给外公外婆一个送给爷爷奶奶，几乎没有见过面，但她很亲近秦思沛，也很依赖秦思沛。
“我也不想用你的作品，姐姐，我根本不想得奖，可是爸爸妈妈不听，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竟然打了你。”
秦思月内疚得心都碎了，她使劲地抿唇，把泪珠往回憋。
秦思沛摸秦思月的头，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跟前，轻轻擦掉她下巴上的泪。
“你想好了吗？”
“恩。”秦思月用力点头。
“我想留在国内，有一位老师我很喜欢，其实……其实我、我想和她学画画。”
“是谁？”
“她不出名，”秦思月小声说，“就算爸妈同意我学画，也一定不会同意我找她。”
她们都清楚，从小她们的父母就一直试图掌控女儿人生，绝对不会轻易退让。
“别怕，只要你想清楚，姐姐会帮你。”
秦思沛表情淡淡，她才21岁，还是个学生，但秦思月看她的表情再信任不过。
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道：“姐姐，我想你抱抱我。”
月光洒在天台上，秦思沛愣了一下，她勾唇摸了摸妹妹的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现在可不可以帮姐姐一个忙？”
“恩、什么忙？”
“给一个人准备礼物。”
*
听见秦思沛要给一个人准备一幅画当礼物，秦思月眼睛微微睁大。
她没问是谁，也没问为什么这么晚了姐姐还不休息，就帮秦思沛把画架上的纸撤换上新的，还和她一起准备好所有的用品。
秦思沛拦下她，思忖道：“用铅笔吧，时间不够了。”
秦思月问她：“很急吗？”
“恩，只有今天晚上。”
秦思月点头，其实姐姐本身画画就很好的，她知道姐姐只是想让自己陪她。不是，其实姐姐是想安慰自己。
秦思沛看出秦思月想法，指尖夹着笔摸摸她的头，秦思月顺着她手低了低发顶，把人心里萌化了。
“你看这里，”秦思沛眸光轻点自己食指，“我不方便用力，有些角度要你帮忙。”
秦思月懂了，她很认真地给姐姐帮忙，线条、光影，有她在，“礼物”准备得很顺利。
秦思沛坐在木质高脚凳，看着秦思月忙碌而专注，脸上被碳笔蹭出几块黑还浑然不觉，平时那么爱美的小姑娘。
她目光温暖，在秦思月放手时及时接上去。
画到林雾五官时，秦思沛没有办法很好控制力道，细致的线条必须用到右手食指，秦思沛牵扯到伤口，微蹙眉。
下一秒她的笔被秦思月握住。
“姐，”思月目光清亮，“你来描述，我来画吧。”
秦思沛放开手：“好。”
小姑娘执着画笔，稳健、成熟，表情严肃，气场都变得不同了。
等她画完转头，才发现姐姐一直看着她，她一下子收了自信充沛的锐劲儿，腼腆脸红问：“是这样吗？”
仅靠秦思沛的描述，她就把林雾画了出来，不单是林雾，还有调皮的海豹，天空的飞鸟，甚至海面的波光，竟都被她用铅笔画出来，她还改动了天空的光线，让破云的阳光打在林雾衣裙。
秦思沛说：“她一定会很高兴。”
听到姐姐这样说，秦思月由衷高兴，她收了画笔，想了想，道：“姐姐，我觉得，你很喜欢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
秦思沛没有回避，大方承认道：“对，我很喜欢她，她的名字叫林雾。”
“啊，”小姑娘扯扯衣摆，左右看看，有点脸红。
“那，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秦思沛笑：“恩，现在还不是女朋友。”
秦思月开始担心姐姐的感情生活。
“那你们以后异地怎么办。”
秦思沛淡淡的表情漾出笑来：“我会回国”
“奥，不去W国了吗。”秦思月可可爱爱，皱着鼻子。
“怎么了？”秦思沛收好画。
秦思月说：“爸爸妈妈一定又会安排你，我听他们说想把你作品给一个人用。”
“不用担心。”
秦思沛笑笑：“我有安排。”
秦思月眉眼亮起来：“真的吗？”
秦思沛点头，秦思月受到激励一般高兴道：“那我也和姐姐一样！我一定要做苑老师的学生！”
秦思沛若有所思：“苑老师吗？”
夜色下秦思月脸腾地红了。
秦思沛和秦思月默契地相视一笑，对视着，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叛逆和狡黠。
*
回到房间竟然已经凌晨四点，再过一会儿就是黎明。这样的天色，让身体敏感地呼应，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酒店的分分秒秒。
秦思沛怎么样都难以入睡，她侧身将手伸到床头按亮屏幕点开林雾的头像。
几小时前她竟发了一条朋友圈。
唯一的一条，只有一张照片。秦思沛点开照片放大，没错过每一个细节。
是海边，海岸线，她可以看到沙滩，是她窗外的景色吗？
秦思沛想了又想，翻了两次身，抿唇给那张图片点了一个赞。
她极少使用这个功能，此时那颗小桃心带着她的名字出现在林雾的图片下，她唇角抿起，左脸颊漩起一道酒涡。
手机那一端，林雾眯起眼，看着手机屏幕最下一排出现的小红圈“1”。
邵琪从床的另一边迷蒙地咕哝：“快睡吧小雾我求你了。”
邵琪因为担心林雾身体，硬是定了只有一张床的套间。
