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暧昧错位【完结】>第60章 怪物

  闻潭并没有再联系李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沈天遇有钱有地位,有精明能干的助理,有一流的工作团队,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培训老师能解决的。

  他把自己顾好,就已经很吃力了。

  再者,他也担心,这会不会是沈天遇的又一个花招。

  沈天遇连毁自己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这样想着,闻潭强迫自己又硬起心,不再去想沈天遇的事。

  一个月后,李黎再次联系了他。

  闻潭接起来:“如果是让我去看沈天遇,那么不用费口舌了。”

  “您误会了,”李黎的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焦急,而是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们已经找到沈总了,他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大好。他想见您一面,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闻潭:“什么东西?”

  李黎:“我也不大清楚,您来了就知道了。”

  闻潭:“那就不用送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

  李黎顿了一下:“沈总说,这是见您的最后一面,以后都不会再打扰您了。”

  闻潭皱起眉头。

  沈天遇又在搞什么东西,怎么就最后一面了,弄得跟临终遗言一样。

  闻潭:“他自己怎么不打给我。”

  李黎:“前些日子沈总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私人医生去找他复查,见他不开门,把后门撬开进去,才发现他昏迷在家好几天了。现在刚苏醒没多久,一直在输液,没有太多力气,所以只能由我来转述。”

  闻潭沉默。

  “只见一面就好,”李黎道,“当然,您如果不愿意的话,我转告沈总。”

  闻潭思考了很久。

  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沈天遇都不会再来骚扰他,倒是好事一件。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李黎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他去京安市。

  黑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闻潭闭上眼睛假寐,心里猜测,沈天遇到底是想做什么。

  无论情况怎样,都不能心软,他暗暗告诫自己。

  抵达医院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多。

  李黎在门口接他。

  “辛苦您了,”李黎轻声道,“沈总还在睡,您稍等片刻,我去喊醒他。”

  闻潭跟着李黎推门进去。

  偌大的病床上,沈天遇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

  与上次在寺庙见面相比,沈天遇似乎更清瘦,也更憔悴了。

  李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沈天遇的肩膀,小声喊:“沈总,沈总。”

  沈天遇毫无反应。

  李黎只能提高了音量:“沈总,闻先生来了。”

  沈天遇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半晌,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向门口投来,与闻潭四目相对。

  闻潭没什么表情:“李黎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沈天遇被李黎搀扶着坐起来。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闻潭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感觉像是阴雨天早晨的雾气,浓得让人喘不过气,却看不见也抓不住。

  “左边抽屉,第二个格子。”沈天遇吩咐李黎。

  李黎去抽屉里把东西取了来,递给闻潭。

  一个深棕色的木质小盒子。

  闻潭打开盒子上的铜扣,意外地发现,里面是一支断成三截的白玉簪子。

  他抬起头看沈天遇:“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送他女孩儿用的簪子,还是断掉的。

  “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母亲生前曾经告诉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子,想将来送给她的儿媳妇,”因为没力气,沈天遇的声音很轻,说话语速也很慢,“对不起,本来这是一支很漂亮的簪子,前些天……被我弄坏了。”

  闻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沈天遇道,“从这一刻开始,它就属于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闻潭有些恼火。

  他再怎么心狠也不可能真的丢掉人家母亲的遗物,这是要遭天谴的。

  闻潭:“你喊我来,就是为了把它给我?”

  沈天遇:“是。”

  闻潭:“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

  沈天遇闭上眼睛,让李黎扶他躺下

  李黎送闻潭出来,小心地关上门。

  闻潭拿着盒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僵硬地拿在手心里。

  他问李黎:“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想再和沈天遇牵扯上关系,但也不想被当成傻子,莫名其妙收下这个断掉的簪子。

  李黎:“您想知道的话,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闻潭跟在他身后上了医院的三楼,走进一间僻静的办公室。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写病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闻潭认出他就是沈天遇的私人医生。

  上次在沈家时,医生给沈天遇换药,他们见过。

  李黎对医生道:“我先出去了。”

  医生点了下头,对闻潭道:“请坐。”

  闻潭把盒子打开,放在桌上:“我想知道,这个簪子是怎么回事。”

  医生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沈天遇一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你知道吗。”

  闻潭:“对这个簪子应激?”

