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宏冷声道:“去。”
“啊!好!好……”
苏殷绕道校场边缘,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末了又紧了紧抹额。他心道苏翊晨练的校场比这更为广阔,十几圈下来都能脸不红气不喘,自己跑个三圈应该不成问题。
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他迈开腿,刚想开跑,后脑勺一紧。扭头,自个儿的马尾正拽在一个颇为面善的青年手中。
这青年肤色略黑,浓眉大眼,本是十分阳光爽朗的长相,却板着个脸,如同靖宏的再生兄弟。
“你……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青年一点头,声音里透着股浩然正气,“忘川河边。”
啊!是那个提溜着他过河的好青年!
苏殷双眼放光,“敢问兄台大名?”
“古宁。”青年淡淡答道:“我陪你跑。”
“啧。”
苏殷不屑地朝靖宏的方向瞟了眼,还拿他当三岁小儿呢,要找个陪跑。
他也不废话,闷头开跑,古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时说上一句“加速”。
长跑不宜过早加速,后期容易发不上力。然而在被催促了三次之后,苏殷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一圈过后,呼吸已经紊乱了起来。
“加速。”
机械的命令再一次响起,他咬咬牙,再一次加快速度。两圈过后体力已经明显跟不上,他开始张嘴呼吸,额头后背都冒出了汗。冷风呼呼的灌进喉咙,心脏仿佛就在喉管里面跳动,鼻腔内也浮起血腥味。
“闭上嘴巴,调整呼吸,速度不要慢下来。”
“吵死了!”
苏殷按照对方的指令闭紧嘴巴,终于跑完三圈,他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冷风一吹,身上的汗液都快被冻结。
“别站着,走走。”
他连连摆手,“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言婼风二话不说就把他提了起来,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也相差无几,苏殷被她高高举起,脸皮子挂不住,挣扎道:“言婼风你大胆!咳咳咳……”
“婼风放他下来。”
脚一着地,苏殷就瘫软在了地上,捂着嘴直咳嗽。
靖宏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速度过慢,步子过小,呼吸频率过快。”
苏殷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他分析这些,苦哈哈道:“咳咳……太冷了,这样下去我会得风寒。”
靖宏沉下脸,一边的言婼风欲言又止,指了指苏殷被冻得通红的胳膊。
这样对待一个娇生惯养,身子骨又弱的小皇子,似乎是有些过分。可苏殷如今已经失去了皇室的身份,纵容他只会让他看不清现实。
靖宏面无表情地说:“从明日起,在我到校场之前,绕整个天耀门跑两圈,古宁会负责监督你。”
好家伙,还要让小面瘫专门监督自己!
估摸着算算,天耀门内有不下六个校场,加上门人的房舍和宫殿,绕着跑两圈,少说也要一百里路。这不得跑上一个多时辰,还睡不睡了……
苏殷默默听在心里,知道反抗无用,选择闭紧嘴巴。
靖宏瞧他一声不吭,想到君莫乌黑的指尖,蹙眉道:“你应该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进的天耀门,这里没有一个人想逼你,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你现在就可以退出。”
苏殷怔了怔,自己表现得有这么不情愿?
明明是抱着复仇的决心来的,现在却嫌苦嫌累,受不了冻,吃不起苦,最好张口还是山珍海味,伸手还是绫罗绸缎。原来家国之仇,大哥尸首异处,二哥颠沛流离都抵不过现实,原来自己根本不是想复仇,只是想回到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放屁!
他要的是将亓刃那个狗贼千刀万剐!
他捏紧拳头,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在这里乞求温暖,也不要在这里暴露脆弱,没有人会可怜你。弱肉强食,才是在无欢谷生存的不二法则。
“我记住了。”
靖宏,“听不见。”
“我记住了!”苏殷的双眼一扫阴霾。
言婼风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靖大哥你少吓唬他。”
苏殷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是我的错,多谢师父指正!”
言婼风眨眨眼,心道这小子真是鬼机灵,嘴巴跟抹了蜜一样。靖宏却对“师父”这个称呼置若罔闻,神情依旧冷淡,“你先前可有学过心法或功法?”
“未曾,不过我对骑射略有了解,也学过些基本的防身术。”
“其他的呢?你的基础太差,短时间内无法弥补……你可以先练天罡决,增强体魄,再修剑法。”
“师父所言极是。”
“你会使剑吗?”
“会啊!”
靖宏有点诧异,“天耀门主修的便是剑法,你既然会使剑,就随意使一段剑法给我看看罢。”
“接着!”