没想到林雾大晚上一直不睡，好不容易睡下了，这会儿又拿起手机。以前在酒吧上班确实昼夜颠倒，但这两年生物钟应该已经调回来了啊……
邵琪发出疑问的目光，从床上坐起，探头看她屏幕。
林雾按熄手机，抿唇。
她睡不着，因为脑海中一直出现着码头上秦思沛消失前的身影，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连她的睫毛都看得那样清楚。她执着手机打电话，唇角微抿着。
林雾抚额，难以相信自己因为一个人的不开心，一个人的“不告而别”而辗转反侧。
甚至因为她一直没联系自己而心里闷闷的，邵琪说要和她一起睡，她回神反应过来时，邵琪甚至已经在身旁躺下了。
此时邵琪一脸问号，拍她肩膀绝望道：“小雾四点了！你不在意你美丽的容颜了吗？？”
林雾侧身躺下，薄被勾勒出曼妙曲线，她随意扯了被子，眼角余光看到床头的糖。
还是那包糖，在邵琪扔掉之前她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明明夜色那样深沉，视野却如同被照亮般，林雾顿住，她发现再次看见这糖，她想到的秦思沛的话。
“糖就是糖，是因为人而被赋予不同意义。”
这是世上最后一包糖，也许，自己也应该送秦思沛什么礼物。
林雾勾唇，不自觉在想明天她会送自己什么礼物。
想着想着，屏幕又亮了，林雾划开，看见秦思沛发来的信息。
——“明天见。”
明天见。
心里渗出一阵酸涩微甜的期待，林雾缓缓阖上眼眸，很快进入梦乡。
手指放松陷入深度睡眠之前，林雾意识在挣扎，她想到今天见到秦思沛，她要当面问问她离开时为什么不开心。
*
清晨很快到来，K国机场比较小，大多数航班只飞到周边国家进行中转，因此往来的人也很少。
邵琪在林雾身旁控制不住地不停呵欠。
“雾，我不明白你。”
林雾穿着一条镂空蕾丝的修身裙，裙尾开了鱼尾叉，华丽又精致。她本身就极漂亮，这样的穿着简直把为数不多的行人眼珠子都要吸出来了。
邵琪还要顶着困意帮她阻拦搭讪的人。
而林雾连半点疲态都没有。
“我们要坐长途飞机，你穿得随意点不行么。”
林雾掀了掀眼皮，斜倚靠背不说话。
这机场连付费的候机区也没有，邵琪气死了，不然还能清静点。
“我先去值机托运，你等一下哦。”
邵琪不叫林雾帮忙，转身去找值机台。
机场设置得不合理，设备也不先进，邵琪一去就比较久。林雾单手撑着扶手，精巧的下颌搭在手背，神色厌懒。
秦思沛刚发消息说她快到了。
她说：“等我。”
林雾单手随意地点了个“。”给秦思沛发过去，眼神却飘忽不定，经常瞟到入口大门，那边的安保小哥连已经红透了，接连犯了好几个错误。
她说不上现在的心情，也许有一些无语自己像个无聊之极的白痴，竟真的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早上居然要靠化妆品提亮眼周气色。
她轻笑一声，手背滑过大衣衣摆，手指如玉般细腻柔滑。
忽然有脚步声接近，林雾堪堪抬眼，一道人影便挡住眼前阳光，她眸子瞬间冷下来。
万蓁看着她紧收的唇角，心里像针刺火燎，眼中泛着妒火，上来就问：“你在等人？那人不是小琪，在等谁？”
林雾站起身，一眼也不愿看她。万蓁扯住她的手臂不准她走，高跟鞋在地面磨得“咯咯”响。
“你在等陈夏？”她问，“是不是。”
恶心从她挨到的地方漫开来，毛孔抗议地收缩，林雾甩胳膊，两人无声僵持。万蓁铁了心不放手，拇指掐着林雾手肘最细处。
林雾回身：“除了她你还认识谁？”
明明万蓁更高一点，林雾却如同居高临下，万蓁浑身不适，激道：“你一般不会这样穿，你会嫌弃不舒服不是吗？你还用心打扮了自己。我了解你，你在等谁？”
林雾的眼神陌生极了，也嘲讽极了，就这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几乎要将人冻毙，万蓁心中震动，完全忘记自己来这要做什么。
旁边晃过来一个年轻男人，他浑身衣着不菲，金丝边眼镜装扮得斯文，但掩盖不住他浑身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
他上下打量了林雾，又凑近了打量万蓁和林雾纠缠的手，凑到万蓁耳边吹气：“我的未婚妻大人在做什么？”
万蓁猛躲：“滚！”
林雾冷冷道：“吕幸小姐，请你放开。”
万蓁顿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她放开林雾的速度很快，同时向四周看了看。
男人纳闷：“你在看什么？你爸给你的人都已经回去了呀。”
万蓁掐紧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今天，吕家全家的家宴，她不能参加，就连她那个所谓父亲派给她的人，也因为这个撤回去了。
她又成了自己，但是没关系，再坚持一阵，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取得吕家的地位。
林雾感觉手机震了两下，她立刻要走，如她所料万蓁没有再拦她。
但是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人却动了，迈步拦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