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卫倒在了下夜班回家的路上。
心源性猝死。
人还未送到医院, 便已停止了呼吸。
上一世老卫好好地在学校上班，从未出现如此大的变故。闻簌离世时，老卫还来帮过忙。
所以, 这一世乍一听到老卫离世的消息，闻簌整个人都是懵的。
只道世事无常。
闻簌帮衬着操持三天后事。
嫂子是个很坚强的女子, 突逢巨变连滴眼泪都没掉，只是人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打理事务仍旧井井有条。
直至完成遗体告别, 把前来的宾客一一送走, 她才垮下身躯。
闻簌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谢谢你，闻老师。”秦舒借着闻簌的力，缓缓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闻簌摇了摇头，安慰的话梗在喉咙间，怎么都吐不出。
“效文时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他们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没有之一。”秦舒平和道：“他一直很羡慕你。”
“他也很好。”闻簌诚恳道。
做校医这一行，活多收入却不高，许多人忍不了几年便跳槽。
但老卫一做就是十多年。
“是呀。”秦舒的语气里尽是怀念：“他这个人呀, 不聪明, 但做什么事都认真。嘴上不爱说, 苦点累点也都不往心里搁，每天总是笑呵呵的, 可其实, 他承诺的, 他比谁都上心。现在人走了，不定躲在哪个角落生闷气呢。”
闻簌心里发酸, 但不愿意显露出来让秦舒更难受, 干脆也坐下, 静静地听她诉说。
“他小的时候就想做校医。毕业后，明明有更好的机会，他呀就是瞧都不瞧一眼，铁了心要在这一行做一辈子。他说，学生没什么收入，有的家里条件不好，生了病不敢去医院，都忍着，能帮这些校友们解决个小病小痛的，他打从心里高兴。”
“你别看他吊儿郎当不上进，但对家里，他一向尽心，他说如果一个家庭是一辆车，那么他就是我们的车轮，扛着一家子奔向美好生活。”
“上周他过生日，跟闺女许愿说下个月他要把他攒的假期都用掉，带女儿出去玩。”
“现在他人倒下了，工作半途而废，轮子爆胎，愿望也不能实现。”秦舒极轻地笑了一下：“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他一定比我难受。”
“这些年，能和他一起过日子，我不后悔。哪怕他一声不吭地，就将后半辈子丢给我一个人了……”
说着不后悔的女子固执地抬起了头，眼泪终是顺着眼角打湿了鬓发。
……
把秦舒送回去后，闻簌左右无事，干脆一个人步行回了家。
她需要一段稍长的时间来平复情绪。
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下午，闻簌躬着身，沉沉地吐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
忽然有人凑近托了她一把。
熟悉的木质香气萦回在鼻间。
“你回来了。”闻簌还没有缓过劲来。
叶篱“嗯”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没接电话？”
闻簌掏出电话查看，果然有十几个未接记录。
“抱歉，手机静音了。” 闻簌扯了个笑道。
“发生什么事了？”叶篱已看出闻簌不对劲，担心道。
闻簌拿出钥匙开门，没有回应。
“不想说么？”叶篱耐心地问。
闻簌像没听到一般，推着叶篱的行李箱进去。
叶篱蹙紧了眉，跟着闻簌进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什么，你是不是刚下飞机？我去给你做饭。”闻簌不看她，自顾自地道。
“面对我，你也要这样绷着自己吗？”叶篱拽住闻簌的手腕道。
闻簌垂着眸摇了摇头。
良久，等不到回应的叶篱终是失望，低下身要去拉行李箱：“既然你不想说，那我……”
“你……你别走。”闻簌赶忙拦住她，声音时断时续：“篱篱。我不是……我……”
叶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环着手足无措的闻簌，无声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你不想说便算了，我不逼你。”
闻簌靠在好脾气的姑娘的肩上，眼泪止不住地落，却仍约束着自己，声音尽量平稳地说道：“篱篱，老卫……老卫走了。”
闻簌平复下来时，目光停在叶篱肩头的水渍上，面上显得有些尴尬。
“情绪好一些了？”叶篱却不在意，指尖探上闻簌的眉眼，轻轻蹭掉闻簌眼角残留的泪滴。
“嗯。”闻簌握住叶篱的手，牵着走到沙发边坐下，解释道：“我刚才不是不想说，我是怕一开口，就……就憋不住。”
憋不住哭出声。闻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憋不住又如何？”叶篱却捧着闻簌的脸，直直地盯着闻簌道：“闻簌，我从不害怕承担你的坏情绪。”
面前的姑娘眼中蕴藏着无限的耐心与温柔。
“我最怕的是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闻簌态度诚恳地道歉：“我错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吗？”叶篱循循善诱道。