古宁抓起佩剑扔了过去,苏殷一把接住,只听“噌”的一声,剑出鞘的动作甚是干净。
“还不错。”
苏殷抬头,君莫正款款而来。
“谷主。”其余三人纷纷行礼。
君莫一抬手,“免礼,我有事找婼风,听她来此处看殷儿练武,便也过来凑凑热闹。”
“找、找我?”言婼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被君莫飞了一眼,立马闭上嘴巴,脸上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
鉴于昨日被扇了一巴掌又被救了一命,苏殷此刻看到君莫的心情很是复杂。君莫是他的救命恩人没错,可他讨厌君莫也是真。
最后他扬了扬下巴,道:“看好了!”
周边的人自动让出空地,他将剑鞘扔回给古宁,就在这一刹那,他腾身而起。
没有琴瑟铮铮和鼓鸣点点,有的只是一掠而过的剑光和回风而散的冷气。点、刺、斩,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这一刻苏殷的眼内似有璀璨繁星。剑光闪过,他或在空中劈成一字,或单手撑地后翻,又以指尖捋过剑身,纷飞的秀发缠绕着不断旋转的柔韧腰肢,发带的末梢擦过眉峰。
这是独属于皇族的矜傲,是一种肆意的畅快,就彷如他本该如此,应当如此。
舞闭,苏殷站定,将扫到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微微喘气,白皙的脖颈有些泛红。
“太久没练了,有些生疏。剑也比我用的那把重上许多,对我来说有点吃力。”他将剑还给了古宁,“如何?”
“好看!真是太好看了!”言婼风一掌拍在他肩上,“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唉……疼疼疼……”苏殷揉着肩膀躲避。
他本就是沧纳唯一的祭祀舞者,每隔两年就会当着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面舞剑祭祀,剑使得自然是得心应手。这段舞本是他为了亓容的生辰特意练的,可惜……亓容已经看不到了。
君莫见他孩子般笑得爽朗,复又流露出愁绪,淡淡地问,“婼风觉得好看?说说好看在哪。”
“这个……”言婼风察言观色,小心道:“嗯……我以前从没发觉苏公子的身段如此好看……”
苏殷嘴角抽了抽。
“当然手脚腿都好看!风姿也好!”
看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赞美之词,君莫转向靖宏,“殷儿麟凤芝兰,好看是自然的。靖宏,你怎么看?”
被君莫如此夸奖,苏殷却不买账。因长得像母后,从小到大他听多了溢美之词,好像除了美貌,他就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又不是夸他剑舞得好,没什么好高兴的。
“苏公子筋骨韧性极好,控制力也强,方才的一招一式从动作上来说毫无瑕疵,只是……”
“但说无妨。”
“招式过于花哨,当然这是舞剑,并不适用于对战之中。不过,不管是什么动作,还是缺乏力度,腿、肘、腰都过于绵软,下盘不稳,倒是适合练……素花宮的功夫。”
“师父!”苏殷一阵脸热,情急之下出声制止。
靖宏这意思不等同于说他是个娘们儿嘛!就算是他学艺不精,也不能当众如此下他面子啊!
“哦?师父?”
靖宏一凛,单膝下跪,“属下不敢!”
君莫并不看他,只盯着苏殷,“是谁准许你这样叫他的?”
连这都要管?!而且不是你说的给了我一位老师,我不叫师父叫什么?
苏殷别开脸,恼怒道:“你不就是想看我丢脸吗?用得着这样?!”
“呵……你认为方才那段剑舞是在丢脸?”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人了,脾气简直比天气还要难以捉摸。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顶撞牵连到了靖宏……
苏殷垂下眼,不安道:“因为谷主让靖门主负责我习武,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他当做了我的师父,谷主要罚就罚我吧。”
“罚你?”
君莫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倏忽勾起唇角,如同发现猎物的狼,饶有兴味地踱了几步。
“你说罚你?”
苏殷猛然想起昨日被这人压在床上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
“谷主!”
这时跪在地上的靖宏突然出声,“是属下的过错!属下没有及时纠正苏公子,还请谷主重罚!”
“谷主!”
言婼风和古宁也双双跪下,苏殷无措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发现言婼风浑身颤抖不止。
怎么了……他们为何怕成这样……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君莫身上的威压骤盛,苏殷紧紧抓着衣摆,不敢与他对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君莫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婼风,你随我来。”
“是!”
言婼风匆忙爬起,跟在君莫的身后,走了没几步又飞速转头,对苏殷使了个眼色。
君莫脚步一顿,声音毫无起伏,如同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日给他换套衣服。”
言婼风愣了愣,急忙答道:“是!婼风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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