  医生摇头:

  “不,他应该是在应激障碍发作之后,砸碎了这支簪子。”

  “上周我去他家里,他脸颊的划伤和之前胳膊上的伤都需要定期复查,以防溃烂。”

  “我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他再怎么忙,总还是会牢牢记住我们约定的时间,在时间观念上他有着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于是我撬开后门,冲了进去。”

  “我看到满客厅撕烂的橙黄色花瓣,沈天遇倒在花瓣中央,毫无意识,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白玉簪子。”

  “我发现他还有鼻息,赶紧打电话给李黎,让他过来把人送到医院。就在这时沈天遇醒了,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完全是精神失控的状态,嘴里念叨着他父亲的名字,沈渊,沈渊。”

  “应激障碍下,他似乎是把我认成了他的父亲,眼睛通红,抓着簪子想要刺向我。”

  “但他最终还是用理智战胜了应激——为了不让簪子扎到我,他拼命地和自己作斗争,最终把簪子砸向地面。”

  “这也是为什么,簪子断成了三截。”

  闻潭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段话:“……所以,他为什么会有应激障碍?”

  “花,”医生道,“那满地撕烂的花瓣,都是同一种花,叫天堂鸟。”

  “沈天遇的父亲沈渊是入赘女婿,沈渊在结婚后暴露本性,频繁出轨,还借着妻子对自己的爱,强行要求儿子和自己姓。”

  沈天遇小学时开始多次目睹沈渊出轨,带不同的女人回家来。每次女人走的时候,沈渊都会折一支门前的天堂鸟送给对方。

  天堂鸟是沈天遇的母亲亲自种的,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你可以理解为,这一举动是他的赘婿父亲对母亲的挑衅。

  沈天遇的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沈天遇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只能自己忍着。

  他上大学时,小三找上门来挑衅,母亲一气之下病死,沈天遇因此一直愧疚痛苦,觉得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好好保护母亲。

  因此,沈天遇一看到天堂鸟就会应激障碍,陷入痛苦抑郁。

  之前做心理治疗时,我们一直注意避免让这种花出现在他生活里。”

  闻潭:“那这花……”

  “应该是他父亲寄的,”医生道,“他母亲去世时,大部分遗物都被他父亲卷走了。这些年他一直想把母亲的遗物都拿回来,他父亲就一直以此要挟他给钱,给了钱才肯把遗物寄给他。”

  “偶尔对钱数不满意,他父亲就会寄天堂鸟来,故意刺激他。”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原因,那支簪子应该是沈天遇刚从他父亲那里‘赎’来的,但是他父亲不满意,所以一并寄来了大捧的天堂鸟花束。”

  闻潭喉咙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恶心感。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竟然会这样恨自己的儿子。

  闻潭:“沈天遇为什么不做点什么?以他的地位和能力……”

  就这样任凭自己被父亲伤害?

  医生的圆珠笔尖在桌上轻点:“母亲的遗物在他父亲那里,投鼠忌器,他能做什么呢。”

  “这次状况这么糟糕,应该是因为夫妻冢的事被你发现,又收到了天堂鸟,双重刺激下,情绪崩溃了。”

  “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对闻溪晨的喜欢只是吊桥效应——大学的时候,闻溪晨为了带他散心,时常带他去坐过山车。每次在最顶点的时候,闻溪晨都会握住他的手,他误以为那时的心跳加速是因为爱情。”

  “你走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替身,因为他从来不会对闻溪晨产生亲吻拥抱的想法;但是对你,会。”

  “自从和你重逢之后,他一直想努力修补和你的关系,但是自己也知道太困难了,人做错了事是要负责任的,不管代价有多大。”

  闻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我没想过刺激他,我只是,那天太震惊了。”

  任谁大半夜看到一个人从棺材里探出头,都会吓一跳的吧。

  “可以理解,”医生道,“每个人心底都会有阴暗面,对于沈天遇而言,自欺欺人固然是饮鸩止渴,但起码躲在棺材里的时候,旁边就是妈妈的坟墓,他终于能从残酷的现实中短暂脱离,休憩一会儿。”

  “山上太阴冷了,其实不适合睡觉——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从寺庙回去都会感染风寒。”

  闻潭沉默良久,冷不丁道:“是沈天遇让你告诉我这些的吗。”

  “是,也不是,”医生道,“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剧烈活动,所以拜托我向你解释簪子的事,防止造成误解,毕竟这看起来并不吉利,不像是一份礼物。其他的,都是我自己想说的。”

  闻潭:“为了帮助你的病患康复?”

  医生摇头:“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主动来找我了,应该是想知道真相的。”

  闻潭看着窗外颤动的树枝:“你告诉我这些,其实是希望我原谅沈天遇的吧?”

  “你原不原谅,都不重要了,”医生道,“昨天晚上,沈天遇告诉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疯子,一个随时可能一朵花而失控的精神病人。”

  “他说,一个怪物,是没有资格爱上人类的。因为它会拖累自己所爱的人类,把他拖向无底的深渊。”