闻簌其实想了很多，从进门前思绪就是混乱的。
她想起嫂子说的那句不后悔，又想起叶篱方才说的不害怕。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自己撒手人寰时，叶篱会不会像今天的秦舒一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细数两个人的过往？
那时的叶篱后悔吗？
一定是后悔的。
毕竟，上一世，闻簌对她的姑娘亏欠太多。
“其实我想了许多，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闻簌如实道。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杀青了。”叶篱点点头，站起身道：“所以，最近我的时间充裕。”
“啊？”闻簌不解道。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随时都可以听。”
“……”
真是个执着的姑娘。
趁着叶篱走开，闻簌整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潮。
与其说倾诉，不如说闻簌有许多问题想问。
上一世猝然离世实属偶然，但这一世有限的生命却是事实。
原本闻簌信誓旦旦地对叶篱说自己不会有事，但老卫的离去敲响了闻簌内心的警钟。
人类本就渺小，许多事尚不可控。
如若……出了什么意外，叶篱该怎么办呢？
闻簌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凉毛巾忽而挡住了视线，眼睛的肿胀得到缓解，闻簌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不舒服？”无微不至的姑娘关心道。
“没有。”
隔着毛巾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按摩闻簌的眼眶，也让闻簌的心渐渐踏实下来。
无论如何，此刻，她们都安好。
“叶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怪我？”闻簌认真地问道。
“胡说什么！”叶篱斥责道。
“只是假设而已。”闻簌安抚道。
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又继续，叶篱没有答她。
“今天嫂子对我说了许多。我以为嫂子会怨老卫，可嫂子却说，她不后悔。”
闻簌闭着眼睛，平静道：“可我觉得，老卫若是知道这一切，他一定会后悔。”
透过老卫，闻簌其实是在说自己。
闻簌后悔自己上辈子，没有为叶篱付出什么，甚至还让二人心存诸多误会便阴阳两隔。
“后悔什么呢？”叶篱疑惑的声音传来。
“后悔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多为对方做一些事吧。哪怕，只是说几句真心话呢？”闻簌如实道。
这确然是闻簌心中真实所想。
这一世与系统绑定，明确的生存时长，让闻簌倍加珍惜。
她拼了命地靠近叶篱，一点点拉进叶篱与她的距离，因为她只想把有限的时间用来与叶篱分享。
“那反过来呢？”叶篱把毛巾放下握在手里，道。
“什么反过来？”闻簌没能理解叶篱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的身边，你会怪我么？”叶篱一边把手中的毛巾叠整齐，一边道：“那时，你会不会为现在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闻簌不解道。
“如你所说，只是假设而已。”叶篱整理得很慢，叫闻簌看不到眼里的情绪。
“或许我会后悔。”闻簌想了想，道。
叶篱的手一顿。
“后悔没能更早认识你。”闻簌握住叶篱的手，坦白道：“如果时间有限，那我大概愿意放弃很多东西。唯独靠近你这件事，我不想放弃。”
叶篱终于抬起头，眼里有不可掩饰的惊讶。
“有点偏执对吗？”闻簌勾了唇角，笃定道：“可是我知道我放不了手。”
“人生的旅途有长途也有短途，我既然无法控制时间，为什么不尽力多做一点开心的事情呢。”闻簌盯着叶篱，直白地道：“除非有一日，你明确地告诉我你厌恶我，排斥我的靠近。不然，我大概不会改变我的行为。”
“我明确地告诉你，你就会放手么？”叶篱眼中似有探寻。
“我不知道。”闻簌摇了摇头道：“但恐怕到那个时候，我就不能和你做朋友了。”
“为什么？”叶篱茫然道。
“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闻簌思索了一下，道：“断绝和你的一切交集，躲你躲得远远的，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式。”
叶篱叹了口气，眸中似有哀怨道：“你倒是心狠。”
闻簌猛然反应过来：“你你你……”
“我？”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闻簌不确定道：“你不会是偷偷讨厌我，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告知我吧？”
“你讨厌我哪里，说具体一点，我可以改的！”
不同于方才的决绝，闻老师此刻的面容显得无比真诚。
“……”
作者有话说：
【承诺的二更！耶耶，晚安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